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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翌早上,张存夜绕着耳机线出门, 很意外的, 房门侧没有那只粉麻雀蹲在那里。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得出三个可能:一、她有事独自先出去了;二、她在跟他玩捉藏;三、她的闹钟时间调错了。

 第三个可能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张存夜按了下她的房间门铃;再按一下;按第三下。

 没动静, 不会连百分之九十的概率都被他完美避开了吧?

 回自己房间打电话叫客房部, 打开她的房门,看见上裹成一团的东西。

 他关上房门, 走到她边, 推了推那团东西, “喂。”

 人没醒,睡得如斯沉稳,不太正常。

 张存夜绕过尾, 走到另一边,她的脸朝着的那一边。

 “喂。”轻轻拨开她遮在脸颊上的头发,他有不好的预感。这他妈很有可能是生病了。

 手背搭在她额头, 烫得厉害。

 “靠。”他收回手, 帮她把被子盖得更严实些。

 找出干净巾,沾了水, 张存夜头一次感到有点手忙脚

 他连自己都没认真照顾过, 根本不会照顾另一个人。

 叫醒她之后, 在她迷糊糊之际, 让她趴到自己背上。

 背着人进电梯时, 他心想:这才叫“风水轮转”总有还债的一天。

 背上的人连吐息都热得不行,他真怕这傻子烧成名副其实的傻子。

 打车去了离酒店最近的诊所, 她还昏昏沉沉的,被医生接过去。

 张存夜靠在墙上平复呼吸,伸出双手低头看了看,它们有点颤抖。

 他哂笑,自嘲。

 瞧瞧,你他妈把自己这幅躯体折腾成什么样了?背个女孩也能累成这样。

 甘却感觉自己像躺在海绵中一样,没有支点,也使不出力,软绵绵的。

 只是,那什么,脸颊真的好疼。

 她动了动脑袋,枕了个空,惊醒时正好被一只手掌揽住额头。

 睁大着眼与旁边的人对视了几秒,她简直目瞪口呆。

 “你当这是U形枕吗?”张存夜垂眸瞧着她,一手托着她脑袋,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份医疗杂志。

 “什、什么枕?我怎么…”甘却坐直身,一阵头晕过后,指着他结巴了一会儿,“我、我刚刚睡在你肩膀呀?”

 “不然?让你睡地上?”

 “噢…难怪我脸颊这么疼,你这么瘦,全是骨头…”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被他蹙眉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缩回手。

 重新翻开杂志,张存夜说:“你长智齿了。”

 脸颊疼,是因为长智齿,而不是因为枕在他肩膀上,更不是因为他瘦。

 “啊?智齿?!完了完了…”甘却赶紧摸自己的侧脸,面上写满苦恼。

 “改天去牙医诊所拔掉。”他看着杂志说。

 “啊?拔牙?完了完了,会很痛的。”

 她发现自己左手还接着点滴,顺着透明管望上去,还有小半瓶。

 身旁的人很安静地在看杂志,长腿翘着,睫垂着,显然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甘却清了清嗓子,问他:“张张,你怎么把我弄过来的呀?”

 “你自己梦游走过来的。”

 “怎么可能?!”她侧着‮子身‬低头去看他的神情,咬了咬,有点羞涩,“是不是你抱我过来的呀?”

 “天光白的,做什么梦?”

 “才没有!”她美滋滋地想象着那场景,“是不是感觉我比你重呀?嘻嘻,我觉得你抱我肯定很吃力。”

 张存夜听不下去了,放下杂志起身就走。

 “你去哪呀?”

 “去告诉医生,这里有人烧傻了。”

 “…”打完点滴,护士过来时,甘却皱着鼻子闭着眼睛,脑袋一个劲儿往另一边歪。

 张存夜站在旁边,手臂环在身前。

 他在思考,明天要不要先把这傻子打晕,再带她去牙医诊所拔智齿。

 否则的话,她要是在拔牙过程中颤抖不止、恐慌至极,医生一不小心把她全部牙齿拔了就麻烦了。

 离开诊所后,俩人去用午餐。

 她牙疼,不能像平时那样咬东西,眼巴巴地看着菜单,再抬头去看对面的人。

 “张张,我会不会饿死呀?”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没牙齿的老年人怎么活?”

 “可是我想吃这个…”她指着菜单上一个菜,又指向另一个,“还有这个,这一个也想吃…”

 “拔完牙再说。”

 “天呐,”她哀叫连连,口水,“智齿简直是食欲的天敌嘛!”

 张存夜不理她,帮她点了营养粥。

 “张张,你的智齿冒出过了吗?书上说,这种牙齿经常在十六岁之后才冒出来,但是有些人是一直没有的哎。”

 “我就是‘有些人’中的其中一个。”他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她。

 “噫,真的吗?”甘却探过头去,想趁他说话的时候观察他的牙齿,“我觉得呀,这些不长智齿的人,可能还停留在猿类时期,他们的下颌有足够空间来容纳凸出来的智齿,所以——”

 “背了多久?”他合上菜单,打断她的话。

 “什么?”

 “趣味版《十万个为什么》中的这两句话,背了多久?”

 甘却默默地端起水杯喝水,装死,不敢再在他面前照搬原话了。

 但不说话完全不妨碍她进行丰富的心理活动:

 也没有背多久呀,顶多十几分钟。

 就是觉得这个解释很有道理嘛,不像正经版的《十万个为什么》,一堆医学理论,可枯燥了。

 不对,凭什么你又知道这是我从书上背下来的?

 难道我看起来不像个有文化的人吗?

 虽然好像…是没什么文化…

 白天退了烧,晚上也有可能又发烧,尤其是长智齿时,一不小心周围的牙龈就容易发炎。

 甘却一个人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坐着看动画片。

 她感觉今天的动画片一点都不好看,也或许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格外害怕一个人待着。

 以前在福利院里,要是她感冒了,就可以好几天独自待在小房间里。虽然孤单,但可以暂停试验。

 那时候,甘却觉得那是一种奖励;可现在,她觉得难以忍受。

 几分钟之后,刚从浴室出来的张存夜听见门铃声响。

 他看了一眼,门外果然是那只麻雀,穿着一身卡通睡衣,怀里抱着个抱枕,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等他开门。

 他微微皱眉,把门开了一半,“你最好是有什么急事。”

 才会在这个点跑来敲他的门。

 甘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忘了回话。

 纯白浴袍,乌黑碎发,脸上很不的神情让他看起来烟火气息生动,不像平时那样清冷。

 “没事我关门了。”张存夜当然知道她在发什么呆,说着就把门关上。

 “不、我有事!”甘却伸手阻止他的关门动作,“我有、有大事…”

 “说。”

 “我、那个,”她努力诌出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那个药,我忘了要吃几颗,有好几种哎。”

 他定定看了她几秒,最后扔了句“等着”就关上了门。

 甘却站在门外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抱着抱枕靠在墙上等他。

 好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已经换上了一套浅灰色休闲家居服,头发还是半的。

 “痛吗?”他随口问。

 甘却轻轻碰了碰自己右边的脸颊,“不痛,嗯…就是有点不舒服。”

 见他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她又问:“你要送书给我啊?”

 张存夜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已经懒得打击她了。

 人们就不能不时时刻刻陷入幻觉吗?

 一看她这样子,他就知道,多半是因为想跟他说话才来找他,而不是因为忘了要怎么吃药。

 但他自己肯定不可能真正跟她聊下去,所以拿本书过去,帮他打发时间。

 进去她房间之后,甘却围在他旁边,看着他从每一个塑料药瓶里分出相对应数量的药粒。

 “吃了这些就一定不会发烧发炎了吗?”她托着腮,手肘在抱枕上,抱枕放在腿上。

 “不一定,听说这些药对傻瓜不太起作用。”

 “真的啊?”她语气担忧地问,“那我是傻瓜吗?”

 “你说呢。”

 “那、你先告诉我,傻瓜是不是一个褒义的代称?”

 “至少不是一个贬义的代称。”他的回答永远处在灰色地带,叫人猜不透。

 “那你喜欢这个代称吗?”

 “我一般不会直接告诉别人我个人的喜好厌恶,”张存夜把装有药粒的瓶盖挪到她面前,“全部完。”

 “哦…”她还在思索他前一句话,待低下头看见药,顿时苦恼得不行,“哇,这么多…”

 他起身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时,正好见她剥开一颗糖,准备往温水杯里扔。

 “喂。”

 “啊?”甘却被吓了一下,拐了个方向,赶紧把糖进嘴里。

 他走过去,了张纸巾,边擦手边问:“谁教你的?”

 “什么?你指剥糖纸吗?”她吃着糖,声音有点含糊。

 张存夜垂下眼眸,站在那里无声看着她。直到她被看得慌张,乖乖招来。

 “就、药很苦的嘛,放一颗糖在水里面,就能、变成糖水了呀,然后、吃药就不苦了…”她眼神躲闪,不敢跟他对视。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无师自通的…”

 “oh,”他弯下,在她面前问,“那我还要夸夸你?”

 “嘻嘻,我会骄傲自满哎。”

 说是这么说,但她依然还低着头,两手反复揪着抱枕上的短绒,不敢去看他。

 “吐掉。”

 “哦。”她得了‘指令’,立刻起身跑开,逃命一样。

 甘却当然知道吃药时吃糖会降低‮效药‬,但真的是因为很苦呀,他有必要把气压降这么低嘛。

 桌上的小闹钟显示时间为晚上十一点。

 甘却躺在上,两只手臂在被子外面,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数着她以前看过的连环漫画给他听。

 张存夜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边看书,长腿叠,书被摊开在膝盖处,偶尔敷衍她一两个音节。

 “对啦,张张,你看《阿衰》吗!”

 “没看。”

 “那你知道它讲什么吗?”

 “大概。”

 甘却兴致,翻了个身,面向他说:“那你一定知道阿衰爱吃臭豆腐啦,你吃吗?”

 “见过。”

 “哈?见过?”她抓着被子想了想,“‘见过’的意思是有吃过还是没吃过呀?”

 “没。”

 “你是被它的味儿给吓得不敢尝试吗?好像很可怕的样子哎。”

 她回想着漫画里对臭豆腐的夸张渲染,笑得眼睛弯起来。

 但很快又有点失落地说:“我也没吃过,其实我很想找来尝尝的,可是出来到现在,好像都没见到过哎。”

 “中国有。”

 “中国肯定有啦,这个漫画就是中国漫画家创作的嘛。”

 甘却虽然从小就接触中国文化,但她对它的全部了解都仅仅来自于这些文化作品,她没去过那个国度。

 福利院里的其他亚洲‮儿孤‬,接受的都是完全西方化的教育。

 她合起手掌,枕在脸颊下,看着他的书页边缘问:“张张,你是从中国来到荷兰的吗?”

 “不是。”

 “可是你会说中文呀,你还知道很多中国的东西哎,你、你长得…”她的目光从他乌黑的短发移到白皙的面庞处,“唔,肤不太像…”

 张存夜无法理解她这个错误的认知是怎么来的,“难道你以为,华人的肤全都跟你一样?”

 “难道不是吗?黄种人呀。”

 她把自己的手伸到他面前,跟他捏着书页的那只手对比了一下。虽然她也没有多黄,但一比较就有差别了。

 “拿开,挡着我了。”

 “噢…”甘却缩回手,“所以你真的不是中国人呀?”

 “是人就行了。”

 “啊?”她又听不懂了,盯着他浅灰色的紧缩袖口发了一会儿呆,“那你以后会去中国吗?”

 他没有立刻出声,翻过一页,才说:“会。”

 声音很轻,像是另一个人替他说出来的一样。

 然而听在甘却耳里,却等于一个美好的未来。

 “真的呀?!”她半坐起身问他,“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她眼里的期待就要溢出来了。

 “休息吧。”张存夜合上书,起身去倒水。

 这个问题问得不合时宜。

 等她叽里呱啦到有困意时,已经过了零点。

 他的书也又一次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张存夜入定了一般瞧着她,亲眼见到了一个人慢慢阖上眼皮陷入睡眠的全过程。

 他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无法阻止酸酸疼疼,一点点从心底涌上来。

 他从来没有陪L入睡过。

 帮她掖好被子,移开椅子,关灯离开。

 希望明天拔智齿的时候,她不会鬼哭狼嚎。

 次上午,出发之前做好了万全心理准备的麻雀;

 表示为了早吃到想吃的美食而一定要打败“智齿怪兽”的麻雀;

 请求张存夜帮她见证一个即将经历完美蜕变的自己的麻雀…

 真的到了拔智齿时,赖在诊所门口不肯进去。

 “张张,我、我可以试着自己把它摇下来吗?”她蹲着,手抓着铁门,问着天真的问题。

 “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让我用锤子帮你敲下来。”

 张存夜站在她面前,进出诊所的人都对他俩侧目,不知道的还特么以为他在欺负她。

 甘却哀哀怨怨地仰脸看着他,她怕的不是拔智齿这件事,她怕的是穿白大褂的人,还有那种,尖锐的针管扎进皮肤里的冰凉刺痛感。

 他半蹲下来,问她:“食欲的天敌是什么?”

 甘却瞬间扁嘴,“天呐,为什么你不是医生啊?那样我就不会怕了。”

 “就算我是,我也不会帮你拔智齿。”

 把她扯起来起来,张存夜带着她离开诊所。

 十几分钟之后再回来时,张存夜拎着她衣服往里走。

 她戴了眼罩,了耳,就差没有把鼻子堵住了。

 即使这样,打麻药的时候,还是不出意料地哭得如同猪叫。

 张存夜简直替里面的两位医生头疼。

 他敢打赌,要是今天没有人陪她来的话,就没有这么曲折了,她也根本不会哭。

 有些人就是这样,有依靠的时候才敢遵循自己的孩子本,没依靠的时候比谁都坚强。

 几天后,晴天,无

 甘却以自己食了太久为理由,情感真挚且态度积极地邀请他去逛街。

 他刚起不久,开了门听完她所谓的‘简洁’发言,靠着门框反问:“食这么久你还能活到现在?了不起。”

 “是零食啦,不是、食,我说错了嘛…”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一笑就出小红,“那所以,你要不要去呀?”

 “一切费用你负责吗?包括我的人工费。”

 “我负责就我负责,反正我的零花钱都是你给的呀。”

 “也对,”张存夜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边关门边说,“那我就没什么理由去了。”

 “什么!你、你怎么可以这样?!”甘却眼疾手快地往门里挤,成功制止他的关门动作。

 “我带你去找很好吃的东西嘛,还有好玩的!而且、而且我今天保证不说那么多话!”

 她举着三手指,作七八糟的保证。

 在她星星眼一样的注视之下,张存夜太阳都犯疼。

 “出去。”

 “我不!”

 “还想看我换衣服不成?”

 “啊?哦!”她迅速退出去,眉开眼笑。

 他还是穿一身最常穿的搭配,纯黑宽版卫衣和黑色休闲长

 甘却看了看自己的深蓝牛仔、粉高领衣和粉背心外套。

 “张张,我觉得我今天还是也不能走在你旁边,我得、跟在你身后才行。”

 不然的话,好像显得他很单调的样子哎。她可不能让他当绿叶,衬托她的可爱。

 “躲在我身后,好让我遮住你,以免你吓到路人吗?”

 张存夜说着,吹了声口哨,极坏地加了一句,“其实你不难看,只是不好看而已。不用太自卑。”

 “…”天呐,甘却本来不自卑的,甚至还觉得自己很活泼可爱来着。

 但经他这么一说,她不自觉开始留意自身的美丑与否了。这是一件痛苦的事。

 见她久久地憋不出话来,张存夜挑眉看了她一眼,扔了颗炸弹:

 “而且我好像有点喜欢。”

 甘却愣住了,完了她的心脏!它仿佛要跳出来了!咋办?越来越快了…

 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哎呀!肯定是进电梯了!得等等我呀。”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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