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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九
·
野田健一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然而铃声很快停止,也许是父亲健夫接了电话。当转移呼叫音响起时,健一拿起电话听筒,里头传出的果然是父亲的声音:“是大出俊次打来的。”
健一看了看枕边的闹钟,才早晨六点刚过。俊次这是怎么了,要和小学生一起做广播体
吗?
健一困得不行,连眼睛都睁不开。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踢开了散发着汗臭味的
巾毯,将电话听筒贴到耳朵上。
“是野田吗?”大出俊次声音嘶哑,“老爸被察警带走了。”
他的声音不高,还说得很快。健一
了
眼睛,再次确认时间。从照
在窗帘上的阳光来看,现在是早晨这一点确凿无疑。
“这么早?”
“就在刚才,他们突然冲了进来。”
“你父亲是被逮捕的?”
“不知道。”
大出俊次的身边很静,没有嘈杂的人声和杂音。
“不知道?如果是逮捕的,他们会出示逮捕证的吧?”
“我没看到!我没有走出过房间!”
估计他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听到的。
“你父亲已经走了?”
“嗯。老妈正在跟察警说话。你说,老妈也会被他们带走吗?”
即使在大脑清醒的状态下,健一也回答不了这种问题。
“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大出俊次沉默了。听得出,他
得很厉害。
“你先冷静下来,心急是没有用的。联系风见律师了吗?”
“老妈跟他联系了吧。”
“那就不用担心了。在事情没弄清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电话的那头好像有什么动静。大出俊次似乎放下了听筒,电话里传来“哐当哐当”的碰撞声。
健一一动不动地等着。
大出俊次回来后,嗓门变大了:“说是马上要进行住宅搜查。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健一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睡着时出的汗粘在身上黏糊糊的。
“住宅搜查…”
就在他发愣的当儿,电话那头有大人的说话声,好像是叫大出俊次挂断电话。健一双手紧握听筒,一鼓作气地说:“大出,你最好按照你妈妈和风见律师说的去做。不要反抗,反抗没什么好处。”
大出俊次竟然乖乖地“嗯”了一声。事后回想起来,健一仍会觉得十分惊异。
“等事情搞明白后,方便联系时,请随时联系我。神原那边我会告诉他,你不用担心。”
这时,电话里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出俊次顶了一句:“知道了!烦不烦啊?”
“听好了,总之你要冷静,千万别冲动!”
电话那头开始嘻杂起来。说话声、器物碰撞声,
成一片。还有不知什么人在对大出俊次喊:“快把电话挂了!”
健一猛然想起一句话。只是一句非常普通的话语。
“加油啊!”
在他如此呼叫的同时,电话被挂断了。也不知大出俊次到底有没有听到。
·
十五分钟后,在离自家很近的儿童公园里,健一和神原和彦见了面。公园里有住在附近的小学生、幼童以及他们的家长,町会(注:一种居民的自发
组织,相当于我国的居委会。)的人在做广播体
。
刚才大出俊次挂断电话后,健一立刻给神原家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神原和彦的母亲。以前健一联系神原时,他父母都在工作间里干活。健一还从未和神原的母亲说过话呢。
就如神原不在意健一的父母,健一也早就把神原的父母忘得干干净净。听到是他的母亲接的电话,健一有点惊慌失措,一个劲地道歉说:“这么早打扰你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神原的母亲似乎并不惊奇,马上就让神原和彦来听电话了。他们立刻商定了见面地点。健一脸都没洗就冲了出去。神原来时倒穿戴得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样子。
“你起得真早。”
“碰巧罢了。”他简短地回答,随即又反问道,“野田,你没事吧?”
健一此刻心
澎湃,一点不像“没事”的样子。
“坐一会儿吧。”说着,神原和彦朝公园角落里的长凳走去。一迈开步子,健一就发觉自己的膝盖在发抖。
孩子们的广播体
做完了第一节,第二节正要开始。
“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没什么可倣的,只能静候事态明朗。”神原和彦双手抱
,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出了这样的事,还是通知一下检方为好吧?”
“嗯,还有北尾老师。”
“是啊。”
“开庭说不定要延期了。”
“怎么会?逮捕的又不是大出俊次。”神原的语气意外地轻松。受对方的影响,健一调整呼吸,问道:“神原,校内审判的事,你真的没跟父母讲过吗?”
神原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怎么了?”
“你母亲…怎么说呢,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啊。”
健一刚才离家前和父亲说明情况时,还闹了一阵小小的
动。父亲健夫很惊慌,连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脸色都变了。
“我什么也没说。”神原说,“我父母完全不知道城东三中校内审判的事。”
“你当辩护人的事,也跟他们保密?”
“嗯,没必要讲。学校不一样,家长间没有交流,也不可能从别的途径听说。”神原解释道。
“可是,你最近这阵子,不是几乎每天都和我一起在外面跑吗?你用了什么借口呢?”
“现在是暑假,哪需要什么借口?参加社团活动,去图书馆看书,去学校的自习教室,怎么说都行。”
这不是借口又是什么?
“那刚才呢?这么早就跟朋友一起出门,总显得不太正常吧?”
“我说,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去做广播体
,结果我忘了。”
好一副三寸不烂之舌。
“这么说就行了?”
“没问题啊。”
问题很大吧?健一心想。
“这可是撒谎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神原和彦再次瞪大眼睛,随后又笑了起来:“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做法。”
你是养子,跟你父母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健一还想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么问也太多管闲事了。
可是…
如果没听到神原妈妈的声音就好了。“早上好,您稍等一下,和彦他已经起
了,我去叫他。”是婉转动听的声音。
“又不是在干坏事,有什么关系呢?这算课外活动吧。”神原说道。小孩子们的广播体
结束了,音乐停止。神原的话正好在这个间隙里响起,听上去更有开
的意味了。
话是没错,确实没在干坏事。可是,神原身上有秘密。他正隐瞒着什么,瞒着健一,瞒着父母,也瞒着我们的校内审判。
还是不要问了。
“给藤野打电话吗?”为了转换心情,健一说着就站起了身。
“我们直接上门去吧。”神原和彦也站了起来,“虽说一大早就去女生家不太好,但这事在电话里不太好说,也怕吓着检察官。”
确实,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可藤野凉子听后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反令野田健一和神原和彦惊讶不已。
·
打嗝,打个不停,根本止不住。
一旁的神原和彦正极力憋着笑。健一很焦急,作了好几次深呼吸,又捏住鼻子憋气,可仍然止不住打嗝。
“我去给你倒杯水。”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藤野凉子说着就离开了房间。就在房门开关的一瞬间,门
里钻进几句小女孩的说话声:“喂喂,姐,姐,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哪个是你男朋友?哪个是上次打电话来的人?”
看来凉子的两个妹妹一直埋伏在楼梯口。“烦死人了!”凉子大喝一声,她们反倒更起劲了。过了半晌,声音才渐渐远去。看来凉子一边抵御着两个妹妹的话语扫
,一边赶她们下楼梯。
神原和彦终于忍不住把手按在嘴上,笑了起来。
“妹妹原来这么烦人的。看来,藤野也真够呛啊。”
“呃…咯。”健一的喉咙里又窜出一记打嗝声,“你说得真轻巧。”
“是吗?只是心里积了多少年的谜终于解开,心情舒畅嘛。哦,说‘积了多少年有点夸张了。”他又笑了,“原来藤野有父亲这个特殊的信息来源,真是甘拜下风。”
当两人带着大出家已被警方实施住宅搜查的消息赶来时,藤野凉子立刻让他们进了屋。不,应该说是凉子的母亲藤野邦子让他们进屋的,还以“两个小姑娘太闹了”为由,将两人领进凉子的房间。
这是女孩子的房间,况且还是藤野凉子的。这里有藤野凉子的书桌,藤野凉子的衣柜,还有藤野凉子睡的
。健一觉得自己的脑袋、心脏和肠胃的位置全部换了个儿,某些部位时而突突直跳,时而开始发烫。
凉子的
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罩着
覃。房间里看不到睡衣,也没有
扔的衣物,估计是因为健一他们要来而刻意收拾的,不过平时多半也是如此吧。健一觉得,这和藤野凉子一丝不苟的性格很相符。
凉子想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去。可当她靠近时,健一和神原便一起毕恭毕敬地正坐在了地板上,她只得学他们的样子坐到地板上。
凉子说:“我们知道大出的父亲近期将会被逮捕。昨天还在和事务官商量要不要告诉你们呢。”
接下来的话,健一只有瞪大眼睛听着的份了:自导自演的火灾闹剧、大出木材厂资金周转不灵、骗保、出售土地、虚假的恐吓电话。
听着听着,健一就开始打嗝了。
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与打嗝作艰苦斗争的健一,检察官和辩护人一边开始了热烈的交流。
“警方如果只是要逮捕大出社长,那早就动手了。由于他委托的实际执行者另有组织,而这方面才是警方的主攻对象,因此来取了极为谨慎的动作。”
“到底是受大出社长的委托,还是他们唆使大出社长那么做的,这方面也很难说。”
“什么意思?”
“你要不要猜猜看那个组织的名称?”
“不就是‘环球兴产’嘛。”神原和彦的回答让凉子大吃一惊。
“你怎么会知道?”
“那你又是听谁说的?还是你爸爸?”
“信息来源保密。”
“我也一样。”
凉子侧目望着神原,说道:“对了,你们那边不是有大出家的顾问律师吗?是叫风见吧?”
神原和彦不为所动,满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在这个短暂的沉默间隙里,健一
入了一声打嗝:“呃…咯。”
“不会在昨夜今晨这么短的时间里动用了那家探侦事务所吧?”
“呃…咯。”
“我倒要问你,你们不会瞒着我们利用探侦事务所探査大出家的内情吧?”
“我才不会用那种卑劣的手段…”
“呃…咯!”
凉子说了声“我去给你倒杯水”就起身离去了。
神原拍打着健一的后背,说道:“振作一点嘛。”
“对不起。是因为…呃…咯,太震惊了。”
房门打开,凉子回来了。妈妈藤野邦子也跟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堆着烤面包、煮鸡蛋和
拉。
“你们还没吃早饭吧。”将盘子放在地板央中,藤野邦子对健一和神原笑了笑,“凉子承蒙你们照顾了。饿着肚子可没法战斗,快吃吧。”
她又朝凉子点了点头,便干脆利落地走出了房间。凉子将盛了水的杯子递给健一。
“谢、谢谢!”
“对不起。”神原两手放在膝头,对着凉子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看来还是打电话过来的好。”
“客气什么?我妈妈见到神原和野田,可感动了。”
“感动?”
“她对你们非常感兴趣。你们的事情,是听章子讲的。”凉子说,“就是戏剧社的古野章子。你们不是见过吗?在图书馆里。”
“哦,嗯。”
“她可是我的好朋友。她上我家来,听她说了很多你们的事。她好像和你们非常有共鸣。”
“古野都说了些什么?”
神原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凉子不无嘲弄地对他笑了笑。
“这个嘛,保密。不过章子绝不是我的间谍。还有,我妈成了你们的支持者,这可是真的。你们似乎还有庞大的后援团吧,女生特别多。”
看到形势对自己不利,神原连忙看向健一,问道:“怎么样,止住了吗?”
玻璃杯中的水剩下一半。
“大概…呃…咯!”
“野田,你像平时一样喝水,哪里会管用呢?要想止住打嗝,得从杯口对面去喝。快,试试看,屡试不
。”
“啊?对面?”
“是啊,对面。离嘴巴远的一面。”
健一看着手中的杯子,心想:这可是杂技一般的高难度动作啊。
“水不会灌到鼻子里去吗?”神原也觉得很惊奇。
“就是要当心。既不灌进鼻子,又要喝到水。看我的,这样。”
凉子拿起一只倒满牛
的玻璃杯,为健一做示范。她上身向前倾倒,脑袋几乎朝下。
“这样?”健一跪着
起了子身。
“还得朝前屈。不对不对,横着怎么喝呢?”
“啊…洒了洒了。”
或许是屋里动静过大的缘故,房门外又响起了妹妹们的声音。
“姐——”
“你没事吧?没被袭击吧?”
健一还是将水灌到鼻子里去了,“噗——“地
了出来,开始猛烈地咳嗽。他慌忙地
起T恤衫的下摆,盖住了整张脸。
“吵死了!”凉子回头对着房门大叫了一声,又笑了起来。神原也笑了。健一猛咳了一阵后,终于平息下来。
“止住了。”
擦干了泼出的水,健一气
吁吁地又咳了起来。
“我的两个妹妹太胡闹了,真拿她们没办法。”
“她们担心你也是正常的。”神原和彦说。健一也边咳嗽边点头。美丽的姐姐被一大早找上门来的两个男生堵在房间里,怎么不叫人担心呢?
“是吗?怎么着?难道你们真的是打算来袭击我的?”
“求、求你了,别开这种玩笑了。”健一觉得脸很烫,一定已经是通红通红的了,而且肯定不全是咳嗽闹的。
笑容尚未退去,凉子便
低嗓音说:“事态严重,可不能一笑了之。”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神原和彦改成了盘腿而坐的姿势,腿麻了。”
“哦,没事儿。我也要放松一点。”说着,凉子也换成了抱膝的坐姿。薄棉布的短
是鹅黄
的,十分惹眼。
“话虽如此,目前我们也没什么可做的。”神原说,“只能静观其变。”
“不担心大出吗?”
“如果是他被逮捕,倒会有点担心。再说,大出社长也不一定是被逮捕的吧?”
凉子缓缓地摇了头摇:“你乐观过头了。就算今天早晨他是自愿随同察警去警署的,既然已经开始住宅搜查了,那马上转为拘留的可能
会很大。”
结合凉子刚才说过的话,确实可以这样理解。只有到了对“环球兴产”的调査已取得成果的地步,警方才会果断实施住宅搜查。
“由于收到过恐吓电话,估计大出也会受到询问。看来最近很难跟他见面了。”
“可这也就两三天了吧?比起临近开庭再遇上这些事来,现在还算好的。”
今天是八月九
,开庭在十五
。从道理上讲,或许是这样没错。
“说不定大出会说出‘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搞什么校内审判’之类的话。”
听闻此言,一直默默地听着检察官和辩护人交谈的健一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注视起神原和彦的脸来。
神原苦笑道:“我想事到如今,他不会那样说的。”
藤野凉子的大眼睛也盯着神原。健一纳闷:她在看什么?
凉子立刻用问题解答了他的疑间:“你那儿,是怎么回事?”她用手指在自己的脖子前做了个划线的动作,“有瘀斑。”
这是昨天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发生肢体冲突时留下的痕迹。看来今天早晨神原和彦出门时太匆忙,没穿带领子的衬衫,只套了一件圆领的T恤衫,脖子便完全暴
了出来。
然而瘀斑很淡,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凉子的眼睛真尖。
“有一点点
疹。出汗弄的。”神原若无其事地答道。
凉子的视线依然盯在那儿,一动不动。
“果然如此。”轻轻叹息一声后,她才转移了视线,“发飙了,对吧,大出?”
感觉敏锐,表达贴切。
“上次你在图书馆体身不适,也是大出俊次弄的吗?”
这当然是多虑了。可考虑到产生这种顾虑的缘由,健一还是大吃一惊:原来凉子竟然如此担忧。
“对不起了。你这个角色原本是我的。”
凉子的眼中失去了光彩。神原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看到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健一不由得焦急起来。这时要是不说些什么,就不像个男子汉了。
就在健一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时候,凉子朝他探出了子身:“我说…”
这时,神原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那么,这就算是你欠我的。我可以趁此机会得到补偿吗?”
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凉子猛地缩回了子身:“哎?”
“我想请你把我介绍给你的父亲。”
“你、你胡说什么!”健一狼狈万分,似乎又要开始打嗝了。
神原和彦根本不理会他。
凉子的眼神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这边的秘密。”
凉子吊起了眼角:“我凭什么为你们提供这种便利呢?”
神原不动声
地说:“你刚才不是都道了歉吗?”
“可你也不能得寸进尺啊。”
“得寸进尺?并没有。你道歉,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后将话题引向具有建设
的角度,仅此而已…”
健一的子身僵住了。我不在这里,绝对没跟他们在一起。
“什么建设
啊?这种事情免谈!”
“其实,我直接和你父亲联系也不是不可以,可跳过你,可能要多费一些周折。所以我认为,还是不要浪费机会的好。”
凉子真的生气了:“简直是无理取闹!”
“没有。”神原和彦的脸上摆出了极其认真的表情。不过仅限于脸上。健一明白,他心底一定很开心,不,是觉得很有趣吧。
藤野凉子一生气,就显得更可爱了。
“你的父亲是民人公仆,承担着公共服务
的工作。请求他协助我们的课外活动,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凉子直起子身:“因为他是我的爸爸!”
“你这叫公私不分。”
“什么?我什么时候公私不分了?你胡说八道!”
“你才胡说八道呢。”
“等等!”健一高喊道,“等等,稍等,请等一下。你们这样箅什么啊?妹妹们又要担心到别的地方去了。藤野,你冷静一点。”
“担心到别的地方?”凉子的脸倏地一下变得通红。随即,她便坐了下来。
“辩护人,你这种态度也不好。”
“哦。”神原和彦重新端正了坐姿。看这个人的眼睛,肯定觉得这么做很好玩吧?
“其实是这样的,检察官。”健一故意如此称呼凉子,“辩护人早就开始留意大出家的火灾,一直很想了解内情,却又不愿意说为什么如此关注的理由…”
凉子轮
看了看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似乎开始偏向子身缩成一团,显得有点窝囊的健一。
“野田,你也不容易。”
“是的。我也觉得很够呛。刚才我不也被晾在了一旁吗?”健一决定采用“不动声
”的战略,“我想,辩护人想见你的父亲,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也许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必要
。所以,还是麻烦你引荐一下。”
坐姿重新换成正坐后,健一对凉子低下了头。
“可是,辩护人,当着藤野的面,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健一转向神原说道。
“什么事?”神原一脸严肃。
“辩护人是否早就隐约察觉到纵火案背后隐藏着这样的真相?”
不会吧?凉子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神原。不至于这样吧?可话又说回来,神原和彦就是如此出人意料的角色。
“这个嘛,有一点吧。神原挠着头,低声嘀咕着坦白了,“不过没有如此具体的情节。”
“难以置信…”
怎么有气无力的?原来藤野检察官在叹气啊。
“所以说,我并没有很明晰的推测。都是笼统而模糊的…”神原和彦用一连串怪模怪样的手势帮助自己解释。
“为什么?”凉子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呃…一定要说理由的话,应该就是火灾发生的时机。”
大出家的火灾和城东三中的一系列事件在时间上过于一致。
“不是吗?《新闻探秘》节目提到大出他们和柏木的冲突后,就出现了一些偏激的人,是吧?大出社长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叫人假装拨打恐吓电话的吧?”
“是这么回事。可是,其中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吧?”
“说不通?”
凉子瞪大眼睛正视着神原:“电视节目的影响力确实很大。可是,冷静地想一想,难道真有人看了节目后义愤填膺,通过实际行动去教训大出俊次和他的力暴老爸吗?”
“不是已经有了吗?那些暴风骤雨般的
扰电话凉子缄口无言。神原点了点头。
“不过,也只是到此为止。
扰电话嘛,只要一时兴起,谁都可能打。可是,要找到当事人家中放火焚烧,就不能同
而语了。”
“如果是城东三中的相关人员呢?他们知道大出家在哪儿。”健一
话道。
“那些相关人员,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吗?”
健一与凉子面面相觑。
“出现在电视节目中的大出社长,已经被‘柔化’了。”或许觉得自己的措辞有点可笑,神原和彦笑了起来,“节目里并没有播放他施展力暴的镜头,只表达出‘他是个极具力暴倾向的人’罢了。”
可城东三中的相关人员了解大出社长,光是听听有关他的议论,就会了解得比报道更具体。
“既然大家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还敢到他家去放火吗?反正我肯定没这个胆量。观看节目时,我还是个局外人,可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个‘可怕的家伙’。”
所以他觉得这起案件相当蹊跷。
健一做了个深呼吸:“在你有了这种想法的情况下,‘烟火师’的信息又冒了出来…”
“嗯。”神原用力点了点头,“因此可以断言,那场火灾是专业纵火犯的手笔。谁会去雇佣专业纵火犯呢?只是为了恶作剧或者发
愤怒,会愿意花钱花工夫冒这个险吗?”
怎么会呢?
“因此,纵火案的关键不在于‘谁遭受了损失’,而在于‘谁有这么做的必要’。这样想来,眼前就豁然开朗了。”
“房子烧掉,可以拿到保险金;老房子没了,土地就能翻新。”凉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对!“
“所以你会关心大出木材厂的经营状况?”
“是的。一开始,我还以为大出社长是为了博取世人同情才那么做的。可当我了解到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后,就觉得不可能…”
“行银的业务员去他们公司时,他还大喊大叫的呢。”健一补充道。他现在终于明白,当时神原为何对那个小
曲如此感兴趣。
凉子目瞪口呆:“你从一开始就用这样的眼光看待大出家了?”
她的瞳孔缩小了。
“我说,神原…”她
言又止,随后转过头来对着健一,指着神原说,“野田,和这种人搭档,真是难为你了。”
“这种人?”神原看起来有些受伤。
凉子坚决不理踩他。“我们来个语文测验,‘这种人’是指什么样的人?”没等健一回答,她便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这叫‘滑头’!”
说着,凉子拍着手大笑起来。
“狡猾,太狡猾了。可是…”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后,凉子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用来对付大出,或许是不二人选。”
神原很害羞。健一察觉到凉子也在害羞。
健一觉得,有一件事其实也应该告诉藤野凉子,那就是神原和彦的过去。凉子并不知道,神原的双亲用如此悲惨的方式结束了人生。因此她不会知道,神原已经成了游
于沙漠中的幽灵。
神原之所以能作出那样的推理,是因为他知道,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家人亲情也好,社会规范也罢,人们有时会将这一切都统统抛在脑后。
但是现在,这个被凉子忽而贬损忽而褒扬的神原和彦,并非孤独游
于沙漠之中的幽灵。他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就在当下。
所以,健一又不希望藤野凉子知道神原和彦的过去,只希望她了解眼前的神原。
“回家去换件衣服再来。”终于止住笑后,凉子对神原说,“这身打扮,警视厅可是不让你进门的哦。”
·
“这里是警视厅?”
在藤野家碰头的一小时后,凉子和神原并排坐在了
比谷公园
水池的边沿上。
“别发牢
。在这儿见面可以省去繁琐的手续,不是很好吗?”
而且,能立刻联系到藤野刚,已经足够幸运了。
然而,凉子心里多少有点不
。她向父亲说明情况并要求见面时,父亲的答复很不爽快。可她一说起自己和神原在一起,父亲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并答应马上见面。
“在公园里见。或许要你们等一会儿,别急。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神原和彦回家换了东都大学附中的校服,凉子也穿上了城东三中的校服。身处
比谷公园的两个穿校服的初中生,就像出现在水族馆里的两条鲫鱼,明显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穿着校服特别闷热。校服的透气
为何总是这么差呢?难道是为了培养学生的忍耐力?
一旁的神原鼻尖上也现出了汗珠,后脖颈处的头发也
了,不过应该是被
泉水花打
的。
凉子扭头看他,原本想跟他说说话,竟一下子看呆了。多么令人难以理解的男生啊。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可一旦明白了,又总是如此惊世骇俗。他的脑袋很聪明,却并非总是条理清晰。他似乎很擅长扯歪理,但又没什么恶意。
而且,虽说这家伙眼下有点无
打采,但他的脸确实长得比一般的女生还漂亮。
或许是感觉到了凉子的视线,神原和彦也朝这边看过来,凉子慌慌张张地眨了眨眼睛。
“你干吗?”凉子条件反
一般显出气势汹汹的态度。
为了等大出俊次的电话,野田健一留在了家里。凉子的两个事务官仍然要对付增井望。检察官和辩护人单独相处,今天还是头一回。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神原和彦缓缓地说,“藤野同学的父亲是最初就赞同开展校内审判的吗?”
凉子放心了。比起沉默,开口说话要轻松得多。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说话就会觉得窘迫。
“最初确实是反对的。就算现在,他的实真想法也很难猜,也许还是觉得不搞为好吧。”
“可你父亲不是在大力协助吗?”
“话说在前头,他可不会什么都听我的。”
神原笑了:“你是想说,检方没有什么特别有利的地方,对吧?明白,明白。”
这时,凉子有了一个小小的发现。若不是靠得这么近,绝对发现不了。神原一笑起来,眼角会出现皱纹。这在十四五岁的男生里应该非常罕见吧。
“在老爸来之前,我想跟你做笔
易。”
“你一直叫你父亲‘老爸’吗?”
还是叫“爸爸”比较多吧,可干吗挑刺挑得那么仔细呢?
“我把你介绍给我老爸,你也要告诉我一些信息。”
“可这样的话,你不又要欠我的情了?”
“欠什么欠?这样才祉平嘛。”
“好,好。”神原和彦轻轻举起双手。
“柏木的那份通话记录,你看过吧?”
“嗯。”
“分析后,就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对吧?”
“什么有趣的东西?”
还想反套我的话?没门。
“别反问我,不告诉你。但你得告诉我,小林电器商店…”凉子说道,“就是下午七点三十六分的那通电话。是从天秤座边的小林电器商店前方的电话亭里打出来的。”
必须一鼓作气,不给半点
息的机会。凉子的太阳
处
淌下一道汗水。
“你们在设法寻找那个打电话的人,对不对?想缩小范围找出那个人。野田给电器店老板看照片确认过。”
神原神色如常,一点也不为所动。
“不是大出,不是桥田,也不是井口。”凉子
低声音继续说,“那到底是谁?”
神原朝前弯身下子,抱着膝头。这样的坐姿,只要稍稍低下头,就看不到他的脸了。凉子从下往上窥视他的脸。别藏着,
出你的眼睛。眼睛!
可不一会儿,神原便脸朝脚尖,答复了她。
“本人。”
什么意思?
“什么?”
神原和彦抬起子身,看向凉子的眼睛,如同经过仔细玩味似的,用清晰而缓慢的声音说道:“打那通电话的,就是本人。”
“本人?”凉子眨了眨眼睛,“你是说柏木本人?”
神原凝视着凉子的眼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凉子从他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失望的神色。失望?为什么失望?难道是我看错了?神原点了点头:“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向自己家里打电话?”
“也许他在外边时,想和父母说些什么吧。”
“又不只有一通电话,那天打了好多通呢。”凉子竟抢先捅出了这个线索。
“那全是他打的。我们也在考虑这种可能
。”
“所以才搞不懂啊。他为什么要给家里打那么多电话呢?”
神原微微偏着脑袋,注视着藤野凉子。他的眼眸十分深邃,盯着他的瞳仁看,好像会被
进去。
“或许他在犹豫不决吧。”
“柏木吗?犹豫什么?“
“杀自。”
凉子屏住了呼吸。
泉的飞沫溅到了眼睛里。
“那天柏木说不定还没到半夜就想到杀自了。他为了这个目的而离家到处游
:又想到要向父母告别,所以不停地打电话。”神原和彦的语调没有半点抑扬,“可那些电话都没打通,就算听到录音提示也没有留下语音,这恐怕也是因为他在犹豫不决吧。”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柏木不可能离家这么长时间。”凉子说。
“可是,柏木的父母并没有掌握他当天的行动。他并没有一大早就外出不归,也没有一会儿外出一会儿回家。那些电话亭都在离家不太远的位置,其中有一半就在他家附近,即使是在新宿和赤坂的,坐地铁三十分钟也能到。”
“你忘了?那天五点知左右,野田还看到他在天秤座的麦当劳里呢。”
“下一通电话是在新宿打的,是在下午六点零五分,对吧?不是来得及吗?”
“他为什么要到处跑呢?”
“也许是在寻找杀自地点吧。”神原的语气很平淡,话语却相当干脆,“结果他没死成,又回了家。然后,他在半夜又选择了城东三中的屋顶,估计就是这样。”
“可那时,他都没跟父母说过什么话,连遗书也没留下!”
“这其中的原因,和打电话时什么都不说是一样的吧。”
他的解释确实相当有条理。凉子真的有点害怕了。小林电器店的小林大叔也说过,在那间电话亭里打电话的男孩看起来又冷又累,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氛。对他说“快点回家去吧”他就老老实实、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确实想杀自。拨打七点三十六分的那通电话时,或许正是那位好管闲事的小林大叔救了他。即使没有彻底挽救他,在那个场合下也算救了他一命。
不行。我怎么可以像中了催眠术似的,尽朝一个方向想呢?
“这就是你们辩护方的主张?”
神原点了点头,进一步说明道:“这样就不用再考虑大出是否想叫柏木出门,有没有实际联系过他。”
凉子咬了咬牙:“你们给小林大叔看过柏木的照片吗?”
神原和彦笑道:“连这个都告诉你,你欠我的人情就不是一点点即使咬紧牙关,凉子也快要忍不住了。真是个令人气恼的家伙!
“让你们久等了。“
这时,挽起袖子,眯眼看着两人的藤野刚出现了。
“凉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等得不耐烦,跟人吵架了?”
·
坐在
水池边沿上的依然是两个人,只是成员换成了藤野刚和神原和彦。
藤野刚是故意让凉子先回去的。
“作为信息提供者,我希望能公平对待你们两方。凉子,你要是在场,就谈不上公平了。我向你提供信息时,神原可不在场,所以要请你回避一下。”
“我明白!”凉子撅起小嘴,“我只是介绍一下而已,哼!”
憋了一肚子火的凉子一扭头,快步走出了公园。藤野刚发现女儿脸颊通红,眼角吊起。不过他知道,惹女儿生这么大气的并不是自己。他还没来时,女儿已经在和眼前这位辩护人争辩着什么了。
凉子是个很犟的小姑娘。她的表情说明她的好胜心爆发到了最大限度,也意味着她正处于劣势。
凉子与同龄的孩子争辩,一般不会如此气急败坏。虽然作为她的父亲多少有点自夸的意味,但藤野刚确实认为女儿非常优秀。那么,她今天是如何落败的呢?因为她遇到的对手,是这个担任辩护人的“强悍”少年吗?
藤野刚很意外。神原和彦看上去并不强悍。在藤野刚的想象里,神原应该更有气势一些,至少跟担任法官的那个叫作井上康夫的少年差不多吧。藤野刚看过学校活动的照片,也听凉子提起过井上康夫,所以对他还是比较容易想象的。
神原和彦给人的感觉,似乎比井上康夫懦弱得多。藤野刚以为他像凉子的某个同班同学那样,是个老实本分、不引人注意的男孩。
对,就像野田健一那样。
眼前的神原和彦身材瘦小,相貌俊秀。和他相比,凉子倒更像个男孩。
“承蒙您接受了我过分的请求,真是万分感谢!”
一开口,连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变声期应该早过了吧,可他的音
依然柔和,似乎
适合当配音演员。藤野刚对那个行业几乎一无所知,只是不由自主地如此联想罢了。
“没关系。你是因为担心大出,才想了解一些情况的吧?”
“是的。”
“他的父亲近期内无法回家。会拘留二十天,能不能保释还很难说啊。”
神原抬起眼角:“保释?”
藤野刚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前,他在审讯室被捕了。”
他目前的嫌疑是,以诈骗保险金为目的烧毁现住房,以及伪造盖章私人文书。
“伪造盖章私人文书与烧毁住宅是互不相关的。大出社长声称他母亲给了他任意处置自己名下土地的委托书,可他母亲后来否认了这一说法。”
而事实上,这一情节较轻的事件就是纵火案的起因。
“不过,这和你们的校内审判没有关系。”
“是吗?”神原嘀咕道。
“也和大出没有关系。针对他的询问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很快能回归正常的生活状态。”藤野刚又苦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许很难说正常吧。”
“您刚才说,大出社长有纵火嫌疑,可他不是雇佣了专业纵火犯吗?”
藤野刚针锋相对地反问道:“‘烟火师’的信息,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个我不能说。”
回答很干脆。嘿,真有种啊。
“他雇佣专业纵火犯为他安装好点火装置。”藤野刚做了个安装物品的手势,“可按下装置的是大出社长,因此认定实施犯罪的还是他本人。”
“原来如此。”
“当然,并不是说,出了这样的事,就不用在柏木事件上替大出洗刷冤情了。其实反而更有必要了。所以,你们不能退缩。如果大出打退堂鼓,你们就猛踢他的
股,让他振作起来。”
神原笑了,笑得有点害羞。藤野刚据此修正了自己对他的印象。这个少年也有吸引人的地方,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然而,他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气息。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吗?
“就目前而言,我掌握的信息也很有限,不能为你们提供更多重要情况。不过,逮捕大出的父亲不会影响到大出的校内审判,也不能影响。”
“是的。”
“这便是我以前说过的——你应该听凉子说过吧?不要碰纵火案。”
“大出社长的法律顾问也对我们提出了同样的忠告。”
那位律师相当有分寸,不是吗?
“既然如此,今后你们不要再为此事
心了。可以吗?”
“好的。”重重点头后,神原和彦直直地仰视着藤野刚,说道,“我想和您见面,是因为我还有另一个请求。”
藤野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擦汗的手。
“柏木卓也去世的那天晚上,大出家来了三位客人,一直待到凌晨两点多。估计是‘环球兴产’的人吧。”
藤野刚扭头注视着神原端正的脸庞。
“那时,三人中很可能有谁见过大出。对此我想确认一下,因为大出俊次的不在场证明或许能因此成立。”
藤野刚心中暗忖道:喂喂,他到底想干什么?
“‘环球兴产’是大出社长的同犯吧?他们那边的相关人员也应该被捕了吧?”
“是又怎么样呢?”
“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接触那三名客人。他们在圣诞夜与大出社长见面,也许是为了商量纵火的事,或许还谈过土地出售的事宜。”
神原停下来
了一口气。
“你们在审讯时,能不能问问那三名客人,那天夜晚,他们是否见过大出俊次?我们需要这样的证言,却没有能力获得。拜托了!”
神原站起身,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看着他的头顶,藤野刚一时无言以对。这孩子,可真会吓人一跳。
“你先坐下吧。”
神原躲着藤野刚的眼神,乖乖坐下了。
“‘环球兴产’的事,是今天早晨听凉子说的吗?”
藤野刚心想:即使如此,他的反应也太快了。
然而,神原却摇了头摇:“不是。我早就知道了。”
我不该感到惊讶。因为他连“烟火师”的事情都打听到了。
“那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不能说。”
依然底气十足,不过他的声音略有些颤抖。
“大出家的顾问律师…不是吧,那位先生跟我一样,要你们远离纵火案。”
神原沉默不语。
“可就算这样,你们还在想方设法打探线索。”
真是些不肯听大人忠告的小鬼。
藤野刚叹了口气,同时调整说话的语气。
“去年圣诞夜的来客就是‘环球兴产’的相关人员,你作出这样的推测,有什么依据吗?”
“有。但具体内容无可奉告。”
他也太有种了,简直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觉得这有点异想天开。大出社长再怎么独断专行,也不会在自己家里和人商量这种事吧?”
犹豫片刻后,神原和彦看着藤野刚的眼睛,说道:“会的。如果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
“譬如,让‘烟火师’查看房屋构造,确认家庭成员的长相。”
藤野刚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他暗自责备自己:太不谨慎了!
“还有电线的走向、家具和家电的位置,这些都需要‘烟火师’进行实地考察。再说,大出社长自己可能也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话一说开去,神原的声音便不再颤抖。藤野刚为了不表
惊讶的神情,就只得恶狠狠地板起脸来。
这小鬼到底是什么来头?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嗯,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为了隐藏起对神原和彦的钦佩,藤野刚故意慢
地说,“很遗憾的是,我并不参与大出社长与‘环球兴产’这桩案件的侦破工作。”
“这就需要你…”神原不假思索地加重了语气,可在藤野刚的严厉注视下,他的态度又软了下来,“当、当然了,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点强人所难。”
“是的。你的要求非常过分。”
“可是,这可关系到大出俊次的名誉啊。”
“和我有关系吗?”
神原的脸色也变难看了。
“既然是校内审判,就是校内的事情,应该在校内解决。”藤野刚说。
神原瞪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藤野刚。藤野刚也以同样的眼神盯着他。
“您的意思是,不惜抛弃大出?”
“你们是不会抛弃的吧?我只说跟我没有关系。”
“在极有可能验证他的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
“不能采取别的方法吗?”
“如果有别的方法,还需要恳求您吗?”大声说出这句话后,神原和彦哭丧着脸,猛地低下了头,“所、所以要请求您。“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变得游移不定。
“对不起了…”
藤野刚觉得很累。他要拼命忍住笑,还要忍住伸手去拍眼前这名少年肩膀的冲动。
了不起,这个小鬼真了不起。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么教育他的?他们为这个孩子感到自豪吗?还是觉得抚养这样的孩子太辛苦?就像自己对凉子的感受一样?
“这条路并没有错。”
神原和彦抬起了头,似乎感到很意外。
“只是太
急了。再好好把握一下。”
神原小小的喉结在细细的脖子里上下移动了一下。他轻声咕哝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他的话语中首次现出几分懦弱。藤野刚将目光转向
水池。
“我或许能找出那三个人,或许不能;关于去年十二月二十四
夜里发生的案件,或许能取得证言,或许不能;或许会有同事告诉我那些信息,或许不会。”停顿片刻后,他接着说,“即便条件齐备,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愿意告诉你。”
藤野刚轻轻拍了拍自己的
口。
“希望你能用热情来打动我,让我愿意告诉你这些信息。这对你很重要,可我不知道,你是在经过努力依然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提出请求,还是仅仅为了让自己轻松赢得诉讼。至少在你展示出你的努力前,我无法判断。”从
水池的边沿上站起身,藤野刚又说,“开庭后,我会去旁听。”
神原和彦并没有跟着站起来,依然怔怔地坐着。
“你抛出一块石头,‘咚’的一声掉在我的池塘里。这块石头到底会
起多方的波
,还得看你。不,应该说,还得看你们。”
他想起了野田健一,因而纠正了自己的话语。
“今天,野田在做什么?
神原如梦初醒似的回答道:“在家等大出的电话。”
“大出经常跟他联系吗?”
“今天早晨出了住宅搜查的事,大出首先通知了他。”
藤野刚
中有一股暖意正渐渐弥漫开来。那个大出俊次竟会首先想到通知那个野田健一?这样啊,原来如此。
“你不太了解他们的过去,也许不会有太深的感受。其实,这可称得上是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嗯,好像是这样的。野田很有能力。”神原和彦说,“我觉得即使没有我,他一个人也能干好。”
“不,这就不对了。应该说,正因为有了你对他的刺
,他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藤野刚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明明很重要,可之前一直忘了问。
“你是为了什么才当辩护人的呢?虽然我听凉子讲过一点,但总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你难道不觉得辩护人的工作很麻烦吗?”
他会作出聪明学生的回答吗?譬如见不得别人平白无故地受冤枉,觉得大出太可怜,诸如此类。他也许会采取避实就虚的回答方式,说这事儿
有趣,正好用来打发暑假的空闲时间,等等。
神原和彦并没有马上作出回答。如果他沉默的时间再长一些,藤野刚也许会以为他心不在焉,根本没听到自己刚才的提问。
事实上,他在犹豫如何回答,就像打牌时不知该出哪张牌一样。
藤野刚等待着,兴趣盎然地等着他的回答。
神原和彦开口了:“因为我有责任。”
藤野刚大为震惊。但更震惊的是说出这句话的神原自己。他叹了一口气,连这声叹气似乎也隐藏着太多复杂的意味。
在审讯室面对着犯罪嫌疑人时,藤野刚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在相互试探和相互妥协的过程中,时不时会出现这样的小
曲。简而言之,就是打错了牌。
“我的意思是,既然接受了这个角色,我就负有相应的责任。”神原和彦急忙补了一句,随后移开了视线。很明显,他想蒙混过关。因为藤野刚问的正是他为何要接受这个角色。
真正的回答,也就是他真正的动机,如今他正在极力回避。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藤野刚自然不会看不透这一点。
与此同时,神原和彦肯定也知道,自己被对方看透了。他在出汗,不是因为热,而是由于内心的感情变化而涌出的汗水。
他心里一定隐藏着什么。
“你…”
“大出他…”
后者的音量盖住了前者。眼睛注视着干燥的地面,神原和彦说:“他是绝对孤立的。除了我们,再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藤野刚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想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在这方面,我有责任。”
他在往出错的牌上扔下新的牌,想盖住那张牌。这等于在说:刚才的不算、不算。
他的真心在哪里?
“我也觉得自己时常会有些意气用事,做得有些过头。野田也会经常提醒我。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原谅。”
他收起牌,整理好,放回口袋。
既然如此,估计再怎么追问,他也不会说了。良机已失,时不再来。如果他现在愿意讲,当初就不会主动接下辩护人的角色了。这个少年带着一层薄薄的阴影。
凉子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野田健一又如何呢?大出俊次呢?
藤野刚对眼前这名少年产生了崭新的兴趣,同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担优:“快回去吧。说不定大出已经打电话过来了。”
在藤野刚的催促下,神原和彦站起身来,子身微微晃了一下。
“给你。”藤野刚将名片递到他的面前,“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打电话来,那我今天说过的话就全数作废。这样可以吧?”
“好的。”接过名片后,神原说;“没问题。谢谢!”
颤抖的声音,游移不定的眼神,这一切已
然无存。他恢复了令人恼火的冷静。他的表情表明了他的决心:我再也不会出错牌了。
真是块硬骨头。可不知为什么,藤野刚觉得他在向自己求助。
“拜托您了。”
白色的校服衬衫正飞快地离去。眼见小小的背影消失,藤野刚便朝公园相反方向的出口走去。同时,他还在心底发问——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
回到家一看,还好,家里空
的,很安静。凉子坐在自己房里的书桌前,心中一片茫然。
眼下这个时候,萩尾一美正奋力整理着增井望的陈述书,而佐佐木吾郎应该在小林电器店里。刚才跟父亲和神原和彦分手后,凉子马上打电话将辩护方的假说通知给佐佐木吾郎。佐佐木吾郎说,他会准备好照片立刻给小林大叔看,之后还要到井口充和桥田佑太郎家里去转转。
“井口充那边,我只是以事务官的份身去打个招呼,打探一下状况;桥田那边嘛,倒是要确认一下他如今身处的状况。虽说我不认为他会参与校内审判,甚至连让他参与的苗头也找不到。但是总得抱有一丝希望吧。”
真是对不住你们了。凉子两手托着下巴,心中昏昏沉沉地思量着。他们两人都在奋发努力,我却…
她双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大堆笔记和文件资料。
最上面的,是昨天他们三人一起研究过的那份柏木卓也的电话通话记录。
“打那通电话的,就是本人。”
不知为何,凉子对神原和彦的说法总有点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也许是在寻找杀自地点吧。”
五间电话亭,既有附近的,也有在新宿、赤坂那边的。五间柏木卓也可能用来打过电话的电话亭。
去年的那一天,他可能徘徊过的场所。
凉子手拿通话记录,站起身来。
她首先去的是小林电器店,却没有见到佐佐木吾郎。看来是刚好错开了。也没有见到小林大叔模样的人,店门口只有一名妇女在打扫卫生。
别处的电话亭里都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小林电器店前方的这间却一张也没有,连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可见小林大叔说自己十分看重这间电话亭并非虚言。
上午十点二十二分的那通电话,是在城、东圣玛利亚医院附近的电话亭里拨打的。在那间电话亭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医院的急诊出入口。附近一家装潢时尚的咖啡店,店门口摆放着花盒。
佐佐木吾郎说,他是在这家医院里出生的。这是一家在当地颇有历史的医院,还带有一座小教堂。
柏木也是在这家医院里出生的吗?
不会的。他出生在大宫。
那么,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打第一通电话呢?从柏木家到这里并不算远,可半路上不是还有好多间公用电话亭吗?
是因为这里有教堂的缘故吗?马上就要去死的柏木卓也,是受到三角形尖屋顶上的十字架吸引,才来到这里的吗?
然后,他往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的父母,他马上就要死了。但事实上,电话并没有打成。没等到有人接听电话,没等转换成电话录音,他就撂下电话逃走了。
第二通电话是在秋叶原车站内的电话亭里拨打的,与第一通电话之间相隔两个半小时左右。不过,从圣玛利亚医院到秋叶原,坐电车还花不了二十分钟。
卓也回过家吗?也许是上哪儿逛了一圈?第二通电话为什么要选在秋叶原打呢?为何选择被卖场的噪声和车站的喧嚣声包围的电话亭呢?他到底想在什么地方杀自呢?
第三通电话是在赤坂邮政局附近打的。换乘地铁过去,顶多只需二十分钟。隔着电话亭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邮政局里站着的工作人员。赤坂虽说也是个热闹的地方,但仍然不同于一般的商业街,是商务楼聚集地。满街都是盛夏的阳光,两旁是落满灰尘的树木。不过,去年的那天可是个阴天,当时应该下着小雪吧。
第四间电话亭在新宿车站的西出口。这里人
量大,相当嘈杂。严格来讲,这不能算电话亭,因为它并不是一个立独空间,只是车站角落里的一排公用电话。如果不一一核对电话号码,就无法知晓卓也他拿起的是哪个电话听筒。
是右起第三个,来自一台被涂鸦抹得脏兮兮的电话机。
凉子拿起了这个电话听筒。卓也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高楼?难道他想在某栋高楼楼顶跳楼杀自?杀自前想跟父母说说话,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结杲没等电话接通就挂了。
车站里闷热异常,凉子已经汗
浃背了,可她还在极力揣摩一名一心杀自的十四岁少年的心思。
背后,有人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凉子回头,见一名三十来岁的小个子妇女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你好。我正在学看手相和面相,你的面相十分出众,能让我看上一看吗?”
凉子盯着这位妇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如果要在这一带杀自,你看哪儿比较合适?”
妇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还是高楼比较好。可这一带人很杂,风水不好,空气中有股腐臭味,令人作呕。”妇女的眉毛动了几下,“你想杀自?那可不行。生命只有一次,宝贵得很。你还是去跟我的老师谈谈吧。”她说着便来拉凉子的手,但被凉子猛地拨开了。
“看来你的眼光不行。还没学到家吧。我现在的面相,哪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说完,凉子拔腿就走,一直来到检票口。
上了电车,凉子手拉吊环,陷入沉思。
不对!没道理的!
在
比谷公园听神原和彦说起这个假设时,还觉得
在理的,当时几乎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下来了。
然而迈开腿双实地跑过一圈,她发现那样的假说极不自然。
为了寻找杀自场所,柏木卓也在东京都内四处游
。来到某个场所后,为了向父母汇报杀自的意图而拨打电话,没等电话接通又因为下不了决心而挂断了。然后再换一个地方。
这样的行为合乎常理吗?
他是在事先查看杀自地点吗?可有必要每到一个地方都给家里打电话吗?
五个地方并没有共同点。如果在柏木卓也心中,这些地点具有某种共通的意义,那他应该对每个地方都更加慎重一点。要知道这可不是约会地点,而是杀自地点。一天之内跑这么多地方来决定自己的杀自地点,这也太轻率了。
何况他中途还回了一趟自己的居住地,在天秤座大道的麦当劳里吃了东西。
可见辩护方的假设十分脆弱,经不起推敲。也许是神原根据通话记录凭空想象出来的,并没有实地考察过。他一定没有实际体验每次移动所需的时间,观察各处的景
,亲自嗅闻各处空气的味道。
凉子觉得,这些电话只可能是另一个人打给柏木卓也的。
·
又去小林电器店张望了一番,凉子转到桥田佑太郎母亲经营的小酒馆“梓屋”这次很巧,竟然看到桥田佑太郎和佐佐木吾郎站在下了卷帘门的店铺前对话。
“啊,小凉。不,检察官。”
佐佐木吾郎一边用手帕擦着汗,一边朝她挥着手,走了过来。桥田佑太郎上身穿着皱巴巴的T恤,身下一条牛仔
,脚上是一双凉鞋。他那副弯
曲背、面无表情的模样一如往常,一双原本并不小的眼睛半睁着,显得很没精神。
“你好。”
对于凉子的招呼,桥田佑太郎毫无反应。
“今天歇业,他妈妈出去了。”佐佐木吾郎说,“店里一直没人,我来过好多次了。”
凉子点了点头,望向高个子的桥田佑太郎,说道:“我们来找你…”
桥田佑太郎开口了,声音也是昏昏沉沉的:“跟我没关系。”
果然如此。
“桥田,你跟神原和野田见过面了?”
没反应。易怒的大出俊次,瞎起劲的井口充,而作为第三人的这个家伙,在大出的三人帮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们要你做辩护方的证人吗?不回答也行。”凉子话说在前,“我们不想指手画脚地让你做什么,因为早就觉察到你不想参与校内审判。”
那你们还来这儿干吗?到底为了什么呢,藤野凉子同学?
“你如果能来旁听,我们会很高兴。在体育馆,十五
开庭,我们等着你。”说完这句话,凉子就催着佐佐木吾郎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佐佐木吾郎挥汗如雨地追着一路小跑的凉子。
“大出父亲的事,跟桥田说了吗?”
“说了,他没反应。晚报上登出来了吧?”佐佐木吾郎说道。一看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六点。
“也没有表现出担心大出的样子吧?”凉子问道。
“桥田已经没必要担心大出了。”
“小林电器店那边怎么样?”
“毫无进展。那位大叔人是不错,可惜记
太差劲,没认出一张照片来。”佐佐木吾郎说道。
“连柏木卓也的照片都没认出来?”
“他只说感觉上有点相像…”
凉子的内心又是一阵躁动。
藤野家就在眼前。这时母亲邦子正好开门出来,在邀请什么人进屋。那人身上的服饰十分惹眼,原来是一美。
“小凉,吾郎,你们好啊。”
三人又聚在了凉子的房间里。邦子招呼他们说:“今天也吃了晚饭再回去吧。”结果,今天的凉子就有了和对手一起吃早餐,和同伴一起吃晚餐的经历。
凉子向两人汇报了今天一大早以来的遭遇。两位事务官都显得很惊讶,不过惊讶的重点各不相同。佐佐木吾郎认为,神原和彦声称的“五通电话是柏木卓也自己打的”这一说法相当不可思议;萩尾一美则觉得,辩护方两人一大早跑来凉子家,却反因凉子而大吃一惊的情节非常有趣。
杀自还往自己家里打电话?亏他说得出来。”佐佐木吾郎觉得这种说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说说无妨,纸上谈兵罢了。去现场看看就会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不过,神原和彦当时的表情确实有些古怪。对这一点,凉子依然耿耿于怀。至于原因,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使得她的内心焦躁不已。这时,敲门声起,母亲邦子探进头来,递来一份晚报。
“登出来了。”
三人将脑袋凑在一起,阅读社会版上的一则重要新闻。这篇报道的重点落在“环球兴产”上,大出社长被捕一事反倒成了点缀。警方对“环球兴产”方面也实施了搜查,并逮捕五人。他们的嫌疑内容包括:强行妨碍业务、胁迫恐吓、绑架监
、力暴伤害、纵火杀人、伪造盖章私人文书。
“真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佐佐木吾郎吓得脸色惨白。
“与这样的公司联手,大出的父亲真是病得不轻。”
一个念头在凉子的脑海闪过:说不定大出社长也是“环球兴产”的受害者,不知不觉间被他们拖了进去,等他回过神来,事情已无可挽回,连自己也成了罪犯。
“城东三中的事情一笔都没提。”
大出社长叫人拨打恐吓电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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