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到进了办公室、放下文件夹、喝过热咖啡后,玲榕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伦咏畅说得“
加入我的军团”这句话的意思。
整个会议根本就是场变相的战争!
双方的主帅,就是伦咏畅与裴竞嘉。整整两个钟头的会议上,双方
舌剑、你来我往,有好几次甚至快要争执起来。
可伦咏畅不愧为老手,每当即将引爆燃点,他突然又缓和下来,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消弭于无形。
她看得出裴竞嘉是很想大吵一架的,可每到关键点,伦咏畅却又滑溜地逃走,如一条难
的鳗鱼。
虽然是一场会议,可似乎让她慢慢有些了解伦咏畅,他是个很圆滑的人,不和人正面起冲突,但是在故作温和客气的态度里,却又隐含着无形的戾气。
像今天的会议,裴竞嘉即使态势咄咄
人,却仍不能明显地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这就是男人们的战争吗?真令人害怕。
将会议纪录整理好后,她迅速地把文件送到伦咏畅的办公室。
才转过转角,便听到有人争执的声音,玲榕顿了一顿,不知道该不该走出去,毕竟这是很尴尬的场面。
可即使她不想听,声音还是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低沉的男声里满是压抑的怒气。
“好侄儿你怎么这么说?作叔叔的我是怕你太过辛苦,才帮你解决“华星”的营运,好让你专心经营“硕嘉”啊!”悦愉而轻快的声音,一听即知是出自伦咏畅的口中。
“等着瞧!”裴竞嘉低声威胁道:“我会揪出你的把柄,让你在“硕嘉”寸步难行!”
“是吗?”伦咏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怎么在意,似乎对类似的威胁习以为常。“我若是你,会先管好身边的女人,免得她三心二意,投向别人的怀抱!”
“你休想再搞一样的把戏!”森冷的语气,显示裴竞嘉正处于愤怒中。“香纯不会背叛我的。”
“和你相爱多年的范亚,都会变心爱上我,更何况只是个没什么利害关系的朋友。”
什么?!玲榕惊愕地捂住
。伦咏畅抢自己侄子的女朋友?
怪不得、怪不得裴竞嘉对他充满敌意,在会议上处处刁难地,原来除了公事,两人还有私怨。
“香纯是不一样的,你趁早死心吧!”裴竞嘉的吼声打断了玲榕的思绪。
只听伦咏畅悠闲地哼道:“那可不一定,你要不要试试?”
“放马过来!”裴竞嘉傲然答道。
“李姐小,你在这里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玲榕的心差点跳出来。她满面
红地转过身,这才看清来人的脸孔。
此时,转角处的争执声也立即沉静下来。
“我…我是来送会议纪录的!”她看着艾伦,呐呐地说,脸如火烧似的灼热不已。
艾伦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清清喉咙说:“跟我来吧!”
他们走出转角,便看见在走廊上对峙的两人,只是两人现在已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方才有任何争吵的迹象。
伦咏畅照例
出灿烂的笑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会议纪录好了吗?辛苦你了。”
即使心有所属,可在看到伦咏畅的灿容时,玲榕的心仍不
多跳好几拍,却也不
觉得他…长得和国华好像啊!
想当年,国华在众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依旧鹤立
群般的出色,只不过国华的脸孔稍微
糙一些、也
刚一些,和细致得不似真人的伦咏畅比起来,是稍微逊
。
可男人的价值不在脸孔,而在于他的气度与智慧!至少玲榕自己,是很在乎这一点的。
“怎么在发呆?还不快进来啊!”伦咏畅朝两人招招手,接着
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抱歉了主席,不介意我去忙吧!”
裴竞嘉犀利地看了他好几眼,像是想用眼光在他身上烧几个大
,可碍于有人在场,只得勉强说:“请便。”
伦咏畅也不客气,直接转身就进办公室里,看得出他嘴巴上虽说尊重、实际上却一点也瞧不起这个侄儿。
玲榕默默地跟着进了办公室,三人立刻就上午的会议讨论起来。
虽然嘴里跟得上两人的说话,但玲榕满脑子都是方才争执的内容。
他…横刀夺爱?而且是自己侄儿的女朋友。为什么呢?难道说对方真有什么不可抗拒的魅力,以致于让他犯下这等悖德的行为?
他看起来是这么的温和、亲切,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或许就是因为他太好,所以对方情不自
爱上他。
太有可能了!望望他俊美的侧脸,玲榕忍不住一笑。
被她的笑颜给吸引注意力,伦咏畅心中一动。
她真是个很美、很媚的女人,自己见识过的女
不少,但第一眼能叫他心神
漾的,她却是第一个。
他喜欢她羞涩而慌张的神情、单纯而纯真的模样,钩心斗角得太久了,他偶尔也想看看一张安适而宁静的脸。
对于女人,他向来是周到而温柔的,但那仅止于表面,就像对范亚和从前的那些莺莺燕燕。因为他最爱的,始终是自己,若非这些女人有利用价值,他根本不屑一顾。
伦咏畅承认,自己对玲榕也是有目的的,但这和对她的喜爱并不冲突。该怎么说呢?她就像个一个新鲜而精致的小玩意儿,处处都给他惊喜。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艾伦早就不见踪影,许是忙自己的事去了。
“啊?我…”玲榕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及他的私事,所以默然不语。
“你好奇刚才听到的事吧!”伦咏畅不以为忖地说,眼神却有点冷。
见她不答话,伦咏畅嘲讽地勾起
角。“好奇心人皆有之,你无须觉得不好意思。”
“我只是不明白,主席不是你的侄子吗?你为什么要弄得他恨你?”其实只要他拒绝那个女人,两个人的冲突是可以化解的。
“我自有打算,你无须担心。”他轻轻巧巧地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对了,忘了问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他可没忘掉上次她被羞辱的事。
玲榕点点头,诚恳地说:“嗯,这都要谢谢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
玲榕但笑不语。她知道他不愿居功,所以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其实她心里清楚,若非他特意嘱咐,自己的工作,不会那么刚好符合自己的专业与特长。
更妙的事,在这些工作里,一份中文文件都没有。
“其实我已经努力在学中文了。”玲榕说:“虽然还没办法认得很多字,但浅显的文章还是看得懂,所以以后请派给我中文档案,我相信我可以处理的。”
“既然你如此要求,我知道了。”伦咏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这阵子你还习惯吗?若在工作或生活上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
“谢谢,我还满习惯。”她感激地说。
她知道,湾台公司的福利并不如国外那般优渥,连宿舍都是不提供的,可伦咏畅却帮她想办法弄到住处,甚至另外派人照顾她的生活、为她处理琐事。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才好。
“不用客气,于公你是我的助手;于私,你有可能是我的侄…未来的侄媳,国华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当然有义务照顾你。”伦咏畅心平气和地说,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提到国华,玲榕的心活跃起来,她盼望地问:“伦Sir,国华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我好想早点见到他。”
“那得问他父亲才知道。”伦咏畅一脸无奈的模样。“这次去瑞士,完全都是大哥的主意,因此我也不知道他正确的归期。”
“啊,这样…”玲榕失望的说。
她看过身边的朋友,恋人来来去去,合则爱、不爱则闪,如吃速食般只为填
空虚的心灵。知道她恋情的朋友,常常笑她死心眼,居然会浪费青春,等一个音讯全无的男人。
但她却不觉得自己傻,因为国华爱她,所以她愿意相信他,除非今天他先抛弃自己,否则她绝不放弃。
阴暗的小房间里,阵阵的震味自肮脏的门
飘进来,小男孩皱着眉,站起来打开窗户,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他有一双
光灿烂的眼眸,漂亮而优美,可此刻这双眸子里,闪着无
打采的神情。手上拿着课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念着时,门忽然被
暴地打开了。
“瞧瞧这杂种在干吗啊!”尖锐刺耳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
他抬眸,那尖酸而削瘦的脸孔映入眼中,一旁则站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他在念书呢!妈。”
“哼!还真是会享受啊!”尖脸女人大声辱骂,一边冲过来
走他手中的书,再重重摔上他的脸。“谁准你看书的?外面的狗粪扫过没?花圃施过肥了吗?厨房的垃圾还不去清!”
“我看过了,他都还没做。”大头青年在一旁恶意地笑。“这房间好臭,都是狗大使的味道。”
“龌龊人就是龌龊人,跟狗窝在一块发臭还没知觉,不知道是否真是死鬼的种!”尖脸女人咬牙愤恨地说,颈上爆出青筋。
“八成是那女人在外面跟男人野搞,生了又养不起,故意栽赃给爸爸。”大头青年不屑瞥着他,像是在看脏东西。“反正那女人长得美,随她怎么说爸也信。”
这句话似乎勾动了女人的怒火,她再也忍不住,尖嚷出来:“你给我滚出这个地方,我不要你这猪狗不如、白吃白喝的畜生,给我滚、滚!”
边说着,那只如
爪般枯瘦的手,伸过来
暴地推他,企图要把他推出窗外。
男孩被大力推倒在地,膝盖重重地撞上
糙的地面,渗出血丝。女人歪曲可怕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大头青年得意地笑着。
这一切都像是场噩梦,然而他却逃不掉,谁能够…能够来帮助他?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日子,被人辱骂、任人欺凌,像一株低
的野草。
到底…谁能够来帮他?
一直到了母亲去世之后,伦咏畅才明了,世界上惟一能够救他的,只有自己!所以他再也不软弱、再也不安静而默默承受。
现实是残酷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使,所以他必须自立自强。十四岁那年,他把握父亲难得回家的机会,要求到国外寄宿念书。
父亲虽长年在国外洽公,约莫也知道他的状况,无奈当初是自己偷腥在先,因此也不敢跟老婆吵,既然伦咏畅自己提出要出国念书,他也乐得将他往外送。
一
离伦家的伦咏畅,如展翅高飞的小鸟,任意飞翔在广阔宽敞的天空,在伦家的
辱鞭策他奋发向上,别人玩乐他念书、同学
女朋友而他四处打工。
靠着父亲的余
,他进入当地大企业做工读生与低层助理,从而了解大企业经营的方式、手段。
成年后,他回来了,比父亲预想的更加出色、也比伦明亮预料的更加可怕,才几年之间,“硕嘉”几乎已是他的天下。
虽然现在蹦出个裴竞嘉,不过看他的样子,在“硕嘉”大概也不会待得太久,毕竟这小子和自己一样,都是个受人忽视的私生子,要他心甘情愿替大哥做事,恐怕很难。
心满意足地在长廊上巡视着,他站在窗边,俯望远处密密麻麻的车
与大厦,他心中升起异样的
足感。
耳旁突然传来“嗦噜嗦噜”的声音,伦咏畅一愣,循着声音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助理办公室门口,才发现玲榕坐在里头,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嗯哼!”伦咏畅假装咳嗽,意图提醒自己的到来。
玲榕急急忙忙抬头,一撮面条还挂在嘴上,看起来非常地奇趣可爱。“呃,伦舍儿…”她口齿不清地说,接着赶紧站起来。“有什么事吗?”
“你在吃午餐啊!”他瞧了一眼桌上的纸碗,诧异地扬起眉头。“泡面?”
玲榕好不容易将满口面
下去,这才擦擦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湾台的泡面很方便、又好吃,我还蛮喜欢的。”
是吗?望着那兀自冒着白烟的汤碗,倒勾起了他一段回忆。
“可以给我一碗吗?”望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玲榕,他忽然开口要求。
“嗄?噢…”呆了一会儿,玲榕才听得懂他说什么。
伦咏畅平时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连水都只喝某厂牌的气泡式矿泉水,可他今天居然想要吃泡面?
虽然觉得奇怪,但玲榕还是快手快脚地去弄了。
几分钟后,她已经捧着碗装面回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伦Sir,面已经好了,请用。”
伦咏畅拿起筷子、双手合十,将之横放在张开的虎口。“谢谢,我开动了。”
第一次见到这等手势,玲榕诧异地瞪圆眼睛。见到她这么意外,伦咏畅微微一笑。“我母亲是日本人,这是
式礼节。”
说完,便眯上眼睛,似乎很享受地
取着泡面的香气。
“你很喜欢泡面吗?”见他唏唏嗦嗦地吃起面来,脸上还带着
足的神情,她忍不住问。
“喜欢!”他很愉快地回答。“因为这给了我很多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他的声音很平常,连一丝异样的地方都没有,但不知怎么地,玲榕却可以感受到,那话语中隐约透出的忧伤。
这泡面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个平凡的回忆吧!
望着地平静而
足的侧脸,没由来地,她心里竟然觉得好难过。
“伦Sif,我可以去帮你买午餐,你要吃什么?”她轻轻地说。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伦咏畅诚心地说。见她脸上
出不解的神色,他扬扬眉头。“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不…我只是…不明白。”玲榕老实地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伦咏畅的眼眸隐藏在袅袅烟雾后,里面盛满了无限的思念。“我永远忘不了,在那饥寒
迫的晚上,有一个很好的老先生,不畏惧恶势力给了我温暖。”
他的音调平淡,没有起伏,可是那藏在和缓语气下的,却是深沉的悲哀。
“伦Sir…”望着他的侧脸,玲榕突然觉得好难过。
她心疼他眸中透出的怅然与怀念,这样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啊!竟然会为一碗面而动容。
“为什么,你不是伦家的孩子吗?怎么会挨饿?”她十分不能理解。
伦家的孩子?他几乎要为这句话而失笑了。
“孩子,也有得宠和不得宠的。”他淡淡地说。
被他的语气所震慑,玲榕突然好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她开口问道:“愿意告诉我吗?”
她不愿意看见他有那样的神情,伦咏畅应该是神采飞扬、洒
不羁的;一直以来,他都将这种个性发挥得很好,可她却没想到,他也有曾经困苦的一面。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我想听。”她诚恳地说。
望着纤细的姿容,还有她脸上那过于关心而在意的神情,他心里缓缓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在理智尚未驾驭感情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记得那是我中学时候的某个寒冷冬夜,因为课业辅导的关系,我迟了回家的时间,没吃到晚饭。那晚,我饿得睡不着,饿到嘴巴发苦、手脚酸软。”
他
出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原以为就要这样难受地过一晚,没想到,却是平时很少与我接近的园丁阿伯救了我。”
那回忆历历在目,仿佛昨
才发生…
“喏,小少爷!”即使相隔二十多年,老伯脸上皱纹却清晰印在他心中。“俺没啥好东西,不过知道你没吃晚餐,俺泡了一碗泡面给你,垫垫肚子吧!”
年少的他,当时非常受宠若惊,他知道伦太太下了命令,谁跟他接近是要受罚的。他呐呐地说:“若让太太知道了…”“太太?”老伯忿忿地说:“她真不是个东西,对这么小的孩子也狠得下心,小少爷你别怕,尽管吃了吧!有事俺负责。”
那一晚,在泪水与汗水
织下,他吃到了人生最好吃的一碗面…“然后呢?”玲榕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将伦咏畅拉回现实里来。“你说园丁阿伯救了你,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吃
,就去睡啦!”伦咏畅突然恢复平
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她眨眨眼睛。
“就这样?”她怅然若失。
“不然你还想听到什么?”
“没有…”玲榕有点闷,她知道他语带保留。可当她看到他审视的眼神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实在逾矩了。
摸着自己略微紊乱的心跳,玲榕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奇怪。探人隐私一向不是她的兴趣,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多知道他一些、多了解他的生活。
自己是昏头了吗?为什么会对伦咏畅浮起这种奇怪的念头?就好像——想探查恋人所有一切的那种独占心情。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
不行!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是来找国华的,怎么可以见异思迁、胡思
想,尤其对象还是他的叔叔。
心里的恐惧缓缓扩大,玲榕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前伦咏畅那俊美的脸变得刺眼,仿佛幻化成一个陷阱,要将她的理性给摧毁殆荆她猛然站起,将心中的怪兽驱逐出境。“对不起,我吃
了,我先去收拾。”
不敢再看他的脸,玲榕抱着汤碗,逃难似的奔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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