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贪生
小宫女端上来汤药, 大殿里迅速飘溢出一种浓浓的药味儿。
“给我吧。”方瑾枝从小宫女的手中接过汤药,吹了吹,才递给陆佳蒲。
“四表姐可不许嫌苦!”人前的时候喊陆佳蒲娘娘, 可是如今却如往昔在温国公府里的时候一样亲昵地喊她四表姐。
“我又不是小孩子。”陆佳蒲笑着将汤碗接过来,蹙着眉将苦涩的汤药喝下。
方瑾枝赶忙将空碗接过来递给小宫女, 又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温水让陆佳蒲喝下。
“四表姐放心,你和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方瑾枝衷心地说。
“会的。”陆佳蒲温柔地将手搭在自己的腹部,整个人都蒙了一层暖意。
方瑾枝有些好奇地问:“他会动吗?”
陆佳蒲笑着摇头摇,“现在还小呢,哪里会动?不过的确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 那种知道有另外一个生命孕育在自己体身里的感觉又新奇又美好。”
“这样呀!”方瑾枝点点头,仔细去构想陆佳蒲话中的意思。
“不急,你以后也会经历的。”陆佳蒲拍了拍她的手。
方瑾枝又想起昨夜陆无砚说过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陆佳蒲望着她,轻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会离开一年多, 可是三哥对你那么好,你莫要再惹他伤心了。”
“这话说的,难道是朕对你不好?”楚怀川和陆无砚从外面走进来。
“陛下。”陆佳蒲掀开被子想要下
。
“待着,别起。”楚怀川皱着眉,“就不能把那些规矩丢一丢?”
陆佳蒲重新倚着高高垫起的枕头上, 也不再坚持了。
“瑾枝,我们该回去了。”陆无砚朝方瑾枝招手。
方瑾枝知道这个时候楚怀川必是有很多话想要对陆佳蒲说,急忙让开位置,走到陆无砚身旁。她又和陆佳蒲寒暄了几句, 便和陆无砚出宫了。
他们走了以后,楚怀川屏退了宫人,沉默地坐在
边。
“陛下?”陆佳蒲抬起眼偷偷瞧着楚怀川的脸色。她抬起手,顿了顿,又放下。
“陆佳蒲,你想摸朕的脸,朕会不让你摸吗?”楚怀川偏着头好笑地望着她。
陆佳蒲立刻低着头,小声说:“臣妾只是觉得陛下的脸色不太好…”
“那你还不给朕
?”
“又不是
就能
好的…”陆佳蒲小声抱怨着,却还是抬手,用手背摸了摸楚怀川的脸颊,他的脸是凉的,仿佛冰一样。
陆佳蒲立刻红了眼圈。
“别别别,你可别哭!朕可受不了!”楚怀川叹了口气,“朕只是觉得有点冷。”
陆佳蒲慌忙扯开身上的被子,作势就要给盖在楚怀川的腿上。
楚怀川摁住她的手,然后褪下明黄的靴子,躺在
侧,与陆佳蒲同寝。
“还是你身上暖和啊。”
楚怀川这话点醒了陆佳蒲,陆佳蒲急忙解开自己的衣服,将楚怀川一双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身上。冰凉的感觉在陆佳蒲的子身上刺了一下,楚怀川立刻
回了手。
他皱着眉劲使儿敲了一下陆佳蒲的头,骂了一句:“蠢死了!”
陆佳蒲低着头,不想让楚怀川看见她的眼泪。
“朕怎么又忘了答应过不再骂你蠢…”楚怀川无奈地摇头摇,又将陆佳蒲的衣带系好,抱着她躺在不能带来温暖的被子里。
也只有陆佳蒲的身上能暖和一点。
“朕一直觉得活着
没意思的,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甚至早死早解
。”楚怀川越发抱紧陆佳蒲。“可是现在后悔了,朕开始贪生怕死了,朕想活着,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怀川探手,将手掌搭在陆佳蒲的小丨腹上一瞬,又缓缓上移,抚过陆佳蒲的子身,摸抚着她被泪水打
的脸,带着全部的眷恋。
“朕,舍不得你。”清泪从他眼角
出,“哪怕永远这样病怏怏的也无所谓,瘫了也好,残了也罢,朕不想死,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了,甚至看不到咱们孩子的出生!”
“陛下会长命百岁…”陆佳蒲已经泣不成声。
楚怀川笑了,笑得那般轻松。
他抬手
在自己的
口,他需要极大的克制力来忍受
腹中强烈的腥味儿翻涌。如今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痛苦,每时每刻都有一只手在他的
腹之间肆意撕抓,鲜血淋漓、满目疮痍。
可即便是这般痛苦,因为有了眷恋,他也开始贪生。
方瑾枝和陆无砚回去的路上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一路无言。宫中太医几乎一
三诊,可就算是这样,太医院颤颤巍巍给出的诊断也是陛下活不过三个月。这是无论朝堂还是乡野之间皆知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公主也变得比往常更加繁忙。
皇帝驾崩之
,朝中必
。
长公主如今每走一步都要谨慎再谨慎,如今已不是争夺权力,更是保命。整个朝堂想要她性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方瑾枝随着陆无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发现长公主别院的护卫又多了几层。
不过方瑾枝和陆无砚进去之后才发现长公主今
难得没有召见臣子议事,她正在和叶萧下棋。
“回来了?”长公主没有抬头,“川儿体身如何?”
陆无砚拉着方瑾枝在一旁坐下,将今
宫中事情细细叙述给长公主听。
听着陆无砚和长公主似乎要议政,方瑾枝正犹豫着要不要先避开,陆无砚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离开。
方瑾枝这才安静地坐在一旁。
听陆无砚说完,长公主不由冷笑:“这个丽妃也是有趣。”
叶萧皱着眉,有些担忧地说:“左相这是要在最后关头挑拨陛下与公主之间的关系?左相想做什么,难不成他要造反不成?”
“据我所知,前几
左相曾暗中见一人,那人极有可能是卫王。”陆无砚道。
“哦?有几成确定?”长公主有些诧异又有几分郑重地看向陆无砚。
“八丨九不离十。”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沉默下来。
“我有一个疑问,这个疑问
在我心里很久了。”叶萧看看陆无砚,又看看长公主,终于打破了宁静。
长公主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叶萧沉
了片刻,“说句不该说的话,陛下的体身撑不了多久。他
山陵崩,而煦贵妃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是位公主,那么公主打算如何?”
叶萧顿了顿,补充:“我的意思是,这皇位究竟会由谁继承?”
他的目光在长公主和陆无砚身上游弋,脑海中又不由浮现陆申机的身影。
长公主子身后仰,倚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又双手搭在扶手上,反问:“叶萧,难道你觉得本宫没有帝王相?”
叶萧去看她,只觉得她光华照人,又威严咄咄。他匆匆别开眼,惊觉刚刚一瞬间的
迫感。他与长公主相识这么多年,更熟悉她闺中憨态,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可是还是被她瞬间威慑到了。
他曾疑惑过将来这皇位会被长公主捧给陆申机,还是送给陆无砚。无论是给陆申机或者陆无砚,权力照样还会在她手中。可是,她居然是想自己称帝!
叶萧收起心里的震惊,道:“长公主自然有。”
长公主光华骤收,她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道:“本宫更希望川儿长命百岁。”
长公主侧首,深深看了一眼陆无砚。
陆无砚与楚怀川,一个是她亲儿子,一个是她一手养大的亲弟弟。抛开其他因素不说,单单把这两个人摆在一起,长公主心里明白楚怀川比陆无砚更适合做一个国家的主人。陆无砚的
子太极端,而楚怀川却是能屈能伸,更能将大辽子民的权益放在第一位。
是的,楚怀川吃喝玩乐又不学无术的昏君形象瞒过了天下人,却并没有瞒过一手将他养大的长公主。
“母亲目光里的嫌弃也太重了吧?”陆无砚也无奈地跟着叹了口气。
长公主笑了一声,“你还知道本宫嫌弃你啊。”
紧接着,陆无砚和长公主、叶萧也商议了一些朝中之事。方瑾枝一直静坐静在一旁,细细听着。这些朝中之事她懂得不多,初听时茫然懵懂,可听了一下午也开始略有心得,至少他们商量的那些计谋和那些复杂的关系,她已是懂了。
暮色四合时,几个人才停下来议事。长公主偏过头,看向静坐静了一下午的方瑾枝,笑着问:“这一下午无聊了吧?”
方瑾枝摇头摇,道:“刚开始的时候是听不太懂,听着听着就像听故事一样,还是蛮有趣的。”
“听故事?”长公主倒是被她逗笑了。
她摆摆手,“行了,散了吧。本宫晚上要出去一趟,晚膳你们自用罢。”
长公主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说着已经起身,让入酒准备马车,而一刻钟之后她乘坐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陆无砚挽留叶萧一起用膳,叶萧却推辞了。叶萧临走前,目光落在方瑾枝身上,
言又止。
“叶先生有事情要说吗?”方瑾枝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叶萧看了一眼一旁的陆无砚,笑道:“你小时候跟在无砚身边的时候我竟是不知道你是宗恪的妹妹,你哥哥可总是谈起你。”
方瑾枝有些惊讶,问:“叶先生认识我哥哥?”
“嗯,”叶萧点点头,“你哥啊…”
叶萧顿了顿,“算了,本来想让你劝劝他,但是仔细想了想,你劝他也没用。他就是一
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救了。”
方瑾枝急忙追问:“叶先生,不瞒您说,哥哥离开很多年,他的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您知道他的事情吗?可以…告诉我一些吗?”
其实方瑾枝这么急迫地问也是有原因的。
方宗恪在她面前似乎根本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而且方瑾枝并没有完全相信长公主的话。她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完全相信一个人。
纵使是陆无砚,她也是花了八年才做到完全相信。
纵使是她的哥哥方宗恪,她也不会完全相信。
更别说是擅于权术的长公主。
叶萧沉
了片刻,才说:“你哥哥活在过去里,活在一个承诺里。当年…”
叶萧又停住不说了。
“当年怎么了?”方瑾枝不由紧张起来,她晓得叶萧与长公主的关系,恐怕有些话不方便说。可是倘若让叶萧以为长公主已经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她了呢?
方瑾枝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是当年哥哥被长…母亲废掉一腿双的时候吗?”
“你知道这件事?”叶萧有些惊讶。
方瑾枝忙点头,“母亲与我说过。”
“其实也没什么,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只是没想到世间如此小,你居然就是宗恪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嚷着要吃红豆糖的小不点。”叶萧有些怅然,“印象里,除了她,宗恪只有在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里能有点神采。他曾说过你是一种希望,惟愿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免去悲苦。”
“她?”方瑾枝很快抓住了重点,“哥哥喜欢的那个人吗?”
叶萧点头,“一个脸上天生有疤,却善舞的小姑娘。也是卫王最小的女儿。”
方瑾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当初在海岛上,她跟着平平和安安弹的曲子随意跳舞,方宗恪几乎是暴怒一般不准她再跳舞。
思绪拉回很多年前,她又想起来在小的时候嚷嚷着要去学跳舞,可是方宗恪不准。那是幼时方宗恪唯一一次对她发火。
叶萧离开以后,方瑾枝还在想着他说的话,或者说是在想着方宗恪。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又因为幼时的温暖回忆,让她一直心中放不下方宗恪。
第二
一早,方瑾枝和陆无砚陪着长公主用过早膳,就登上马车回温国公府。经过一上午的颠簸,马车在温国公府门外停下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纵使在马车上也吃了些糕点,方瑾枝还是有点饿。
陆无砚拍了拍她的肚子,笑道:“走吧,回去填
它!”
“好。”方瑾枝甜甜地应着,挽着他的胳膊
陆无砚牵着方瑾枝的手刚刚走回垂鞘院,就看见入毒在垂鞘院门外徘徊。
见陆无砚回来了,入毒急忙
上去:“云先生回来了!”
陆无砚微怔,瞬间变了脸色,说不上是震惊还是狂喜。他急忙问:“云先生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带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年轻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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