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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让我想想看,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四个月前了…

 没错,就是过旧历年时。那时正逢学校放寒假,我还邀了仲儒回家作客。

 优秀就是优秀,仲儒在我家作客的一星期中颇受爸妈的赞赏,就连我那个顽皮好玩的妹妹也对他喜爱有加。我还记得当时爸爸还极力游说仲儒毕业后到他公司上班,后来一听仲儒是建筑界大亨季龙耀的二公子,才知道自己闹了一个笑话。

 习惯上我是每个月都会空回家一趟的——以解我亲爱的妈咪思子之愁。这回之所以这么久没回家,一方面是因为忙于毕业论文,另方面则是需要多些时间准备毕业考。此刻学校已停课了,一切都进入尾声,就等六月中旬的毕业典礼了。

 原本是打算等爸妈北上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时,再同他们一道回来的,但由于昨晚答应影影要尽早告诉她我的决定,所以便临时决定今天回家一趟——主要是想听听爸爸的意见。毕竟事关我的未来,不可感情用事。

 下了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再穿过人车热闹的市区,然后看着远方的群山,再沿着翠绿的乡间道路,转了几个弯,便可到达位于山间的“天堂鸟山庄”天堂鸟山庄共有十二栋仿欧式建筑的别墅,每栋别墅都有条修剪整齐的私人路径,因此,户与户之间都隔有一大段距离,远看倒像是各自耸立在不同山头的城堡。

 车子快进入山庄范围时,我突然想到了今年就要大学联考的妹妹。看了一下时间,三点五十三分,正好可以去接她下课,便将车子掉个头,往市区的贵族学校薇琳女中开去。

 联考已进入倒数时刻,不知道这丫头是不是收敛了些,开始为功课下点心力。说来实在有些得意,我这聪明可爱的妹妹尽悉学会她老哥我的本事——小考小玩,大考大玩,成绩还能保持在前三名内,是叫那种教苦让的书呆子嫉恨的天才型学生;是以,今年的大学窄门肯定是卡不到她的。不过,大意失荆州,我得记得提醒她别太粗心了,以免步我的后尘。

 四点二十四分,太阳和煦地照耀着,仿佛还未有下山的倦意,只是调皮地将来来往往的人群拉得又瘦又长,一块块披挂在地上,彷似皮影戏般。

 我把车子停在离薇琳女中大门斜前方的行道树下。由这里我可以仔细地过滤每个走出学校大门的人,是以小妹绝对逃不出我的法眼。就是不知道她突然看到我,会不会吓了一跳。

 四点三十分,学校大门打开了,走出了六名斜戴苏格兰帽、身穿仪队白制服、脚套白色及膝马靴的女纠察员,手拿黄苏三角旗开始准备指挥交通。在这同时,四周不知何时开始站了一些来自他校的男同学,有些骑着机车,有些是脚踏车,更有些是徒步来的;另外还有来接子女下课的私家轿车也陆续出现了。这时我才想到司机城叔会不会也来接小妹…

 看了看四处停放的车辆,我并没发现家里的车。

 学生鱼贯地走出大门,在纠察队员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上路回家。四十八分了,我还没看到小妹的身影,学生都快走了。奇怪,怎么没看到人呢?会是我看走眼了吗?应该不会,小妹接近一七○公分的高挑身材惹人注目的,不至于看漏了的。

 不过,一直到纠察队收队了,我仍然没见到小妹。不会是小妹也停课了吧?即使是停课也该到学校自习才对,高中生可不像大学生拥有那么充分的自由,但人呢?

 接不到人,只好鸣金收兵打道回府喽!原想给这丫头一个惊喜的。

 在我发动引擎,准备离去时,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校门口——可不就是小妹吗?

 赶紧摇下车窗,才要喊——

 “郝蔷。”一个低沉的嗓音先我而出,然后那部原先一直停在我车后的黑色重型摩托车一越而过,一个半旋转,车子漂亮地停在小妹跟前。

 我该想到美丽出色的小妹应该不乏护花使者才对…但显然那并不是个受的护花使者,只见小妹高傲地甩开头,两手往后提着书包,根本就不理那个酷骑士。

 远远地我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但看样子是有了争执。那个骑士拿下自己头上的‮全安‬帽要为小妹戴上。小妹不领情,嘴巴一撇,自顾自地往前走去;骑士一手拿着‮全安‬帽,单手骑着车追上小妹。真有一套,那样还能骑车!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一种厂牌的车,但看它仿哈雷机车的外型,想必重量不轻;能单手骑车,应该是玩车的高手才对。果真,车子一个轻旋,又挡去了小妹的前进——

 他拉住了小妹的手臂,我看不到小妹的脸部表情,但从她挣扎的身影,我知道该出面了。

 我的红色跑车刷地一声,已到了他们身旁——

 “小蔷——”我探出一颗头颅。

 他们两个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我注意到了那男孩子微耸起眉心和小妹微愣的神情;然后,小妹看了眼那男孩子,趁他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时甩开他的箝制,跑到我车旁。

 “杰——”她拉开车门,窜了进来。

 “郝蔷!”那男孩叫着小妹,有些醋味。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不用你送了,再见!”说着,在他还来不及跑来捉人时,小妹飞快关上车窗,再转头对我说:“哥,快走。”

 我瞪了她一眼,车子离去前瞄了眼还呆怔在原地的男孩——道格中学的。呵!还是我学弟呢。进得了道格,想必出身也不凡吧!长相嘛…嗯,有型的。

 ***

 夕阳西沉,金黄的霞光将大地妆点得一片舒暖,驾车行驶在笔直而干净的乡道上,窗外飘来的阵阵稻草香拂鼻而过,别有一番特意的情致;这是纷扰的台北所感受不到的风情。

 小妹背对着我,下巴抵着手背,趴在窗沿上,微风将她耳下半长不短的发丝吹得轻轻飘起来;从离开那男孩的视线开始,她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了。

 我知道她在回避我眼里的疑问,不过我并不打算放过她。

 “男朋友?”我一语双关,等着她给我一个合理的代。将车速放慢下来,回到家之前我希望她能解开我的疑问。

 “哥,别这么小器嘛!”她将脸转向我,头发被风吹得盖住了脸,她往耳后一,又出一张清秀明亮的俏脸。鼻头一皱,她撒娇地说:“借用一下你也没什么损失嘛,还是你已经是影影的所有物,借不得啦?”

 “少胡扯。”我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那他呢?”

 “他?‘他’是谁啊?”

 明知道我指的是谁,还跟我装蒜!

 “不说是吧?好,那我自己去问他喽。”我煞住车,假意要掉头。

 她赶紧按住我准备打R档的排档杆。

 “哥——”她嘟了嘟嘴,不情愿地道:“一个朋友啦。”

 “一个朋友?”就这样?我直觉没那么单纯。“是男朋友吧?”我强调男字。

 “半小时以前还是,不过——”她出一个促狭的笑:“你一出现,他就被我三振了,情人!”

 情人?这丫头居然还寻我开心!我好笑又好气地摇‮头摇‬。

 “以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过有这号人物存在?”车子又缓缓滑上乡道。我们兄妹俩是无话不谈的,虽然我们差了六岁之多。

 “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有什么好说的!”

 看样子她还在生那个被她三振出局的男友的气,连谈都不愿跟我谈他。

 “对了,哥,你怎么回来啦?”

 “想你,所以就回来啦。”我随口应着,再把话题扯回来:“他惹你生气了?”

 “少哄我开心了。”她故意不理我的问题。“有影影在,你哪还会记得我这个小妹。”

 “吃你未来嫂子的醋啦?”我好笑地看了眼她噘着嘴的模样,看来她是成功地转移了话题;不过,我知道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现在不她说了。

 “我才不会那么小器呢。”她慧黠一笑,惹人爱的。“老婆是老婆,妹妹是妹妹,两者是不能比较的,而且这两种爱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你说是不是?”

 “知道就好。”我捏了下她的小鼻头,霎时,突然发觉这个原是不识愁滋味的小妹好像长大了。

 她皱眉擦了擦小鼻头,努努嘴,不依地瞟了我一眼,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地叫了起来——

 “哥,那你是没碰见爸爸喽?”

 “爸爸?”我不懂她的意思。“我没到公司去。三点多到台中,原本要先回家的,后来看时间还早,便转到你学校接你——”我想到今天没人接她下课,便问:“对了,今天城叔怎么没去接你下课?”

 “城叔送爸妈到台北去了。”

 “啊?爸妈到台北去了?”他们怎么会突然上台北呢?不是说等我毕业典礼时才去吗?“什么时候去的?”

 “今天早上。送我上课后就直接去了。”

 “有没有说上台北做什么?公司的事吗?”如果连妈妈也一起去的话,公事的机率不大。

 “顺便吧,最主要的,我看八成是为了你的事。”

 “我的事?”我愈听愈不解了。如果为了我的事,怎么他们上台北前不先给我个电话?

 “嗯。”郝蔷点了点头。“昨天我听妈妈说,前几天秦伯伯来了电话要他们个空上台北一趟,好像是要讨论你毕业后的出路问题吧,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他们要讨论我的未来?突然之间,我的心情沉重了起来,好像自己正被人任意摆布似的;虽然我早就认清自己无可选择的责任,但是,那种没有自主的无力感顿时充满怀,教我心生反感——

 爸爸没有知会我一声便私自前去和秦伯伯会谈,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想到要征询我的意见,不管我愿不愿意,他们决定了就算数,我是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了…就像二十多年前他们决定我和影影的婚事一样…

 啊——想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原来昨晚影影是去试探我的意愿的。原来连影影也…呵呵!我的将来,竟是操纵在别人的手中?我知道自己该背负的责任,可是,至少影影也该尊重我一下啊,至少我也该是参与讨论的一员啊,难道影影忘了我才是主角?他们忘了他们编导的这出戏是由我主演的,没有我的参与,他们怎能确定我是不是答应接演这部戏?没了主角,剧本再采也没用。可是,他们非但不要我的参与,还特地支开我——影影明知道爸妈今天会北上,可是她还叫我回家好好同爸爸商量…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是一只棋子,可以任他们随意摆布的棋子。除了苦涩,我已分辨不出刺痛我口的是什么了。爸妈?秦伯伯?还是影影…

 刹那间,我为自己的将来感到一阵悲哀。

 ***

 回到家的第七天,爸妈终于从台北回来了。

 原本气愤之余,我差点想立刻返回台北的。但后来仔细一想,既然他们有意支开我,必定料到他们的决定一定会得到我反弹,所以我也必须要有所准备才行——假使我打算反弹的话。是以,我静观其变。

 不过,这一回他们一去一个星期,倒是我想不透的;需要花上一星期讨论我的未来吗?从爸妈疲累的神情看来,他们倒真像是不眠不休地开了七天的会议似的。

 “爸——”爸爸瘫在客厅的皮沙发椅上。看着他一脸倦容,我有些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就直入核心。

 “毕业考考得怎样?”爸爸边扯下领带,边问着早在我刚考完试他就里问过的问题。

 “毕业没问题。”我答得有些赌气意味,直接问道:“爸,这回你们——”

 “小杰。”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截断我的话。她端了杯茶递给爸爸。“你爸累了,先让他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吃过晚饭再说好吗?”

 “妈,我想知道——”

 “小杰,”妈妈以哀求的口吻说:“听话,好吗?”

 “妈,我…”

 “小杰,爸爸累了——”妈妈又打断。

 “没关系。”爸爸放下真空温杯,拍了拍妈妈的手。“早晚是要告诉他的。”

 “博凯,你已经好几晚没睡了…”妈妈的口吻满是忧心。

 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要紧,早点让他知道也好。放心,我会好好跟他说的。”爸爸强精神站了起来,转对我说:“小杰,我们到书房去谈吧。”接着,他径自朝二楼的书房走去。

 我感觉到事情好像没有我想像中的单纯。我狐疑地望向妈妈,妈妈回应我的是满脸无奈。

 气氛是愈来愈凝重了。当我走进书房时,爸爸背对着我,站在落地窗前,晚霞斜照下,原本拔、坚毅的‮子身‬这时似脆弱得不堪一击般。

 听见我带上门的声音,孤寂的黑影沉沉地吁了口气——

 “爸爸的公司就要倒闭了。”

 “什么?”我呆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无法咀嚼爸爸话里的意思。

 “这个月底以前,如果无法度过危机的话,‘郝氏’就要关门了。”

 爸爸转过身来,脸孔因背对阳光而黯一片,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我有些激动地冲到他跟前。“公司的国外订单不是一向都很稳定吗?怎么会有危机?”

 爸爸又沉重地叹了口气,往一旁的单人沙发坐下,才道:“林副总和陈经理联合搞鬼,公司现在是负债累累…”

 林诚辉是“郝氏”的副总经理,陈嘉则是财务经理,如果他们两人合力胡搞的话,那真是天衣无的合作了。可是,这还真令我难以相信。因为,辉叔——我都是这么尊称他的,非但是爸爸的得力助手,更是爸爸多年的至好友,我和郝蔷都是他看着长大的,甚至和他的一对儿子一起玩大的,郝林两家称得上是至,我是怎么也想像不到辉叔会这么对待“郝氏”

 再说陈嘉,虽说我对他不甚了解,但是,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财务经理是个一丝不苟、耿直而忠厚的烂好人,他那张脸长得一副就是负责管帐的小心谨慎样。爸爸向来对他信任有加的,怎么这样一个老实、正直的人居然会做出昧着良心的事?

 实在是教我难以置信,是以我一直处于错愕的状态中。

 爸爸知道这件事对我的冲击不小,只苦苦一笑,又说:“人不可貌相是不是?别说你不相信,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这件事实。”

 “是怎么发生的?”我呆呆地往长沙发坐下。

 “还不都是因为‘贪’。”爸爸颇为无奈地摇‮头摇‬。“一年多以前,他们两人背着我,偷偷地假借公司名义到‮陆大‬投资设厂,以为‮陆大‬的人工、机械、原料便宜,可以趁机捞一笔——”

 爸爸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似感触良深。

 我迫不及待地问:“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血本无归了。他们原本是想吃人家的,结果却被人家给吃了,一年多下来,亏损累累。”

 “那也不过是‮陆大‬厂的问题而已,又怎么会牵扯到‘郝氏’?”风变云诡的商场是我无法理解的,我不假思索便说:“经营不善就把工厂关掉,撤资回台啊。”

 果然,爸爸好笑地摇‮头摇‬,大概是在感叹我单纯的想法吧。

 “事情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他们要是知道急勇退,今天也不会连‘郝氏’都被拖垮了。”爸爸又吁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酒橱边,倒了杯威士忌。“‮陆大‬的投资花尽了他们的全数家当,那边一垮,就等于垮掉了他们的一生心血,你想他们会甘心吗?不甘心,你猜他们又会怎么做?”

 爸爸是在测试我的推理能力吗?我主修电影的,别忘了。

 “挖东墙补西墙?”他们在狗急跳墙的情况下,“郝氏”就成了那片东墙。

 从爸爸的眼里,我可以看出自己是单纯得有些蠢了。

 “那是必然的,但是,除了贪污公司款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使‘郝氏’一蹶不振的?”

 “啊?难不成…”我不由得骇然一惊。

 我已经可以领略出“郝氏”的真正致命伤了!没错,经由他们手上进帐的公司款有限,如果他们只是贪污的话,金额是大不到哪里去的,大概只是“郝氏”的九牛一而已;但是,经由他们的手签出去的支票就…

 “没错,就是这样。”爸爸知道我看出端倪,苦苦地点点头。“到这个月底以前,他们开出去的票子就会陆续到期,如果不赶紧把钱补进去的话,等票子一张一张跳票时,‘郝氏’就要信用破产了。”

 “他们到底开了多少出去?”我难以想像。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截至今天为止,已经有七亿多了。”

 “七亿?!”我低呼一声。如果把七亿换成一块铜板的话,大概可以填平大肚溪了。“那怎么办?公司还有资金吗?如果资金不够…爸,我们在纽西兰不是还有房子和农场吗?可以卖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今天以前的票子都已经解决了,我担心的是下星期一的一笔大金额的票会到期。”

 “那…难道没有变通的方法?”对于商场,我实在是个白痴。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所有票子到期以前,想办法调回来。”

 “所以这一整个星期你和妈妈到台北处理这些事?”我想是的。突然,我想到我未来的岳父。“爸,秦伯伯呢?秦伯伯能不能帮帮我们呢?”如果秦伯伯想以此作为我听从他安排的条件,我会毫不犹豫地任凭他处置;只要能救得了“郝氏”

 可是,我看到的是爸爸霎时变得微怒的容颜,我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他拒绝?”我试探着。真怕爸爸会点头。

 “哼!”结果爸爸是重重一个哼气,有气忿也有不肩;他不是一个会迁怒或发脾气的人,相反的,他的温和敦厚、重情知义是商界最感佩服的。而他现在会有这样的情绪表现,一定是有某件事教他难忍这口气,“如果只是拒绝帮‘郝氏’,那也就算了,公司的烂帐,人家没义务要帮我们补,怪不得他,可是,他竟然——”

 爸爸突然煞住口,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和我有关吗?我纳闷着。

 “小杰,你很喜欢影影吗?”

 啊?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和我谈起儿女私情来了?而且还开门见山地问这么一个难为情的问题,虽然我早已成年了,但是到底我们是父子。

 我只好点头代替回答。

 不过,我的回答却教爸爸的眉心耸起了一座山,疲累得微带血丝的眼瞳出一股心疼。父子连心,我可以感受爸爸的惜子之痛。蓦地,我的心也跟着一阵纠紧——事情真的跟我有关!

 “忘了她吧。”爸爸低哑的嗓子沉沉地吐出。

 在爸爸转身去倒第二杯酒的同时,我感觉到心一片一片地裂了…

 忘了她吧…四个字而已,可是竟比那厚重的原文国际法律更教我难以读透。

 忘了她吧?忘了谁呢?影影吗?她是我的未婚啊…

 怎么忘得了呢?她是我深爱的女子,连妈妈和小蔷都十分喜爱她的,怎么能说忘就忘?

 “就当你们从来都没订过亲,就当——那只是二十多年前两个浑小子的玩笑话。”

 爸爸的声音清晰有力,带点赌气,却是敲得我心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爱影影并不是因为我们自小订了亲,而是因为——因为影影就是影影。她温柔可人、善解人意、聪颖慧黠又善良…她的优点多得我数都数不完,我爱她都来不及了,怎么还能忘了她呢?不!不要…

 “爸,我不知道你和秦伯伯有什么‮擦摩‬,但是,你们不可以公私不分。公司归公司,不要把我和影影的终身大事扯进来!”我大概心得昏了头,明知道这话说出来太不肖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冲动地说:“爸,你不能因为秦伯伯不帮公司,就要断绝我和影影…”

 是太伤人了。即刻的,爸爸眼里罩上了受伤的神色;没有斥责我的不孝,只是带着哀痛看着我。

 愧疚爬了满怀,我真该说些什么歉然的话的,但是,即将失去影影的心痛与恐惧占据了我的理智,我始终说不出安慰的话。

 空气里飘着不寻常的冷凝。半晌,爸爸又转身倒了第三杯酒。

 “是你秦伯伯提出要解除婚约的。”

 是秦伯伯提出的?怎么会…这个真相教我难以接受,却是不难理解。

 “因为‘郝氏’面临危机,所以他要解除我和影影的婚约?”可不是吗?这个世界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人,雪中送炭只是神话。一旦遇到与自身利益相冲突时,别说二、三十年的至,就怕连皇亲国戚也要来个六亲不认!丑陋的人类啊!

 “我曾要他别意气用事,也跟他保证‘郝氏’绝不会牵累他们‘上岛’,可是他还是把话给说绝了。”爸爸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五官紧蹙,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似的,我可以想像当时爸爸的窘状。“社会是很现实的,尤其是在商场——”

 “他是怎么说的?”我断然地打断爸爸的话。我是不懂商场的诡谲,需要教育,可不急于这一时。

 爸爸,原本想说什么的,但犹豫了会,他还是没说话,又转身倒了杯酒。

 “爸,你尽管告诉我事实,我能接受。”我不让爸爸回避我的问题。“他说了什么?”

 “好吧。”爸爸回转身来,手上摇晃着酒杯,澄黄的酒在透亮的玻璃杯里晃动着。“他说——影影不适合当我们郝家的媳妇。”

 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当年我和影影在餐桌上初次见面时,秦伯伯是如何地积极凑合我们,左一句郎才女貌、右一句才子佳人的,直说得我和影影尴尬到极点了。

 “还有呢?”

 爸爸言又止的神色让我不暗起一阵寒意,我几乎可以猜到他即将出口的话有多残酷——

 “影影已经有了新男朋友,秦威汉认为他比较适合影影…”

 轰!一声巨响,一道巨雷劈中我的脑子,使我再也无法思考。

 原本健壮如牛的我,如今却感觉一阵晕眩…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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