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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风从侧边阳台无声潜入,主厅里的透明滤光窗帘, 被风小幅度地掀起。

 正是午后, 倦意袭人。

 一腿屈起, 一腿平放, 张存夜枕着抱枕,靠着长沙发的一端扶手, 躺在沙发上看书。

 她挂着白色耳麦, 抱着他的平板,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张沙发上看纪录片。

 ““我们经常出于爱或者处于情而行动,但是,我们那样行动, 并不是因为我们认为那样来行动可以使我们在道德上变得更好。””

 “嗯?‘十八岁’你说什么?”甘却摘下耳麦,抬起头看对面的人。

 只见他躺在那里,脸上盖了一本厚厚的书籍。双手反向搭在头两侧的沙发扶手上, 微蜷的长指自然垂下, 悬空。

 没等到他的回答,甘却又问:“你刚刚是在跟我说话吗?”

 他的声音从书下面传出来:““然而, 一个道德圣徒若是出于责任感而追求道德卓越, 那他就会产生一种自恨感, 这种感觉会妨碍他追求和实现快乐生活的能力。””

 “啊?”她挠着头发纠结, “我好像没听懂哎。”

 “翻译给我自己听的, 你不用懂。”

 “噢…”她仔细瞅了瞅,发现自己连那本书的封面书名都看不太懂,“是什么…《道德哲学学科, 我与他人》?啊不对,我这翻译的都什么跟什么…”

 张存夜慵懒地笑了声,把书从自己脸上拿开,“《自我、他人与道德哲学》。”

 “是嘛,那我去网上看看有没有中文版的。”她退出纪录片播放,低着头开始找书。

 侧转身,面对她,他屈起手臂,枕着,静静注视她。

 好一会儿过去,甘却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

 “你怎么啦?不看书啦?”

 “你比较好看。”

 她羞涩地笑,指着他面前矮桌上的另外一本问:“那、那本又是什么?我一并去找找中文版,然后买下来。”

 张存夜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尔后又重新看向她。

 声音还是懒懒的,优雅的伦敦腔:“Now she could not stay in the inside room。 She had to be around somebody all the time。 Doing something every minute。 …Because if she did not h□□e her mind on numbers this terrible afraidness came in her。”

 他一边说,一边沉静地注视着她,目光温柔,从头到尾都没转移过。

 甘却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墨的桃花眼吸引了去,根本没认真听他说了什么话。

 “感同身受吗?麻雀。”

 “什么?”

 “没什么。”他转过身,恢复为平躺的姿势,抬起手,长指搭在眉骨上,想着一些不能称之为问题的问题。

 “书名呀,你还没告诉我呢。”

 “不想告诉你。”张存夜勾着笑了笑,顺手把桌面上那本书拿走,藏在自己身旁里侧的沙发。

 她气呼呼地指出:“你、你很小气哎!”

 “做人要那么大气做什么?”

 “大气,是美德呀。”

 “谁跟你说的?”

 “这个、这不是人人都知道吗!”

 “是吗?”他笑开了,角往上扬,弧度明显,“我就不知道。”

 “哼,我才不跟你争辩这些,”甘却知道每次讲这些都讲不过他的,干脆给他扣罪名,“你还不就是、耍赖嘛。”

 “我就是耍赖。”

 她翻了个白眼,“你还很骄傲哦?”

 “当然骄傲。耍赖是美德。”

 “什么嘛,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啊?”

 他放下搭在眉骨上的手指,坐起身,屈着一腿,与她面对面坐着。

 “蠢鸟,你来告诉我,我确定某个道理时,为什么需要你的相信?”

 “因为,因为…”甘却皱起眉,一时之间答不出来。

 他随意把右手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她,“正确还是错误,并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认同来检验。”

 “噢…”她努力记下他的话。

 “那你知道为什么你潜意识里选择去相信那些既成的标准吗?”

 “啊?我呀?”甘却,“因为很多人都相信呀,所以…”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不对劲了,抓耳挠腮。

 张存夜适时地笑,“发现自相矛盾了吗?”

 “可是真的是大家都相信嘛,难道他们就不会自相矛盾咩?”

 “会,但他们不够强,往往在刚陷入自相矛盾时就扼杀掉自己的主体意识。”

 甘却跟着他的思路去思考,渐渐进入一个奇怪的思维空间。

 “那所以,自相矛盾,是好的吗?”

 “自相矛盾,是找到自我的开端。”

 “哦!”她纤白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所以,我也可以去相信那些没人相信的东西吗?”

 “当然可以。”张存夜放平‮腿双‬,侧头看向透明窗帘,目光从那些极小的隙之间穿越而过,窥见窗外的天空。

 “被大多数人所信奉的东西,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很有可能只是当·权者对人们的意识·形态的掌控。”

 “世界是黑的,提灯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大多数人才跟着别人的光亮走,而不去思考那些灯前行的方向到底是无底还是极乐城。”

 “笨鸟,我希望你能学会点灯。”

 “哦。”甘却认真地听着,秀气的眉眼纠到一块,想把它们全部记在心里。

 他懒洋洋地往后仰,整个人窝进沙发里。没说话,却又伸出手朝她勾了勾尾指。

 “嗯?要我过去吗?”甘却放下手里的平板,从沙发上爬下来,踩着带兔耳朵的粉拖鞋跑他那边去。

 还没等她站定,张存夜就把她拎到自己腿上,面对面坐着。

 她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怎么又是这个姿势呀?”

 “方便。”

 “是嘛?我怎么不觉得…”事实上,她觉得有点害羞。

 “因为你蠢。”

 “…”他倾前身,把下巴搁在她肩窝,无声吐出一口气,深深地,长长地。

 “怎么样,相处了这些天,你觉得符合你的想象吗?”

 他说着,伸出双手,抱住她的小小肢,上半身的重量全都放在她身上。

 甘却回抱他,“你是说,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吗?”

 “嗯。说你的‮实真‬感受就行。”

 “‮实真‬感受呀…”她转着眼珠,最后把视线定格在空气中的某个虚空处。

 出神了一般,又似喃喃自语:“‮实真‬感受就是,我裹成了一个蛹,你在我身边时,我才咬破它,从里面爬出来。就是这种感觉。”

 张存夜觉得好笑,“你是虫?”

 “是呀,可爱吧?”

 “可爱,”他开始侧转脸来吻她,贴着她耳朵悄悄说,“但我更希望你能破茧成蝶。”

 我会让你破茧成蝶的。

 他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冷不防她反问一句:“那你呢?‘十八岁’,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张存夜皱了眉。

 把它放进解构思维里思索,尔后问她:“你是否觉得,在爱情里,开心是最重要的?”

 “嗯…对我来说,就是这样哒!”

 好一会儿没听见他接话,甘却侧了侧头,“难道对你来说,不是这样咩?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呀?”

 他把她搂紧了些,沉默。

 解构又重组,推翻再重建。

 尔后轻声说:“对啊,为什么不能是这样?”

 “哈?”她还没怎么听懂呢,突然就被他倒在沙发上,有点眩晕。

 “笨鸟,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他额前乌黑细碎的短发垂下来,眉眼好看得厉害。话也好听得很。

 甘却愣住了,仰面躺在他身下,手脚都僵硬。

 “我认真想了一遍,我的生活什么都不缺,而你还能强悍地足进入,说明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就必定有某种意义。”

 “哦…”

 “你不是唯一让我觉得温暖的人,也不是我唯一想要守护的人。但你是唯一一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人。”

 “哦…”

 “我知道了,最麻烦的人原来是我。”

 “啊?”

 “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你拥有我一部分的心…和全部的体。”

 “哦,我、我记住了。”

 “傻子,我是你的唯一吗?”

 “一直就是啊…”

 “那你再记住下面这句…”

 “好。”

 “对不起。还有,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甘却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勾下他脖颈,在他耳边说:“这句话我会记得好牢的,你别、别想赖账。”

 他轻声嗤笑,“记不牢也没关系,我会做给你看。”

 在我的世界里,感情是定量的,也不分高低。

 如果两个人对我来说显得同样重要,那我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把他/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凌驾在另一个之上。

 所以即使我肯定爱情里的唯一,我依然坚定地否定爱情这一类感情的唯一

 凭什么它就是唯一的?

 凭什么人们会认为,只有爱情才具有极致

 凭什么有了爱情之后,就要在某种程度上淡化其他感情?

 凭什么某种感情一旦超出某个深度,人们就会把它跟爱情联系在一起?

 就凭人们长久以来盲目地推崇着爱情的浪漫色彩与神秘色彩吗?

 她是完全的‮儿孤‬,在遇见我之前,连帕威尔这样的人都能为她所珍惜;遇见我之后,理所当然会把我当成唯一。

 可我不是完全的‮儿孤‬,认识她之前,我尝过更刻骨铭心的感情;认识她之后,我依然有着除爱情之外更难割舍的感情。

 感情方面,她衡量幸福的单位是“人”我衡量幸福的单位就是“感情”本身。

 她是我爱情里的唯一,却永远做不成我感情里的唯一。所以对不起。

 爱情跟其他感情相比,最突出的一点是什么?

 是情·

 而对我来说,这一点几乎就是唯一的区分点。

 如果没有望,我完全无法把爱情跟其他感情区分开来。

 但是她给我提供了另一个巧妙的切入点:开心。

 我似乎不用再苦苦地思考原因了,只要感觉开心就够了。

 这真是一个足够致·幻的理由。

 酒店送来晚餐,甘却开了门之后就一直躲在门后,等着服务员在餐桌摆放完毕、推着车离开,她才漠然地关上门。

 书房里的人好像很忙的样子,从傍晚时进去,到现在也没出来过。

 甘却轻轻踮着脚尖走到书房门外,手放在门把上试了试,真的没锁哎!

 她无声清了清嗓子,想吓一下他。

 准备好之后,就突然旋开门把,探进脑袋,“‘十八岁’!可以出来吃晚饭啦,你不是要那什么,喂我的吗?”

 坐在桌前椅子上看‮机手‬的人,似乎真的被吓到了,转头的那一瞬,脸上神情竟然难得地有点意外。跟他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

 甘却眉开眼笑地在门处看了他一会儿,刚想关上门退出去,又见他朝她招了招手。

 “要我进去呀?”她反手指了指自己,看见他点头,就脚步轻快地走进去。

 心里还有点欣喜,因为他平时都不让她进他书房的。

 张存夜原本是抬着二郎腿、边跟 S 在电脑‮频视‬、边低着头看‮机手‬的。

 傻子突然闯进来,‮频视‬里人听见了她的声音。他想着,就顺便让她们见见。

 虽然他可以肯定,她们两人一辈子都不会有集。但…还是见见吧,即使以这样的方式。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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