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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九九在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在夜半都反覆做着同一个梦境。

 梦里面,是亦寻一边往外走,一边朝她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姿态,“我只是去吹吹风。”她这样头也不回的跟九九说了,而正与悦悦打闹在一起的九九竟然也由着她孤身一人的踏出门去。

 她就这样消失了。在梦境里,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九九哭得噎噎,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哭着,几乎要断气。

 在菊雨蝶作主邀约,勾来了古二少爷与秋舞,又让古二少爷顺带骗来了亦寻与九九主仆,在那一个天光明媚,风里还带着薄寒的午后,踏出包厢门的亦寻,再没有回来过。

 九九在一刻钟过后,困惑又愤怒的拉开门,准备出去逮回自家主子。

 但整个红花酒肆翻遍了,都没有她家主子踪迹。

 九九皱着眉,转身下令跟随菊雨蝶而来的护卫,去设法联络叶起城。

 也许主子突发奇想的跑出去玩了,还把叶大哥也给哄走了,却把她一个人丢下来!越想越有这个万恶可能的九九,嘟着嘴生起闷气来。

 她在心里翻腾着,等亦寻回来时,她要怎么给她训话,要叫亦寻好好的反省,并且立誓以后都不可以丢下她一个人。

 菊雨蝶派出去的护卫在一个时辰后,匆匆忙忙回来了。

 但应该要出现的亦寻没有跟在后头,脸色凝重的护卫们递上一颗破碎的黑珠,九九认得那是暗卫身上必有的金纹黑珠。

 金钗与随侍雏儿身上也有,是珍珠的,上面的金线绘着各自的图纹;而暗卫身上的是黑玉,除了所属金钗的图纹之外、还有暗卫本身的代表图纹。

 用途是留下记号,以及求救。

 捏碎珠子,便有浓郁的香气冲天,展臂距离内的器物都会沾上这味道,持续一个月不散。而阁里养着能辨识其香味的飞鸟,即使千里之外,都能准确的找出染有香气的人。

 包厢里的两名金钗,看见那枚黑珠,脸色齐变。

 破碎的黑珠上,还能模糊拼凑出细细的刺槐花苞,与展开的芭蕉叶。

 那是叶起城的求救黑珠。

 “不在酒肆内,这是从城外取回的。”一身汗的护卫低声禀告,手心里停着收敛翅膀的幼小白鸟,“他们也许出城了。”

 “回阁!”菊雨蝶面色惨白,却透着一股紧绷的铁灰,她的容貌原本丽无匹,这么一变,竟隐隐带着征伐的锐利杀气。

 秋舞默默跟随,连古二少爷都没有多言一句。

 三千阁自此进入外弛内张的备战状态。

 亦寻睁开眼睛。

 地牢里举目昏暗,只有边角的一盏灯火摇摇晃晃,冷的空气将她包围,她摸摸寒直竖的手臂,抿了一下

 在她身后,是闭着眼睛,意识昏沉的叶起城。

 她与他在出了红花酒肆之后,亦寻心烦意,胡乱的走着,才绕到暗巷里去,正想钻过窄道,跨进另一条大道,一前一后,她与叶起城就被堵住了。紧接着她失去意识,耳边只依稀听见叶起城嘶哑的吼声。

 没想到一向镇定的芭蕉叶子,竟然也会这么鬼哭狼号的,真是看不出来啊。她那时心里只讪讪的这么想。

 之后醒来,就在这地牢里了。

 小小烛火,照耀不了多少地方,她与叶起城靠着一柱,抱膝坐在宽大平台上,周围却是不知深浅的一泓水,远处模模糊糊的可见一道阶梯朝上延伸,水面上还拴着一只舟子。

 一三餐,都准时送来清粥小菜,由一双童男童女摇着舟子来到平台边,将吃食递上,然后又默不作声的摇着舟子走了。

 亦寻试着跟他们搭话,那一双童男童女睁着大眼睛瞧她,然后一起仰了仰脖子。

 脖上有狰狞疤痕,像是生生切断嗓子。

 亦寻一眼望去,看懂了,怔怔发呆的同时背脊发凉,不敢再朝他们多问什么,匆匆道谢,便哄着他们摇舟子回去。

 待在地牢里,也不知道过了几,扳着指头数自己吃了几餐,倒也略能数出日子来;她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撑起身后靠着柱子的叶起城,在他干裂开来的上沾了点汤水,又拿过另一碗稀粥,一口一口贴着嘴的喂了。

 叶起城从她醒来之时,就一直昏昏沉沉的。

 亦寻数过,那对童男童女每隔六顿饭,就会送来一颗药丸,然后亲手进叶起城嘴里去。

 罢开始亦寻还会企图动点手脚,例如讨来了自己喂食,却偷偷在叶起城舌下,想要瞒过那对童男童女,但那两小孩儿却精灵得很,一搭脉门便知道叶起城有没有下药丸,亦寻抓狂的向小孩儿讨来保证,确定那药丸不是害人性命的,才忍气声的让叶起城吃了。

 了两颗,她越想越不放心,在小孩儿又送来药丸之后,她温言软语的哄着骗着,非要将那药丸切半,自己和叶起城分着吃。

 叶起城会武,若他清醒,两人绝不会困在这地牢里动弹不得,但叶起城始终昏沉,‮体身‬虚软,就算是被废了武功,也不应该会睡这样久,那么,就是药丸的问题了。

 小孩儿满面为难。

 他们对看一眼,又瞧着亦寻不达目的就死也不肯让他们接近,两手抱着叶起城身还转过脸来委屈瞪人,想了想,那童女倒也果断,小指甲一掐,就将药丸剖了,看着亦寻进肚里,又让童男去喂给叶起城。

 亦寻,觉得那药丸一入口就化了,还带着草的甜,吃起来和宫家铺售出的糖球颇有类似。

 她问两小孩儿:“你家主子抓了我们来,是为寻仇?”

 小孩儿惑对看。

 “会杀我们吗?”

 小孩儿‮头摇‬。

 “那,是要赎金吗?”

 小孩儿‮头摇‬。

 亦寻想了想,“你家主子,是冲着三千阁来的吗?”

 小孩儿摇‮头摇‬,想一想,又点点头。

 亦寻倚着昏不醒的叶起城,在小孩儿‮头摇‬的时候松了口气,但紧跟着看见小孩儿点头,便从心底发了凉。

 之后送来的药丸,亦寻都一样要求掐半,怀抱着“这是糖球这是糖球吃了不死人”的自我哄骗心思了。那药丸吃进去之后,既不会肚子疼,也不会有哪里酸哪里痛,就是整个人都昏沉下来,一直想睡。

 那小孩儿回去后,大概是报告了也让原本不必吃药的亦寻了半颗药丸,于是从那之后,一三餐,送来的时候,若亦寻在睡,就会被小孩儿弄醒,童男会仔细的盯着亦寻确实吃过粥了,童女就忙前忙后的准备怀炉与毯子,务求让被掳来的亦寻能够舒舒适适。

 亦寻就这样时睡时醒的过了六顿餐,平台上散着厚毯,怀里揣着炉,她半是昏半是睡着的醒过来时,还觉得冷。

 地牢里放满了水,偶尔还听得见扑通的一响,亦寻带着好奇与畏惧的想过,这水里是养着什么鱼类吗?也不知道吃不吃人…

 在她身后倚着柱子,两手让她搭叠在上的叶起城,忽然动了下。

 亦寻怔了一下,转头去看。

 那人紧闭了这么久的眼睛,半合半张的打开来,平常满是冷淡的瞳孔里,现在像是蒙上了干冷的晨雾,迷糊糊的。

 他眼里的焦距晃着,花了一点时间才和亦寻直勾勾盯着他瞧的视线对上。半晌时间,他眼里那种干冷晨雾散去了,却换成亦寻眼底聚起大雨。

 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像是多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稍稍放松,而叶起城抿着,像是叹气了,他很快掌握到自己的姿势,并且在略微的僵硬后,意识到怀里紧偎自己的女体。

 然后他皱起眉。

 “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叶起城说,并动了动还有些凝滞的手臂,将一旁毯子捡起,包住亦寻。

 她没答他话,却低声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又跟他说了药丸的事,还大略提了这些天以来他昏不醒,又告诉他有一对小孩儿伺候,以及这地牢的古怪。

 叶起城一边听她说,一边想运起内力来暖暖她手脚,却发觉‮体身‬内空空的,他愣了一下。

 “…没有了。”

 “嗯?什么没有了?”她很惑。

 “内力。”叶起城说,“那药丸,也许是化功的,所以没让你吃。”他语气冷淡的说完,像是这么多年来与己常伴的力量,竟然消失得无声无息,却一点也不重要。

 他静了静,又道:“你不必再跟我分那半丸药,对你不好。”

 “为什么不好?我又没修习过内功,那药对我没有用吧?但我还可以帮你分一半,多好啊。”她说得愉快,甚至有点得意,那脸上泪痕还没有干。

 叶起城心里疼了起来,在毯子下摩挲她冰凉的手,“你没有内力,那药还是对你不好…你原本不会这么怕冷的,明明还有怀炉,‮体身‬却这么冷。”

 就着烛火,他看着她苍白脸色,连都带着樱白,他皱着眉,感觉那还带着水的泪痕几乎要在她颊上冻出霜来,他忍受不了这个,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的脸,那掌心宽大,抹去泪痕,又捂着她脸面,像是想藉着体热,把她脸上的血捂热回来。

 她的脸这么小,他一只手盖上去就几乎要埋住她。

 亦寻在他怀里偏了偏头,柔软而冰凉的在他掌心里滑过。

 叶起城觉得被那碰过的地方,像沾上了火星子,带着热烫与一点辣,那种动甚至蔓延开来,一路窜上手脚末梢。

 他抖了一下手,想把手掌回来,却被亦寻伸手抓着,垫在了颊边,像是当成个温暖的枕头。

 “…芭蕉叶子,我怕。”闭上眼睛,她轻声说,“我问过那对小孩儿了,我们恐怕是成了质子了,要对付三千阁呢。”

 “那对小孩儿会武吗?”

 “你想逃出去?”

 “总要试试。一直被关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按这待遇看来,主使者似乎只是想引三千阁出面,却无意伤人。”

 亦寻轻声笑了,“仗着人家不伤人,就要夺舟子逃跑?”

 叶起城不理会她拙劣的玩笑,只是淡淡道:“下次送药是两顿饭之后吧?我先观察一次,待到第二次他们送饭来,你便把药丸以唾裹了,伺机吐进水里去,我制住那两小孩儿,你就趁机上舟子。”

 “听起来很顺利。”

 “会很顺利。”

 他一手让亦寻抓在颊边做枕子,一手还搭在她腹上,亦寻浑身都是冷的,唯有他掌下的那块血带着温度,她又一手盖在他手背,若有若无的摩挲着。

 那大概只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习惯,但这样的‮摸抚‬方式,却让意识到怀中女体的叶起城渐渐绷起‮体身‬,几次想要回手来。

 亦寻笑了。她偏过脸,将叶起城借给她当枕子的大掌再拉过来一点,换了贴上另一边脸颊,她微撑起‮子身‬,顺着叶起城脖颈脸面,凑到他耳边,一口咬着他耳垂。

 叶起城僵了。他退,身后却是大柱,而身前是亦寻柔软冰凉的女体,他又舍不得推开她,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亦寻得寸进尺,居然将‮子身‬贴得他更近一点,还极不安分的动着。然后,她一边咬着他耳垂,一边将气息吹进他耳里去。

 “哎,你硬了呢,芭蕉叶子。”

 叶起城大窘。

 后来,那两小孩儿送来了稀粥小菜。

 亦寻大概是因为叶起城终于清醒,因此心里有了凭恃的关系,她虽然半合着眼,声音低柔而含糊,但那神态看上去就是懒洋洋的,像是背后倚了头雄狮,于是便再无所畏惧的猫儿。

 童男迟钝,没有注意到亦寻的精神状态有所倚恃,但童女却非常敏锐,她不住的打量亦寻,望着她角微微的翘起,像是心情非常的好——

 这个女人,原本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却忽然之间像是吃了什么补品,即使佯装得软弱睡,也无法遮掩在眼角眉梢的神气。

 但她身后的男人,明明还昏不醒的。

 童女盯着那男人看了很久,却没找出什么破绽来,男人应该是没有醒的…那为什么,这个女人突然之间精神大振?

 他们送来吃食,就会把前一餐的食具收走,并且仔细的点数有无缺漏,以免被掳来的人质拿来当作武器。

 童女才疑惑的打量亦寻,一边童男就拉扯起她的袖子,一边收拾着亦寻递来时,却不慎打破的餐具。

 “哎,对不起,我的手没有力气。”亦寻软软的道歉。

 童女一边拼凑着,一边想,这个碗应该还有一块碎片。碎片呢?

 她望向亦寻。

 “会不会是掉到水里了?”她漫不经心的问,一边伸手抚了抚童女脸颊,微笑道:“我身边也有个年纪很小的侍女,非常可爱唷…哎,我好想她啊。”

 童女心里一顿。

 太不寻常了…

 突如其来的好精神,又忽然思念起身边侍婢,还有失手打破的碗,以及找不到落到哪里去的碎片…

 无论哪一样,都显示了异于平常的状态。

 她不会想要自尽吧?童女心惊胆战。

 一旁童男看她被‮摸抚‬了,脸上不由得出羡慕之,他们这样的下人,平常哪有被温柔‮摸抚‬的机会,又是这么年幼的孩子,更是忍不住被温柔对待的憧憬。

 亦寻注意到了,于是指尖在帮童女顺好滑落的碎发之后,又转了个圈,搔了搔童男下颚,亲密的姿态像是与幼猫玩耍一样。

 童女留心到亦寻脸上快速掠过的一点恍惚。

 她心里柔软的颤抖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尖锐的警戒。

 童女突然出手,扣住亦寻腕节,另一手伸进她袖底,不多时便掏出一块尖锐的碎片。那是方才让亦寻打破的碗的一部分。

 让她擒住了的女人,出泫然泣的表情。

 童女觉得心疼。这个女人对他们这样任人打骂的下人依然很温柔,她不想要她寻死,而他们身后的主人,也不可能允许她寻死。

 垂下眼来怔怔望着被拿走的碎片,女人滴滴答答的掉着眼泪。

 童女怯怯的伸出手去,把她泪水抹掉,一旁童男扁着嘴,看了好半晌,也跟着哭了起来,童女吓到了,不知所措着,然后也呜呜咽咽的哭出来。

 这么一大二小的,便抱成一团哭了一阵,最后还是童女先收了眼泪,硬拉着童男的手,又把亦寻脸上泪痕擦干净了,才摇着舟子走了。

 地牢里安静了一阵子,只闻水声悠晃。

 “…九九要是知道,你对她以外的孩子动手动脚,大吃豆腐…”叶起城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说,她会不会气得以后再不理你了?嗯?小花。”

 那一对小孩儿早就走了,还一边擦着口水怀念那柔手感的亦寻,听见芭蕉叶子这充满威胁的一声问话,便打心底的抖了一下。

 “哪是呢,我也只是想造成他们的错觉,好松一松他们的警戒,方便我们晚一点的逃跑嘛…”亦寻分外软弱的辩解。

 “又摸又抱,还偷亲了好几口…”叶起城嗓子里慢悠悠的,一点也没有被哄骗过去的打算。

 他像是立定主意要向阁里那个年纪虽幼,却是三人之间最有威严的小小独裁者,报告亦寻这藉机拈花惹草,还死不承认的风作为。

 亦寻恼羞成怒,气得要把叶起城推进水里去。

 他刚开始还一脸镇定,仗着自己块头大,亦寻推不动,于是装得若无其事,但很快的亦寻一把掐在他上,叶起城雷打不动的身躯极大幅度的震了一下,随即开始‮动扭‬着要逃。

 虽然是极丢面子的事,但他是怕的。

 占得上风的亦寻很快就把人在身下,一边上下其手的抓挠,这平台虽然说小不小,但也无法容忍两个成年人在上头滚,叶起城既要护着亦寻不摔进水里去,又要躲避她不知轻重的十爪子,而另一件尴尬的事,却是他‮身下‬起了反应…

 叶起城坚定的认为,他宁愿自己摔进水里去,也绝不让亦寻再有调侃他一次的机会!

 由于原因众多,深刻的落于下风处的叶起城,不多时就从咬牙切齿变成气吁吁,那威武的脸庞涨得通红,简直是狼狈非常。

 “别闹。”

 好不容易他一手抓牢了亦寻双腕,另一手按住她后,将爬到他身上来的女人死死的压制了,深觉自己实在是死里逃生的叶起城,出一口气。

 但没想到,他原以为没有反抗余地的亦寻,却在失去她恶的十爪子之后,对着他感的耳朵伸出了更恶的舌头。

 “唔!”他沉闷的哼了一声。

 来不及扭头躲开,就被她舌尖卷进嘴里,不时咬咬他的耳垂。她的气息吹进耳孔里,她用下巴摩挲他颊侧,乃至脖颈。

 枉费叶起城人高马大,却竟然被一个只及他肩高的小女人如此调戏,他甚至无法反抗,更无法果断的将她扔水里去一了百了。

 “…”他咬牙,却吐不出一句完整字词。

 “芭蕉叶子,你都对我起反应了,又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吻呢?”这仿佛某种风大少的台词,却出自被制住双腕的女人口中。

 叶起城艰难的了口气,“…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她嘟嘴。

 “…不够喜欢…”

 “怎样才叫作足够喜欢?”她追问。

 叶起城张了张嘴,又闷闷闭上。

 “芭蕉叶子?”她疑惑。

 “你…只是因为失恋了,心里没有底,又、又刚好有人在旁照拂,才会误以为是喜欢…再过几个月,等你冷静下来,就不会再想…亲我…”

 这么几句话,他却说得断断续续,半是因为亦寻的扰,半是因为心里痛楚,难以出口。

 他好不容易认清了自己心意,甚至在同一时刻来了心上人的主动回应,但是他却清醒的,并且疼痛的拒绝了。

 身为旁观者,他知道亦寻在罗公子身上倾注多少心力,更知道亦寻在受到伤害之后,几乎难以痊愈的剧痛。他在那时对她很温柔,非常温柔,他近乎直觉的明白,也许终其一生,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够这样接近亦寻。

 在她因为惨烈的情伤,而疼痛得毫无防备的时候,他成为她的盾,成为她的剑,成为她抹在心上的伤药。

 他甘愿。

 他很清楚的认知到,等到她的伤好了,恢复精神了,她就会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这也许是十天半个月,也许是一年半载,但总有一天会的。

 他不希望到了那时候,亦寻会因为曾经掺杂着惑与求助的亲吻,而感到后悔,他不想她后悔,他承受不起。

 “芭蕉叶子…”

 亦寻有些哑然。她望着身下闭上眼睛的男人,他甚至不敢看她。

 她竟然没有办法让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对她有所信心。

 亦寻觉得自己很失败,但更多的,是她在这样的胡闹之中出的真心话,意识到这个一直让着她、护着她的男人,已经受了伤。

 他竟然是畏惧她的。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疼痛。

 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居然没有办法让你信任我。”

 叶起城感受到她话语里的失落与自责,他想睁开眼睛,却在下一刻被吻在眼上,柔软而冰凉的在他紧闭而颤抖的眼皮上游移,一下一下的,很温柔的吻。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了罗公子这么久,却在一场斑烧之后,忽然又说喜欢你,想要和你接触,是一种想要转移伤痛的逃避做法?”

 她轻声细语的问,感觉身下抱着她的叶起城微微一震。

 她没有要他回答。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蹭了蹭他鼻尖,“我啊,也许并不是喜欢罗公子…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喜欢的对象’,然后,刚好罗公子出现了,他符合了我一直以来的想像,所以我以为我喜欢他——是的,是‘我以为’。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对不对?…嗯,这样说吧,我呢,因为姐妹们各自找到了心上人,却只有我迟迟没有动静,所以慌了…又羡慕着,也就想要找一个喜欢的人来喜欢,但是,我并没有真正去了解那个喜欢的人,我甚至没有将自己‮实真‬的展出来。”

 叶起城的呼吸有些。他几乎是仓卒的了口气。

 “…你是说,你之前的,是一个喜欢的想像…你没有,对那个人,投以真心?”

 “不完全。应该说,我的确是喜欢的,只是我喜欢上的,是我自己假想出来的一个形象,我没有打算‮实真‬的了解那个人,也没有打算让那个人来了解我。罗公子对我施暴的那晚…与其说,我被他的暴吓坏,不如说,我是被自己的愚蠢所击溃。”

 她用牙齿咬着他一缕碎发,然后又偏过头去,继续咬他耳垂。

 叶起城背后便是冰冷平台,但他身前却热得难受。

 他咬牙,“…你也没有,喜欢我…”

 “不对,我喜欢你。”她笑了起来,“就像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我一样,我也没有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喜欢你。我在你不理我的时候找你麻烦,让你注意我,也在我冷落你的时候,接受你冷不防的挑衅。我们其实一直在试着引起对方注意,却因为我顽固的自以为有一个恋慕的人,才会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

 “你想说,你现在发现了?”

 “我清醒了。”她说,“我知道我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我还知道,我让你心里受伤了,我必须为我的自以为是,以及莽撞示爱,来付出等候的代价。”

 “…莽撞示爱…”他的声音几乎是含在嘴里的咕哝。

 “在你被打完**,还要一边担心我的情况下,突然抓着你,就急匆匆的说破你的心思,又急匆匆的想要讨得你的亲吻,却始终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这如果不是莽撞,那什么是莽撞呢?”

 她自我嫌弃的叹口气。

 事实上她的做法若换成是个男人,就算得到一个中饿鬼,或者见异思迁的下乘评价,也是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的脸却慢腾腾的红了,“…示爱…”

 “嗯?你说什么?”那比含在嘴里咕哝来得更为模糊的两个字,即使亦寻就紧贴在他身上,也难以听清楚。

 她追问,他却闭紧嘴,任她怎么折腾他已经通红的耳朵,也不肯开口。

 她却忽然笑了,“我等你好了。”

 叶起城闭着眼睛,闭着嘴,看上去充满防备的态度,那眉眼缘的线条却柔和了下来,非常放松的。然后,他扬了扬眉。

 亦寻得到他的反应,正高兴得不得了,赶紧开口解释,“你等了我这么久,又担心受怕的,那我现在反过来等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我呢,会一直着你,跟你示爱,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然后呢,等你相信我了,就告诉我,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她在他眼皮上了一口,说:“到那时候,我们再来接吻。这样好吗?”

 这样的甜言语,真是教人难以招架。

 叶起城想要维持他的面无表情,却不知道,他的角已经微扬,他轻轻起伏的膛里回着笑。

 他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悦愉‬表情,将亦寻得晕头转向。

 “…吃相要好看,用餐要细嚼慢咽,要忍耐,忍耐…我要忍耐!现在不是扑倒的好时机…但我已经扑倒了…不行!我要忍耐,要等待,堂堂一个金钗怎么可以变成禽兽…”她不住碎念。

 心里轰隆隆的冲动让她一层又一层的掩埋下去,那不断刨坑挖土将望扔进去填坑的疯狂,在心里面将人这样又那样的妄想也只能在心里面执行。

 她要忍耐!要等待!

 强摘的瓜是不会甜美的!

 她绝对不可以在这时候把人扒皮拆骨的了!

 亦寻红了眼,她在做着辛苦的心理抗争,但她不知道她的抗争化成了声音,犹如着魔了一般的不停喃念。

 她也不知道,在她身下听着她喃喃自语的叶起城,究竟是如何的哭笑不得,又咬牙切齿,更是背脊发凉的着冷气。

 突然,她冷不防的惊喜道:“哎,芭蕉叶子,你又硬了呢!”

 叶起城困窘得当下便想一头撞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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