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搬家
当年媒体爆出我有私生子时,鹿鹿只有5岁,刚上幼儿园。有一天他红着双眼回家,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说,连晚饭也不吃,躲到书房里不出来。我找了钥匙打开门,看见他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像只小猫。
我仔细一看,他的左手心有一道血口子,像是被玻璃碎片划的,
深的。我顾不上说话,连忙拿来急救箱帮他包扎。
他全程低着头不看我。
包扎完后,我问他:“还疼么?”
他微微点头,倾身扑到我怀里,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妈妈,我没有打他们。”
我的心纠紧了,浑身因汹涌的怒意而僵硬,像被悬在深渊前任狂风吹打。
“鹿鹿乖,妈妈一点儿也不怪你。”我搂紧了鹿鹿,不自觉涌出眼泪。
这是我费心沥血养育了五年的孩子,像水晶似的时刻捧护着,他身上的每个伤口,大大小小,都千倍万倍地疼回到我体身。
那天顾清让提前从公司回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对不起’没办法让我儿子身上的伤立刻好起来,”我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控制住那些报道。要是这件事在鹿鹿心里留下什么阴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星星,鹿鹿也是我儿子,”顾清让坚定地凝视着我“并且永远都是。”
“我没有说你不是。可是,流言可怖,三人成虎。鹿鹿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我会让那些流言消失。”
当晚顾清让哄鹿鹿吃了些米粥,又给他洗了澡,讲了睡前故事。鹿鹿临睡前忽然抱住顾清让,道:“Daddy别走。”
顾清让头一次连西装都未
就钻进被窝,伸臂把鹿鹿挽近了些,道:“Daddy听说今天鹿鹿受伤了都没有哭,真是小男子汉,Daddy为你感到自豪。”
鹿鹿抬起小脑袋,问道:“Daddy,你爱我和妈妈吗?”
我怔住。
那时我在为鹿鹿整理衣橱,顾清让恰好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稍稍弯曲了子身,似乎是亲了鹿鹿一口,因为
,鹿鹿笑了起来。柔和的灯光下,父子俩闹作一团。
“I love you。”顾清让最后说,前所未有的脉脉温情。
“You”在英语中既可用作单数,也可用作复数。多么聪明的答案呵。
我爱你。
我爱你们。
仅仅是一个字,就可以是天差地别。
究竟我是在那个“you”里,还是排除在外,我没有机会知道。
在那之后,鹿鹿一直不曾问我,究竟顾清让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我和顾清让又为何只是同居而没有像其他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那样正式结婚。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我和顾清让努力扮演着父亲和母亲的角色,但可能鹿鹿也在“演”在刻意忽略某一些蹩脚的细节。以鹿鹿的
感,也许早就看出来了。
但其实“扮演”这个词也不太对。
毕竟,没有人可以自如
离和投放五年的感情。
晚上九点,我盘腿坐在新家的餐桌前,苦苦思索后,给顾清让发了一条信短。
鹿鹿乖乖坐在椅子上吃杂酱面,而刚到的竹生安惠一边参观房间一边发出惨叫。
“星星,这个浴室居然没有浴缸!”
“星星,这是单人
吧?你要是不小心把鹿鹿挤得掉到地上怎么办?”
“说起地板,为什么不铺瓷砖?这旧木板踩着咿咿呀呀,而且和墙面的颜色一点儿也不搭!”
“呀,这墙面还
落了一大块!星星,你确定这不是危房么?”
我随手抓了一个
油面包,堵在她嘴里,道:“惠惠,你的意见非常宝贵,我很感谢。但是,你的音量太大了,再来一句,我可能会忍不住把你从窗户丢出去。友情提醒,这里是一层,丢出去只会蹭破一点皮,死不了的。”
惠惠瞪圆双眼,咬了一大口,乖乖坐到餐桌前,艰难咀嚼。
我见鹿鹿吃完面了,想到冰箱里什么也没有,便道:“鹿鹿,把你的可乐留一口给惠惠阿姨,然后回卧室做作业。”
鹿鹿怜悯地瞥了惠惠一眼,真的只留了一口可乐给她。
惠惠看着鹿鹿的背影,气愤道:“太狡猾了,简直和顾清让一样!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骑驴看唱本,给点颜色就给染坊。”
我咳了咳:“这三句俗语没有直接联系吧?”
“哦,我急糊涂了,”惠惠解释道“但你不要质疑我的文学水平哦,我告诉你哦,我可是一直都看村上树和师弟金这种国际驰名的大师的作品。”
我愣了半天:“你说的是村上
树和史蒂芬金吧?”
惠惠面不改
,点头道:“史蒂芬金真是韩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我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弱弱道:“那个,为什么史蒂芬金是韩国的?”
惠惠的表情居然比我还震惊:“你不知道很多韩国人都姓金嘛!”
在那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了惠惠爸妈的无力感。
吃完简单的晚餐,我开始进行大清扫。这公寓虽然旧了些,但公寓主人留下的一些家具不但齐全,还都很精致复古,譬如红木梳妆台,三面围镜,边沿雕着镂空的山水图案,倒是不落俗套,而抽屉上镶嵌着鸢尾花状银片,平添几分古典。还有
,虽然如惠惠所说,是窄小的单人
,但居然是紫檀木月
罩架子
,
牙刻有栩栩如生的鲤与龙,四周都有围栏,所以,除非我的睡相差到人神共愤,是绝对不可能把鹿鹿踹下
的。
其实下午贺小鹤陪我来时,我就被这公寓的古典气息震撼到了,差点忘了
气,紧紧抓着贺小鹤的衣袖,道:“你确定没来错地方么?”
贺小鹤倒是淡定许多,在我眼前甩了甩钥匙:“这又不是,你以为能随便打开任何一间房子?”
“可是,这不科学啊!”我感叹道。
贺小鹤道:“什么科学不科学的,作为艺术家,我们要用艺术来衡量生活的可能
。”
我突然觉得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自觉
和主观能动
太不足了。
“你确定公寓主人短期内不会回来么?”我还是觉得飘忽。
贺小鹤道:“老太太是我妈的同学的姐夫的姨妈,我妈送她去的机场,这会儿老太太可能已经在飞机上了。这一趟要飞14个小时,行李又多,老人家都八十了,你放心吧,她短期内不会再想这么折腾一次了。”
“那,老太太就没有什么
代的么?比如说,不要刮坏墙壁,不要坐坏椅子——”
贺小鹤一挥手,豪
道:“人家不差钱儿!”
我正仔细掸着窗边的尘,惠惠蹲在水桶旁,劲使儿拧抹布。
“给我吧。”我接过抹布拧干后,开始擦窗户。
惠惠缓缓站起,扶着墙壁道:“腿麻了腿麻了。”
我笑:“奇了怪了,你天天穿着高跟练习步伐都没怎样,现在就蹲了一会儿就不行了?”
“那不一样。我对T台的热爱可以覆盖所有疲劳,消除所有的苦痛。清扫就不一样了。我妈从小锻炼我,企图把我培养成像日本女人那样贤良淑德同时又像居里夫人那样聪慧过人的奇女子。清扫简直是我的童年阴影。”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叹道。
“莫非你妈妈比我妈更狠?”惠惠惊道。
“我亲妈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什么也没留下,连她生前最喜欢的钢琴都被我爸扔了。我现在也记不得她的模样。”
惠惠盯着我,又看了一眼我的手,迟疑道:“那你的玉镯是哪儿来的?你天天戴着,当宝儿似的,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么?”
这下我也愣了:“这玉镯,不是你之前送我的么?”
惠惠上前检查了一番,作出结论:“成
这么好,一看就是上品,绝对不是我送的。”
额,惠惠你会不会太诚实了一点?
“可是,顾清让说是你送的…”我喃喃着,瞬间明白过来了。
“顾清让那只狐狸,自己想送玉镯给你又不好意思,骗你是我送的,倒让我把便宜占了这么多年,”惠惠转过脸来,笑眼如月“可是星星,你的领悟力这么差?居然一点儿没怀疑?”
惠惠又道:“你这次一声不响带着儿子搬出来,他一定特伤心,啧啧啧。”
我脸上一热,辩道:“我给他发了信短啊。”
“那他回了么?”
“没。”我弱弱道。
“那他肯定是伤心了,”惠惠忽然严肃起来“星星,你老实告诉我,在顾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来?你们才五年,还没到七年之
呢急什么。”
我劲使擦玻璃,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和顾清让非亲非故,也不是相爱的关系。人说投桃报李,他照顾了我们子母五年,而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个了。”
惠惠挠了挠头,迷糊道:“所以你这是,‘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喽?我实在不理解,如果是我,喜欢一个人,也要努力让他喜欢我才好。你看景凡那个榆木脑袋,如果我不主动,他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开窍。”
我望着窗外阑珊灯火,安平无忧,忽然觉得苦涩:“可顾清让不是薛景凡,而我,也不是你。”
惠惠站在我身后,轻轻叹息。
我发给顾清让的信短中写着:
“我和鹿鹿搬走了,不是因为谁,只是觉得时机适当。你可以随时见鹿鹿,事先电话联系我就好。谢谢你。”
顾清让始终没有回复我的信短。
晚上我睡不着觉,机手没有任何动静。我开始想,难道是我的信短太矫情了?还是词不达意?还是顾清让根本没看到?
鹿鹿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臂,梦呓道:“妈妈…”
“嗯。”我摸摸他的头发,柔软舒服。
“我爱妈妈…不许捣乱…”他低声呢喃,带着几分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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