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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蚂蚱
 老国公爷望着半明半灭的灯火,叹了口气。

 “还不睡?”老太太下了,披上边梨木衣架上的外衣,走到圆桌旁,在老国公爷对面坐下。

 “大孙子今年过年当真会回来?”老国公爷像是问老太太,又像是问自己,那目光仍旧凝在烛火上。

 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国公爷心里的难事?

 “申机已经在路上了。他毕竟是咱们陆家的嫡长孙,骨子里着陆家的血。就算是心里有气,这都五年了,也该消气了。”老太太忽也跟着叹了口气,“公主今年指定又不能回来。”

 老国公爷摇了‮头摇‬,道:“消气?连无砚那孩子都没消气,做父母的能消气了?”

 老太太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老国公爷又问:“大太太今年还在寺里过?”

 “前天我让人去寺里请她,她还是不肯回来。”老太太无奈地摇‮头摇‬,“申机要是不亲自去请他母亲,大太太是不会回家的。都说做媳妇难,等做了婆婆就要享福。可这公主的婆婆哪有那么好当?”

 老国公爷却突然说:“我愁的不是这个。”

 老太太心下疑惑,“那还有什么事儿?”

 陆家家世显赫,儿孙又个个争气,除了大房因为当年芝芝的事情一直心中有气,还有什么事儿值得老爷子半夜不睡满心愁绪?

 “陆家早晚是要交给无砚的。他父亲纵使心里有气,却把陆家权益挂在心上。可无砚这孩子行事太偏颇,又没从心底认可陆家,将来把陆家到他手上…我不放心。”老国公爷‮头摇‬长叹。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老太太笑笑,“无砚这孩子年纪还小,再说了,您还能把陆家交给别人不成?”

 见老国公爷沉默不语,老太太一惊,忙说:“老爷!您该不是动了别的心思吧?这可不成啊!咱陆家…”

 “没有,别瞎想。”老国公爷打断老太太的话。

 可老太太心里还跳着,这做了几十年夫,哪能不了解他?老太太知道老爷是真动了心思。老太太想了想,笑着说:“无砚就是年纪小,今天晚膳就比往常留得久了些。”

 这话倒提醒了老国公爷,他诧异地问:“对了,今天无砚抱着的那个小女孩是哪一房的孙女?”

 “不是孙女,是三房的外孙女。蓉蓉的女儿,老爷还记得蓉蓉吗?”

 老国公爷摇‮头摇‬,“没什么印象了。”

 “老爷还夸过她点茶的手艺不错呢。”老太太虽然很多年都不管后宅的事儿了,可心里都是有数的。

 老国公爷恍然大悟。“印象里乖的一个孩子,总喜欢穿一条水红的裙子。这一眨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说的是涟涟!”老太太被他气笑了,甩下一句“睡觉”自己径自往上去了。

 别看老国公爷打下陆家这么大的家业,可却有着脸盲的病症,还不是对所有人脸盲,只是对女人脸盲。除非时常见面,否则无论是三五岁的女孩,还是七八十的老妪,在老国公爷眼里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想当初老太太刚嫁过来的时候,还因为老国公爷的脸盲病症产生了大误会,怎么把没新婚娘子气哭,嚷着要和离。好歹最后误会解除。

 翌,方瑾枝起了个大早。她让卫妈妈服侍着仔细梳洗,又换上一身崭新的白月短袄、浅藕襦裙。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马上要过年的日子。陆无砚让方瑾枝过去,方瑾枝以为陆无砚是要教她读书,便早早起来,把一切收拾妥当。不求学知识,但求给陆无砚留个好印象。

 她却不知道陆无砚是瞧着大过年四处热闹,府里的孩子们玩闹会忽略她,怕她孤单,才叫了她去垂鞘院。

 至于读书这事完全不急于一时,用不着大过年带着她读书。凭着方瑾枝的聪明,那些书本知识完全难不倒她。作为教过她一世的人,陆无砚可是领教过她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的本事。

 更何况…方瑾枝上辈子过得太辛苦了,陆无砚不希望她再如上辈子那样为了讨好他,样样精通到极致。真的,太辛苦了…

 “姑娘就应该穿得漂漂亮亮的!”卫妈妈瞅着方瑾枝,越看越喜欢。

 方瑾枝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儿,见一切妥帖了,才让卫妈妈重新检查箱子里的笔墨纸砚和书册。

 “都没差错!”卫妈妈再三保证。

 方瑾枝放下心来,让卫妈妈抱着去往垂鞘院。一到了垂鞘院的门口,方瑾枝就让卫妈妈放她下来,她自己提着小书箱走进去。

 入烹将方瑾枝领到书房门口,“爷,表姑娘过来了。”

 “进来。”

 “表姑娘进去吧。”入烹为方瑾枝打开书房的门,自己守在外面。

 方瑾枝提着小书箱缓步走进温暖的书房。陆无砚坐在一架紫檀卧榻上,身前小方桌上摆着一副棋。陆无砚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呢。

 方瑾枝一边打开自己的小书箱,一边说:“三哥哥,我来上课啦。你没说要先学哪个,我就让丫鬟在书房找了这些书,有《千字文》、《幼学琼林》、《幼学》、《龙文鞭影》、《孝经》…”

 “重不重?”陆无砚抬眼,打断她。

 方瑾枝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有点红红的。是她拎着小书箱从垂鞘院门口走到这里的时候勒出来的。

 “不用带这些,我这里会没有?”陆无砚有些生气。

 “不疼…”方瑾枝说的是实话,这些书放在小书箱里是有一点点重,可也没到提不动的程度。只是小姑娘手心皮肤,很轻易就勒出了痕迹。

 陆无砚将方瑾枝拽过来,给她手心。

 方瑾枝一个劲儿地躲,“三哥哥,…”

 看着方瑾枝忍俊不的滑稽样子,陆无砚脸上好歹出了点笑容。他松开方瑾枝的手,放柔了声音,说:“瑾枝,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给自己一丁点委屈,知道了吗?”

 “知道啦!”方瑾枝笑嘻嘻地点头,“那三哥哥咱们今天到底学哪一本书呀?”

 陆无砚颔首,继续自己跟自己下棋。

 方瑾枝被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爬上卧榻,拉住陆无砚的袖子,甜甜地说:“三哥哥,教我写字嘛!”

 陆无砚夹着黑子的两指悬在半空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将手中的黑子到方瑾枝的掌心,“来,今天教你下棋。”

 方瑾枝望着掌心的棋子,怔怔地应了声“好”

 别看方瑾枝年纪小,学起东西来倒也不慢。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围棋的规则记下来了。此时正皱着眉冥思苦想和陆无砚对弈呢。

 陆无砚不得不想出一百种出破绽的方式。可是很多次他都已经出那么大破绽了,方瑾枝怎么还是看不见,偏往死胡同走?

 每当陆无砚嫌弃她太笨的时候,方瑾枝就弯着一对月牙眼,甜甜地笑着说:“三哥哥,咱们再来一局!”

 上午的时候,陆无砚一直教方瑾枝下棋。方瑾枝还以为下午会学写字,却不想等到下午的时候,陆无砚居然拿来一篓草绳,要教方瑾枝如何编蚂蚱。

 看着方瑾枝皱着个眉的样子,陆无砚憋着笑,问:“怎么,不想学这个?”

 “没有!”方瑾枝连忙‮头摇‬,“三哥哥教的东西,瑾枝都愿意学!都会好好学的!”

 “嗯。”陆无砚眉眼含笑地应了一声,他将方瑾枝拉到自己的膝上抱着,双臂环过她的‮子身‬,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普通的草绳编出惟妙惟肖的蚂蚱。

 方瑾枝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

 本来她还疑惑这马上过年的时候,陆无砚为何要她过来上课。原来他是担心她在府里孤苦无依没人作伴吗…

 方瑾枝抿了一下,更加认真地编起草蚂蚱。

 方瑾枝学得很认真,一双小手更是灵活。她细细想着陆无砚刚刚教过她的步骤,心里、眼里都是手指间的草绳。

 陆无砚偏过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她离他很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的细小茸。她的眼睛很大很大,一对漆黑的眸子永远盈着一层润。可是她笑起来的时候,这一双大眼睛就会弯成一对月牙。如今她脸上还有孩子的稚圆润,可是陆无砚知道再过几年等她消瘦下来,脸上就会浮现一对小小的梨涡。

 陆无砚眉头一点点蹙起来,他宁愿方瑾枝永远当一个嘟嘟的粉团子,也不想看见她消瘦下去的模样。纵使消瘦下去的她容貌更是动人。

 “做好啦!”方瑾枝把草蚂蚱捧到陆无砚眼前,“三哥哥,我做得怎么样?”

 “很好。”陆无砚望着歪歪扭扭的草蚂蚱,畔笑意更甚。

 方瑾枝却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做得不好,我再编几个!”

 方瑾枝把第一个做好的草蚂蚱放在一旁,又开始编起第二个。起先的时候方瑾枝心里还疑惑着为何要学这个,可毕竟年纪小,过了一会儿就投入到编草蚂蚱这事儿中,那嘴角的笑随着手中草蚂蚱编得越来越好而越来越大。

 引得陆无砚频频侧首。

 冬日里的天色,很早就黑下来了。落时分,方瑾枝在满榻的草蚂蚱挑选编得最好的两个。

 “瑾枝,今天玩得开心吗?”陆无砚懒洋洋倚靠在书橱上,注视着方瑾枝收拾东西。

 “开心!”方瑾枝把挑选好的两只草蚂蚱放进小书箱里,“三哥哥,我明天学什么呀?还是下棋、编绳吗?”

 “唔,扎风筝吧。”陆无砚似笑非笑。

 唔…

 方瑾枝愣了一下,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在三哥哥这儿编草蚂蚱真的好开心。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玩小孩子的东西了。

 等方瑾枝走了,陆无砚张开手掌。一只歪歪扭扭的草蚂蚱静静躺在他的掌心,这是方瑾枝编出来的第一只草蚂蚱。陆无砚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书橱的格子里,和他珍藏的古玩摆在一处。

 卫妈妈等在垂鞘院的门口,见方瑾枝出来了忙接过她手里的小书箱,将她抱起来,说:“姑娘,三送了四个丫鬟过来。”

 方瑾枝脸上的笑容一僵,急问:“她们进我屋子了吗?”

 “没有,她们本来想进去打扫的。被米宝儿和盐宝儿拦着了。就按照你说的,说你不喜欢别人动东西。可是我瞧着那几个丫鬟有些不高兴,还和米宝儿吵起来了…”

 卫妈妈还说了什么方瑾枝都没有听清了,她整个心都飞回了自己的小屋子,忙催着卫妈妈快点抱她回去。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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