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怡文,你的脸色不太好。”
怡文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
“有吗?”
“你这几天很沉默,而且常发呆。”元朗不放心地问:“体身不舒服吗?”
“开车应该好好注意路况,怎么注意到我的脸上来?”怡文故意开玩笑,想要扯开话题,但元朗没被她轻易唬弄过去。
前方红灯亮起,元朗缓缓踩下煞车,这才转头望向怡文。
“最近工作太累吗?还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平常两人工作都忙,上班时间为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若想要去哪里走走,也只能选在早上。
这天,元朗说要带她去探望刚传出怀孕喜讯的妹妹元歆。
怡文曾听元朗说过,他的父母自从退休以后,便从喧闹的台北搬至埔里小镇养老,元家二老体身尚称硬朗,一有空闲便与三五好友相谐出游,日子过得非常惬意,一些老人家怕寂寞所以太黏儿女的“症头”从未在二老身上发生过。
元家二老南迁后,元朗在台北就只剩下元歆这个至亲,兄妹俩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元歆出嫁后,两人仍保持密切的联络。
元歆与丈夫在东区一同经营烘培屋,起先只是一家普通的面包店,但因为手作蛋糕与小甜点渐渐闯出名气,经由美食节目的介绍与网路上建立的好口碑,近年已转型为下午茶餐厅,也接受饭店或餐厅的订单,当然,“怡然咖啡馆”亦是其中之。
“店里最近是比较忙,但我不觉得累,你别担心。”
她不想元朗知道她与玲雅间发生的事,更不希望他为她担心。
元朗沉默了下,仿佛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那就好。”
绿灯了。元朗将视线调回前方,平稳地将车子驶入漂流中。
片刻后,元朗将车子驶入忠孝东路旁的一条小巷内。
这里地处闹区,但进入小巷后,却仿佛将喧嚣隔开,是颇为安静的住宅区。
元朗带她进了一幢大楼,乘了电梯上五楼。
五楼以电梯为中心,区隔为左右两户,元朗走向电梯右侧,按下电铃。
叮咚——
铃声响罢,大门几乎马上被打开,门内,是一张布满笑意的清丽脸庞。
“歆歆。”元朗含笑低唤。
“哥!好久不见!”元歆热情地抱了抱元朗。
“这是怡文。”元朗为两人介绍,“怡文,这是元歆。”
“你好,我是元歆,我哥终于肯让我见你了,我可以叫你大嫂吗?”元歆笑
地问。
“啊?”怡文一愣,脸蛋顿时炸红。
“歆歆!”元朗拿自己妹妹没辙。
元歆吐了吐舌头,拉开大门,“请进,家里很
,多多包涵喔!”
怡文随元朗换了鞋,走入屋里,发现屋内窗明几净,空气中还泛着丝丝甜味。
她注意到客厅小几上,放了一帧合照,元歆依在一名
豪男子的身旁,笑得非常灿烂,这名男子想必是她的丈夫。
“大熊呢?”元朗问。
“他得看店、送货,所以没办法陪我招呼你们,他呀!自从得知我怀孕之后,他再也不肯让我忙店里的事,要我好好待在家里安胎,完全把我当成玻璃人儿!”
元歆从厨房内端出甜点与水果茶来待客,嘴里虽抱怨着,但眼底却写满了幸福。
“来,贝姐小,请用茶点。”
“叫我怡文就好。”怡文看着那碟有如小白花一般的精致甜点赞叹,“好别致的蛋糕喔!这叫什么?”
“叫紫粕香,我早上才做的呢!”
怡文尝了一小口,最初是微甜的紫米慕斯在舌尖漾开,夹心部分的百香果慕斯,则带着酸甜的余韵,最后沁人心脾的则是百香果的芬芳。
“怎么样?”
“好
,味道的层次好丰富,让人意犹未尽呢!哦,对了,差点忘记…”连忙递上伴手礼,“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小礼物。”
“怎么这样客气!”元歆惊讶地发现怡文准备了好大一袋,开玩笑道:“我看这袋子装得下全世界了。”
“我本来没准备那么多,但是每次经过卖宝宝礼物的店,就忍不住进去逛一下,因为东西好可爱,所以就忍不住又多买了一两样,其实东西没有看起来那么多,是盒子比较占空间。”怡文不好意思地解释。
“谢谢你,我可以打开来看吗?”元歆像个奋兴的小女孩。
“当然。”
一旁的元朗也很好奇,怡文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他一点也不知道,直到今早去她家接她时,才发现她拎了好大一个纸袋,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她也不肯告诉他。
元歆取出放在最上面的。
“是莫扎特的CD!太好了,我正需要这个!我听说莫扎特是胎教音乐的首选呢!”元歆开心的说,“晚点大熊回来可以和宝宝一起听。”
“你喜欢真是太好了!”怡文松了一口气,她可是挑了很久呢!
接着元歆再取出第二样,由海水蓝盒子与白色缎带所包装,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小钥匙。
“这是宝宝专用的钥匙。”怡文解释。
元歆打开第二盒,里面还是钥匙。
“因为不知道是男宝宝或女宝宝,所以我买了两支,这只上面刻了芭蕾舞鞋,是给女宝宝用的。”怡文连忙解释。
打开第三盒,里面是个圆形有盖的瓷器,上面画了只可爱的鲸鱼。
“这是用来装宝宝
牙的盒子,以后换牙时可以用。”怡文解释道。
第四盒。
“这是一种玩具,摇起来会有沙沙声,可是可能要等宝宝大一点才能玩。”怡文再度解释。
第五盒。
“这是可以放宝宝照片的相框。”
第六盒。
“…我不知道怎么会多这只熊宝宝,可能是我姐放进去的,因为我随口提过一次我在准备给小宝宝的礼物。”大姐眼光好怪,这只全身写满了“王”字样的熊哪里好看了?表情一点也不可爱。
元歆看完了所有礼物,桌上也堆满了盒子与缎带。
但是,元歆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微妙,她迟疑地望向元朗,不知这份“厚”礼究竟该不该收。
元朗忍着笑,完全能理解妹妹在想什么。
“既然是怡文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怡文发觉气氛好像不对,兄妹俩的眼神仿佛在
换什么讯息,使她不由得有些慌张。
“怎么了吗?是不是我送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她紧张地检查着。
“怡文,这些东西真的很漂亮,可是…”元歆很谨慎的措词。
“是不是不喜欢?”怡文看起来有些沮丧,“我问我姐该去哪里买给小宝宝的礼物,结果她就丢一张名片给我,告诉我那家店有很多。”
早知道真不该去那家什么“Tiffany&Co”应该多问问其他人意见的!
见怡文如此沮丧,元歆忙道:“不是的,我都很喜欢,只是…呃,你送太多了,害你破费,我很过意不去!”
怡文一听,原来元歆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她送太多,所以脸上的
霾顿时消失了。
“你不要这么说,小宝宝的东西都好可爱,我在买的时候也很开心,所以才会忍不住买个不停!”怡文笑道。
“谢谢你这么费心,宝宝真幸福,还没出生就有人那么疼他!”
“我也很期待宝宝出生后的Babyshower,我再问我姐哪边可以买到小宝宝的衣服——”
“我哥也知道!”深怕怡文破费的元歆忙用手肘推了推元朗,暗示他配合,“不用再特意去问令姐了!真的!我曾跟哥提过几家,他可以带你去!”
“对,我知道。”元朗只好配合演出。
怡文点点头,“这样啊!那我再拜托元朗带我去。”
“来,喝点水果茶,这是用干燥有机水果片和大吉岭冲泡出来的,味道很香。”
“谢谢。”
“我冰箱里还准备了一些水果…哥,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元歆一边说一边使眼色,向哥哥打PASS。
元朗会意。“当然。”
兄妹俩一同进了厨房。
元朗斜靠在冰箱上,笑望着妹妹。
“干嘛把我叫进厨房?”
“我真的可以收下那些礼物吗?那些东西加总起来要好几万耶!”元歆低喊。
“那是她用心准备的东西,就收着吧!”
“真的吗?可是…也太贵重了吧!最教我惊讶的是,连我这个对精品很不
感的人也知道Tiffany和Cucci,她却说Tiffany是一间‘有卖宝宝礼物的店’…”
元朗微笑,“你知道吗?她曾花很长一段时间,搜集了一套我所喜欢的绝版,做为我的生日礼物,她想法很单纯,就是考虑自己想送什么,适不适合对方,以及是否能让收礼物的人感到开心,跟价格毫无关系。”
“我能了解为什么你会喜欢她。”元歆一面从冰箱内取出水果盘,一面
低声音说道:“哥以前的女朋友清一
是
光四
到令人眼睛发痛的类型,都很美,可是…好像也就只有这样。相处的时候,觉得对方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开心或不开心,感觉多好空泛,喜欢或不喜欢,也只是客套而已,但怡文是一个非常‘真’的人,有点像孩子,是用自己实真的感情在面对这个世界,这很少见。”
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因为太害怕受伤了,所以早就学会了戴上假面具来伪装自己,不怎么表
感情。有时候,元歆都不免觉得这世界像一场假面舞会,大家虚应来虚应去,鲜少有真心。
“我曾以为自己历练了很多,但遇见她之后,我才明白过去从没爱过,只是荒唐。”
“那就快点把人家娶进门啊!”元歆没好气的说:“这样的珍宝,不快点宣告所有权,是要等别人来抢吗?”
“再过一阵子吧!我们虽然认识四年了,但交往却是最近几个月的事,我不想催促她。”
“我可是很期待和她成为妯娌呢!”元歆说完后,将整盘水果
到元朗手里,“好了,密谈完毕,咱们回客厅吧!”
元朗笑看了妹妹一眼,依言端着水果盘回客厅。
“哗,这么多!”怡文发现盘里的水果,竟有七、八种之多,排列得非常美观。
“多吃点,不要客气。”元歆殷勤招呼,“我先生说,要多吃水果补充维他命,宝宝才会健康漂亮。”
“知道
别了吗?”元朗问。
元歆耸耸肩,“还不知道,我和大熊都觉得健康就好,不管是男孩女孩我们都很高兴。”
“知道自己怀孕了,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怡文好奇的问。
“当我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怀了所爱的人的宝宝,我觉得很幸福,非常幸福,就好像再也没有遗憾了。”元歆
足的笑道。
“大熊的反应呢?”元朗问道。
“他呆了一分钟,才跳起来高兴得
吼
叫,然后打给所有亲戚朋友说他要当爸爸了!”
大家听了,全笑了起来。
这时,怡文的机手响起。
“抱歉,我接个电话。”
怡文拿起机手,走到一旁,谈了一会儿后,机手忽然重落在地上。
“怎么了?”元朗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
“我接到玲雅的姐姐打来的电话,”怡文竭力保持镇定,但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她说,玲雅
药杀自了…”
元朗凛容,“她现在怎么样?平安吗?”
“她说…玲雅想要见你。”
怡文随元朗驱车赶到医院。
在车上,怡文的眼皮直跳,
握的双手冰冷而颤抖,她的脑中,尽是前晚玲雅狰狞的面孔,冲着她冷冷说道——
“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你,我要你付出代价,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怡文没想到,玲雅真的这么做了,她用如此
烈的手段,对她施予最残酷的报复…真傻!难道这样做,她就能得到她所想要的爱情吗?
怡文望住元朗,他的面容严峻,嘴
紧抿,她感觉到玲雅的杀自,对元朗也造成某种冲击。
她想,元朗应该是知道玲雅喜欢他的,因为玲雅几乎每天都到咖啡馆,但元朗从未对她提过玲雅的事,她也就不闻不问。但…究竟元朗是怎么看待玲雅的?
车子很快地抵达医院,两人直奔玲雅病房所在的楼层。
站在病房外,怡文忽然开口,“元朗,我想…我还是不进去了…”
“为什么?”
怡文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因为玲雅想见的人,是你。”
元朗望住怡文,他看见她苍白的面容下,竭力隐藏的哀伤。
于是,元朗明白了,对于玲雅对他的感情,她一直是知情的,只是放在心底,从来不过问。
“怡文,你什么都不要担心。”他将她拉入怀中,环住她,给予她此时所需要的全安感,“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嗯?”
怡文被动的点点头。
元朗又轻触了下她的脸颊,才敲了敲病房的门。
“请进。”里面传出女子的声音。
“我进去了。”元朗回头道。
怡文目送元朗进去后,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转身离开医院。
元朗走进病房,
上前来的,是一名年龄比他略长的女
,长得与玲雅有七分相像,脸色因惊惧而显得苍白,双眼因哭过而明显浮肿。
“请问,你就是元先生吗?”
“我是。”
“我是玲雅的姐姐,明雅。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我不得不打电话给你的女朋友,拜托她请你过来一趟,这是玲雅醒来后唯一的要求,所以我无法拒绝…”
“我明白。”
“她在等你,你们慢慢谈,我不打扰你们。”明雅轻声说完,安静地离开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俩。
元朗拉开帘子,看见躺在病
上的玲雅——
她虚弱的躺在病
上,脸色青白,手上吊着点滴,腕上
着绷带,向来明
照人的玲雅,此刻像朵枯萎的玫瑰,令人不忍目睹。她才刚洗完胃,此刻非常虚弱,喉咙也还因为剧烈的催吐而疼痛着。
当她看见元朗,无血
的
牵动出一抹笑容。
“你来了!”
她试着伸长手,想要握住元朗,但他站得不够近,她碰不到他,元朗冷眼看着她的努力,不肯丝毫迁就。
最后,玲雅乏力地放弃了。
她意识到元朗的到来,并不是为了给予她安慰。
“我在酒里加了安眠药,还割了腕,以为一定死得成,偏偏…我姐姐提早回家,将我送医…世事难料,不是吗?”玲雅自嘲的说。
元朗望着她,以及她手上的绷带,目光深沉难辨。
“我姐告诉我你要过来之后,我一直在猜,你会以什么表情来到我病
边,我心底忍不住盼望…如果你能显
出一点点担心,或是不忍,让我感觉你对我至少是有一点点在乎的,那也值得了…但是,你还是这么冷漠…”
元朗漠然的态度刺伤了她的心,泪意模糊了玲雅的视线。
“这辈子…我这辈子从没这么爱过一个人,以前我不喝咖啡的,为了你,我让自己习惯咖啡、甚至找资料充实咖啡的知识,因为不想让你的才华被埋没,所以我向SOCO百货提案,希望能帮助你扩张事业版图…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远超过怡文所能付出的,我比她更爱你,可是你却看也不看我一眼…”
玲雅掩着脸,委屈地哭了。
“开出价码。”元朗忽然开口。
“什么?”
“开出价码,”元朗的目光冰冷,说出的话更令人心寒,“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回报你的感情?”
玲雅错愕,不敢相信他竟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
出那种表情?你认为我在侮辱你吗?”
“难道不是吗?”玲雅悲愤道:“我付出的感情,难道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吗?”
她都已经为他杀自了,他却想用钱摆平一切,这男人难道没有心吗?
“你虽说你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但此刻你对我做的事,难道就不是一种追讨吗?”
玲雅一怔。
“你为了我,强迫自己去习惯喝咖啡,去了解相关知识,去向百货公司提案…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是,你这么做背后是有目的的不是吗?你擅自做了这些事情然后一厢情愿地认为你为我‘付出’了,你的付出并非毫无所求,而是建立在你期望我回报的基础上。
“如果我不能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回报你的爱,你就认为我辜负你、我亏欠了你,所以你才想以死报复。玲雅,你的爱是功利的,一旦付出了,就讲求回报,和那些股票投资客没有两样,对你而言,爱情只能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这样,你还能说,你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吗?”
元朗的口气是平淡的,毫无职责之意,但字字句句却是如此犀利。
“谁的爱情不是这样?”玲雅白着脸瞪住他,“为一个人投入了感情,原本就会有所期望,希望对方也能爱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那样对不对,但我很怀疑,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元朗平静地回视玲雅微愠的目光,继续说道——
“我以为爱的本质应该是单纯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付出感情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单纯的因为喜欢而喜欢,难道不是这样吗?你擅自对我付出,然后又以此来向我索讨人情,要求我对你的付出回报,我倒是很想反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付出我就一定得接受?为什么我必须为了我根本不需要的感情对你负责任?”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狠狠穿入她的心脏。
天!他待她好忍残!非但不曾怜悯,还否定她的感情,他够狠!
强忍住心痛,玲雅尖锐地质问:“元朗,你的付出如今有了回报,当然能说得那么轻松!我很好奇,如果今天怡文并不爱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说这些唱高调的话吗?”
爱一个人却不求任何回报,只是一则虚妄的神话!除非是傻瓜,否则没有人付出了爱却不渴望对方的回镇!谁会无条件的对一个不可能回报自己的人好?绝不可能有这么愚蠢的事!
元朗听了玲雅的话只是笑了一下——那是一抹很轻、很悲悯的笑。
“你知道吗?我等了怡文四年,曾经,我也以为我必须一直等下去,因为相爱原本就是一件奇迹,我从不敢奢求。但我并不觉得痛苦,对我而言,有一个爱恋的对象是件幸福的事。”
“我为她开了咖啡馆,每天等待她的来临,这些她都不知道,直到现在我也不曾告诉过她,怡文对爱情并不
感,但我甘心等她,我从不催促她面对我的感情,我希望由她自己发现并回应,而不是因为我的催
。”
“如果,她一直没发现呢?难道你不会有怨言?”玲雅再问。
元朗微微一笑。
“如果等待到了最后是一场空,她最后爱上了别人,我也不怨任何人,因为爱她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的选择,我甚至会祝福她,感谢那个给予她幸福的男人。
我不要她因为我暗恋了她四年而心怀愧疚,更不要她怀抱着回报的心情与我交往。
因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她的真心,而不是她的回报,如果她是基于回报而和我在一起,那么我宁可不要。”
玲雅震撼了。
她从未想过这些,也从未有过这样深刻而纯粹的感情。
对她而言,所谓的爱情,只是一种本能的吸引,合则聚,不合则散,只有在单方面想努力抓住这份感情时,才需要动用心机。
这世上的人,大多人不能抗拒别人对自己的好,因为贪恋别人对自己的好,毫无节制地收取,直至那份好意变成了一个大巨的枷锁,回报变成一种不得不为的义务,最后两人再也负荷不了为止,而爱情——却早已
然无存。
“你说得倒容易…但我的感情怎么办?”她的双眼因忍泪而通红,哽咽地低喊:“我真的很爱你!我从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爱得这样迁就、这样没自信…当我知道我不可能拥有你的时候,我绝望得只想死…”
“玲雅,你以为你爱我,其实那是你的错觉。”
“我爱你,那不是错觉!”这句话几乎击倒了玲雅,她顿时激动了起来,“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否定我的感情!”
“你甚至不了解我,凭什么说爱我?来自外表的
恋,并不是爱情。”
元朗从旁边的小几上
来一张卫生纸,放进她的手心,低语:“如果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会将对方的感受放在自己的感受之前,你不会忍心选择杀自,让你所爱的人永远背负十字架;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会真心的希望对方幸福,就算给予他幸福的人不是你——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玲雅哑然,仿佛丧失了为自己辩驳的能力。
“我走了,祝早
康复。”元朗说完,准备离去。
“你不怕这一走,我又再度寻短吗?”玲雅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
元朗顿住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
“如果你选择那么做,就印证了我刚才所说的——你只是不能接受自己付出后却一无所获,所以用生命胁迫我回应你的感情而已,你并不爱我,而是自私。”
元朗的理智,令玲雅更加崩溃,“她就那么好吗?为什么你就不能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或者我比怡文更适合你!”
“怡文绝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但是当我和她在一起时,我感到生命因此完整。”
听着元朗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谈论怡文时,玲雅脸上泪水奔
。她知道,就算再一次寻短,元朗也不可能爱她…
“我不会祝福你们的!”玲雅哽咽地说。
元朗微微一笑。
“但我们会祝福你,玲雅,希望你早
遇上一个珍爱你的男人。”
走出病房,元朗以为怡文会在走廊上等他,但她却不在那里。
元朗拿出机手,却又想起在医院里
止使用机手,所以快步走出医院,在门外拨了号。
“您所拨的电话目前关机中。”
关机?
元朗的心里隐隐不安。
他取出钥匙,直奔停车场,片刻后,他开了车往贝家的方向驰去。
怡文到家时,刚过晚餐时间。
“二姐小,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元先生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陈妈笑
的
上前,却被怡文有些苍白的脸色吓一跳。“天啊!你脸色好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怡文摇头摇。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我想睡一下。”
“还没吃晚饭吧?我马上去准备——”
“不用了,我还不饿,待会儿再吃…”
怡文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包包,
了鞋,直接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她的房间,轻轻地拍了拍她。
“怡文?怡文?醒一醒…”
怡文觉得有人在唤她…好像是大姐的声音,可是忽远忽近,感觉很模糊,她想睁眼,却睁不开,她觉得好热,好难过,仿佛自己是烤架上的一块
片…
“元朗来找你,现在就在客厅,你要不要起来一下?怡文…天啦!怡文,你在发烧!”
怡文只听到这一句,便又昏睡了过去。
迷糊糊中,她仿佛作了很多梦。
她看见玲雅,穿着合身套装,姿态妖娆地坐在依然咖啡馆里,那个她最常坐的位子上,一面喝着咖啡,一面与元朗说话。当她想要走近,玲雅却忽然放下杯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用力将她推开,当她爬起,玲雅便又再推,看见她扑跌在地的样子,玲雅高声地笑了起来…
然后,画面一变,忽然来到玲雅与她摊牌的那一天——
“明明是因为我先表明喜欢元朗,你才要跟我抢!”
玲雅指着她破口大骂着:“我真是错看你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但是你对我这朋友却不曾说过真心话!包过分的是,你明知道我喜欢元朗,却完全不想和我公平竞争,暗地里耍诡计,横刀夺爱…贝怡文,你是我见过心机最重的女人!”
不!不是这样的!
“我这辈子不会原谅你,我会要你后悔竟敢这么对我,因为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
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做傻事!
接着,画面再度一变——
玲雅躺在浴白里,浑身赤luo,而手腕上的血,染红了浴白里的水,玲雅的眼茫然大张着望着天,像是不甘心。
“啊——不要!不要!”怡文尖叫着,崩溃地啜泣起来,“天啊!为什么?为什么…”
夜里,元朗一听见怡文的尖叫,便从躺椅上爬起,飞奔到
边,点亮
边的阅读灯。
“醒醒!怡文,那是梦,那是梦,你在作噩梦!”
怡文满面惊惧的泪痕,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发着抖,但她没有醒来。
她发烧到四十度,整个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且睡且醒,在无梦与噩梦间挣扎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元朗抱住怡文,贴着她依然发烫的身躯,心如刀割。
君颐请了医生外诊,医生却查不出任何原因,他给怡文打了退烧针,也半强迫地灌了药,但仍断断续续发着高烧。
没有人知道怡文为什么会生这样的急病,但元朗知道怡文为什么病倒。
玲雅杀自的事,对怡文冲击太大,她太过善良,将玲雅的寻短全归咎于自己,强烈的罪恶感将她击倒,高烧不退。
“怡文,快醒来…不要用磨折自己来赎罪,放过自己,那不是你的错…”
元朗无助地抱着病弱的怡文,贴着她烧红的颊,惊觉到自己和怡文同样脆弱。
他这一生从未惊惧过什么,但这一刻,他真的害怕自己会失去怡文。
“元朗?”君颐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元朗抬起头,望向贝君颐。此刻的他一脸疲惫,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冒出了胡渣,看起来非常落拓。
“你去客房休息,我来照顾怡文。”君颐说道。
元朗却更加抱紧了怡文,坚定的头摇。
“不,我要在这里。”
“你已经守在这里三天了,再这样下去,倒下的会是你!”
“我撑得住的,拜托…让我留在这里!”元朗已经疲于争论,但他的态度再坚定不过——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从怡文的身边拉开。
君颐知道劝不动他,这三天以来,元朗不肯回家,累了就在怡文房内的躺椅短暂地睡一下,醒来后又继续陪着怡文,他不管他的店,也不回家,还是君颐强迫他
出家里的钥匙,亲自将阿拉比卡送到宠物旅馆去。
“明天一早,怡文若仍不退烧,我决定将她送到医院去。”君颐说出了她的决定。
元朗点点头。
君颐离开怡文的房间,她在沙发上坐下,颓然掩面。
然后,身旁的电话响起,君颐下意识地接起。
“喂?”
“君颐,怡文退烧了吗?”
听见电话彼端传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使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心安,一股莫名的泪意,忽然夺眶而出。
“还没…”她忍泪说道。
“你呢?你还好吗?”
“还好…”
“还好是个很笼统的答案,别替我省电话费,多说一点,不然教我怎么安心?”他没好气地再问:“你吃过晚饭没?”
“晚饭?”君颐仿佛此刻才想起这件事。
“怎么?现在都快九点了,你还没吃晚餐吗?”对方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地开骂:“搞什么鬼?你以为自己是无敌铁金刚吗?怡文现在病着,你还不吃
怎么有力气陪她奋战?要是你也垮了怎么办?”
君颐听着他在电话彼端火爆开骂,她眼眶里蓄满了泪,
际却是笑着的。
这个嘴巴很坏的家伙,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这么
烈。
“你现在人在哪里?”
“…东京。”闷闷不乐的声音。
“什么时候回来?”
“明晚八点的班机。”声音更闷了。
君颐闭了闭眼。还好将近二十四小时…
“我…很想念你。”君颐脆弱的低语。
她很少说这种话,可是,她现在没有力气伪装。
电话彼端,一片岑寂。翻腾
越的情绪,无法以言语传达。
“明天我一下飞机就去找你,你乖,先去吃饭。”他柔声劝哄着。
“嗯。”
收了线,君颐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厨房。
陈妈见君颐满脸是泪,不由动容,放下正在熬煮的
汤,走上前去,给这个贝家女主人一个充满母爱的拥抱…
窗外的曙光,惊扰了元朗的浅眠。
他才睁开眼,几乎就马上清醒了,掀开身上的薄被,小心地移至
边,用耳温
确认怡文的温度。
四十度。
他睡前为她量过一次体温,那时是三十八度,经过了三小时,她又开始发烧了。元朗坐在
边,为她换了一片退热贴,然后轻抚她红通通的脸蛋,眼神哀伤。
“怡文,你要磨折自己到什么时候?快点醒来…”说完,他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开始摇晃她,“醒来!快醒来…”
怡文仍不曾睁开眼。
“你一定要这样自我惩罚吗?要把自己磨折成什么样子才觉得足够?”
他咬紧牙
,强忍住几
崩决的眼泪,抱住她,将脸埋入她发烫的颈窝中。
老天!他该怎么做?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醒来?
忽然,元朗像是明白了什么,抬起头注视着在病中挣扎的怡文,低哑地开口:“怡文,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玲雅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觉得自责或内疚。如果和我在一起,会使你怀有罪恶感,那么,只要你醒来,我愿意…”元朗的声音哽了一下,他狠狠闭眸,才又接着继续说道:“我愿意离开…”
只要能让她停止自责,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半小时后,怡文的高烧退了。
医生宣布她已经稳定下来,不必送医院,只等她从昏睡中清醒,好好进食补充养分。
当天中午,怡文自昏睡中清醒。
怡文清醒后,不曾再见到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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