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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平王朱世文要入朝主事的消息在两之后不胫而走,一时成了众臣议论的话题。人人都知道他‮子身‬骨弱,尚文不尚武,虽然深得皇上宠爱,但是谁也没指望他真的能入朝主事,没想到突然间他就可能要成为继太子和二皇子之后,又一位“朝中主子”怎不令人惊讶?

 没过多久,众人知道皇上竟然将六部中最举足轻重的户部交给朱世文打理时,更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六部之中,兵、工、户三部向来是重要的。这些年来,礼部和兵部大权始终由皇上独揽;工、户、刑三部归属太子;吏部为朱世弘统辖。三足鼎立已成定局,现在却突然入一个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朱世文,还硬生生从太子手中抢走了户部,简直是出人意料到了极点。

 太子那边的人马得到这个消息时,顿时闹得飞狗跳,纷纷求见皇上,提出许多理由要求收回成命,但皇上似乎心意已决,无论谁来求上奏一律驳回,甚至说再有谈及此事者,就要问责太子,这才让纷纷扰扰的朝堂平静了下来。

 但这“平静”又能维持几时呢?

 当简依人捧着空花瓶走出吉庆宫时,面走来的正是怒气冲冲的太子,两人乍然碰到,两年前的那一幕立刻在两人心中重现。

 她心中恼恨,却面无表情地回身向从随侍的宫女说道:“这宫门口的台阶是不是好久没有打扫了?竟然这样脏污,等会儿记得从蔚然湖上多打些水来,好好地洗一洗。”

 “弟妹这是发威给谁看呢?”朱世隆冷笑一声,“如今你做了北平王妃,比起当年可是气派多了,但是也不必连太子我都不搭理吧?”

 “参见太子殿下。”简依人微微屈膝,“殿下是有要事找王爷商谈吧?王爷昨晚咳了‮夜一‬,刚刚才服药睡下了,殿下不如改再来。”

 “哦?世文又病了?那我更要好好探望一下了。”他不等她阻拦,拔腿就闯了进去。

 简依人犹豫了一下,只是抱着花瓶没有移动脚步。她斟酌着自己是该回去还是该走的好,想了又想,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私下商议较好,自己应该避嫌才是。于是她按照初衷缓步离开了吉庆宫,前往承恩宫。

 走到一半,正好走到上次她与朱世弘相见的御花园门口,听到里面似是有人在说话,她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好奇的伸头向内看了一眼,只见有个人的裙角从错的花木中了出来。

 看那泽款式不会是个普通的小爆女所有,而说话的人声音极轻,她也听不大清楚,正想离开,却忽然听到啪的一声,像是谁被打了一巴掌。

 她原本要迈出去的脚又不收了回来,凝神细听,只听到里面有个女声低嗓音叫了一句,“难道兰馨就这么白死了吗?”

 兰馨?这个名字仿佛淹没在她心里很久了,虽然已埋得很久很深,但一并埋下去的痛楚却总是隐隐纠结着她的心,让她有时候即使已经入睡,却又从梦中惊醒。

 娘,这是娘的名字,但是在这深宫之中,谁会忽然提到娘的名字?这句话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抓着门上的石砖再次悄悄探头看去,只见那红色的裙摆轻微的晃动,好像说话之人的情绪极为激动,而在那女子的对面好像站着一个人,看穿着是名男子而且还是个官员。那男子说话更为谨慎,声音细微得让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僵硬地伫立了许久,却没听见园内的人说了些什么。之后,她好似听到走动的声响,便立刻转身走向外面一片密密的桃树林,将自己的身形遮掩起来。

 好一阵后,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从斜对面离开,那背影已没有了年轻人的拔,甚至沧桑萧瑟得和周围的景物极不协调,但这背影…却着实太过眼!眼到她不得不掩住自己的口,不让自己口喊出那人的名字。

 接着是一名身穿华美衣袍的女子,急急往承恩宫走去。

 这两人,怎么会是…她和他?!他们在此私会是做什么?

 简依人心神不宁地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猛然抬头时,只看到面前的殿宇上方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瀚海殿。

 她眼眶一热,转身往回走,碰巧殿内有人一边说笑着走出来,看到了她,一人叫了声,“王妃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急忙眼眶,尴尬地回头笑道:“我只是顺着蔚然湖畔散步,没想到就这么走到这儿了。”

 身后的两人正是朱世澜和…朱世弘。

 他望着她微红的眼眶,眉心一蹙却并未开口。

 朱世澜打量了两人,立刻笑道:“巧了,我刚刚还和二殿下说起王妃呢。你是简方大学士的女儿,对于诗书字画的鉴赏功力必属上乘,二殿下这里有一幅画,他说那是前朝易名真人的手笔,我不信,所以我们俩为此打了一个重赌,要找你来鉴赏一下看我们谁输谁赢,结果说曹,曹就到了。”

 “我?”简依人被他的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我未必看得懂…”拒绝的话说到一半,眼神与朱世弘一碰,赫然明白这是四皇子故意找机会让她进殿说话,便改口道:“只能略地看看,若看错了,四殿下别罚我银子。”

 三人转身一起要进殿,走着走着,朱世澜又假借要去找些点心便走开了。

 简依人站在正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朱世弘却朗声说:“画在殿里,就请弟妹好好评点一番。”

 她这才迈步走了进去,身后一同走进的他忽然揽住她的肩膀往怀中一带,将她反在门板上。这是个死角,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殿内两人的情形。

 他的额头贴着她的,一只手还握着她的下巴,低声问:“怎么好像哭过了?”

 “我…刚才在御花园看到了两个人。”她低喃着,“好像是…容妃和我父亲。”

 他沉默片刻,问道:“怎么了?你怀疑他们两人有私情?”

 “我不知道,他们提到我娘…说我娘不能白死什么的,其他的话我也听不清楚。”

 他笑了,“就为了半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便伤心成这样?这么爱胡思想,哪里还像个堂堂的王妃?”说着,从袖子中掏出一块手帕给她拭泪。

 她觉得这手帕的颜色太过熟悉,夺过来一看,不惊讶地低呼,“呀!这块手帕怎会到了你的手里?”

 当年这方银灰丝帕落在湖水中,为了捞它还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却没捞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它最终居然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手上了。

 朱世弘柔声道:“既然是你不顾性命也要捡回来的东西,我怎么能让它就那么孤独地留在湖上?万一被其他人捡去,岂不是辜负了你的这番心意?更何况,我想这东西本来就是绣给我的吧?”

 当初在世文寿宴那天,他还她手帕,抱怨上面尽是花朵,希望她能再绣一条给他,而这一条上却绣满了她的心泪。

 “还我吧。”她叹了口气,“若让人知道它是从哪来的就不好了?”

 “我不说,谁也不知道这帕子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你舍不得给我吗?”他起衣上挂着的那个香囊,“难道要我把这个也还你?”

 “你要留着那就都留着吧。”简依人咬着瓣,用手摸了摸香囊,“你一直挂在身上?”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真要说是笑话,我一天到晚挂着个香囊到处走,才惹人笑话。”他松开香囊上的绳,从里面倒出一颗糖,进她的红之中,“这是太医院特意调配的玫瑰膏,说是可以提神醒脑、驻颜养容。我借口最近精神不大好才要了一颗,放在身边很久,但总是没机会给你。”

 她猝不及防地被他了一颗糖,愣了下,轻轻用牙一咬,觉得齿之间都是玫瑰的清香,顿时舒展开原本纠结着的脸部线条,“呀,真是好吃。”

 他凝望着她的笑颜,一手指点在她上,轻声低语,“当采撷,黛眉如画,樱桃透,却与何人嗅?”

 她轻轻一颤,偎在他怀中问:“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明明嫁给了世文,心中却想着你?”

 朱世弘揽着她,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默默念出了一段词,“平生恨,无非知己如陌路,两情无计相聚首。”他摸着她的发顶,声音放得更轻,“所以,依人,我此刻还能拥着你便是福份,我是个惜福的人,你也不必拿世俗礼法‮磨折‬你自己。我们并没有对不起世文。”

 他们真的没有对不起世文吗?

 简依人一直想着这句话,等她回到吉庆宫的时候,宫女们便小心翼翼地向她禀报,说太子今天大闹吉庆宫,害得王爷不但午饭没吃好,连药都被撒了。

 她听完眉头一皱,疾步走进殿内,只见朱世文仔细地吩咐太监宫女们不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别让皇上知道。

 她心中烦,不大声道:“既然太子有错,你也不必为他掩饰了。他这样欺负你,你怎么能忍了?后你还怎么帮得了你想帮的人?”

 朱世文诧异地瞧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简依人冷着脸转身离去,一个人在蔚然湖畔坐着,捂着脸哭了一个多时辰。

 她这一哭,吓着了宫女们,容妃得到消息后,急忙赶来问清事由。原以为是她和朱世文小夫俩闹了别扭,后来听她吐吐地说是因为太子去问责朱世文,大闹吉庆宫,夫俩受了委屈后,容妃也然大怒。

 “即使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让北平王打理户部是陛下的旨意,他要闹也该找陛下去闹,何必欺负老实人?”不顿足叫道。

 然后容妃就挽起袖子跑到皇帝那里狠狠地告了太子一状。

 朱祯裕当然龙颜大怒,即刻召太子见驾,骂他为长不尊、恃才傲物,气量狭小不能容人,责令他在毓庆宫闭门思过十天。

 这对向来日子一帆风顺的太子来说,可是天大的惩罚,彻底没了面子。

 朱世文得到消息后,只是‮头摇‬苦笑,“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是对方欺人太甚!你记住,你要是多忍让一分,对方就会多你一分,你退到最后就会无路可退,唯有一死了。”

 简依人冰冷现实的一番警告说得朱世文呆愣的看着她,好半晌才回神点点头。

 “好吧,都听你的。”

 此后,朱世文正式接管户部。当然,对于他这个从未打理过朝政的人来说,骤然成为一部之主,是十分艰难,所以他便按照自己的计划,去找二哥当救兵。

 但朱世弘坚决不肯帮,理由是…不想落人口实。

 见他垂头丧气地从瀚海殿回来,简依人安慰他,“二殿下就算知道你的好意,但在这个风口尖上,他当然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否则太子说是他怂恿你从太子手中夺权,他岂不是说也说不清?他现在要避嫌了。”

 朱世文颔首,又叹道:“唉,可是这么多的公务要忙,我哪里做得来?”

 简依人一笑,“你要是不怕我是妇人之见,是一介小女子…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他眼睛一亮,拍着腿叫着,“我怎么忘了?你是大学士的女儿,必然有所高见!依人啊依人,你就是我的救命神仙!什么话都别说了,先帮我弄清楚这户部之中每个人都各司何职?我到底该怎样发号施令?你看父皇每天只要说个‘上朝’、‘退朝’,何其简单,这些麻烦事却都丢给我们了。”

 她噗哧一笑,坐到他的桌案旁边,拿起一本公文说:“做皇帝比你辛苦不只万倍,因为你总是在吃饭时去看父皇,便以为他很悠闲。其实辛庆宫的灯每天都灭得比你这里晚,但你那时早已呼呼大睡,当然不知道了。”

 在有了简依人的帮助后,朱世文总算不会如无头苍蝇般盲目行事。她虽然是个女子,但对官场之事天生感、悟性极高,在两人请来工部尚书和几位侍郎,就大事小事问了三后,终于稍稍理出了个头绪。

 几天之后,朱世文在她的帮助下,草拟了几个关于户部的改革方案,禀告给皇帝,得到朱祯裕的大力褒奖,说他天资聪颖、孺子可教,让他眉开眼笑地回来转告,跟她分享。

 她听了也不一笑,“总算有个好的开始,但你还是要小心谨慎,谁知道太子那边会怎么报复呢?这么大的一个户部,攥着全国的钱粮,谁舍得拱手让人?”

 朱世文表示明白,且像是做出了兴趣,更加勤勉,每天处理的公文越来越多,即使简依人劝他好好注意‮体身‬,他似乎都充耳不闻了。

 这午后,简依人好不容易说动朱世文在厢房中午睡,自己才带了一箩的彩线走出吉庆宫,到蔚然湖畔坐了下来。

 彩线是她命人从后宫仓库中挑选出来的,都是由苎萝国而来的上等货,颜色丰富绚丽,让她一时间也不知从何挑选起,花了不少时间比较,她最终选出了十二种颜色。

 朱祯裕每天到这个时候都要到蔚然湖畔休息一会儿,今天他恰巧看到简依人专心致志地挑弄彩线,不好奇地问:“依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她吓了一跳,一看是皇上,忙行了礼后才回答,“世文的扇子上缺个穗子,我想帮他串一个。”

 他欣慰地点头,“世文娶了你真是有福。太子身边的那些女人,论心灵手巧、论才思敏捷,真是都不如你。”

 简依人笑道:“陛下过奖了,太子妃弹的那一手好琴,儿臣就比不上呢。”

 “弹琴作诗不过都是些风花雪月之事,世弘屋里的歌姬都会,不能比这个。”朱祯裕摆摆手,又认真地看了会她手中的那些丝线,忽然问她,“世文最近是不是很累?朕把户部交给他其实也有些担心,怕他的‮体身‬受不了。”

 她忙回答,“世文这些日子虽然累些,但很是开心。他说他在宫中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三皇子这么多年,现在终于可以为父皇分忧了,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父皇不用太过担心,我有吩咐太医院和御膳房的人每天给他调配药膳,他近来咳嗽的症状也少了。”

 朱祯裕点点头,“难为你这个做媳妇的了,前些日子太子去你们那里吵嚷,朕知道你和世文都受委屈了。过些日子和世文去散散心吧,朕在城郊有行宫,这么热的天气去避暑再好不过。”

 “谢父皇体恤,但我怕世文舍不得那些公文。”她俏皮说笑着。

 此时,一名太监走近告知,“陛下,二殿下在辛庆宫等候觐见。”

 他伸了个懒,“让他到这里来吧,湖边如此凉爽,可真舍不得回宫。”

 没多久,朱世弘也来到湖畔,他和简依人的视线一对上,她只微微一笑就转过头去开始编织绳结。

 朱祯裕开口道:“朕今天在朝上没有回应你的事情,现在可以给你答复了。朕是很赞同你拟定的那个十年大计,只是施行起来未必会有那么容易。朕想问问你,还有些什么具体的想法?”

 朱世弘恭敬回答,“眼下苎萝国内一片平和,自君而下,人人皆无进取之心,他们太子也还年幼,要成气候非一朝一夕可达成,如果陛下真有兼并两国的雄心,必须从现在起开始谋划。

 “比如先由两国边境的商贸往来下手,过去双方贸易多在苎萝境内易,这样一来,我们施南便平白损失了许多税收。而新萝和筑两城,更是商贾往来要地,若能收为施南的一部分,于我方大利。”

 “我也思虑很久,但终究没有多少光明正大的手段可以得到这两座城。”

 “若不能智取,则唯有强夺。儿臣愿为先锋为父皇分忧。”

 朱世弘的这番话让朱祯裕和简依人同时诧异地看向他,简依人不自觉地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将那丝线捏得更紧。

 朱祯裕打量了他半晌,淡淡说道:“难为你身为皇子却有身先士卒、为国捐躯之心,但这件事要从长计议,眼下不急。”

 说着他站起身,动了动脖子,“若说当务之急,朕倒是想起一件事,太子和世文都已娶成亲了,你的婚事要拖到几时?”

 朱世弘用眼角余光捕捉到简依人的头越垂越低,他勾起角,似笑非笑地说:“劳父皇心,儿臣暂无成家之意。”

 “不成家立室,是为了可以一天到晚的胡闹吗?”朱祯裕的脸忽然一沉,“朕听说你越发放纵了,居然直接把青楼女子领回宫中过夜?你把皇家威严置于何处?就算你想要女子相陪,总要找个身家清白的,不要辱没自己的‮份身‬。”

 他不在乎的一笑,“父皇,在弟妹面前,还是不要谈儿臣的私事吧?儿臣不怕丢脸,只是弟妹这等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听了我这污秽之事,怕是会玷污了人家的耳。”

 朱祯裕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那些事情见不得人,又何必如此做?”他把头一转,“依人,你倒替朕劝他,要他早收心,做正经事要紧!”

 简依人幽幽看了朱世弘一眼,低声说:“二殿下就别惹父皇生气了,成家留嗣是为人之子的本分…大家闺秀难道就比不上外面的野花吗?”

 他仰着头并未看向她,只是戏谑道:“大家闺秀有大家闺秀的庄重,野花有野花的妙趣,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胡言语!”朱祯裕气得起身便走,湖畔立刻只剩下了两人默默相对。

 沉默了好一阵后,简依人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丝线,一边低声说:“我是算大家闺秀,还是野花?”

 朱世弘望着她微微出的白皙后颈,柔声道:“你是我心上的一只风筝,愿我们无论隔得多远,都有一细线系在你身上,好让我把你牢牢地攥在手里。”

 她的手一颤,剪刀滑出了笸箩。“但父皇显然是要给你再做一只风筝拴住你。我只怕…我这只早晚要断了线。”

 他替她捡起一条掉在地上的红色丝线,低切回应,“只要你不松手,我到死都会紧紧抓住。”

 简依人一颤,悄悄用长长的睫遮蔽了眼波中的水光闪烁,柔声说:“不求同生,但愿同死,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只是你要记得,我现在活着是为了让你更好,所以…纵使我不愿意,但我还是得说一句…别为小事惹恼陛下,坏了你的大事。”

 他们的目光再度胶着在一起,两个人都明白她口中的“小事”指的是他的婚事,是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隐痛。

 然而以他现在的年纪是该娶妃纳妾了,他可以放形骸,却不能没有正,但如果他娶了子,就意味着他们之间除了朱世文之外,又会另有一人横亘在那里,这一条深深的沟痕要怎样拼尽全力才能跨越过去?

 朱世弘低垂着眼,看着她不停翻弄笸箩里的彩线,忽然问:“这是要做东西给世文?”

 “嗯,他上次不知怎地,忽然问起我以前做过香囊的事情,说是想让我给他的扇子做个穗子。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少,这点要求不该拒绝。”

 他咬着牙笑道:“好啊,越来越有贤风范了。”

 “别…挖苦我。”她听得心中揪痛。“你明知道我有多为难。”

 他望着她纠结的眉眼,长长叹息,“依人…”

 上天为何如此安排,既然让他们相遇,又让他们彼此有情,为何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突然间,有急促的脚步向这边奔来,一名宫女惊慌失措的身影,远远地就冲着他们大喊,“王妃,王爷吐血了!”

 两人同时一惊,匆匆对视一眼,一起奔向吉庆宫。

 朱世弘毕竟是习武出身,所以抢先几步进了吉庆宫门,直奔朱世文的寝殿,见宫女太监们群集殿外,他凝眉喝问:“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没想到二皇子突然来了,急忙跪成一片,跪着回禀,“王爷刚午睡起来又看公文,可没看几本就吐了血,还昏厥了一会儿,刚刚才又醒来。”

 他皱紧眉头,大步进了殿内,只见三弟正斜躺在上,对身边宫女吩咐,“别让外面的人大呼小叫地,好像我出了多大的事情,若是惊动父皇可就不得了了。再去我书柜上把那个药匣子拿来我服几颗便行。”

 朱世弘拨开挡在身前的宫女,伫立在三弟的前,观察着他的病容,担忧问:“这症状有多久了?”世文如此镇定,而且早已备了药,显然这吐血的情况绝非偶然。

 朱世文看到他时也很讶异,“二哥?怎么把你也给惊动了?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最近这一个月我偶尔都会咳一咳,只不过今天咳得太用力,才出了血…”

 他回头问:“请太医了吗?”

 旁边的宫女忙回答,“已经去请首座张太医了。”

 朱世弘坐在沿上,亲自给三弟把了把脉,“脉象虚浮,明显是中气不足,血气甚亏,你既然病了,就该好好休养,怎么还不顾性命地要打理什么户部?明天你就给父皇递个摺子,辞了这份苦差。”

 “那怎么行?”朱世文急得差点要从上起身,“我好不容易才争到这个位置,可以帮你…和父皇,怎么能辞?”

 朱世弘将他按住,沉声道:“你若累死了,谁来帮我?”

 他默默望着兄长良久,轻叹了声,“有时我真觉得自己也许还是死了好些。”

 “少胡说!”怎么觉得世文话中有话?朱世弘皱眉喝斥一句,回头看见气吁吁跑进来的简依人,说:“世文暂无大碍。”

 她吐出一口长气,小心翼翼地靠近边,柔声问着,“世文,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朱世文看他们两人满脸严肃、慌张,安慰笑道:“看我把你们吓得脸都白了,倒比我还像个病人。”

 朱世弘叹口气,为他掖好被角,“你吓我们倒没什么,吓到父皇可就麻烦。”

 皇上还是被惊动了,当还未到用晚膳时,朱祯裕就得到消息,带着大批人马急匆匆地赶来。他一进屋就忧心责问:“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通报?”

 朱世文此时正由简依人亲手喂粥,听到父皇这一喝,忙着想下请安。

 已经走进来的朱祯裕一眼看到,立刻喝止,“世文,你好好躺着!”

 他对子做了个鬼脸,小声说:“唉,还是被二哥说中了。”

 简依人一直面带愁容,可没心情与他开玩笑,将粥碗交给宫女,侧过身给皇上行了礼。

 “父皇这一来,我整个吉庆宫都被震得晃起来了。”朱世文打哈哈的想缓和气氛。

 朱祯裕瞪他一眼,“还有心思和父皇说笑?朕刚才听张太医说,你这已经是第三次吐血了,为何秘而不报?”

 “咳血之事可大可小,父皇理万机,儿臣若拿这点小事去叨扰父皇,岂不是不孝?”

 “诡辩。”朱祯裕皱着眉说:“明就叫户部那些人和你交接公事,你好好养病,什么心也不许!”

 “父皇,这万万不可!”朱世文忽然正起来,接着言又止地看向简依人,“依人,帮父皇准备一壶上好的碧螺好吗?茶不要太重。”

 她心知这代表他有事情要和皇上私聊,便点点头,领着宫内的一干人等退了出去。

 朱祯裕听见身后殿门关起的声音,沉声问:“你想和父皇说什么?若是要说你还想打理户部,朕是绝对不准的。也怪父皇太过心急,明知你‮体身‬虚弱,还偏要将这么大的责任到你身上,是父皇害了你…”

 “父皇…”朱世文打断他的话,安抚的微笑道:“儿臣知道父皇是顶着众议将户部大任到儿臣手里,虽是儿臣自个儿的要求,可儿臣也不解,儿臣并非栋梁之才,父皇为何有此决定,能否现在和儿臣说说?”

 他沉默半晌后才说:“当年你母后去世时,朕曾在她榻前立誓会照顾好你,必将你调教成了不起的贤才。你母后总担心你年幼单纯,会被兄长所欺,朕亦保证将来绝不会给你被人欺负的机会。

 “但你像极了你母后,为人过于善良,事事总为他人着想,宁可苦了自己。朕将户部交给你,一是想磨练一下你的心智,二是想在众人面前树立你的威信,为后打算。”

 这是父皇第一次在他面前亲口吐真情,最后一句话也可说是承认了一直以来,外人以为父皇有可能改立他为太子的猜测。

 朱世文听毕立刻郑重回答,“父皇,儿臣知道您对母后深情不渝,但是一国大任绝不能这样草率决定。平心而论,儿臣之才绝对是众皇子之末,就算儿臣不是自幼多病,也难以承担父皇的重托。”

 朱祯裕拍拍他的肩,“这件事你知我知即可,不必说出去,你先好好养病,后的事情…”

 “儿臣不图后,只说眼前。”此时的朱世文不同于平里那个天真无的少年,他的语气凝重、神情庄严,眼中闪烁的成和睿智就连皇上也不曾见过。“儿臣知道父皇还有个心事没说,那才是父皇真正将户部交给儿臣打理的原因。父皇不说儿臣便大胆一猜,如果说的不对,还请父皇指正。”

 见朱祯裕没有吭声,似是默许,朱世文这才大胆地说:“外人都以为父皇生恬淡,重文不重武,但儿臣知道,父皇一直有并苎萝,使两国合一的雄心壮志,只可惜国内实力不足,又没有可以倚重的贤才帮助父皇施展抱负,才将事情拖延至今。”

 “而户部是六部之中的咽喉之地,更是国家的命脉所在,但也是私的动根本,父皇很担心户部如果出了事,会影响后大计,但一时间又没有好的借口将户部上下彻查一遍,儿臣的自请入朝正是个机会。将户部强行由太子手中转给儿臣,便是希望借儿臣之手查出户部内的弊端,儿臣所言是否正确?”

 朱祯裕的眼中有惊讶又有赞许,“父皇以前是小看你了。而你说自己之才是众皇子之末,也太看低了自己。”

 他又出一抹顽皮的笑,“那就是说,儿臣猜对了?”

 “这几有何发现吗?”直截了当地问。

 “有。”朱世文点点头,“所以即便儿臣病倒,户部亦不能回原主。儿臣和依人这几一直在查户部的帐,发现其中虚报、瞒报、漏报甚至是帐不对册的情况颇为严重,令人触目惊心。儿臣恳请父皇允许儿臣继续彻查…”

 “你的‮体身‬这么差,这件事还是交给父皇吧。”

 “如果父皇接手,就意味着要和太子正面锋了,但大哥做太子这么多年,手下已有谋臣无数,羽翼丰,若非万不得已,父皇不宜动他。”

 他侃侃而谈的内容让朱祯裕不断睁大眼睛,“这些事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朱世文咬着尴尬笑,“其实只有一半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另一半…是别人帮儿臣想的。”

 “别人,谁?”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依人。”

 偷瞄了一眼,见父皇神情严峻,他忙替简依人解释。

 “父皇千万别以为依人有什么图谋之心,她只是怕儿臣盲目做事,所以想帮儿臣一把,这些日子多亏有她。”

 朱祯裕苦笑着‮头摇‬,“朕岂会怪她?朕只是感慨自己真的老了,苦藏了一辈子的心事,竟被你们两个小辈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既然你们已经分析得如此透彻,你们倒替朕想想,朕该怎么办?”

 朱世文此时才轻声抛出一个提议,“父皇为何不重用二哥?”

 “他?”脸色又是一沉,“他至多只是辅国之王,你二哥不同于太子,他为人刚愎自傲又心机深沉。他的路,朕会为他安排好,你就别心了。”

 “那,这些日子我可不可以请二哥帮我?”

 他闭紧双,双眉紧锁,“除了你二哥,就没别的人可以协助了吗?”

 “总不能去麻烦四弟吧?”朱世文眨了眨眼,“四弟到现在还管您叫陛下,从未叫过您一声父皇。我不知道父皇为何要收养他?但是我想父皇和四弟之间必然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但即使如此,父皇也绝不可能将大位传给他。所以户部这么重要的位置,我也不放心让四弟手来做。”

 朱祯裕皱着眉问:“你就那么信得过你二哥?”

 他神情庄重地答道:“父皇还记得小时候您曾带着我们几个兄弟一起去打猎的事吗?那次有只不知饿了多少天的野狼突然跑出来,一下子惊了我骑的小马,害我从马上摔了下来。那时大哥离我最近,却吓得拨马就走;父皇则是回身去找弓箭,并喝令侍卫救我。

 “唯有二哥一言不发的从马上飞身而下,身挡在我面前。同样的,如果有朝一施南遭遇大难,太子便是只图自保的人;父皇是尽全力救国的人;而二哥,他却是唯一一个愿以命相搏的人。所以,儿臣不信二哥,又能信谁?”

 朱祯裕默然望着他,神情动容,沉许久后,起身说:“你今说了太多话,耗了很多精神,父皇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父皇,儿臣刚才所说之事…”急问一句。

 他哼了声,“你说得如此透彻,父皇又怎能不依你?”

 朱世文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起来,跪在上磕了个头,“谢父皇。”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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