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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临近宫门的时候,家里把进士公服带过来。章年卿将就着在马车里换下,整理整理冠帽,同其他九甲分列站在奉天殿外,等待传唤。

 桌子上摆着主考官们挑细选出来的十甲卷子,奉天殿内门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面容年轻,体形风,有些瘦弱。穿着明黄朝服,前的团龙栩栩如生。

 殿试时,章年卿离圣驾太远,并没有看清皇上圣容。今一见,却觉心惊。皇上面色苍白,两颊消。唯有一双眼睛睿智明亮,摄人时帝王威严必现。噙笑时才见几分温和。

 不觉已经唱到章年卿的名字,和景帝将他的试卷从最下面上来。略略扫过几眼,又翻出考生履历,见‘父章芮樊仕’的字样。不免好奇,望着章年卿问:“你父亲章芮樊,可是朕的吏部侍郎章芮樊。”语气十分亲昵。

 章年卿觉得一阵阵刀剑光影,在场无人抬头。他已觉数千眼刀扎入骨。章年卿出列,中气十足,响亮回应:“正如陛下所言。”

 “哦?真是难得。从来只闻寒门出贵子,纨绔少伟男。却没想到朕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年轻有为的人才。”和景帝望着章年卿的目光满是温和喜欢,因章年卿身材伟岸,拔欣秀,和景帝只当这是个少年。低头一瞥,方才注意到他的年龄,大为震惊:“你才十五岁?”

 章年卿肃然道:“是,学生是和景七年,九月九生人。”

 和景帝哑然失笑,良久才道:“…可真是年轻啊。”居然还没过十五岁生辰。

 这个小曲很快过去,在场诸位一一报过出身姓名。皇上又简单问了每个人不同的问题,仔细观察了一下其品行举止。接着便是对策,皇上以政事摘择出来,校考在场的新科进士。

 章年卿很快颖而出,他本就心思敏捷,知微见著。一字一句皆是在提问间便打好腹稿,出口成章滔滔不绝,字字句句一针见血。能看出来是个进派。

 这倒有意思了。和景帝靠在龙椅上,兴致盎然的看着章年卿。

 这肯定不是章爱卿教的。

 章芮樊素来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形象,许是因为委任着朝堂官员调动大权的缘故。章芮樊在朝堂上从来都是一个和事佬,但凡得罪人的事推给他做,他总能做的滴水不漏,皆大欢喜。这让和景帝都很佩服。

 可章年卿不知道这些,平素在家里章芮樊对他不是打就是骂,脾气又急又躁。他哪知道父亲在朝堂是这个样子。

 和景帝沉的一会,又抛出一个问题:“靖安素来以才子之乡闻名,两百年来,状元坊便有整整六十三座。今年靖安遇灾,税赋遇难。加之又有诸多举子贡士以私田的名义,将百姓的民田记于自己名下,以逃避税赋。章卿认为,这是救民还是误国?”

 章卿,他用的是卿字。

 章年卿颤抖着胳膊,在宽大的衣袖间紧紧攥成拳,不让自己抖的太厉害。这个问题他和师父商讨过。可皇上为什么把这个问题单独挑出来问他呢。是因为巧合,还是知道他和陈伏有情之事。

 章年卿不敢往下想,稳稳心神,掷地有声道:“学生以为,是误国。”

 满场哗然,连一些和章芮樊素有情的官员见状都忍不住给章年卿使眼色。这件事在朝堂上都吵了一个月了,成一锅粥,谁也无法下手解决。

 靖安隶属江西布政使司,素来是鱼米之乡,税赋大省。今年遭灾属实,故而今年的举子护私田也比往年都烈。

 可皇上却不能下手去整治。现如今,不过是户部银钱缺了一道大口,且没有民,没有土匪反军。大家靠躲税,姑且能过下去,虽填不肚子,好歹没有流离失所。给其一两年休养生息,也便缓过来了。到时候在挪出手脚收拾那些以下犯上学子也不迟。

 何况,重灾下免税,已是历年来的惯例。和景帝也不例外,这中庸之道的解决办法,便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这天下,你和谁政见不合都无碍,倘若你和当今皇上也政见不合,这一生的宦海生涯也就走到尽头了。

 章年卿的墨卷原本答的就不出色,这下可算彻底完了。官员们不忍直视,只为章年卿可惜。

 章年卿风云不变,任凭众人打量。他不疾不徐道:“学生不才,略闻户部收支以赋税、关税、户税,商税,盐课五项为主力。江西是赋税大省,民间有言,天下税赋十之有三四来自江浙,由此可见,江西税赋大减一事,无疑削弱了大半资金来源。学生五岁时,便闻苗青苗大将军战死关外,原因不是他没有打仗的能力,也不是他手下没有将才。而是,因为他没有粮了。”

 奉天殿内一片寂静,章年卿说到动情处,哽咽道:“我当时问爹,为什么朝廷不给他拨粮啊,苗将军为我们保卫家园,为什么我们连饭都不能给他吃,还得让他饿肚子。我爹说,因为国库里没有钱,没有银子了。连皇上都五年没有过过寿辰,皇后带头在后宫消减开支。但是还是不够啊。因市舶司见海外利大,建造船只出海贩卖金银玉器布匹。出海不利,被飓风全部卷进海里。这一卷,把户部五分之一的钱财都淹进大海了。加之苗将军征战、连年折损的地税人丁。”

 章年卿扑通跪下,高声道:“学生斗胆问皇上。以上种种,加之今年靖安的税害,户部,还有钱吗。”

 “你好大的胆子。”和景帝轻轻笑了,没有生气,反问:“那照你的意思,为了国库不空虚,朕应该将那些护了私田的举人抓起来,然后再免税抚民?”

 章年卿心一跳,皇上是生气了吗。为什么把他树在天下举人对面当靶子。

 他缓了缓神,斩掉旁枝末节,迅速直奔主题。“学生以为,这样不妥。免税抚民是对的,暂且不惩治这些举人,皇上也是对的。可,皇上您问学生的是:这是‘救民’还是‘误国’。并没有让臣去判断这些事的对错。学生言误国,皇上可以免税,举子却不能护田。万不能开此先例,让天下黎民的觉得,遇灾不必求皇上佑恩,随便找‮中一‬举之人庇佑庇佑即可。更不能滋长这些举子的野心,让其觉得朝政国事,他们可以随意干涉。”

 一片寂静,半晌,和景帝才道:“赘了。你这些话若要做文章,前言皆是走字数的废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这是把朝政之事强行拉回到学问上了。

 这下无论章年卿说什么,都不是妄论朝政,而只是对策做题。

 章年卿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下,笑道“学生还有一句,添补上,便能串上了。”

 “哦?说说看。”和景帝颇有兴致。

 章年卿顿顿道:“富国为本,安邦为辅;固本守辅,互替互换。国定民安家富强,此为良循,周而始转,方为国昌隆运。”

 “好一句‘国富民安家富强’。说到底,你还是跟你父亲一个性子。”和景帝哈哈大笑。

 “啊。”章年卿懵了。

 和景帝看着殿内诸人,最后目光定在章年卿身上,不紧不慢道:“你父亲也是个喜欢天下大同的人。”将天下大同四字咬的意味深长。

 章年卿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句话皇上表达的应该不是正面意思。

 过了很久,章年卿躺在回家的马车里昏昏睡,蓦地反应过来,难不成皇上是在说他爹是个老好人,爱和稀泥吗?

 章年卿彻底懵了,不会吧,皇上是不是对他误解什么了。

 他不同意惩罚那些举人,不是因为陈伏啊。好吧,也有一小部分是为了他。

 可问题的关键是,如果是因为他的言论才导致皇上对着这些人痛下毒手。他还没步入官场,捅这么大篓子,以后可怎么混。

 这么想着,浑浑噩噩睡着了。

 大梦一觉,醒来正是黄昏时分。

 章年卿有些分不清昼与夜,着眼睛喊过下人,才知道是下午。暗暗腹谤,以后可不再这个时辰睡了。独自一人,在临近暮色是醒来,心里一片空。太折腾心神了。

 该做的努力都做了,章年卿反倒轻松起来。浑身都卸下那股劲,没有束缚。

 章年卿简单用过晚膳后,在浩瀚书海里出那本书脊朝里的书。

 ——他要好好放松一下。

 关好门窗,不让任何人进来。他全神贯注看着,一页一页看的仔细,时不时还标注一下什么。更多时候,标的只有简单一两个字。‘善,可试之’‘不妥,弃’。

 翻着翻着,章年卿目光突然定在某处,喉结滚动良久,提笔标上四字:伺机行事。

 冯俏在屋子里不断打嚏,孔丹依担忧的摸摸她的额头,“受凉了吗。从下午开始,你一直在打嚏。”

 冯俏鼻子,娇气的直哼哼:“我不吃药。天德哥就是吃药吃黑的。我才不要变成他那样。”

 孔丹依笑着敲她额头:“敢这么编排你三哥。”

 冯俏捂着头,仰着脖子不服气道:“本来就是嘛!”

 “阿嚏——”

 章年卿也重重打了个嚏,看着关着好好的门窗,纳闷道:“谁在骂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准时一回,不用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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