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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你的委托人去大出家的目的,在于査看房屋结构并与家人见面,没错吧?”

 “是的。他们一到大出家,大出夫人就出来打招呼,还在大出胜的引导下,在他母亲的房间里见到了他母亲。”

 “和俊次见过面吗?”

 “和夫人一样,大出胜也叫了俊次,可他并没有面。据说大出胜为此十分恼火,斥责他不出来向客人打招呼,太不像话了。”

 “那次拜访时,你的委托人几乎一直在麻将室里吗?”

 “是的。但他曾以上厕所或活动腿脚为借口,瞒过大出夫人走出麻将室,去各处查看,每次花的时间都很短。”

 “这样就能完成勘察任务了?”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还有,听说当天他拿到了房屋设计图。房屋竣工至今已超过三十年,设计图十分陈旧,改造和重新装修的部分都未反映在图纸上。那份图纸只能提供大致的情况。”

 “在拿到设计图的同时,你的委托人应该从大出胜那里得到了家人居住位置的情况。”

 “是的。”

 “厨房在哪里,浴室在哪里,俊次的房间在哪里,等等。”

 “是的。不过,我的委托人还说,光有这些信息还不够,为了加强实际感受,必须用自己的眼睛一一观察、确认。有人实际居住的房间,往往会有一些不到现场无法了解的情况,例如家具电器的摆放位置,设计图上画着的窗户有没有堵住,等等。”

 神原辩护人放下文件,两手空空地站立着。他脸上的表情表明,目标已经明确,不必拐弯抹角,只要发起最后攻击,定能一举拿下。

 “这么说,你的委托人当天一直没能见到俊次?”

 “听说大出胜利用麻将室的电话,还吩咐他夫人去叫了俊次好多次,但他就是不肯面。大出胜还发火说,今天叫那小子不要出去,他就闹起了别扭。我的委托人还和同伴一起安慰过大出胜。”

 “见不到俊次,你的委托人不会很为难?”

 “倒也不会。即使当天夜里见不到,以后还会有机会。因为正式行动要到半年之后,我的委托人不必太着急。可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今野证人慢慢说道。

 “偶然的机会?”

 “我的委托人要喝水,去厨房时遇见了俊次。”

 神原辩护人也缓缓地问道:“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放在厨房的小电视机正播放着NHK的新闻节目,那天夜里在下雪,对吧?大雪一直下到天亮。”

 “是的,首都圈播报了大雪预警。”

 “据说那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气象图,就是NHK报道天气时常见的那种。”今野证人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四方形,还指了指左上角,“播出新闻和天气预报时,屏幕的这个位置上不是会显示时间吗?”

 “嗯。是的。”

 陪审员们都在点头。

 “我的委托人看到电视机时,时间显示为凌晨零点零八分。”

 野田健一立刻在黑板上写下“0:08”

 “我的委托人说,他从小就拥有超群的视觉记忆能力。这和他成为‘烟火师’有没有关系,我不得而知。不过,看到过的场景他绝不会忘记。尤其对于数字,他记得特别清楚。他说他肯定不会记错。”

 旁听席不再喧闹。听到这番证言后,大家都在干咽唾沫。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神原辩护人说,“就是说,在去年圣诞夜变更期后,十二月二十五凌晨零点零八分,你的委托人在本法庭被告大出俊次家的厨房里见到了被告。是这样的吗?”

 “是的。”

 被告眼睛瞪得很大,举起手挠了挠头。他将脑袋偏向野田健一,低声说了句什么,野田助手立刻对被告说:“请安静一下。”

 “你的委托人到厨房去的时候,俊次已经在那里了,是吗?”

 “是的。”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当时俊次在厨房里做什么吗?”

 “他在用微波炉加热什么东西。我们会经常这样做吧?将盘子或盒装食品放入微波炉,设定好时间,在一旁等着听‘叮’的一声。”

 “俊次在这么做?”

 “是的。”

 “那你的委托人做了什么?”

 “我的委托人对俊次说了声‘晚上好’,我刚才也说过,委托人之前和俊次没有见过面,只是从年龄长相上推断出,对方应该是大出胜的儿子,所以向他打了个招呼。

 “当时,俊次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真的在闹别扭,没有搭理我的委托人。”今野证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委托人对他作了自我介绍,不过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是‘环球兴产’公司的。这是一家与大出家的案件相关的企业。他对俊次说,他和同事一同受邀前来打麻将。”

 “俊次呢?”

 “据说摆出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被告现在也是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微波炉很快就响了,俊次从微波炉中取出东西,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便跑出了厨房。厨房外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我的委托人当时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你的委托人没有和俊次交谈过,是吧?”

 “是的。”

 “当时的俊次给你的委托人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正像大出胜说的那样,是个闹别扭又不爱搭理人的男孩。不过呢,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是如此,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俊次当时穿的服装吗?”

 “是一身蓝色的薄运动服,光着脚,连拖鞋也没穿。”

 “在家中穿的休闲服装,对吗?”

 “是的。我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也穿这样一身。”看到陪审员个个表情紧绷,今野证人又笑了笑,“俊次似乎很困,我的委托人觉得这大概是他不爱搭理人的原因。”

 “他很困?”

 “是的,一脸倦容。运动服是皱的,蓬蓬的头发特别翘,似乎之前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觉得饿了才下楼去了厨房。这很平常,不是吗?”

 “完全是随随便便的状态?”

 “是的。”

 “有没有马上要出门,或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迹象?”

 明知没什么用,但凉子还是举手表示了反对:“法官,辩护人在询问证人的意见。”

 “反对成立。”井上法官机械地应了一声。

 神原辩护人继续问俊次走出厨房后,你的委托人又做了些什么?”

 “继续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他对大雪预警非常关心。”

 “他在厨房里一直待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天气预报结束,也就是零点二十分。然后’我的委托人就回到麻将室,对大出胜说,‘我见到你儿子了。’意思是说,与家庭成员见面的任务在当天夜里已经全部完成。”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大出胜是怎么回答的吗?”

 “大出胜说,‘那小子没跟你好好打招呼吧?’他显得很生气,似乎觉得作为俊次的父亲很没面子,还重新解释了一遍,‘我今天不许他外出,他就跟我闹别扭。’”

 “大出胜要求俊次不准外出,就是因为那天你的委托人要去?”

 “是的。他还对我的委托人说,俊次尽在外头闯祸,自己感到很头痛。”

 “之后,你的委托人就一直待在麻将室里?”

 “他后来又上了两趟厕所,顺便查看了屋内的几个地方。”

 “这期间,他见到过俊次吗?

 “没有。”

 “最后,你的委托人在凌晨两点多离开了大出家,对吗?”

 “是的。大出胜叫来出租车,我的委托人和两名同伴在大出家门口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是大出胜到门口去送他们的吗?”

 “是的。当时屋子里很安静,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

 神原辩护人停顿片刻,今野证人稍稍活动了一‮身下‬体。

 “在此之后,你的委托人又去了两次大出家,进行实地勘察,对吗?”

 “是的。”

 “那两次,他跟大出夫人和俊次见过面吗?”

 “没见过。不过,当他得知,大出家聘用了两名家政服务人员,其中一名专门照顾大出胜的母亲,在他老人‮体身‬状态不佳时会住在大出家,就要求大出胜安排自己与这名家政服务人员见面。”

 “实际见过面吗?”

 “是的。后来见过一次。”

 “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委托人与俊次见面不是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而是在之后两次去的时候?人的记忆发生混乱也是常有的事。”

 “不会。和俊次见面是在首都圈下罕见大雪的夜晚,我的委托人记得很清楚。”

 “你的委托人于去年圣诞节凌晨零点零八分,在大出家的厨房里遇见身穿运动服、光着脚、头发蓬蓬、一脸倦容的大出俊次。这么说没错吧?”

 “没错。”

 “谢谢!”重重吐了一口气后,神原辩护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相当轻松,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今野证人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好样的,询问很不错。

 “检方需要作叉询问吗?”井上法官高声问道。在法庭内全体人员的注视下,凉子感到自己的‮体身‬异常沉重。

 今野证人给出了决定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说什么都没用了。

 在昨天的非公开法庭上,三宅树理面对陪审团作出证言:去年圣诞夜,她和浅井松子两人来到学校附近,观看大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于是意外看到了柏木卓也和大出俊次一行。

 三宅树理的证言在时间描述上不够精确。她们目击到的事件到底发生在十二点之前还是之后,并不明确。其实,这是凉子让她这么说的。三宅树理本想说出准确的时间,但凉子认为,遇到突发事件还能记得准确时间,反倒会引起怀疑,还是模糊一些会比较好。反正柏木的死亡时间在零点前还是零点后,并没有重大的区别。

 是的,没有区别。如果凌晨零点零八分时,大出俊次在自己家中,由于肚子饿了,睡眼惺忪地去厨房热夜宵,那柏木到底是死在零点前还是零点后,还会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自己真的无计可施了?能在今野证人的证言中打进一个楔子吗?哪怕一个也好,就能利用这个楔子来击毁“不在场证明”了。

 总不能不战而降吧?

 凉子站起身来:“我是藤野凉子,在校内审判中担任检察官。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还请你多多关照。”今野证人应道。

 此刻,佐佐木吾郎满头大汗。萩尾一美脸色惨白。陪审员们全都低着头。只有仓田真理子满脸担忧地看着凉子。

 连真理子也明白,刚才的证言无懈可击。

 这样想,不就拿真理子当傻瓜了?凉子心如麻。

 —开口,凉子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证人,在此情况下,我想同时询问今野证人你自己和你的委托人。”

 “哦。”

 “你们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校内审判的信息的?你们又是如何判断出,委托人的证言对于校内审判极为重要?”

 今野证人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必须讲明我在真正的法庭上将如何为我的委托人辩护,这样可能会对委托人带来不利影响。再说,”今野证人微笑道,“我和我的委托人都无法判断这一证言对校内审判的重要,只能猜测‘或许会很重要’而已。判断重要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法庭。”

 “是啊,我失礼了。”

 聚集到这里的人,除了我,难道全死光了?如果还活着,怎么会这么安静?凉子心中暗忖着。

 在如此寂静的场合,真不想问这样的问题。

 “你的委托人在校内审判的法庭提供了对俊次有利的证言,估计能从大出胜那里得到某种形式的回报。比如说,在对你的委托人的公审中,作出能使其减轻罪名的证言。”

 井上法官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这副神态是在表示厌恶还是愤怒,就不得而知了。

 今野证人的表情显得越发柔和。

 “这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出于维护委托人名誉的考虑,我就说一下我自己的判断。在这个方面,我的委托人并没有以任何方式与大出胜达成易。事实上,大出胜根本不知道我的委托人会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出庭作证。”

 “这怎么可能?”

 “事实正是如此。”

 “你是律师,不是能够自由会见大出胜的吗?”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说‘会见’,正确的说法是‘会面’。”今野证人和颜悦地说,“现在,法院对我的委托人和大出胜作出了‘会面’限制,除本人的辩护律师之外都无法见到他们。在开头我说明过,委托人被起诉的这起案子牵涉到很多人员,事实关系相当复杂,刑事侦査也尚未结束。因此,法院为了防止相关人员串供或隐瞒证据,会采取这样的措施。”

 凉子无地自容,简直想找个地钻进去。

 “我不是大出胜的辩护律师,不能与他会面。”今野证人说。

 佐佐木吾郎拉了拉凉子的裙摆,示意她不要硬撑了。

 凉子扬起脸来,继续说道:“在真正的法庭上,你的委托人被追究的罪名不止一个。”

 “是的。”

 “在这些罪名中,应该也有杀人罪吧?因为大出的祖母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了。”

 “正是。”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今野证人立刻作出回答:“对此我应该道歉。刚才,我担心这会有损委托人的形象,所以没有点明。”

 “这可是事实。”

 “是的,不过…”今野证人稍作考虑,“有个情况我要在此说明,因为机会难得。再说,我觉得这或许对大家的校内审判有帮助。请问法官,可以吗?”

 “请吧。”井上法官同意了。

 于是,今野证人对着陪审团,而不是对着藤野凉子一人,说了起来:“我国司法制度遵循罪刑法定原则,国家不能追究国民未经明文规定的罪责。而且,刑法意义上的‘杀人罪’需要根据采取行为并使人丧命时,嫌疑人是否具有杀人意图来判定。”

 陪审员们全都听入了神。

 “这个‘杀人意图’有两种,在法律上的认定标准有所不同。首先说第一种。”

 今野证人竖起了右手的一手指。

 “被追究杀人罪的犯人,在作案时应具有杀死对方的明确意图。要验证这一点,可以根据本人的供述,也可以依据犯人是否制定过杀人计划、是否准备了杀人凶器、是否事先公开宣称要杀死受害人等类似的言行、旁证和物证来进行判断。然而…”

 他又竖起第二手指。

 “第二种情况就没那么直截了当了。犯人明知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某个人死亡,却依然实施了该行为,结果确实造成了人员死亡。这种意志被称为‘未必故意’,如此致人死亡的情况一般被判定为‘具有未必故意的杀人意图’。”

 野田健一走到放在前方的黑板前,写下关键词。

 “谢谢!”今野证人道了谢。

 “虽说都是些让人头痛的概念,还请大家借此机会学习一下。也就是说,有意识地采取某种行为,结果导致他人死亡,但在实施该行为时并没有积极的杀人意图。不过,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人员死亡,却还是以‘没什么大不了’或‘迫不得已’为缘由付诸实行,便是‘未必故意之杀人意图’的认定标准。”

 一直紧锁眉头专心听讲的陪审员蒲田教子突然举起了手。

 “对不起,这个有点难。”

 “哦,哪里不明白?”

 “即使没有杀人意图,也会有由于事故等原因导致人员死亡的情况,对吧?”

 “是啊。很遗憾,确实有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并不构成杀人罪吧?”

 “是的,不构成杀人罪。由事故导致人员死亡的情况会追究过失致死罪。所谓杀人罪,是在有意杀人的情况下才追究的罪名。”

 “可是,‘未必故意’也不是有意杀人,只是偶然造成了人员死亡,不是和‘过失’一样了吗?”

 今野证人的脸上出欣喜的表情:“问得好。可是,‘过失’致死和‘未必故意’致死还是不一样。前者的行为本身就是无意的,而后者是有意为之。虽说出现人员死亡的结果都是偶然,但后者在前期阶段,可能致死的行为本身却是故意的,并非一时马虎。人的意志在这一瞬间发挥了作用。”

 “哦,是这样啊。”教子嘟嚷道,“在这一点上不一样。我好像有点懂了。”

 旁听席响起了久违的笑声。

 今野证人苦笑道:“你虽然在努力地弄懂这些概念,可我要遗憾地告诉你,对犯人是否有意图的判断,依赖于犯人事先对‘自身行为会造成人员死亡’的认识程度,而这种判断是十分困难的,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都必须切实地加以证明。”

 连坐在蒲田教子身边的沟口弥生也点起了头。

 “即便对法律专家而言,这也是个难题。老实说,我也在学习这方面的判例。因为我的委托人正是根据这一标准被认定‘具有杀人意图’而遭到杀人罪起诉的。”今野证人重新面对凉子说道,“本案的检察官认为,我的委托人已经预测到在大出家纵火会造成人员死亡,却没有改变计划,为了获取报酬实施纵火行为。但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检察官的事实认定发生了偏差,大出胜的母亲没能从火灾中逃生,是我的委托人无法预测的意外变故,我准备依此为他辩护。”

 “就因为你的委托人是不会烧死人的‘烟火师’?”凉子问道。

 “是的。”看着凉子的眼睛,今野证人微微一笑,“我听说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有时会无视真正法庭的死板规则。”

 “不是‘有时’,是一直在无视。”井上法官说道,“所以陪审员会在不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直接向证人发问。”

 蒲田教子缩起脖子。

 今野证人笑了起来:“是吗?那好吧,我现在向法官提出一个请求。我可以向检察官藤野同学提问吗?”

 “可以。”藤野凉子抢在井上法官之前作出答复。

 今野证人看着凉子的眼睛,问道;“你为何要执著于我的委托人因杀人罪被起诉这一点呢?”目光温和,却能够深入对方的内心。

 凉子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如果他是个杀人犯,那他的证言并不可信。”

 今野证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感谢你坦率的回答。”

 凉子垂下眼帘:“叉询问到此为止。”

 “需要再次进行主询问吗?”

 “不需要。”神原辩护人答道。

 “既然如此,就请今野证人退庭。谢谢!”

 今野律师最后扫视了一遍陪审员们的脸,对他们点了点头,离开证人席,走到辩护方席位跟前。他主动朝站起身来的神原辩护人伸出手,和他握手。随后轻轻拍了一下满脸通红的野田健一的肩膀,向大出俊次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迈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沿着来的路线走出体育馆的后门。

 “休庭。下午一点继续开庭。”

 在法庭如同突然苏醒般的喧嚣中,只有凉子一人呆呆地坐着。时间仿佛停止了。

 ·

 午休时,被告大出俊次换上了一件笔的校服衬衫,纽扣一个个全都扣上,子也不再邋遢地挂在上,而是用皮带死死勒在间,连头发都整理过了。然而即便如此,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短时间内也很难纠正过来,还显得特别心神不宁。在验证‮份身‬和宣誓的时候,他还是站没站相,说起话来嘟嘟囔嚷的。

 态度端正一点好不好?凉子不由得在心中呵斥道。自己的名字总该大声地说出来吧。

 “被告,请在证人席上坐…”

 神原辩护人竟然暴地拦住了井上法官的话头:“不,被告应该站着回答问题。现在就开始询问。”

 旁听席上到处有扇子和手帕在飞舞。神原辩护人绕过桌子,来到前方。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被告,上午今野努证人的证言,你都听到了吧?”

 被告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请回答。”

 “听到了。”

 “被告,你自己还记得去年圣诞夜的事吗?”

 大出俊次哼了一声:“听人提起,觉得好像有这么回事。”他嘟囔着,用手挠了挠耳背。

 “就是说,你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记忆,是吗?”

 “我要是记得,早就说了。”

 “这可是关系到不在场证明是否成立的大事。难道你没有努力回想过吗?”

 被告撅起嘴,不由自主地晃动着‮腿双‬。

 “那么,刚才听了今野证人的证言,你有没有回想起来?”

 “嗯,有那么一点。”

 “那天夜里,你用微波炉加热的是什么,想得起来吗?”

 被告又小声地哼了一声。

 “还能想起厨房遇到的那位客人的模样吗?哪怕一丁点也好。”

 “不记得。”被告赌气似的说,“那种蒜皮的事情,谁会记在心上啊。”

 “对你来说,这事关重大,绝不是蒜皮的小事。”

 “我们家经常有老爸的客人来,我到了半夜才起来吃晚饭也是常有的事。”一心急,嗓音就变高了,大出俊次的孩子气暴无遗,“怎么可能一一记…”

 “明白了。”神原辩护人双手抱,盯着被告,“被告不记得自己在去年圣诞节深夜里做的事情,是吧?明白了。下面来确认一下被告没有做过的事情,可以吗?”

 大出俊次又挠了挠耳背。

 “那天夜里,被告到本校来过吗?”

 “没来过。”

 “到楼顶上去过吗?”

 “没去过。”

 “遇见过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吗?”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没见过他们?”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见过柏木卓也吗?”

 “没见过。”

 “有没有将柏木卓也带到屋顶上去?”

 “怎么可能…”

 “请回答,有没有将柏木卓也带到屋顶上去?”

 “没有。”

 “有没有将柏木卓也从屋顶上推下去?”

 被告瞪起眼睛盯着神原辩护人。神原辩护人也盯着他看。

 “没把他推下去。”大出俊次用朗读剧本似的腔调回答道。真是个蹩脚的演员。由于演技太差,看起来反倒像真的一样。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到底彩排过几次?他到底是怎么把无可救药的大出训练成这样的?

 “被告有没有杀害柏木卓也?”

 陪审员们全都绷紧了脸——事到如今,用不着这样吧?

 大出俊次回答道:“没有。”

 “可是,井口证人说,被告在柏木死后,说过‘是我干的’,还记得吗?”

 “谁他妈的…”一生气就不住高声叫喊起来。他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妥,于是马上闭上了嘴,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怎么能把这种话当真呢?井口那小子明明也知道嘛。”

 “这么说,被告确实是对井口证人说过‘是我杀了柏木’这样的话?”

 “谁知道?早忘了。谁会把那种无聊的玩笑话记在心上呢?”

 “你是说,即使说过,也是开玩笑的,是吗?”

 “当然如此。”

 “被告并没有杀害柏木卓也,是吗?”

 “你怎么啰唆个没完了,烦不烦?”

 一直瞪着被告的胜木惠子,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

 神原辩护人继续以平淡的口吻问道:“然而,被告被冠上杀害柏木卓也的罪名,来到了这个法庭。你觉得这是由什么原因导致的?”

 “这还用说?还不是为了那封胡说八道的举报信?”

 “是因为那封无中生有的举报信吗?”

 “是啊。”

 “也就是说,被告是被那封举报信冤枉陷害了,是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被告说道,“我不是早说过,我是被人陷害的吗?”

 “为什么会被人陷害?”

 面对神原辩护人锐利的反击,大出明显怯了:“为什么?”

 “我在询问被告你如何理解写信人的动机。举报被告的人,为何要花如此心思撒下弥天大谎?”

 被告灵巧地晃着腿,眼神却游移不定,分明在逃避神原辩护人的视线:“我怎么会知道?这种问题,你要去问写举报信的人。”

 “我在询问被告你的意见。为什么会遭人陷害,这其中的缘由,被告自己能否想到什么线索呢?”

 所有在场者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被告的脸上。被告则不停地闪烁躲避。凉子咬住了嘴。这样的询问他们也排练过吗?由神原辩护人编排好,大出完全心知肚明…

 可不知道为何,坐在神原辩护人身边的野田健一也和凉子一样咬紧嘴,连下嘴都看不见了。

 “我再问一遍。被告,你是否知道自己为何会被人陷害?”

 大出俊次没有回答。他背部僵硬,肩膀上下‮动耸‬。

 “各位陪审员,被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大家记住这一点。”

 神原辩护人一闪身回到桌子后方,“现在进入下一个问题。”

 助手野田健一的眼神已由严肃转为悲凉。对此,凉子有点纳闷。野田,你这是干吗?

 “接下来,我想确认被告以前的生活状态,即在本校的种种行为。问题很多,被告请用‘是’‘不是’或‘有’‘没有’来回答。如果我问的事情确实有过,就回答‘是’或‘有’;如果没有,就回答‘不是’或‘没有’。全部问题都可以这样回答。”

 事情代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语调冷峻异常。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吗?这样的对手戏都能应付,真是难为大出俊次了。

 神原辩护人左手拿起桌上的文件,翻开后一边看着一边开始他的提问:“这是发生在前年四月末,被告刚成为本校一年级‮生新‬时的事情。被告在体育馆后面抽烟,请问有没有此事?”

 一瞬间,旁听席上的观众似乎都愣了一下,随后稀稀落落地响起了笑声。

 “被告有没有过烟?”神原辩护人抬起头,换了个问题,“请回答。”

 大出俊次低声说:“有。”

 “在同一年的四月中旬,你有没有从一年级二班男生的鞋箱中偷出几双鞋,并扔进校门口的垃圾箱里?”

 旁听席上再次响起笑声。

 “什么呀,这是?”或许是遭到嘲笑脸上有些挂不住,被告的眼角发红了,“这算什么问题?这个跟审判有关系吗?”

 “请回答问题,请用‘有’或‘没有’来回答。”

 被告猛地回头,朝正在笑着的人们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出俊次的凶恶本无遗。

 嘲笑声真的平息了。然而,神原辩护人并没有为被告的凶恶眼神所动摇。

 “‘有’,还是‘没有’?”

 “没有。”被告说话的口吻像在吐唾沬。

 “下一件事发生在同年五月长假之后,”神原辩护人继续问道,“放学时,你从背后踢飞一名一年级女生背着的书包,该女生跌倒后,你又踩住了她的后背,是吗?”

 旁听席上的人们又是一愣,连笑声都没有了。

 “你说什么?”大出俊次声音变了调,脸涨得通红,他想走近辩护人…

 “被告,肃静!”井上法官及时制止了他,守候在被告左后方的法警山崎晋吾迅速向前跨出一步。

 神原辩护人看着文件上的文字,语调平淡地问道:“这样的情况,有还是没有?”

 “这是谁他妈的…”

 “问题不在于‘谁’。我问的情况,有还是没有?请回答。”

 “这是谁他妈告的状?”

 “你既然说‘告状’,就说明有过,对吧?各位陪审员,请你们如此理解。”

 井上法官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往上推了推滑落的眼镜。

 “继续询问。同年六月,也是在放学后。你是否用雨伞殴打过两名同班男生?还说,‘看着就不,别在我跟前晃。’”

 大出俊次直地站着。神原辩护人头也不抬。

 “谁知道呀…这种事。”

 “回答是‘没有’,对吗?”

 “是啊,没有。”

 “好的,下一个问题。同年暑假,你伏击了一名参加完社团活动后正要回家的同班女生。你抢了她的书包,威胁她,想要回书包就必须光衣服跳舞,有没有此事?”

 “小凉…”萩尾一美轻声喊了一句,眼睛瞪得圆圆的,“这算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

 佐佐木吾郎轻声道:“嘘…安静。”

 “需要我将问题重复一遍吗,被告?”

 “没有。”大出俊次说道,声音很小,简直像蜜蜂叫。

 “你说的是‘没有’,对吧?”

 “对。”

 “请你大声回答,让陪审员们都听得到。”

 被告抬头看了看陪审员们,脸上竟出了一副胆战心惊的神情。陪审团中回应他视线的只有胜木惠子,其他人不是低着头就是在记笔记。高个子竹田陪审长和他的矮个子搭档,则用严肃的眼神看着神原辩护人。

 “是不是时间说得太具体,反倒让你记忆混乱了?好吧,下面,我只问事件内容,请你用‘是’或‘不是‘来回答。”

 神原辩护人的语气简直冷酷无情。

 凉子觉得脊背发凉。大出俊次是真的不知所措了。这场被告询问是即兴发挥的,没有经过排练。被告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自己竟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辩护人的目的何在?

 “你有没有用拖把柄殴打过同班男生?”

 “我什么时候…”

 “这样的事情,有还是没有?”

 “没有。”

 “你有没有将图书馆的书偷出去卖给旧书店?还对当时前来阻止的图书委员说又不是你的书,再多管闲事就揍死你!’”

 被告连耳朵都红了,没有回答。

 “你有没有从同学的书包里偷走教科书和笔记本后扔掉?”

 “没有…”

 “你有没有将音乐教室的CD从窗口扔出去?”

 “没有…”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神原辩护人看着被告说了下去:“还笑着说,‘这是飞碟。’”

 “我没做过这种事情。”

 “有没有打碎过校内的玻璃窗?”

 “没有。”

 这一回答引发旁听席上的一阵聒噪。

 大出俊次脸更红了,立马改口道:“有。”

 “吃午饭时,由于看不惯同学吃饭的样子,就将牛倒在对方头上。这样的事情有没有?”

 有旁听者发出刺耳的笑声,但很快闭了嘴。

 “有没有从同学的课桌或书包里偷过钱?”

 胜木惠子对这个问题作出反应,害羞地低下了头。

 “有没有在学校附近的商店里偷过东西?”

 “没有。”

 “那么,你有没有强迫同学去偷东西?”

 被告低下头,‮体身‬轻轻摇晃着,没有回答。

 “有没有在校内敲诈过同学?”

 “没有。”

 “那么,有没有在校外敲诈过什么人?”

 “这个嘛,有过一点点…”

 旁听席上的另一个位置响起神经质的笑声。

 “有没有将同班男生拖进男厕所,把他的头按在马桶的水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出俊次耳朵上的红色消失了,血正从他脸上迅速褪去。

 “有没有将同班女生拖进厕所,把她的脸按在地上,要她用舌头把地面干净?”

 陪审团中的女孩们,有的闭上了眼睛,有的用双手盖住了脸。

 “有没有对同班同学或低年级同学说过‘去死吧’?”

 没有回答。

 “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来上学了”

 没有回答。

 “有没有说过‘我一看到你这张脏脸就想吐,别来上学了’?”

 被告没有回答。他僵住了。

 “有没有将低年级女生拖到空教室,用刀子迫她下内?”

 被告没有回答。

 神原辩护人语气依然平淡异常:“这样的事,有还是没有?请回答。”

 “别问了…”一名陪审员说到。好像是沟口弥生的声音,她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了。

 “下面的问题,请回答次数,大致的次数就行。到目前为止,你动用过多少次‮力暴‬?所谓‘‮力暴‬’是指对他人拳打脚踢,或者在走廊上用脚绊倒他人的行为。”

 被告没有回答。

 “无法回答吗?”神原辩护人问道,“是不记得次数,还是次数多到数不清了?还有…”神原辩护人看着文件说道,“有没有骂过什么人是‘猪’?”

 沟口弥生终于哭了出来。蒲田教子搂住了她的肩膀。

 “有没有骂过别人‘丑八怪’或‘妖怪’?”

 大出俊次面如白蜡。

 “被告,我在问你,请你回答!”

 “我…”

 “有没有在学校里对什么人说过‘我要杀了你’?如果有,说过几次?”

 神原辩护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半点‮奋兴‬和激动。这个人,似乎是没有感情的。

 “被告,请回答。”

 大出俊次仰起脸,将呆滞的目光投向了神原辩护人,脸色惨白,连嘴都白得吓人。

 “我没有杀死柏木卓也。”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说过,我没杀人!”

 “没问你这个!”神原辩护人提高嗓音,表情也发生了变化,“请认真听清问题再回答。我刚才是这样问你的: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在本校内恐吓同学、动用‮力暴‬、开恶意玩笑、伤害他人、侮辱他人?这些情况到底有,还是没有?你是承认,还是否认?”

 你的回答是“有”还是“没有”?

 “被告,请回答!”

 大出俊次回答了,音量小得可怜,就像躲在角落里用指甲刮擦物体发出的声音一般。

 “只是…稍稍搞些恶作剧罢了。”

 凉子觉得,被告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朝旁听席上空飞去。

 只是搞些恶作剧罢了。

 “你的回答可以理解为‘是’吗?”

 被告说了一声是。”

 “你承认自己做过这些事情,是吗?”

 “是。”

 神原辩护人吐出一口气,扫视一遍陪审员们:“刚才我向被告提出的这些问题,只是他在校内做过的坏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恶作剧’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类似的事实,一一确认会花费太多时间,我便在此加以省略。这些内容会以书面证据的形式提供给陪审团,请你们过后再仔细研究。”

 说完,神原辩护人“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文件放回桌面。

 “允许提书面证据。”井上法官说道。

 “被告,”神原辩护人喊道,朝着低着头,‮体身‬僵硬,勉强才能立住的大出俊次,“你还记得,你在‘稍稍搞些恶作剧’的时候,对方有什么反应吗?记得对方的表情吗?记得对方说过些什么吗?”

 被告没有回答。

 “你觉得,他们也跟你一样,认为这种恶作剧很有趣吗?”

 此刻,法庭里只能听到神原辩护人的声音。

 “他们也跟被告你一样笑着吗?”

 反正只是些恶作剧罢了。

 “那些被你殴打的人叫过痛吗?他们哀求过你,要你放过他们吗?那个被你衣跳舞的女生,曾经哭着抗拒过吗?被告,你一定看到过,听到过。”神原辩护人继续说道,“因为,如果对方没有一点反应,你的恶作剧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大出俊次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站立着,动弹不得。

 因为这里是法庭,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而主动走上的法庭。

 因为无数人的视线将他钉在了那里。

 “被告在以前的学校生活中,有过被什么人怨恨的经历吗?”

 没有回答。神原辩护人也没有马上说下去。法庭一片寂静,凉子甚至听到了大出的呼吸声,如同打嗝一般不均匀的呼吸声。

 “下面换一个问题。被告知道什么叫作遭人怨恨吗?”

 胜木惠子看着大出俊次。她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望着他。

 “被告有没有考虑过,由于你的恶作剧,会有人对怀恨在心?”

 有没有考虑过那些受到被告‮力暴‬行为伤害的人们的心情?

 “被告有没有想过,你曾在本校这个小社会里,做过许许多多的错事?”

 大出俊次的肩膀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被告有没有想过,正是你的那些错误行为导致了这个结果?”

 神原辩护人摊开双手,指示整个法庭。

 “被告有没有想过,正是那些错误行为让你站在了这里?”

 大出俊次的头沉得更低了,根本不看神原辩护人的脸,牙关咬得紧紧的。

 “确实,被告遭人陷害了。尽管没有杀死柏木卓也,却被人在编造的举报信中明确地指认为杀人凶手。这当然是一种不正当的做法,毕竟举报人声称自己亲眼目睹了子虚乌有的事件,以此来告发被告。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神原辩护人重复了这个问题,“因为对举报人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一个将毫无顾忌地用恶作剧伤害他人,践踏他人人格和尊严并以此为乐的被告,赶出城东三中这个小社会的绝好良机。难道不是吗?”

 神原辩护人是在用提问的形式严厉指责被告。

 “被告是被人陷害的,而且,陷害被告的机会掌握在每个人的手中。只要是受过被告的伤害,对被告充满怨恨的人,都能写出类似的举报信。因此,到底是谁写了举报信,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深究。无论谁来写,都不值得大惊小怪,难道不是吗?”

 被告陷入彻底的沉默,没有回答。

 为了确定被告不会回答,神原辩护人等待了一段时间,才再次对陪审团说:“被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各位陪审员记住这一点。我的主询问结束了,请检方进行叉询问。”

 神原辩护人坐了下来。

 这时,旁听席上出现一阵动。一排排坐着的人们如同起的波一般散开了。凉子回头看了一眼,就如突然惊醒一般站了起来。

 三宅树理从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似乎晕了过去。尾崎老师将她抱起,呼唤着她的名字。树理的母亲也边哭边喊女儿的名字。

 “法警!“

 没等井上法官高喊出声,山崎晋吾已经采取了行动。篮球社的志愿者们也跑了过去,嘴里直喊着:“救护车!救护车!”

 到场者全都陷入了不安只有井上法官一人故作镇静。他敲了一下木槌,高声宣布:“肃静!休庭十分钟。

 ·

 将三宅树理搀扶出去后,法庭渐渐恢复了平静。直到审议重新开始,期间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救护车穿过坚守在校门外等待庭审结束的记者群开了进来,将一名晕厥的女生运送出去。这幅情景,不引发动反而会让人奇怪。法庭上到底出了什么事?面对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的追问,代理校长冈野不得不再去校门口回答记者的提问。

 北尾老师将井上法官单独叫了出去,好久都没回来。终于现身的井上法官却一脸别扭,就像肚子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坐到法官席后也是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辩护方席位上的景象简直像在办丧事。神原和彦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坐着。野田健一脸色苍白,一个劲写着什么。大出俊次则像个石头人一般僵硬,脸上并无怒,仿佛真的变成了石头。

 “校内审判还能继续下去吗?”萩尾一美咕哝道。这时,在搀扶三宅树理出门时跟在一旁,一度消失了的山崎晋吾又小跑着回来了。他的衬衫后背已被汗水透。

 山崎晋吾来到法官席,对井上法官耳语了几句。井上法官的银边眼镜闪出一道寒光。

 “明白了。”

 点了点头后,井上法官站起了身。山崎晋吾回到了他的岗位。井上法官敲了一下木槌,对法庭喊道:“对被告的询问重新开始。请被告到被告席…”

 凉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拦住他的话头:“对不起,法官,我方不需要叉询问。”

 井上法官眯起眼睛,紧盯着凉子问道不要紧吗?”

 “不要紧。”

 “以后可不能重来。”

 “明白,检方没有问题要问被告。”

 为了这个法庭,也为了弄清真相,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

 “既然如此,今天的审议到此为止。”井上法官再次敲响木槌,扫视一遍全场,“此次校内审判,明天十九休庭一天,后天上午九点重新开庭。”

 简单代一句后,井上法官掀起身上的黑色尼龙长袍,从法官席上跳了下来。凉子追在他身后,神原和彦也追了上去。

 “井上!”

 “叫我法官。”

 井上法官转到辩护方的黑板背后。凉子和神原也跟了过去。

 “我正好有话要对你们说。”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松开长袍的系带后,井上法官小声说道。

 “为什么要休庭?”神原和彦问道。

 “如果明天不休庭,说不定就开不了庭了吧?”

 井上法官毫不掩饰地生起气来:“不是不开庭,藤野,你可不要看扁我了。我以年级第一的自尊心起誓,一定会将此次校内审判撑到终审为止。我一定会让陪审团作出判决。”

 “可是…”

 “不停一停,事态会很难收拾。”井上法官叹了一口气,“三宅树理那副模样,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如果明天继续开庭,恐怕就拦不住那些记者了。”

 “所以冈野老师他…”

 “是的,是代理校长建议我们这么做的。我们也不得不妥协。”

 用一天时间能完成冷处理吗?

 “这只能交给代理校长和北尾老师去处理了。北尾老师会说话,能应付得来。比如三宅树理的问题,他会逢人就说,‘体育馆里太热,有一个女生中暑了。’”井上法官出了与年级第一‮份身‬不太相称的轻薄笑容,“还好晕倒的不是藤野你。”

 “我干吗要晕倒?”

 “这不是明摆着吗?都毫无胜算了。”

 凉子看了看辩护人而不是法官。看到刚才一直面无表情的神原和彦,现在总算出一点窘迫的神情,她反倒觉得放心了。可随即她又为自己的这番想法生起气来。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应该说,胜负未分。”

 “还好…”神原和彦嘟嚷道。

 这次轮到法官和检察官一起看辩护人了。

 “什么‘还好’?”

 “我是说,还好审判能继续下去。”

 “神原,打起精神来!从刚才起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神原回过神来,用手背擦了擦汗,笑道:“询问时,我一想到大出会不会朝我扑过来,就害怕得不行。”

 “你倒是没事,说不定野田正替你挨揍呢。”

 “啊,不好。我去休息室一下。”说完,神原和彦就跑开了。

 体育馆入口处被旁听人员挤得水不通,其中有一些或许将会在校外接受记者的采访。对于今天法庭上的问答内容外,必须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

 “北尾老师提出,二十的审理也采用非公开的方式,可估计这很难做到。”井上法官嘀咕的这句话,凉子没有听进去。

 “井上。”

 “怎么了?”

 “你觉得刚才的被告询问,大出事先知道吗?”

 井上康夫没有回答。

 “你认为神原列举的那些都是事实吗?对于大出他们做的坏事,神原他们真能收集得这么详细?他们有那么多时间吗?”

 “他们不是有很多支持者吗?如果真想收集,应该能够办到。有些事,连我们都听说过吧?”

 “听说到的只是传闻,并没有得到证实。”

 “就算是传言,像那样连珠炮似的问出来,让大出听得面无人,效果也是一样的吧?”

 “那么,你认为那些都是编的?”

 “不是编的,是传言。我热死了,还是离开这儿吧。”井上法官出疲态,“你们要在休息室消磨些时间再回家。小心点。”

 “明白。”

 出了体育馆,就能看到围住学校的铁丝网外面停着好几辆电视台的实况转播车。人群、人群、人群。车辆仿佛漂浮在人的海洋里,一阵阵噪音随着热的夏风一同涌来。凉子只觉得浑身发软。

 佐佐木吾郎正在检方的休息室里吃便当,萩尾一美则在阅读一些书面证据。

 “小凉,你几乎没怎么吃午饭。现在还是吃一点吧?这便当不错哦。”佐佐木吾郎指了指色彩丰富的便当,这些都是豆狸校长叫人送来的午餐,每天的菜还都不一样。

 嘴上说好吃,可吾郎吃得并不香。

 三人等待着外头平静下来。凉子放空脑子,趴在桌上睡觉。一美一边读证据一边记笔记,对笔记又擦又撕,最后摘起了开叉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北尾老师的脸探了进来。

 “藤野,有时间吗?”

 没戴领带,穿着浸满汗水又皱巴巴的衬衫的北尾老师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你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哎?”萩尾一美惊叫道。让她感到惊奇的当然不是北尾老师,而是背后那个人。

 顺着萩尾一美的视线,佐佐木吾郎也看了过去:“是电器店的那个大叔!”

 凉子一脸惊讶地看着那个人。北尾老师抓住凉子的胳膊,将她拖到走廊上,紧紧关上了休息室的门。

 “这位是小林先生,电器店的老板,他有话要跟你说。”

 小林电器店的大叔?就是那家门前有电话亭的电器店?出事那天,给柏木卓也君打的那些电话中的一通,就是从他的电器店门前的电话亭打出来的。

 “我不会旁听你们的谈话。不过,你们谈完后,我要送小林先生到外面去。我会在前面等着。”说完这些,北尾老师就径自离开了。

 “你就是检察官吧?”小林电器店的大叔穿着白衬衫和灰子,光脚趿着一双凉鞋。

 他的年纪大概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太阳着汗,嗓音略带沙哑。他不住地眨着眼睛,轻声对凉子说话,仿佛凉子是一件易碎品,只要他大声说话就会破碎似的。

 “是的。”

 “一开始,我去跟那边说了,也得到过老师的允许。谁知那孩子说,这话得跟你说。”

 什么意思?“那孩子”是谁?

 “你们可真了不起,这么难的事情都能做。”

 这位电器店的大叔按住了自己的手。他似乎很想‮摸抚‬凉子的脑袋,但又觉得这样太不礼貌,所以硬生生忍住了。

 “其实,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就是那孩子。”小林大叔说,“今天早晨的电视新闻说,打了你们老师的那个人又闯到学校里来了。其实我女儿是三中毕业的,我孙子也在这儿上学。我有点担心,就跑来看看。谁知那孩子也在,我大吃一惊。”

 不祥的波涛在凉子中翻滚。“那孩子”到底是谁?

 “刚才那孩子,就是教室里的那个男孩,不是到我店里来过吗?带着照片,大概十天之前。”

 凉子点了点头。

 “他带照片来给我看,问我还记不记得去年圣诞夜在我家店铺门前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的人。”

 对啊,佐佐木吾郎去确认过,带着柏木卓也和大出他们三人帮的照片。

 “更早一点的时候,有个叫野田的孩子也拿着照片来过。就是在体育馆里,坐在你们对面的那个。”

 “嗯,我知道。您说的是辩方的野田。”

 “他们带来的照片里都没有那孩子,所以我没有认出来。”大叔边说边叉着手指,显得焦急又困惑,“可是,今天在体育馆里看到他的脸,我就想起来了。一听他说话,我立刻想起来了,可是…”

 这种事可以对你说吗?你只是个初中女生啊。

 凉子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那孩子是谁?

 “大叔,不,小林先生。”

 “你叫我大叔好了。我和你们的总务很。就是岩崎总务,还记得吗?”

 那孩子,是谁?

 “大叔,你今天在这里看到那个圣诞夜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男孩子了?”

 小林大叔点了点头。

 “那孩子,是谁?”

 “就是那边的另一个孩子,那个能说会道的孩子。”电器店老板微笑起来,“在电话亭里看到他时,他可是战战兢兢的。”

 凉子浑身颤抖,举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可能?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

 有啊,就是有。这样的话,所有细节都能对上号了。之前的好多事情,那些离奇巧合又难以理解的事情,都能得到解释了。

 是的,一切都说得通了。之前那种虽然并不具体,却总像门里吹进的冷风一般威胁凉子内心的不安,以及努力压抑不安时总会留下的淡淡阴影,如今全都消失了。

 他应该知道真相。

 他才是事件真正的当事人。

 这种时候,人们常常会用“眼前一亮”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可凉子的眼前一点也不明亮。相反,她感到自己如同面对着一面‮大巨‬的墙壁,视野被遮挡,眼前一片黑暗。

 黑暗中掠过许多记忆。不,应该是一些记忆的片段。各种各样的场景和声音,以及凉子到目前为止的经历和感受。

 其中最清晰,清晰得几近残酷的,是在比谷公园水池前的那番对话。

 你认为那名在小林电器店前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的少年是谁?在凉子的追问下,神原和彦是这样回答的——

 “那个就是本人。”

 他看着凉子的眼睛,重复道——

 “是本人。”

 当时,凉子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神原和彦说话向来有板有眼,用词清晰明了。然而,那时他用了“本人”这样模棱两可的说法。

 所以凉子反问他一句:“你是说柏木吗?”

 对此他认可了,说了声:“是的。”

 然而,他的脸上却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本人。”

 那句话的‮实真‬含义应该是:是本人,就是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我。

 可是,凉子当时想到的是柏木卓也。因为当时,她觉得不可能是别人。那是不可想象的。

 藤野同学,你没有猜中。

 所以他才会失望,会沮丧。藤野同学,你怎么也没发现呢?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外界的声音从凉子的耳畔消失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八月十九 校内审判·第五天(全天休庭)

 ·

 凉子的模样有些古怪。

 对此,藤野刚当然有心理准备。毕竟将今野努律师介绍给辩护方的就是自己,凉子应该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如果凉子要发牢,说几句“不公平”“手段卑劣”之类的话,自己也只能全盘接收,谁叫自己偏袒了辩护方呢。

 然而,女儿并没有发牢。别说指责或抗议,简直连话都不想跟他说。昨天的审议结束后,她的模样就发生了明显变化,眼神和表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看上去绝不是由于单纯的紧张或激动导致的。

 “你听她说过些什么吗?”大清早,趁女儿们还没起,藤野刚向子邦子求助。

 “校内审判的事吗?”

 “这还用问吗?”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凉子好了。”

 “凉子昨晚又通宵了?”

 “自从开始组织校内审判,她几乎每天都在开夜车。难道要我一直对她唠叨个没完吗?”

 “奇怪了…藤野刚嘟囔道,“昨天庭审结束得早,可她回来得特别晚。”

 凉子一直到天色彻底变黑之后才回的家,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出于父亲对女儿的担忧,藤野刚原本想和她一起回家,所以庭审结束后在操场角落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女儿出教学楼,便只好先回家。

 “从那以后,她就基本没说过话。”

 吃晚餐时,凉子也相当心不在焉。吃完后,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不停地打电话。藤野刚看到电话主机的通话灯一直在闪烁,还颇为担心地看了许久。

 邦子脸上出正在斟酌字句的表情:“是叫‘公诉意见’吧?

 “怎么了?”

 “她说该准备了,心里想的全是这个。”

 藤野刚觉得应该不止于此。

 “你看她脸上,简直像犯人彻底招供后的表情。”

 邦子瞪起眼珠子:“不要打这种不吉利的比方。”

 藤野刚一连几天都去学校旁听,手头的工作全都推给了同事。今天全天休庭,本该早点去‮察警‬署上班,可他还在磨蹭。他总觉得不看到凉子的脸,和她说上几句话,心里就不踏实。

 上午八点左右,凉子终于走出房间,径直跑进浴室,不一会儿又用浴巾擦着头发跑了出来,估计是冲了个淋浴。

 “哦,早啊。”由于睡眠不足,凉子的眼皮有些发肿。

 藤野刚刚想问“你的脸怎么了”可没等他说出口,翔子和瞳子也都起了,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吃过早饭,凉子又跑进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校服。出来时,肩上还背着书包。

 “要出去吗?”母亲邦子问道。

 “是的,中午会回来。”

 “去学校?”

 “嗯…”

 “一个人出门,没事吗?”

 “我陪你去。”说着,藤野刚站了起来。

 凉子并未拒绝,对母亲说了声“我走了”便朝大门走去。

 来到门口,凉子蹲‮身下‬子换鞋。

 “爸爸送你去吧,说不定记者们还在那儿守株待兔。”

 “没事,我不去学校。”

 “哦,我想也是。”

 藤野刚早就听出凉子刚才那个“嗯”是假的。我可是专业的,才没那么好骗。

 “你要去哪里?”

 凉子把运动鞋的鞋带系得端端正正。

 “今天休庭吧?休息一下不好吗?”

 “有些事必须做。”

 “要去哪里?”

 凉子站起身,背对着父亲说:“野田家。”

 藤野刚在惊讶的同时,又觉得可以理解:“事到如今,还要和辩护方商议吗?”

 凉子的手搭在门把上。

 “打算撤诉吗?”

 握住门把时,凉子的后背显得有些僵硬:“怎么可能。”

 “那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无论凉子多大了,也不管她多么优秀,对藤野刚而言,她依然还是个小孩。然而,这个女孩此刻猛地回过头,眼中出锐利的光芒。

 “我会在明天的法庭上公之于众。”

 藤野刚也开始穿鞋:“你等一下,我送你过去。”

 “野田又没被媒体盯上,不用那么紧张。”

 父女两人一跑到街上,附近一电线杆背后就跑出一男一女,大概是记者和摄影师。藤野刚搂住女儿的肩膀,将追上来打招呼的一男—女扔在一旁,两人一起坐进一辆正好路过的出租车。

 “很近的…”

 “这种情况下,需要故意绕点道。”

 直接开过去只需支付起步价,然而,他们故意让出租车兜了几个圈子。

 “为什么野田没被盯上呢?”

 “不知道,或许因为他不起眼吧。”凉子的视线很僵直。

 “你们要商议什么?”

 没有回答。藤野刚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女儿的反应,见她不想回答,也就不追间了。

 “有什么爸爸帮得上忙的吗?”

 “没有。”凉子立刻回答后,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还没进入野田家所在的地区,为了谨慎起见,藤野刚叫停了出租车。凉子也默默地跟着下了车。

 两人边走边留意周围的动静。走上一条两旁都是外观相似的商品房的大道,凉子指着一栋二层建筑说:“就是那儿。”

 这时,一辆小汽车从路的另一头缓缓驶来,放慢速度后停在了野田家门口,副驾驶座位旁的车门打开’神原和彦从车上跳了下来。

 —下车,神原便发现了凉子和藤野刚,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这孩子看上去也很累。和凉子不同,尽管他的眼皮也有些肿,却没有倦怠之,只是单纯的疲劳。他身上的力气似乎全跑光了,就像完成重大任务后突然放下心来。

 藤野刚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检方尚未举手投降,审议并未结束,他为什么会感到放心呢?

 “早上好!”神原和彦对藤野刚鞠了一躬。野田家的大门打开,野田健一探出头来。他没有向藤野父女寒暄,而是对神原坐的那辆汽车的司机打了个招呼。藤野刚感到十分惊讶。

 “爸,你别管了。”凉子快步朝辩护方两人走去,你还是快点去上班吧。这几天你一直来旁听,工作都推给绀野了吧?”她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补充道,“不是今野律师,是我认识的那个绀野。”

 藤野刚极力装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可站在野田家门口的神原和彦却蜷缩起了‮子身‬。凉子声音很小,他应该听不到吧?

 健一拉了拉神原的胳膊,凉子追上他们,还对汽车司机招呼道:“早上好,河野先生。”

 “请进!”健一也向那人招呼道,然后才对藤野刚说,“早上好,对不起。”

 需要道歉吗?

 那个叫河野的男人下了车。

 “车在那里停上三十来分钟应该没事,请吧。”野田健一说完,逃也似的缩回屋子里头去了。头顶上二楼窗户的窗帘被拉开,有个人影晃动一下,窗帘又很快被拉上了。那估计是健一的家人。

 三个初中生消失后,路上只剩下藤野和河野两个男人。

 “呃…我说…”

 这个叫河野的人穿着衬衫,没戴领带、子和皮鞋看上去相当值钱,年龄大概五十不到一点。

 “你是凉子,不,藤野检察官的父亲吧?”

 “是的,我是凉子的父亲。”

 “呢…我…”

 他拍了拍衬衫和子的口袋,慌慌张张地跑回到汽车边,打开驾驶室的门,拿出一件外套。

 “名片,名片。”他一阵忙,搞得满头大汗,“其实,我是干这个的。”

 接过他递上的名片,藤野刚皱起了眉:“调査‮探侦‬事务所?”

 “是的。说是你藤野先生的同行,好像有点厚颜无。”

 “这么说,你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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