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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里发生的事等等。我工作忙,卓也也不爱多说话,因此除了讨论问题之外…”

 “日常交谈的机会很少,是吗?”

 “是啊。可是,父子之间不都是这样的吗?我跟我父亲就从来不谈日常琐事,只在有急事的时候交谈一下。不过,我和我父亲之间没有谈过卓也和我谈论的那些话题。直到卓也去世为止,我一直认为,我们父子间的交流应该算十分深入并且充足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神原辩护人也略微放低音量:“我冒昧地问一句,您认为拒绝上学是很严重的情况吗?”

 “是的。”柏木则之点了点头,“对一名学生,而且是卓也这样尚处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上学是一件义不容辞的大事。不过,对于重要的程度,我,不,我跟卓也都有一些有别于常人的想法。”

 “卓也拒绝上学后,您和他交谈过吗?”

 “交谈过。我去他的房间,和他面对面谈了大约一个小时。”

 “具体都谈了些什么?”

 “首先,我问了他不去上学的理由。”

 井上法官眯起眼睛。旁听者们全都注视着柏木则之。

 “卓也回答说,因为太无聊。”

 “因为太无聊。“神原辩护人重复道。

 “是的。我预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因此我并不感到惊讶,只是想问清楚,到底哪里无聊了。”

 “卓也是怎么说的?”

 “或许有点对不住老师们,卓也他对上课内容不太满意。”

 “如何不满意呢?”

 “说老师授课要照顾成绩不好的学生,对他而言太简单了。”

 证人这才注意到旁听席上有这么多人在听。

 “用卓也的话来说,待在那样的学校里,会变成傻瓜的。”

 井上法官眨了几下眼睛,往上推了推银边眼镜。

 “我问他是否想转学,卓也说他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觉得学校这种体制本身就很没意思,他只想一个人思考一阵子。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证人继续说,“就像我刚才讲过的那样,卓也既早又较真,在有些家长看来或许还十分任。我也曾经大动肝火,找出很多歪理来训斥他。”

 “在那次谈话中,您没有训斥他吗?”

 “没有。卓也对‘学校’这一体制本身提出疑义,表示不愿意上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刚才说,他会拒绝上学,多少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我对此并不感到震惊。”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礼子用余光扫了一眼茂木悦男,发现他‮子身‬前倾,正听得入神。

 “卓也是小学五年级时转学到这里来的。他之前在琦玉县上学。那时,他成绩很好,跟同学们相处融洽。”

 因此,卓也讨厌转学。

 “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和朋友分手觉得难过,可他说不是为了这个。准确地说,他并不讨厌转学,而是想借此机会不去上学。”

 “这是为什么?”

 “那时,他给出的理由也是‘无聊’。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上学?做老师的为什么总是那么盛气凌人?他说,老师只是老师罢了,应该没有任何特殊的权力。”

 神原辩护人稍稍皱起了眉头。“我确认一下,卓诅在琦玉县上学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吗?”

 “是的。所以我当时大吃一惊,赶紧追问,是不是老师有问题?是不是和小伙伴们吵架了?卓也全都否认了。我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也回答不是。”

 “只是觉得无聊罢了。”

 “我使了点大人的欺骗手段,告诫他,新的学校或许不会无聊。卓也并非真的心服口服,可最终还是去上学了,也很快习惯了新环境。至少看起来不像有什么问题,校方也没有来反映情况,我便松了口气。我子也一样,还对我说,‘卓也真是个难伺候的孩子。’”

 说到这里,柏木则之证人突然低下了头,‮子身‬僵硬,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当时还对我子说,‘难伺候的孩子,长大了都会成为大人物。’现在想想,那时还真是不知轻重。可当时我真是那么想的。对卓也的担心,仅仅集中在他的健康方面。哦,对了…”他赶紧补充道,“我们注意到,他朋友很少,也很少到外面去玩。不过,也不是所有男孩都想当孩子王,朋友也不是越多越好。我自己小时候就是个十分内向的孩子,也不赞成用统一的标准要求孩子。总之,我认为那就是卓也的个性,只想好好守护着他。”

 “明白了。”神原辩护人说,“由于卓也小学五年级时的那次谈话,柏木先生您觉得,他从去年十一月中旬开始拒绝上学的行为并非重大问题。您决定尊重卓也的意志,并好好守护他,是吗?”

 “是的。既然他希望独自思考,就让他去思考。人生还长着呢,即使要休学一两年,也没什么的。”

 确实,这样的想法有别于常人。别的为孩子不愿上学而烦心的家长,在反复思索和纠结后,或许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只是恐怕需要更多的时间。

 “除此之外,卓也还有过针对学校的不满言论吗?”

 “有。他说学校不考虑每个学生的个性和能力差异,对每个学生提出相同的要求,并希望得到相同的成果。”证人也意识到会场内的氛围不太对劲,但还是毅然决然地说了下去,“他认为老师都靠不住。不少亲切和善的老师只是些老好人,没什么才能;还有一些老师完全没有身为教育工作者的觉悟和才智,选择这一职业只是为了显摆自己或支配他人;甚至还有‮力暴‬倾向明显的老师。在学校,学生是弱者,老师拥有绝对的权力,而有些老师不能正确理解并妥善使用自身的权力。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听那些只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学生的老师的话。”

 一鼓作气说了很多,他停顿了一下。

 “他还说,对于社会,建立学校这种体制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城东三中的老师们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认为学校是神圣的领域,是手握权力的他们可以为所为的场所。”

 柏木则之的话还没有说完,旁听席便响起了议论声。井上法官似乎也很震惊,竟没有制止这越来越喧闹的议论。

 茂木悦男不怀好意地笑着,连口水都要下来了。PTA的石川先生一脸骨的愤,他斥责道:“喂,你笑什么笑?”

 礼子差点笑出声来。她赶紧缩紧了脖子。

 “对这番发言,大家会感到愤怒也在情理之中。”柏木则之证人回头对旁听席说。为了镇住全场,他还提高了嗓门,“这些话是自作聪明,是危言耸听。没错,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又觉得卓也这番话并非全无道理。因此,我没有劈头盖脸地训斥他。我不会命令他不准胡言语,老老实实地上学去。”

 “您也向卓也提及您的这些内心感受了吗?”

 “提过。卓也说,‘谢谢了。’”

 “那时,”神原辩护人紧紧盯着柏木则之,“您知道卓也开始不去上学的前一天,在理科准备室里发生的事吗?”

 证人立刻点了点头,答道:“知道。也是听我子说的。”

 “关于此事,您问过卓也吗?”

 “我仔细问过。我对他说,你对学校和老师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这些我都明白。那么,你不愿上学的直接原因,是不是那次打架事件?我当时追问得很紧。因为,如果原因真的在这里,那作为家长,我就必须有所作为。”

 “那卓也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那不算什么。”

 “无聊。”

 “他说,‘他们太烦人了,还跑来惹我,我回了他们几句,就打起来了。我没受伤,也没有打伤他们。老师们大惊小怪的,可对我来说一点不算什么。我早就觉得学校没意思了,跟那些家伙无关。’”

 “也就是说,他没有受到欺凌或恐吓?”

 “我也这样问过。卓也反倒笑了起来,说他才不会让那些家伙欺负呢。”

 佐佐木礼子看了看被告。大出俊次脸上显出不愉快的神色,摇晃着‮体身‬。野田健一正在对他说话,大概是让他不要动吧。俊次瞪着野田健一,可健一并不退缩,只是紧绷着脸重新端正坐姿。

 “卓也拒绝上学后,城东三中当时的校长津崎先生、卓也的班主任森内老师和年级主任高木老师三人,在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内,对他家访过四次。请问,您跟他们见过面吗?”

 “我没有跟这些老师见过面。家访的情况都是听我子说的。”

 “您没有想过要对学校做些什么吗?“

 “没有。”立刻作出回答后,证人又缩起了肩膀,“现在看来,卓也对城东三中的评价难免有不实之处,但当时我完全接受了他的说法。我是指卓也对学校某些具体方面的不满。”

 “原来如此。”

 “因此,对于让卓也进入公立学校读书,我曾经后悔过。在公立学校,正如卓也所言,天赋差异‮大巨‬的学生都混在一起。老师们为教育差生疲于奔命,无法因材施教,照顾全体学生。从卓也口中我得知,与他发生冲突的…”柏木则之的目光转向了大出俊次,“被告他们的行为后,我的想法越发坚定了。既然对这样的学生都放任不管,那还能期待城东三中的教育质量吗?我认为,城东三中的老师们在能力方面确实有所欠缺。”

 神原辩护人默默地听着。

 “我也对我子说过,如果老师们不讲道理,非要卓也去上学,那我会身而出。如果家访太频繁,总是来纠不清,那可以让他们吃吃闭门羹。”

 他要守护卓也。

 “我要守护卓也的心。那孩子已经否定了城东三中,甚至再也无法认可‘学校’这一体制了。不过这世上还是有好学校的。我准备多花点时间慢慢和卓也交谈,等他有所动摇后,再考虑转校。”

 旁听席又开始喧闹迨来。井上法官抓起木槌。

 “卓也又是如何评价被告及他的同伙的呢?”神原辩护人的提问平息了喧闹。

 “你是说‘评价’吗?”

 “是的。除了提到他们是问题很多的家伙之外,具体还说过什么?”

 证人考虑了一会儿。法庭在等着他。礼子感觉,整个法庭都在蠢蠢动地等待着下文。礼子自己也是如此。

 “昆虫一般的家伙,他说。”

 神原辩护人眨了一下眼睛。“啊?”

 “卓也说,他们都是些昆虫一般的家伙。我的理解是,他是在调那些人跟他自己的区别。”

 旁听席上有人笑了起来。且不论失笑还是苦笑,都包含有同感的成分。大出俊次本人似乎吃了一惊,估计还没有回过神来。礼子心想,如果说“害虫”也许俊次还能理解得更快一些。

 “是昆虫吗?”神原辩护人脸上的惊讶之尚未褪去,“不是害虫?”

 何必真的说出来呢!

 大出俊次发飙了:“什么话?喂,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猛地揪住微微欠身的神原辩护人。野田健一大惊失,赶紧进去劝架,却立刻被抛在一旁。山崎法警飞快地跑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毫无多余,令人叹为观止。

 “谁是害虫?你再说一遍试试!你这个混蛋!”被山崎法警扭住胳膊的大出俊次朝神原辩护人咆哮着,还狠狠吐了一口唾沬,“我一直不吭声地听着,你倒越来越来劲了。你以为你谁呀?”

 “被告,肃静!”

 井上法官也成了他的攻击对象。

 “井上,你小子也是,啰嗦个。还穿黑袍呢,你这个笨蛋!穿成这样简直就是个‮态变‬!”

 旁听席哄堂大笑,这让大出俊次更加起劲了。山崎法警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将他的‮体身‬夹在自己的‮体身‬和桌子之间,不让他动,擒拿手法精准漂亮。可大出俊次的嘴还是自由的。他时而狂笑时而怒骂。‮态变‬!笨蛋!傻瓜!还越骂越来劲。

 井上法官重重地敲了一两下木槌,高声喝道:“警告被告,立刻停止这种违规发言。这次是警告,如不听从…”

 大出俊次大声嘲笑道:“你又能怎么样?啊?”

 井上法官又重重地敲了一下木槌,“被告,立刻闭嘴!”

 “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大出俊次的攻击目标又转向了证人。柏木则之站在证人席上,从礼子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因此看不清他到底是惊呆了,还是在嘲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这个混蛋,我杀了你!”

 山崎法警按下俊次的头,使他的上半身完全贴在桌面上。俊次的脑袋撞到桌面,发出很响的“咣当”声。

 “啊,好痛!”俊次叫唤着。

 井上法官出冷酷的眼神。“我命令,被告退庭!法警,请将被告带出法庭!”

 山崎法警毫不费力地将趴在桌子上的大出俊次提起来,迫使他原地向右转后押解至出口处。

 “放手!山崎,你他妈的干什么?我不出去。我有权待在这里!我有权利…”叫着叫着,大出俊次的身影不见了。他们一出门,门就紧紧关上了。

 旁听席沉默片刻后又开始喧闹起来,有人站起身,还有人在笑。是茂木悦男在笑。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说了声“对不起”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嘴角,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各位,请保持安静。请大家都坐下。证人也请坐下。”

 柏木则之小心地将椅子拉到身边,坐了下来。辩护人和他的助手都回到了规定的位置。

 “对不起。我们向法庭致歉!”

 辩护人和助手低下了头。还有人在笑,这次不止一个。不过其中不包括茂木悦男。

 这时,山崎法警从辩护方背后的侧门回来了。他完全不为所动,就像教室里飞来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只是挥了挥手将其赶跑一般。他直接走到法官席附近,对井上法官说了句话。井上法官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说了声“你辛苦了”

 “证人,”井上法官对柏木则之说,“可以继续吗?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需要。我没问题。”

 柏木则之十分镇静,语气中还带有一丝佩服的意味。至于他在佩服谁,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你真厉害。”他对回到岗位上的山崎法警说道。

 山崎法警默默向他点头回礼。

 “哦,对不起”我刚才说的也是‘违规发言’吧。”证人慌忙道歉,又引发旁听席上一片笑声。

 一直板着脸的陪审员们也都出了笑容。一个个子很高,明显是运动社团成员的男生对周围的同伴说了句话,大家都对他点头。只有胜木惠子依然脸色发白,担忧地望着大出俊次的身影消失的门。

 “庭审继续进行。”

 礼子很想知道俊次现在在哪里,又不愿意中途退场。东张西望之时,她发现津崎先生在对她使眼色,于是起身朝后方走去。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神原辩护人还是重新开始了他的主询问。

 “卓也评价被告像昆虫,与自己有着本质的不同,是吗?”

 “是的。多少有几分‘害虫’的意味。我觉得你刚才的反问并非不着边际。”

 随后,柏木则之又抬头望向井上法官。

 “我认为卓也的说法含有蔑视被告的意味。在我们交谈时,我就是这么想的。”为了更准确地说明,他特意作了强调,“我认为,卓也真正想说的是:他们对任何事物都不会深人思考,从不愿意学习知识,只追求眼前的乐趣。他们太懶惰,只会关注一些表面上看起来有趣的事物,对未来毫无展望。在卓也眼里,他们不能算人类,仅仅是‘生物’而已。”

 “真是严厉至极的见解。”神原辩护人小声地说。

 “是啊。可这不正是那个年龄段的孩子‮实真‬的想法吗?”

 对此,神原辩护人做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并没有回答。

 “正因为卓也表明了这番见解,柏木先生您当时打消了他受到被告及其同伙的欺凌,为了躲避他们才不去上学的疑虑,是吗?”

 “是的。”

 “可是之后,这样的疑虑却又死灰复燃了?”

 “是的,确实如此。”说着,证人又低下了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被告知有人写举报信,说其实是被告等人叫卓也出去,并将他推下楼顶,杀死了他。据说,那封举报信是一个目睹了凶杀全过程的人写的。这一情况,使我和我的子发生了‮大巨‬的动摇。”

 这时,旁听席上突然有人高声叫喊。“等等。不是这么回事!”

 喊话的人站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是个年轻男子。礼子觉得他很面。“啊!”她马上想起来了。

 他是柏木卓也的哥哥。

 “我父亲的话中有虚假的成分。你说是不是,父亲?”

 年轻人一边大声呼叫证人,一边朝法庭前方走去。

 “请让我也出庭作证。我是卓也的哥哥。我叫柏木宏之。我要与父亲对质。我父亲描述的是卓也的假象。”

 藤野凉子从检方席上站起身,走上前去,像是要头痛击来犯之敌似的:“柏木先生,请您回到座位上去。”

 佐佐木吾郎也跳了出来,拦住了柏木宏之的去路。柏木宏之将他一把推开,继续近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别再制造假象了!”

 法庭再次喧闹起来。

 井上法官按兵不动,注视着眼前的局面,手里紧紧握住木槌的柄。陪审员们坐不住了,有几名男生探出‮子身‬,像是要保护女生。旁听席上的人们也都惊慌起来,前排已经有人逃走了。

 此时的柏木则之依然站在证人席上,没有移动半步。这样下去,柏木宏之若要扑过去一把揪住父亲,简直轻而易举。

 法警山崎晋吾出动了,动作依然很精准。他飞快移动到一路猛进的柏木宏之跟前,将手搭在他的左肩和右肘上。

 “请回到座位上去。”山崎法警的说话声很轻,礼子只能勉强听到。柏木宏之却被他的这句话镇住了,动弹不得。他瞪着眼前这个个头比自己小得多的法警,似乎在说: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宏之,你别闹了。”证人席上的父亲很难过,他的话语与其说是规劝,倒不如说是安慰,“你想跟我对质,就好好地去办手续,不要给大家添麻烦。卓也要是看到我们这样争执,也会感到害臊的。”

 宏之狭长的脸一下子变红了。“你这是胆小鬼的胡话。”

 他还想近父亲,山崎法警却像一堵墙似的拦在他面前。柏木宏之转动眼珠,似乎在想:这小家伙,我怎么就闯不过他这一关呢?

 与此同时,他还固执地想发言:“我…”

 “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不然,我可要让你退庭了。”井上法官俯视着他,厉声说道,“你已扰了法庭的秩序。”

 面对井上法官近乎冷酷的语调,柏木宏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看到,由于自己给法庭带来了混乱,旁听席上不断有人从通道离开;陪审团里那些和死去的弟弟同龄的少男少女们正远远地围观自己,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法警毫不动摇的态度又与他们形成鲜明对照。他像突然清醒了过来,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无意扰法庭。”他说道。

 这时,津崎先生从法庭后方快步走上前来。他好像外出后又回来了。身材矮小的津崎先生来到柏木宏之身旁,抓住他的一条胳膊,低声对他说了句话,随后拖着他朝旁听席后侧走去。柏木宏之倒也十分听话地配合着他。

 旁听席上方才离开座位的人此时纷纷回来了。佐佐木礼子起身走向津崎先生和柏木宏之的方向。那两人正要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右侧坐下。

 “我是城东‮察警‬署少年课的佐佐木。”

 佐佐木礼子自报家门,朝津崎先生点了点头。她强行占了个位子坐下,将柏木宏之夹在自己和津崎先生中间。

 “你是柏木卓也的哥哥吧?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见面,请允许我坐在你身边。”

 旁听席上有很多人正回头看他们。过了‮奋兴‬劲头的柏木宏之被这些人看得很不好意思。

 “你的心情,我们不是不能理解,但还是要请你遵守这里的规则。”礼子对他说道,然后又问津崎先生,“大出俊次怎么样了?”

 “在辩护方的休息室里,北尾老师正在教育他。”津崎先生用手遮在嘴角边低声说道,“我见他不需要帮忙,就马上回来了。柏木同学,你不要紧吧?”

 柏木宏之之前涨得通红的脸,现在又变得一片惨白,没有半点血,完全成了另一个极端。

 “对不起。”他的声音特别小,“我刚才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的话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是不是在说假话?如果是,他又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了理解你父亲此刻的心情,你必须认真地听他说完。”

 津崎先生轻轻‮摸抚‬着柏木宏之的后背。柏木宏之已经变得垂头丧气了。

 “刚才,我不自觉地叫你‘柏木同学’了。”津崎先生扰摸着柏木宏之的后背,干咳了几声。他的眼眶通红通红的。

 柏木宏之沉默了。他的眼睛也是红的。

 “继续进行证人询问。”高声宣布后,井上法官用威严的目光扫视整个法庭,似乎在说:再有任何人扰法庭秩序,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原来好学生井上康夫也会出如此凶险的眼神。

 “柏木先生,您请坐。”

 等证人坐下后,神原辩护人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他的主询问。

 “后来,由于一封举报信的出现,冒出柏木卓也的死是凶杀案的疑云,柏木先生您对此事的看法也发生了重大转变。”

 “是的。”证人用力点点头,整个上半身都跟着一起动了,“卓也是被人杀死的,有人目击了凶杀现场。我和我子一下子很难接受这个信息。”

 神原辩护人从文件中取出一张纸,举在右手,向法庭作了展示。

 “这就是那封举报信,在今年一月七以快信的方式寄给当时的校长津崎先生。这是津崎先生提供给我们的。”重新面向陪审员后,神原辩护人继续说,“举报信不止一封,不过内容都相同。对于存在举报信这个事实,检方和我们辩护方并没有争议。因此,我们将这封举报信作为双方共同的一号证据提交给法庭。今后,凡是仅提及‘一号证据’,就是指这封举报信。”

 陪审员们纷纷点头,只有胜木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回到了魂不守舍的状态。

 “我读一下举报信的内容。”神原辩护人说,“举报信——原文本就有这样的标题。全文换行很多,有点像诗歌。但我下面的朗读将优先考虑语义的连贯,而不作逐行断句。”

 刚才多少有些说话声的旁听席,现在彻底安静了下来。

 “城东第三中学二年级一班的柏木卓也不是‮杀自‬的。他是被人杀死的,是被人从学校的屋顶上推下去的。圣诞夜那天,我看到了,我在现场看到了。柏木还发出了惨叫。”

 证人席上的柏木则之浑身僵硬,为了照顾他,神原辩护人停顿了一下。

 “把他从屋顶推下去的,是二年级四班的大出俊次。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也帮他一起推。后来他们三个人笑着逃跑了。”

 神原辩护人又停了下来。这次不是为证人,而是为了换口气。

 “我由衷地恳请…”

 即使是平白的朗读,声音也会传到天花板,形成回音。

 “重新调查这一案件。像现在这样,柏木就死得太冤了。拜托了。请通知‮察警‬。我由衷地恳请你们。”神原辩护人将举报信放回文件中,补充道,“该举报信是用汉字和假名混合写成的,没有错字。只出现过一次的主语‘我’是用片假名写的。”

 证人席上的柏木则之缓缓点头。

 “柏木先生”

 “在。”

 “您还记得我刚才朗读的内容吗?”

 “记得。就是我看到的举报信上的内容。”

 “这就是您刚才说的,让您难以立刻相信的信息?”

 “是的。”柏木则之愤愤不平地说,“还对我和我子隐瞒了近两个月。这一点给我们的刺相当大。”

 这是值得提高嗓门说出来的证言。

 柏木宏之皱起眉头,低下了头,坐在他对面的津崎先生也低下了头。礼子抿紧嘴,看了两人一眼,视线又回到了法庭前方。

 神原辩护人间道:“柏木先生,您是什么时候知晓有这样一封举报信的?”

 “是在二月二十四,为卓也举办七七法会那天。是当时的校长津崎先生告诉我的。”

 “在此之前,您完全不知道?举报信用快信的方式寄到学校是在一月七,可您知道此事时却已经是二月底了,是吗?”

 “是的。知道此事时,由于太过突然,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柏木先生,您见过举报信实物吗?”

 “见过。不过,最早给我看这封信的人是HBS电视台的记者。他叫茂木悦男,是节目组的工作人员。”

 “你持有举报信实物吗?”

 “我没有。因为没有寄给我。”

 神原辩护人为了强调语气,故意放慢了语速:“举报信没有寄到您家里?”

 “是的。”

 “无论在一月中旬还是二月底,都没收到?”

 “是的。”

 “也就是说,在二月底前您完全被排除在外了?”

 “是的。不过后来想想,倒有过那么一件蹊跷事。那坯是在学校办开学典礼的那一天。”

 一月七晚上八点左右,柏木则之下班回家后,子柏木功子对他说,傍晚时分津崎校长来过电话,问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莫名其妙的事?那是什么?”

 “有没有人给我或我子寄来匿名信。”

 “您对此作何反应?”

 “我马上给学校打了电话。是津崎校长接的电话,当时他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于是我反问他,说我们家没有收到这样的信件,可这匿名信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呢?”

 “津崎校长是怎么回答您的?”

 “他说那只是无聊的恶作剧。”

 说到这里,柏木则之的话音里开始带上感情色彩了。

 “他说,具体情况我们还是不知道为好。那只是恶作剧,既然我们家没收到,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那么,柏木先生,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当时还是有些担心的。我想知道匿名信的内容,可津崎校长坚持说那只是无聊的恶作剧。根据津崎校长在卓也去世后的应对和态度,我当时觉得他值得信赖。不知不觉中,我就被他说服了。”

 等柏木则之的发言传遍法庭,神原辩护人才继续说下去:“我想确认一下,开学典礼那天,您和津崎校长有过这样一段交谈,而且您被他说服了,于是便不再追问。您是在二月二十四才获知举报信的存在,在此之前,校方从未对你提及。事实是这样吗?”

 “是的。”

 “当时,从茂木记者那里,您还得到过其他信息吗?”

 “有。”证人柏木则之屏息许久,又飞快地述说起来,“茂木先生告诉我,他知道有举报信,是因为有人写信给《新闻探秘》节目组。那封举报信原本是寄给卓也的班主任森内老师的,却被她撕毁丢弃了。捡到这封举报信的人看了信的内容,认为事关重大,便写信给了电视台。”

 “根据那封观众来信,茂木记者开始了他的采访,是吗?”

 “是的。他打电话给城东三中,是津崎校长接听的。对举报信的事,这位校长还想蒙混过关,当茂木记者告诉他自己持有举报信的实物时,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他说学校是教育机构,不接受采访。茂木记者声称要采访学生,津崎校长的态度又有了明显改变,说愿意和茂木记者见面。”

 “当时,茂木记者掌握的情况仅限于此吗?”

 “不,不是。”柏木则之立刻答道,“不只是这些。他还知道针对举报信,城东三中的部分教师对二年级学生展开过询问调查。”“询问调査?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排查犯人。寻找写举报信的学生。”

 “自收到举报信,到茂木记者开始行动之前,校方开展了这项调査活动,是吗?”

 “是的。茂木先生称自己是亲自听津崎校长说的。津崎校长还说,在校方采取措施时,如果媒体再参与就套了,因此希望他不要采访。”

 “我再确认一下。您之前不知道询问调査的事吗?”

 “不知道。校方根本就没有通知我们。那段时间,我们考虑的尽是些为卓也服丧、七七法会,还有为那孩子建坟墓之类的事。”

 礼子偷偷看了眼津崎先生,周围也有旁听者在回头看他。被学生亲切地称为豆狸的津崎先生两眼直视前方,默默承受着众人的视线。

 “也不只是学校的过错,其实,我的父母也在逃避。”像是要维护津崎先生似的,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柏木宏之嘟嚷起来,“既然得知有举报信,就应该深入了解。就因为他们半途而废了,才会这样不了了之。不过,对我父母而言,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保住卓也的‘伪装’。”

 津崎先生什么也没说。佐佐木礼子也沉默着。柏木宏之用手擦了擦脸,咬住嘴,也不吭声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我根本弄不明白,简直头昏脑涨。”证人说着,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他现在似乎也有点头晕目眩,“茂木先生对我说,要是能早一点采取行动就好了。由于寄到节目组的观众来信太多,没能及时发现,他为此表示了歉意。他还说,采访得晚了,就等于给学校的隐瞒工作提供了宝贵的时间,但他会尽力突破阻碍,弄清真相。”

 礼子不得不承认,《新闻探秘》的突破能力确实很可观,甚至可以称之为“破坏力”

 “举报信中列举的人物就是与卓也发生冲突的三人帮。不过,我和我子并未立刻全盘接受。”为了平息自己急促又混乱的气息,柏木则之做了个深呼吸,“正如我刚才所说,卓也拒绝上学后,我曾严厉追问过他和那三个人的关系。我认为卓也的回答并无虚假成分。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呼吸有点不太顺畅,听上去相当难受。

 “我又冒出一个疑问:事实真的是卓也说的那样吗?即使卓也没有对我们说谎,他会不会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话呢?我当时是否该更进一步深人了解,尤其是对他的老师。”

 神原辩护人正要开口,证人便用洪水决堤般的话语拦住了他。

 “卓也是个感的孩子,同时也有着极强的自尊。如果他受到被自己蔑称为‘昆虫’的人物的‮力暴‬欺凌,就会越发地感到屈辱,也无法向做父母的我们敞开心扉。会不会是这样的呢?我的心中出现了这样的担心和恐惧。我是否应该就此追问他的老师呢?”

 —口气吐出那么多话语,他便像个偶尔探出水面的溺水者一般,急切地换了口气。

 “事实上,学校不是一直隐瞒着举报信的事吗?”激动之余,他的声音终于变成了悲痛的哀号。

 神原辩护人没有马上开口,等到证人的呼吸恢复正常后,他才重新开始询问:“所以,令您的内心产生动摇的,不仅仅是举报信的内容,更重要的是此事被隐瞒近两个月的事实,对吗?”

 柏木则之点了点头,他的嗓音变得有些尖利:“就是这么回事。我和我子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不只感到受骗的辱,也无颜面对卓也。我们简直像两个傻瓜。就算做老好人,也总得有个底线。”

 “关于此事,您和校方谈过吗?”

 “谈过。是了解事实后立刻找他伯谈的。我问他们为什么要隐瞒举报信的事,也不理解学校瞒着我组织询问调查的目的。我要求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公开真相。”

 “校方是怎么回答的?”

 “他们还是只强调,这仅仅是一场恶作剧。”

 “意思是,举报信的内容并非事实?”

 “是的。他们说,卓也是‮杀自‬的,这一点不容置疑。举报信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寄出举报信的就是学校里的某个学生。为了找出这名学生让他好好接受教育,便开展了询问调查。之所以没有告诉我们,是为了不让我们再次感受不必要的痛苦。”证人怒容满面,嗓音也高了,“在我们听来,这番话难以令人信服,完全是在推倭责任。我向津崎先生提出和举报人见面的要求。我想直接听听对方的说法。”

 “津崎校长是怎么回答的?”

 “他只是一个劲地说‘不行’。既然连询问调查都做过,却不愿告诉我那人是谁,真是莫名其妙。他还说,就算告诉我也于事无补。”

 说着,他垂在身旁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说,举报信的内容是不‮实真‬的,撒下这个弥天大谎的学生需要的是适当的保护和指导,希望能让学校来处理这个问题要我们做安静的旁观者。校方并不想过分追究写信的那名学生的责任…这个不用对我说,我也懂!”柏木则之呻一般地感叹道,“怎么说我也是个初中生的家长,怎会不懂必须顾及感期孩子内心的道理?我要跟举报人见面,也不是要责难他,只是想听听他的说法。通过直接对话确认举报信内容的真伪,以及那孩子的‮实真‬想法。然而,津崎校长坚持认为那必须由校方来做。他说,校方一定会得出满意的结果向我汇报,翻来覆去地只是在作毫无意义的保证。”

 当时,佐佐木礼子也觉得举报信的内容是一派胡言,这种想法至今仍未改变。她当时只考虑如何控制局势,妥善处理好举报人三宅树理。和津崎先生一样,她也认为还是不让柏木家知道的好。

 没想到在今天的法庭上,竟是辩护方引出了针对卓也死亡事件的疑向。柏木则之最初认为卓也是‮杀自‬的,后来他的想法发生了改变。也许这一切都是事实,可有意让证人在陪审员面前作出这样的证言,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呢?一般而言证人只需要确认在卓也葬礼上的发言不就行了?

 不过,这样的话,在接下来检方的叉询问中,辩护方就会受到攻击。

 这一疑问由检方引出,还是由辩护方主动揭示,给人的感觉会截然不同。辩护方认识到柏木则之内心想法的改变已是一张无法掩藏的牌,干脆早点亮出来为好。

 “我再询间一个稍早些时候的问题。”辩护人自然不会知道佐佐木礼子脑中海阔天空的思绪,依然用一成不变的平淡口吻说道,“森内老师涉嫌毁弃寄给自己的那封举报信,对此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因为寄给森内老师的举报信已经来到电视台,我当然认为事实就是这样的。”证人柏木则之此刻略微恢复了平静。

 “那您是否想过,森内老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或者正相反,您认为森内老师是个难免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当时,我还顾不上考虑这些。”

 “津崎先生对此作出过解释吗?”

 “津崎先生说,森内老师明确否认自己毁弃过举报信,而津崎先生也相信她的话。”

 “森内老师毁弃举报信之事公开后,您和森内老师见过面吗?”

 “在最初的交谈中,她否认自己毁弃过举拫信。后来我跟她没再见过面,因为事情闹大后,森内老师就离职了。”

 “有没有和她通过电话或写过信?”

 “没有。”

 “那么,您现在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举报信内容的真伪。至于森内老师是否毁弃过举报信,跟我毫无关系。”他低声补充道,“我也觉得森内老师很值得同情,可是…”

 柏木则之仰望着井上法官,然后扫视一遍陪审员们。

 “很遗憾,校方采取了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想方设法隐瞒举报信的存在,使我和我子深受其苦。既然隐瞒得如此之深,那卓也的死会不会真的有问题。我们担心,之前我们轻易认定卓也是‮杀自‬的,是否真的犯下了大错。”

 陪审员们全都低下头逃避证人的视线。胜木惠子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询问结束,”神原辩护人坐了下来。听众们屏息凝神,全都鸦雀无声。

 藤野检察官翻看着手边的文件,一脸苦闷的表情和她十五岁的年纪极不相称。

 然后,她站起身来,面向会场深鞠一躬。重新抬起头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缓和了许多。

 “请问,在得知这封举报信之前,您有没有听说类似的传闻,说卓也的死不是‮杀自‬,而是和他人有关?”

 “没有。听说学校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传闻,不过并没有传到我们耳朵里。”证人的语调已经恢复到平静和缓的状态。

 “有没有人私下来告诉你们?”

 “没有。”

 佐佐木礼子眯起眼睛。事到如今她才刚刚想到,正如独来独往的柏木卓也,他的父母也同样孤立。孩子在学校生活中一旦被孤立,父母在家长中也同样会受孤立,会因此失去与外界联系的管道,无论是好是坏,重要还是无关紧要,任何信息都很难传到他们耳朵里。

 “柏木先生您自己是否有过类似的怀疑?”

 沉默片刻后,柏木则之答道:“没有,不过…”

 法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我倒是想到过,卓也或许并非是由于强烈的自我意志而‮杀自‬的。”

 藤野检察官偏了偏脑袋:“您的意思是,那可能是一场事故?”

 “不,不是。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一只手捂住脸,证人弓起‮子身‬,“刚才我好像说过,卓也这孩子和死亡的亲和比较高。”

 “是的,您说过。”

 “他会对死亡感兴趣。在惧怕死亡的同时,也被死亡深深吸引。这可不是我一厢情愿,那孩子确实做过令父母胆战心惊的事,譬如爬上屋顶,或闭着眼睛骑自行车。”

 神原辩护人的脸上显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远远超过正在作叉询问的检察官。

 “有一次去亲戚家玩,我们稍不留神,他就翻到了阳台围栏的外侧。那时他还没转学,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

 “您当时一定吓坏了吧?”藤野检察官说着,出了和年龄相称的表情。

 显少女姿态的检察官让柏木则之证人回归家长的‮份身‬。他像是要安慰检察官似的微笑着回答:“是啊,我们吓坏了。我赶紧跳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进屋里,还狼狠骂了他一顿。他本人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说是只想感受一下站在那里的感觉。”

 他脸上和善的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可是,去世时的卓也已经长大了。他会在雪夜跑到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楼顶,站到铁丝网护栏外头去体验那种感觉吗?”

 柏木则之自言自语着,又摇了‮头摇‬。

 “可是我又怀疑,那孩子会不会真的想做类似的事?半夜跑到空无一人的学校,也可以理解为那种怪异体验的延伸,体验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夜晚四处白茫茫一片的感觉。那是一种孤独的感觉,不是吗?因为卓也喜欢孤独。”他的语调中透出无限的怜爱。

 “可是,为了体验孤独而深夜潜入学校,和从屋顶坠落身亡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检察官及时将证人拉回现实。

 “的确有很大的差距。这就是我颇为困惑的地方…”

 一直盯着证人的神原辩护人不出声地干咳一下,低下了头。

 “或许是由于想到卓也是‮杀自‬的心里太难受,我才会出于逃避开始胡思想吧。”

 藤野检察官点了点头。“询问结束。这么长的时间,谢谢您的配合。”

 离开证人席时,柏木则之的‮子身‬微微摇晃了一下。他立刻扶住椅背站稳‮体身‬,朝法官和陪审员深鞠一躬,这才朝辩护方席位走去。

 柏木卓也的父亲由野田健一陪着走出了法庭。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朝旁听席望了一眼,或许是在寻找想跟自己对质的长子的身影。

 柏木宏之低着头,避开了父亲的视线。佐佐木礼子在一旁低声对他说:“你父亲大概要去辩护方的休息室,你怎么样?”

 柏木宏之抓住了自己‮腿双‬的膝盖。他的手指很细,指甲很白。

 “我留在这里,继续旁听。”

 “请大家稍等片刻。”井上法官面对法庭说道。

 陪审团内和旁听席上的紧张气氛开始消散,又有扇子和手帕飘舞起来。

 礼子问柏木宏之:“你今天会作为证人出庭吗?”

 宏之的双肩抖动了一下。“要出庭就最好不参加旁听,是吗?”

 他方才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又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我觉得旁听一下也无所谓。其实我也是证人,虽说今天估计轮不到我出庭。”

 “你是哪方的证人?”

 “算是检方的。不过就我的立场而言,做哪方的证人都一样。”

 柏木宏之好像一下子怯了场,轻轻地眨了几下眼睛。“我不管做哪方的证人,都会和我父亲爆发全面战争。”

 礼子微笑道:“法庭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是啊。不会允许父子当众吵架。”宏之终于出微笑,将视线转向津崎先生,“津崎先生,您不要紧吧。”

 津崎先生有些恍惚,没有立刻作出反应。他“啊”了一声,与宏之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谢谢。我没事。”

 “我父亲的话太情绪化了,真是不起。”

 津崎先生吃了一惊。礼子也很惊讶。谁也想不到,卓也的哥哥居然会为此而道歉。

 津崎先生这下可真的要热泪盈眶了。“哪里哪里,没有的事。你父亲只是说了些作为父母该说的话。”

 这时,野田健一回来了。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井上法官朝藤野检察官使了个眼色。正在热议着的旁听席气氛立刻为之一变,很快安静了下来。礼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重新打起了精神。

 “下面,作为检方的证人,”凉子的声音清亮异常,仿佛歌剧中唱着主旋律的女主角,“有请HBS电视台新闻节目《新闻探秘》的记者茂木悦男出庭。”

 茂木悦男膛,从旁听席上站起身,精神抖擞地上场了,就像一位要与女主角对唱的男高音。

 ·

 确认职业、姓名并宣过誓后,茂木悦男直面井上法官,说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请允许我陈述一下自己的意见。”

 井上法官看了看藤野检察官。藤野凉子脸上毫无惊讶之。“他事先向我请求过,我回答他,这必须得到法官的许可。”

 “只要一点点时间就行。”茂木悦男说道。

 不愧是媒体记者,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面,都是一副驾轻就的模样,完全不会怯场,甚至还气势十足。

 “与其说是陈述意见,不如说是提出一些疑问更为恰当。这些问题,也许其他的旁听者也会感兴趣。”

 “好吧。本法庭允许你陈述意见。不过请简短一些。”

 “谢谢!”轻轻点头后,茂木故意慢慢移动视线,死死町着检察官看了一会儿,又顺带看了辩护人一眼,“我不反对该校举办这样的校内审判活动,也对到目前为止大家所做的工作表示由衷的钦佩。但我也不得不指出,此次审判存在着严重的缺陷。”

 旁听席上静悄悄的。大家已经被他吸引住了。

 “首先,在这个法庭上争论事实关系时,并没有可以凭借的有力物证。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都不能向各位陪审员提供佐证自身观点的物证。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你们不是正式的调查机构,只是一些初中生而已。还有一点…”

 茂木竖起一手指。

 “能够保证证言可信的案发当时的资料和记录几乎不存在。所有的证言都仅仅依靠证人的记忆,而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变质。从去年十二月二十五到现在,许多证人的记忆早已发生变化。在这种状态下来争论一些事实关系,这种做法本身妥当吗?”

 井上法官往上推了推眼镜,说道:“你能够举出记忆发生变化的实例吗?”

 “当然能。”茂木悦男立刻回答道。

 动摇的波纹正在旁听席上迅速扩展。

 “我来分析一下发现柏木卓也遗体的野田健一证人当时的行为。他刚才在承认自己记忆有些模糊的前提下,说他发现柏木卓也的尸体后告诉过某人,并由此人去教师办公室报告。这与事实不符,我当时问过许多学生和学校相关人员,了解到,其实是他自己去教师办公室报告的。”

 野田健一只是愣愣地眨着眼睛。

 “柏木卓也的父亲,柏木则之证人的证言中也有类似的错误。开始采访后,我和前任校长津崎见面时,他并没有拒绝采访,也没有声称教育机关不宜采访。他只是说,这是一起感事件,容易在学生中造成混乱,希望我不要过于高调。我也准确地向柏木则之先生传达了津崎先生的意见。这方面,我有记形式的采访记录为证,随时都可以提交给法庭。”

 法庭内鸦雀无声,只有手帕和扇子在舞动。

 “野田也许只是时间太长记不清了,而柏木先生的情况,估计是因为城东三中的隐瞒行为暴后,他对该校失去信任,主观看法和情绪篡改了记忆。类似的情况或许也会发生在下面将要出庭的证人身上。不,几乎可以肯定会发生的。所有的记忆都不可靠。双方同样不可靠的证言烈碰撞,据此争执哪一方更为可靠。这样的行为能称为‘审议’吗?我要质询大家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

 说到最后,这个人惯有的尖锐而令人厌恶的口吻暴无遗。

 “我们手头拥有能够确认当时状况的资料。”藤野检察官用平静的语调回应道,“如果记忆和当时的情况存在偏差,可以参照这些资料来核实。”

 “你说的资料,是指从城东‮察警‬署那里拿到的办案资料吗?”

 藤野检察官没有理会这个问题。

 “即使是‮实真‬的法庭审议,也会发生针对证人记忆可信的争执吧?”井上法官说,“在这种情况下,法庭会检证记偏差是否在常识能容许的范围内,或者是否因情绪因素而发生扭曲。难道不是这样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实真‬的法庭拥有为检证提供依据的调查资料,如警方提供的报告等。

 “刚才检察官不是说过吗?本法庭拥有与此相当的资料。”

 “可是,检方和辩护方都没有纠正我提到的那两起实例。”

 “陪审员们已经听到了你的证言,这还不够吗?”

 “你是想说,野田和柏木则之的记忆只发生了细微的偏差,是吧?”茂木悦男对井上法官出亲切的笑容,“然而要想辨明真相,这些细节正是最重要的,必须慎重对待。决不能因为与主题关系不密切而置之不理。”

 井上法官沉默了。藤野检察官尽管看起来不怎么犯愁,却也不见动静。佐佐木礼子注视着井上法官,而这时神原辩护人举起了一只手。井上法官对他点了点头,他便站了起来。

 “茂木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茂木悦男大方地点点头。“请吧。”

 “在提问之前,我有一个请求。在我们的对话结束前,请你直视井上法官,不要移动视线,可以吗?”

 “没问题。”

 “这座体育馆的天花板上,”神原辩护人继续说,“安装了许多两一组的白光灯。请你回答,光灯一共有几排?东西向或者南北向都可以。”

 茂木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条件反促使他抬起头,却被神原辩护人笑着制止了:“请不要看。”

 茂木脸上大度的微笑渐渐变成了苦笑。

 “这个…”他哼了一声,“有几排呢?南北向大概三排?”

 “请确认一下吧。”

 不只是茂木悦男,法庭内几乎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夭花板。礼子也不例外。两一组的光灯南北向共有五排。

 “错了。”茂木笑道。

 神原辩护人也笑了。“今天早晨开庭前进场后,你一直在法官对面的位子上坐着一直到被传唤为止,你一直坐在那里旁听,是吗?”

 茂木回过头看向PTA会长确认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就是那个座位。”

 “我也记得。从一大早起你就在那里。即使你对天花板上光灯数量的记忆出现偏差,也不能据此断言你刚才没有坐在那里,进而声称你什么都没听到或看到吧?”

 “是啊。”茂木笑着说。

 受到茂木悦男笑声的影响,旁听席上也爆发出笑声。这时,神原辩护人悄无声息地坐下了。

 “败了。”茂木缩了缩肩膀,“我懂了。那就按你们的方式来吧。不过,大家不要忘记我的忠告。你们都是优秀的初中生,可要査明真相,绝不是玩玩文字游戏那么简单的事。”

 “你的忠告,我们都听到了。”井上法官表示接受。

 虽然并不甘愿承认,可佐佐木礼子并不觉得茂木悦男刚才那番话是多余的。

 “下面开始询问。请你坐下吧。”

 茂木回答说:“我站着就行。”

 “作为HBS新闻类节目组的记者,到目前为止,你釆访过许多校园或教育题材的事件,是吧?”

 “是的。”

 “具体都是些什么样的问题呢?”

 “校内‮力暴‬、欺凌引发的学生‮杀自‬事件,述有教师体罚造成的伤害事件等等。”

 “大概经手过多少起?”

 “包括没有制成节目的在内,就我的釆访经验来说,大概有三十例左右。”

 “在这些问题方面,你有着丰富的釆访经验,是吧?”

 “是的。我自己就是这样认为的,也获得过相应的评价。”

 藤野检察官两手空空,没有看笔记本或文件资料,显得十分轻松自在。

 “下面,我将就为同学关系而烦恼,或因受欺凌而痛苦不堪导致学生‮杀自‬的事件进行提问。”

 茂木悦男看着藤野凉子,点了点头。

 “有‮杀自‬却未留下遗书的情况吗?就你采访过的范围来回答就可以了。”

 “在我经手的事例中,没有这种情况。”

 “留下遗书的情况比较多?”

 “不是‘比较多’,就我所知道的范围,是百分之百留下了遗书。”

 “从形式上看,那都是些谁看了都知道是遗书的信件?”

 “是的。既有写明收信人的遗书,也有直接注明‘遗书’两字的信件。”

 “都放在自己‮杀自‬后马上能发现的地方吗?”

 “这方面的情况倒是多种多样的。有些是在整理遗物时,在‮杀自‬学生的抽屉里发现的。不过无论如何,遗书的保存形式都带有自己死后能让别人发现的意图。”

 这次轮到凉子点头了。“在你采访过的事例中,有多少家长在悲剧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前,根本不知道他为同学关系或受人欺凌而痛苦,直到读了遗书才知晓的呢?”

 茂木悦男动了动脑袋,稍稍考虑了一会儿。

 “家长会觉察到孩子有点不对劲,比如总是无打采,不想去上学,经常讨要零花钱又不知花在了哪里等等。不过这些家长往往把握不到现象背后隐藏的严重事态,严重到足以导致孩子‮杀自‬。就我经手的事例而言,几乎都是这样的。”

 “在你采访过的事例中,有没有学生拒绝上学,之后又‮杀自‬的情况呢?”

 “有一起是这样的。那名学生拒绝上学的原因并非遭受欺凌,而是因成绩不好而感到苦恼。”

 “在这起事例中,家长在事发前担心过自己的孩子会‮杀自‬吗?”

 “他们说在事发之前,父母双方对孩子拒绝上学的现象都比较担心,但也没觉得会严重到‮杀自‬的程度。”

 藤野检察官出了向数学老师求教方程解法似的神情。“这么说,无论原因是受欺凌还是成绩不好,在由校内问题导致的学生‮杀自‬案件中,与‮杀自‬学生共同生活的家长往往很难发现预兆?这一点倒让入意外的。”

 “呃…”茂木沉着,不慌不忙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首先我要指出,这绝不能一概而论。尽管我确实经手过多起类似的事件,但在我一无所知的其他场合也有学生‮杀自‬事件不断发生。”

 “明白了。我只是想听听茂木先生基于采访经验得出的意见。”

 “那确实可以回答说,很难事先发现。特别是遭受欺凌的孩子,往往害怕父母为自己担心,或觉得对不起父母,因此会竭力隐瞒。”

 “只是在孩子死后才了解‮实真‬情况,通过遗书或记,是这样吗?”

 “是的。”

 “那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从周边了解到的信息表明‮杀自‬的学生生前曾为同学关系烦恼或受到欺凌,但本人没有留下遗书,也没有记等书面形式的记录。”

 “这样的情况我从未遇到过。”

 “相反的情况呢?根据‮杀自‬学生生前的言行和生活态度,家长已经感到了危险,却不幸没能阻止孩子的‮杀自‬。”

 “我知道一起类似的事例。”

 一问一答畅快淋漓。难道他们事先商量过吗?这样两个人和和气气地排练法庭询问的场景,礼子难以想象。

 “令人痛心的是,在那起事例中,去世的孩子患有精神疾病。”

 藤野检察官偏了偏脑袋,问道:“你是否考虑过,柏木也可能患有类似的精神疾病?”

 “没有。来访过他的父母后,我便确信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柏木的逻辑很强,他父亲刚才也在证言中提到过,他非常善于语言沟通。也没有迹象表明他受到过幻觉或妄想的困扰。夜颠倒的生活方式和用餐没有规律只是不上学带来的副作用,和疾病完余不同。”

 “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许是得了抑郁症吧?”

 “抑郁症和郁郁寡可是有本质区别的。”茂木悦男的语气就像在耐心指出学生在解题时犯的错误,“就连柏木则之先生也不认为卓也需要医疗帮助。我去采访时,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刚才的证言也包含了这层意思。即使担心卓也,仔细观察他的双亲都没有感到医疗介入的必要。仅凭这一点就能断定,卓也患有精神疾病的可能为零。”

 “原来是这样啊。”藤野检察官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看来,卓也的死与你采访过的所有事例都不同,是一个极端离奇的特例,是吗?”

 “确实与我接触过的事例都不同,但不能称之为‘特例’。”

 “有与此类似的事例?”

 “是的。”茂木点了点头,稍稍提高嗓门,“我认为,这和‘集体私刑’致死的情况极为类似。”

 法庭上又响起一片叽叽喳唼的喧闹。连胜木惠子也抬起头看向证人茂木悦男。在此之前她可是陪审团中唯一沉浸在心事之中,对外界不闻不问的成员。

 “集体私刑致死的情况有着具体的分类。说来有点话长,允许我在此作一下说明吗?”

 “请讲。”藤野检察官坐了下来。茂木却站了起来,轻轻咳嗽一声,扫视着陪审团。

 礼子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藤野检察官是将这位被城东三中视作无赖的媒体人士当成此类问题的专家传唤出庭。他的证言应该属于专家证言一类。

 “首先,根据其目的是否为榨取被害学生的金钱,集体私刑可分为两大类。而对于以金钱为主要目的一类,本法庭不必关心,因此我也在此予以省略。”

 作为这方面的专家,就得大刀阔斧,干净利落。

 “另一类集体私刑即使会顺带榨取一些金钱,也明显存在其他动机。而根据实施私刑的团体与被害学生之间是否存在友关系,又可分为两种类型。”

 茂木悦男举起右手,竖起两手指。

 “其一,被害学生与该团体本就是一丘之貉,比如同属某个社团或活动小组。有一种情况是,被害学生想要离该团体,而其他成员对此感到极度不满,便对其实施‮力暴‬惩罚;另一种情况是,该团体发生内证,并发展为多数成员针对个人的‮力暴‬行为。内讧的起因常常与金钱和物品丢失,或者异关系的矛盾有关。前者往往源于误会,或是外部人员所为,在团体内部解决的过程中引发‮力暴‬事件;后者多半是团体中年纪较小或性格较懦弱的成员勾搭上老大的交往对象,从而引发整个团体的众怒。”

 陪审团中一名估计来自篮球社的高个子成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口若悬河的茂木悦男。

 “总而言之,且不论团体本身的质健康与否,这类集体私刑,本质上是为了惩罚违反该团体内部潜在‘纪律’或‘规则’的成员。因此,这种情况也可能发生在受学校鼓励的社团之中。我采访过的事件中,就存在这样的实例:一名一年级学生无法忍受严酷的训练,以及成员间毫无理由的上下级关系,想要退出社团,受到高年级成员的私刑并致其死亡。在这起事件中,连顾问老师也对发生过不止一次的集体私刑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事件最终发展为民事损害赔偿诉讼,该教师出庭作证时仍然声称,这是为了让大家遵守社团纪律所必要的处置。”

 “暴走族群殴想离集团的成员的情况,也属于这种类型吧?”

 面对提问的井上法官,茂木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最典型的事例。”

 所有在场者都听得人了神。

 “其二,被害学生不属于实施私刑的团体,而只是一个局外人。比如,该团体的成员是由于某种共同的癖好鬼混在一起,而被害学生并非其中的一员,却不幸和他们同在一所学校。”

 茂木用双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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