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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这之后,罗永晋足足有一整个月不曾踏入三千阁。

 对比之前至少隔个十天总会来一次,待上一个时辰的频率来说,这次完全的没有出现,也不曾派童子前来报信,活像是打定主意再不前来的举动,让亦寻心慌难忍。

 亦寻无法克制自己的怀疑起,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自己看见他狼狈倒地的模样,以至于让罗永晋感到面上无光,所以不再前来?

 还是他是在埋怨她,没有及时出现,才让他摔得那一跤?

 或者,因为他没有按照嫡‮姐小‬吩咐的,将古家二少爷栏下来,又见她头也不回的随着二少爷离去,而认为她是故意为难他呢?

 思来想去,都是一些患得患失的恐惧与焦躁。

 那是自己的心上人,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让那个人讨厌自己。

 “寻姑娘,您手上的花再不浇点水,就要干了。”在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冷淡的提醒。

 亦寻不由得回过神来,目光呆呆的望向自己手上握着的一束花。

 花瓣有些干涩。

 亦寻茫然望着,觉得这干涩花瓣就像见不到心上人的自己一样,看起来非常可怜。一想到这里,她就不泫然泣。

 一旁九九已经来回走了两趟,眼见自家姑娘魂不守舍,不翻了白眼。

 “我来花吧。”说着,她将亦寻手里花束拿开。

 亦寻也不反抗,就这样让九九连花带瓶的一并拿走,带到前厅去琢磨摆弄。

 她一手托着下巴,指尖在杯缘画圈,忽然自言自语起来:“也许是那天风太大了,又近水边,永晋公子着了凉,所以才没有来三千阁。”这是个很好的理由吧?“你说,我的推论很自然吧?”

 内室里没有其他人。

 九九在前厅花。

 朱红的窗扇开了一边,阳光暖暖的进来,照亮了亦寻半片袖子,她又细又白的手背格外的明亮。

 看上去,她就是在自言自语。

 “或者,永晋公子忙于他义父代下来的工作,才没有空过来吧?这也是有可能的,你说是吧?”她又喃喃自语。

 音量不大,轻轻的,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分明,绝不含糊。

 内室里没有应答的声音。

 亦寻画着杯缘的指尖微微用力,将杯子推倒了,发出清脆的一响。

 “回话!芭蕉叶子!”她恼怒了。

 “我不知道。”低沉的男声在阴影里回答。

 环顾内室,却没有见到亦寻以外的人,也没有感受到除了她以外的生者气息,这么突然响起的男声低沉而飘忽,若不是窗外阳光普照,真的很容易误会成是白天见鬼。

 但亦寻却一脸理所当然。

 “你怎么会不知道!”

 “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

 “你是暗卫!怎么会有你不知道的消息?”

 “我记得我担任暗卫的工作是保护你,但不包括探查消息。”

 “你没有善尽你的责任!”

 “我看不出你身上有什么伤。”

 “我身上没有伤,但我心里受伤了呀!”她举袖掩面,细肩微抖,哭得好不伤心。

 男声有短暂的沉默,“…小花,装哭这招你用太多次,我记得你连九九都骗不过了。”

 亦寻闻言干脆的将手放下,“你说,为什么永晋公子不来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不负责探查消息。”

 “那我现在要你去探消息!”

 “我拒绝。”叶起城果断回应,“与其与我纠罗公子的下落,小花,你不觉得应该先让九九为你梳妆吗?”

 “天还亮着,梳什么妆?”她嘟嘴。

 叶起城似乎叹了口气,“…我记得,秋舞姑娘今天要从古府回来,你似乎自告奋勇要去接她,连阁主要派人,你都拒绝了不是?”

 亦寻听得他这么说,愣了一下。

 “现在什么时辰?”

 “未时。再一刻钟,就申时了。”

 “申时…”她抱着脑袋想了想,“秋舞酉时有客对不对?”

 “有。悦悦还特别代,千万不能迟。”

 亦寻背上冷汗都浮出来了,“我、我想起来了…好像还约定过要去接她的时辰吧?”

 “未时一刻之前。”叶起城声音平静。

 亦寻不由得一声惨叫,“你怎么不提醒我呢!”她转头往前厅方向大喊:“九九!我们出门去接秋舞回来!”

 跟着九九一脸惊惶从前厅奔回内室,主仆两人同样的手忙脚

 融进阴影里的叶起城没有出手帮忙。他望着亦寻,那小小的,不过巴掌大的小脸,小小的骨架子,容貌生得姣好,脾气却晴不定,前一刻还气得不得了拿东西砸他,下一刻就可以快的扑进他怀里撒娇,简直让他头疼。

 他不晓得为什么亦寻会忽然喜欢上那个书生公子。

 罗永晋来点她牌子的那一,叶起城休假,轮到其他暗卫保护亦寻。那一,他明明是休假了,却还在外头奔波,为的是亦寻之前嚷嚷着,说想要吃热腾腾的宫家铺菊瓣红豆饼。

 宫家铺很远,他来回这么一趟,到阁里时,天都黑了。

 将怀里小心揣着的菊瓣红豆饼交给九九,他一身汗,梳洗去了,等他一身清再回来班,就见那从位子里退出来的同僚在‮头摇‬。

 他问同僚,“怎么了?”

 同僚叹气,“金钗姑娘喜欢上一个书生公子。”

 他觉得奇怪,“她时常喜欢这个那个的不是吗?”这个女人喜新厌旧的癖好严重,见异思迁的症状也很严重,前一次还说带金边的衣服漂亮,一转头又说她还是喜欢勾银边的袍子,但晚一些见她穿出来的,却是滚着边的薄氅。

 同僚还是叹气,又摇起头,“这次恐怕是真的跌下去了。”

 叶起城满头雾水,困惑着进到亦寻房里去。

 她一向好动,根本静不下来,即使在阁里也不停的折腾着身边人。

 但这一晚,他却看到亦寻安静的坐在边,手里捏着一枝腊梅。那神情有些呆呆的,又像是在想着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有想。

 她就用这样若有所思、却又不停的走神的表情,盯着那枝腊梅。

 那一晚没有再进任何一个客。九九将房门紧闭,叶起城听见外头带客上来的雏儿软软的声音,不停的在道歉,然后将客引往其他的金钗姑娘那里。

 叶起城不明白一枝腊梅有什么好看,竟让她望了一整晚。

 后来,他才从九九口中知道,那枝腊梅,是个姓罗的书生公子摘来给亦寻的。他那时听了,还觉得那书生公子简直眼睛有问题。

 亦寻那娇小柔软的模样,哪里和在冬雪中盛开的腊梅相像了?

 这个女人在三千阁里娇养得水,擦破一点皮就能哭得像是骨头折了。

 叶起城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

 但亦寻却把那枝腊梅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还从阁主那里讨来法子,将那枝腊梅完完整整的维持住,一瓣花也不曾掉过,又特别订了个框,小心的悬在妆台前,每次梳妆,都能见到那枝腊梅。

 宛如透过那枝腊梅,就能见到送花给她的罗公子。

 默默观察着的叶起城,终于体认到,她是真的跌下去了,真的喜欢上那个书生公子了。

 九九还告诉他,在寻姑娘跌下去的那一晚,他千里奔波送回来的菊瓣红豆饼,被寻姑娘毫不犹豫的转送给罗公子,并且是亲手叠进食盒里,包装得漂漂亮亮,极为贤慧。

 诗经里是怎么说的?“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并不是摘来梅枝的回报,而是为了缔结你我之间的情意。

 将大好的休假放弃,为了亦寻随口的一句想吃宫家铺的菊瓣红豆饼,而千里来回奔波,辛苦归来的叶起城望着那悬在梳妆台上的腊梅,心里沉沉的,捉摸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旁,将外出的随身物品打点完毕,亦寻将面纱罩上脸,急急忙忙的往房外走。九九已经先行奔下楼,要找门口的护卫大哥去牵马车。

 从回忆中醒来的叶起城不动声的追随上去。

 马车到古府时,并不是在正门停下的,而是绕到了后门。已经听见马车辘辘过来声音的悦悦等在门外,神情有些委屈。

 “都说了不能迟,寻姑娘怎么还迟了这么久。”

 让小悦悦这么一埋怨,由九九扶着下了马车的亦寻好声好气的赔不是,望望门口,却没见到秋舞

 “秋舞呢?”问出口了,她又一笑,“二少爷不让她回阁里吗?”

 悦悦却抿着,“二少爷跌了一跤,扭着骨头了,消息传到老太爷那里,秋舞姑娘正在屋里挨骂呢。”

 亦寻闻言愣了一下,下一刻却是大怒。“他想扣着秋舞吗?”

 “老太爷一直不喜欢二少爷和秋舞姑娘太接近,现在给老太爷逮着机会了,怎么不会藉此发挥呢。”悦悦垂头丧气。

 亦寻一想到秋舞在里头受委屈,她心里又疼又气,“秋舞让你先出来,她一个人在里头?”

 “二少爷也在的。”悦悦说。

 亦寻听见古和齐也在,心里稍微‮定安‬一点。“有二少爷在,不会让秋舞被欺负。二少爷伤得重吗?”

 “养个一两天就好了。”悦悦还是抿着嘴,“老太爷一直想把秋舞姑娘赶走,然后给二少爷订亲的…听言今说,连对象都找好了的。”

 “老太爷找好了对象,也要看人家‮姐小‬肯不肯嫁啊。”亦寻倒是不担这个心,“外头传得天花坠的,都说古家二少爷自幼体弱,熬不过冬,虽然说一年一年的也撑过来了,但听说连房事都不方便。”

 悦悦奇怪的望着亦寻,“有这种传闻?可是,二少爷昨晚才…”

 “所以是街头巷尾的传闻嘛。”亦寻笑得眼眯眯,“真不‮实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见的人很相信。老太爷眼界这么高,又挑剔,他看得上眼的好人家,肯定也是别人争着想娶的,二少爷在外的传闻这么不祥,谁家的好女子会点头下嫁呢?”

 “这样的话,秋舞姑娘和二少爷就不会被拆散了吧。”悦悦开心起来,连亦寻迟了一个时辰才来接人的恼怒,也抛到一旁去。

 正交谈打闹着,秋舞已经从后头踏出来了,奇怪的是,她一手向后伸直,却不像是拉着什么东西,而是被什么牵握住,脚步也慢的。

 “二少爷。”亦寻见那样子,心里已经猜出来了,不慌不忙的一福。

 跟在秋舞身后出来的,正是古和齐。

 他瞥了亦寻一眼,点头回礼。接下来便是些十八相送的戏码,拖拖拉拉的,代这个又代那个,活像是秋舞再不会踏入古府一般。

 但明明他们三天后就能再会了。

 亦寻坐进马车里,掀着帘偷看那样情投意合的小两口,心里又酸又涩的滋味复杂。

 什么时候,她也能让永晋公子这样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的眷恋呢。

 她在心里叹气。

 一旁悦悦接过九九递来的胭脂水粉,准备在行进稳定的马车里,为她家主子梳妆打扮,等回到阁里再重新换过一身衣服,这样一来就赶得上酉时拜访的客。

 等秋舞上了马车,前头赶马的汉子一声吆喝,九九探手放下帘子,马车便辘辘着前行,不多时,便看不见古家二少爷主仆了。

 亦寻心里不松口气。

 她当然祝福着阁里姐妹的姻缘,但当她自己情路受挫时,再怎么样的欣与庆贺也有极限。看着秋舞和古和齐两相情悦,固然是美好的,但也让她心里很有压力。

 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她心里也默默的同意。

 但这么一来,她更是想念自己的心上人。永晋公子那负伤回去,不知道有没有好好调理,扭着的脚踝,有没有请大夫来看看呢?

 越是想念便越是难以忍耐。

 她轻声的,仿佛只是微微一动。

 “…芭蕉叶子,我想去探视永晋公子。”

 她这句话是对着叶起城说的。

 叶起城是暗卫。

 当亦寻这么跟叶起城要求时,便是代表,她要求叶起城带着她潜进罗府,躲在窗下‮窥偷‬罗永晋的生活起居,偷听他的说话。

 叶起城没有回话,他安静得像是他根本没有跟来。

 亦寻却不肯放过他。

 “你不答应的话,我就让别的暗卫陪我去喔!”

 每个金钗姑娘手底下,都有一支听其指挥的暗卫,人数从三至十人不等,是不是要使用,要怎么使用,也是看金钗姑娘自己的意思。

 在亦寻这里,她手下只有三个暗卫。其中两个大多时候是闲置的,最常跟在她身边任其指挥的,是叶起城。

 亦寻要做任何事,都是先找叶起城,非得磨得他答应。

 良久,低沉的男声叹息着,“我代你去探消息,如何?”

 “不要。”她嘟着小嘴,“我想念永晋公子,我就想看着他嘛。芭蕉叶子,你轻功那么好,多带我一个人也不会从天上栽下来,带我去有什么关系。”

 “你晚上有客吧?”

 “才两个,而且戌时之后才来。我只是想看看永晋公子,看个几眼很快的,不会耽误时间。”

 “…就怕你不只是看个几眼…”

 叶起城叹息,亦寻扭着衣角,嘴里咕哝,“当然只能看个几眼啊,永晋公子那样守礼的人,连我的手也不敢牵,除了眼睛看看之外,难不成我还能和念涵一样把人给扑倒了吗…”

 她提起了胆大包天的花念涵下药扑倒白将军一事,听得叶起城冷汗了背心,生怕她真的依样画葫芦的照做。

 让这天真妄为的女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去做坏事,总比她自己一个人胡乱闯,到时丢了三千阁脸面好。

 两害相权取其轻,叶起城也只能说服自己点头。

 “送秋姑娘回阁之后,休息片刻,我带你出去。”他让步了。

 欣鼓舞的亦寻开心得不得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永晋公子,她简直片刻都坐不住,几乎要扑到前头去,请赶马的汉子加快速度回阁里去。

 “永晋公子,你要等着我呀——”她在心里唱起小曲儿。

 一旁协助着悦悦替秋舞上妆的九九,斜眼瞥了自家主子一眼,她不知道亦寻和叶起城之间偷偷摸摸的讨价还价,但身为伺候雏儿,她敏锐的察觉出亦寻的心情从刚上马车时的沮丧黯淡,到此刻的心花怒放,两边差异太大,她难免怀疑起自家主子又起了什么主意。

 她决定要盯紧自家主子,等回了三千阁,再严刑供!

 ——注意到九九暗地里握紧拳头的动作,叶起城不把阻止亦寻的希望放到九九身上。

 等到回了阁里,悦悦急急忙忙拉着秋舞回房去更衣换装,亦寻也急急忙忙的奔回房里去更衣换装,想要和叶起城一起出门,总不能还穿得这么一身碍手碍脚,必须换上轻便的衣物才好。

 于是尾随入房的九九也顺利的开始供。

 “寻姑娘,你换这身衣服是想要做什么呢?做坏事吗?”

 “咦!九九,你没有跟着悦悦一起过去吗?”

 没有想到自己明明一言不发,竟然也会让九九起疑心,更被一语道破要做坏事,亦寻手忙脚之下,立刻被察觉不对的九九进行审问,垂头丧气的亦寻在九九施加的压力之下,迅速的坦白招供——

 那么,亦寻夜访罗府的不良举动,被九九斩断了吗?

 ——并没有。

 九九一手扶额,气得发抖的瞪着在软榻上翻来滚去,不停的耍赖装哭,极其丢人的亦寻,她就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惹人起杀意的麻烦主子!

 叶起城一看九九那又气又懊恼的表情,心里就觉得不妥。果然下一瞬就见九九叹口气,伸手按住了亦寻在榻上滚动的‮子身‬,然后开始讨价还价,规定亦寻回阁的时间,以及趁机提出要亦寻安分的多接几个客人的条件。

 出门有望的亦寻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

 然后从头到尾没有出声的叶起城的个人意愿,就这么被她们主仆两人理所当然的无视。

 叶起城觉悟了,他早该体认到,看似严厉的九九其实宠亦寻宠得不像话。

 最后,九九亲自给亦寻换装,又将头发绑成长辫子,再盘整起来,并且换上暗卫穿的夜行衣,然后慎重其事的将亦寻到叶起城手里。

 “请准时回来。”

 最年幼的孩子用着严肃的语气吩咐出门的两个大人。

 亦寻乖乖点头,叶起城瞥了九九一眼,没吭一句,挟着亦寻的身将她往背上一缚,便跃出窗外。

 天边,距离夕阳沉入地平,已经半个时辰过去。

 腕上绑着用翠绿茎身结成的手环,一朵橘黄小花亮眼非常,头上挽着双髻的侍女用双手捧着食盘,脚下小碎步的奔着,越过门边站着两个身材壮的嬷嬷,小侍女推门而入,将食盘上的青花瓷碗恭恭敬敬的呈在小桌上。

 桌边一个女子窝在大椅里,神态娇蛮。

 “太慢了!你是捧着碗在大街上绕过一圈了吗?”她碰了碰碗缘,又张口骂道:“都半温了!我要烫的!烫的!你动作为什么这么慢?”

 小侍女被骂得垂头,半晌没有吭声。

 那女子见小侍女没有回话,更加来气,“回话啊!你是哑巴吗?”

 厅上另一个年轻男子不忍心让小侍女挨骂下去,轻声细语的过来解围,“薇薇,喝得太烫会伤喉咙,半温也好啊。”

 “我就想喝热的嘛!”一听罗永晋说话,发着脾气的罗薇薇转过头,方才大骂侍女的尖刻嗓音也立刻转嗲,半是撒娇。

 “那让侍女拿下去再煮一碗来,但别煮太烫,这样好吗?”罗永晋哄着,一手挥了挥,要小侍女先退下。

 “我不要她!笨手笨脚的!”罗薇薇哼地一声甩头。

 “那就让厨房换个人送。”罗永晋摸摸她微有冰凉的小手,皱了一下眉,又让身边侍从取来怀炉,递到罗薇薇手里去。

 罗薇薇又挑剔着怀炉样式不喜欢,嚷嚷着罗永晋眼光不好云云。罗永晋挖空心思也讨不了她的心,却越挫越勇,居然完全没有败退,脸上更是保持温柔忍让。

 厅里主位上,罗老爷看着养子小心翼翼,仔细贴心的照顾着骄纵的独生女,那种恨不得将天地间所有宝物都捧到独生女儿面前的殷勤,让罗老爷很是满意。

 他抚着修剪整齐的长须,觉得自家宝贝独生女就算嫁出门了,继承家业的养子也会好好的照顾女儿,绝不会让女儿失去娘家的坚强后盾。

 收下永晋这个养子,原本就是为了宝贝女儿着想的,现在看来,他的宝贝女儿也用着自己的方式,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的一颗心,抓得牢牢的,一点也不需要他这个老父来担心。

 罗老爷看着厅上一双儿女的互动,心里很是满意。

 他咳一声,“薇薇,爹有事和你说。”

 眉眼张扬的罗薇薇眼睛一亮,笑得极开心的窝到老父身边撒娇,“爹要说什么?这么神秘。”

 “薇薇啊,爹给你找了个不错的夫婿。”

 这句话说得古怪而突然,罗薇薇愣了一下,罗永晋脸色大变。

 “爹!”

 罗老爷没有理会一双儿女的脸色,自顾自的说下去,“我们罗家也是地方富绅,身家清清白白,祖上也曾有功名,以前爹在行商的时候,给宫里的一个受宠乐师找过一张古琴,那乐师与爹颇有情,他现在也从宫里退下来了,底下儿女虽然没有承他衣钵,不过家产颇丰——咳,总之——”他瞥一眼独生女儿好奇的神色,又跟着说:“爹娶你娘的时候,曾跟那乐师订了个约定,说将来两家若有适龄的儿女,不妨就结个亲…”

 罗薇薇听老父讲了大半天,却还弯弯绕绕,便急打断,“爹啊,你说的那乐师的儿子,是哪里人啊?女儿见过吗?”

 “这个…”罗老爷抚了抚长胡,“其实爹也很久没跟对方联系了,只是人家前些日子找上门来,又提起这事,爹想了想,你一个娇养的闺女,爹捧着疼着养了这么大,除了不给你出门以外,从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顺着你的意?所以,爹就想问问你的意思…”

 罗老爷说话就是这样麻烦,听得人头都昏了。

 罗永晋沉不住气,张口便想阻挠,“薇薇还小呢,一个孩子而已,说什么嫁人…”

 但这一开口,便犯了罗薇薇的忌,她子倔强,事事好强,怎么可能容忍被这样一口否定,否定她的人还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罗永晋!

 她狠狠的一眼盯在罗永晋脸上。

 那目光要是能化成实质,罗永晋的脸想必就刮花了。

 “我哪里年纪小了!我能嫁人了!”她冲口就骂,“你还能成天跑青楼院去饮酒作乐呢!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哼!我是懒得理你!上次你哄我出去放花灯,还碰上登徒子,你连像个男人一样保护我都做不到!还敢说我年纪小!”

 罗老爷愣了一下,为了却不是宝贝女儿提及养子去青楼的事,而是宝贝女儿瞒着他偷偷出门游玩,居然还遇上了登徒子!

 做人阿爹的赶紧问道:“薇薇,你没有事吧?”

 罗薇薇哼地一声,样子颇得意,“没事呢,有个公子救了女儿。”她说得喜孜孜的,又有些娇羞。

 一旁的罗永晋即使知道事实并不是像罗薇薇讲的那样,却也不方便上前解释,何况若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前因后果,他又要怎么说明,他为什么不认得那小舟上的公子,却认得那晚在亭子里出现的,戴着面纱的女子,而又怎么知道,与那公子一同出现的轻盈女子,同样是三千阁的金钗姑娘。

 罗老爷却对于是哪一家的公子救下自己女儿的这件事,比较上心。

 “薇薇,你知道是谁救了你吗?”

 她嘟了嘴,又瞪一眼呆呆坐在一旁,没有接话也没有反应的罗永晋。“哼,我让永晋去问那人来历,永晋只问出一个名字来,我让他去查呢,他居然什么也查不出来,真没用!还推拖说是什么爹不让他出门,说要让他在家里反省的缘故呢!不出家门就不能查消息吗?我看你是想去青楼里找那个相好的女人吧?”

 被罗薇薇尖锐刻薄的说话重重击倒的罗永晋脸色发白。

 她看罗永晋神色惨然,心里非常快意,更觉得罗永晋一点也不可靠,她转头对自己阿爹娇声说话:“那公子说,他叫古和齐。”吐出那公子名姓,罗薇薇脸上竟然浮起红晕,“爹啊,那公子很镇定呢,那几个登徒子都吓坏女儿了,古公子却一点也不害怕,还让他手下的侍从打跑那些登徒子!”

 她说得眉飞舞,脸上娇羞更盛,指尖不停的着衣角,良久又呐呐道:“古公子…不只打跑登徒子,还、还扶了女儿一把,没让女儿跌进河里去呢…”

 她软绵绵的撒娇,细语,神情就像在跟父亲倾诉心里爱慕的佳公子。

 不止是罗永晋看得额边青筋直跳,连罗老爷都愣了一下,心想这事事好强的女儿,居然也会有这样可爱的扭捏模样…

 难不成当真是年纪到了?

 还是说,是姻缘天注定?

 罗老爷反覆抚着长胡子,想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那位公子叫古和齐是吗…薇薇啊,你遇到的,说不定,正是阿爹给你找的未婚夫婿啊!”

 如果不是恰好同名同姓…罗老爷暗暗想了一下。

 “什么!”罗永晋惊叫。

 “真的吗?爹!”罗薇薇捧颊惊呼。

 窗外,让叶起城紧紧捂住了嘴,差点咬破他指头亦寻,差点冲出口的尖叫被迫回喉咙里。

 这样的消息,对于古家二少爷和秋舞而言,就是个天降的灾难!

 古和齐绝对不会想到,他难得一次伸手救人,竟然就给自己揽回一个祸事来。他要是能预先料到这件事,那天夜里,他绝对会松手让罗薇薇摔进河里去的!

 但这样一来,罗薇薇要嫁人,心系于她的罗永晋便会更加沮丧吧?

 那么,安慰他、怜惜他的工作,就落到亦寻手里来了…

 再不会有人来和她抢永晋公子了。

 ——这个消息,她到底该不该让秋舞知道呢?

 亦寻浑身发软,就像个布娃娃似的,瘫在叶起城怀里,久久都不曾动弹一下,指尖冰冰凉凉。

 于是她也没有注意,小心拥着她的叶起城,俯视她的表情复杂,目光怜惜而带着疼痛。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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