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脸上开了花
修无极一行并没有直接进入被封锁的地域。
这件事说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曲折。
第一名受害者是位独自居住的老汉。老汉从前有个养子,离开千万古镇许多年不曾回来。
老汉这些年一直自己生活,人死了好几
,味道出来了才被邻居发现。
邻居报了官,衙门前来查看之后,认定是一起极恶劣的凶杀案——老汉在睡觉的时候,被人用铁锤之类的硬质物件砸坏了脸。
最可恶的是,凶徒行凶之后,还将一朵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洁白玉兰花端端正正地
在了受害者破碎的面庞上。
官差追着凶器、玉兰花以及老汉那名失踪养子三条线索分别下手去查,还没查出头绪,衙门中的仵作就出了事,变成第二个受害者。
仵作死在了当天夜里。挣扎过程中,他碰翻了油灯,点到幔帐,整间屋都烧了。
灭火之后,众人发现烧得焦黑的尸身脸上,竟然端端正正
着一朵雪白玉兰。
官差立刻收缩了侦查范围——仵作遇害,极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探查方向触到了凶手的实真
份身,才被灭了口。而那朵娇
滴的玉兰花,显然是灭火之后才被凶手扔在尸体上的,所以凶手当时一定就在现场!
官差们仔细盘查在场所有的人,却未找到什么线索。
这一
,查案方向尽数转向了仵作生前在查的线索——第一个遇害者老汉的尸首,那具腐尸被官差们翻来覆去,查了又查,可惜的是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仵作究竟是查到了什么才惨遭灭口之时,情况竟是突然失控了。
夜一之间,灾难彻底爆发。
最初被发现的受害者是衙门的捕头。
这名捕头当夜查案查到深夜,便在衙门打了个地铺睡下,次
衙役们上值,发现他还在那睡着,脸上罩着朵玉兰,众人还笑话他查案查到魔怔。
上前一看才发现,捕头早已死去,尸身都凉透了。那朵玉兰并非放置在他的脸上,而是自他的颅中开出来的,由内而外绽放的花朵,将脸盘子顶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先前两名受害者,一个死了多
,另一个被火焚烧过,以致没能及时发现真相。
正在众人惊慌无措之时,噩耗接二连三传来,昨
参与了查案和救火的人,竟是有接近一半已经遇难。
至此,案件终于从凶案转成了妖魔入侵案,上报朝廷,请动仙域出手。
距离千方古镇最近的仙门便是万剑门。
修无极最初并没有很上心,听闻此事,以为只是寻常的花
作祟,便随意派出了两名弟子,带上净化符到此地降妖除魔。
没想到的是,夜一之后,二人竟双双中招殒命,临死之前,其中一人自爆元婴,以自身元血来感应存放在宗内的本命魂牌,沁出‘端木玉’三个带血大字。
这一下,千方古镇直接就炸了。
连仙门中人都解决不了,可见形势有多么严峻。
朝廷当机立断,封锁了事发的区域,以免情况再度恶化。
如今,整个镇的南部已被官兵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路障。
此时局面已经稳住,往回看倒是不觉惊心动魄。但经历了整个事件的人,当真是步步惊心,每一
都在寻到线索的希望和线索断去的失望之间反复徘徊,直到最后灾难爆发,每个人的性命都悬在了那朵小小的白玉兰之上,此间心路,非亲身经历难以体会。
说话间,顾妙莹已将修无极三人带到了镇守府。
还未踏入那朱红门槛,便听到一个尖声尖气的嗓音传了出来:“我说顾镇守,你还在犹豫什么,莫非,你想抗旨不成?”
“下官怎敢。”青衫中年文士急急拱手,“许公公,只是小女已前往镇外,
接万剑门与天极宗的仙长,是不是等到仙长看过之后再…”
“顾镇守!”瘦长的宦官吊起了眼睛,语声冷厉,“倘若就在你耽搁的一刻半刻,花
散到了外头,你全家的脑袋,可都不够砍的!”
“可是镇南足足居住了七百户人家,无辜者甚众啊!若是就这样放火的话,实在是太多人枉死了!公公还请再宽限少少时间,待此番仙长看过之后…”顾镇守急得鬓角冒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宦官尖声斥道:“东去百里便是国都,天潢贵胄、达官贵人齐聚,那是何等重要之地,难道还比不得你这小小一个镇上的平民要紧?!呵,仙门所谓众生平等,将那些平民性命看得与皇族一般重要,这是何等的颠倒乾坤!我们做奴才的,绝不能允许天子安危受到半分威胁!顾镇守,你再拖延,咱家可要直接拿你了!”
顾镇守嘴
直颤:“这,这…”
直接放火,让整个镇南变成一片火海,用这样的手段来消灭
祟,着实是惨无人道!顾镇守苦心经营千方古镇多年,扎
在此,牵绊实在是太多,这样的命令,叫他如何下达?!
“爹爹!女儿已将仙长请来了!”顾妙莹见势不对,拎起裙摆急急跑进了镇守府。
顾镇守与宦官齐齐望过来。
修无极虽然隐藏了份身,但毕竟是一代剑尊,在任何场合,气势上绝不会输给后辈弟子去。他一马当先,沉着眉眼,大步踏入了镇守府。
宦官骇得不浅。
方才说的那些话,对仙门可算得上是不敬了。
一身冷汗刚刚打
了衣裳,忽然视线一凝,目光落在了修无极黑乎乎的袖管以及指印斑驳的
间,愣了片刻,心中的惊惧尽散。
仪容都不整齐,定不是什么厉害人物。
该不会是仙门打发个烧火的过来敷衍一下吧?
便见那宦官刚刚低下去的脑袋又重新昂了起来,趾高气扬地朝着东方虚虚一拜,然后说道:“咱们陛下,与仙界万剑门第三代大弟子严宵仙长
情亲厚,便是仙长亲至,必定也会以陛下安危为重!”
人间帝王将相是承着万民信念香火的,这一份玄乎的功德因果,修真者都十分避忌,轻易不会沾惹,偶有
集,双方的态度俱是友好客套。
修无极剑眉微蹙,脑海中略略过了一遍。
第三代弟子,那便是他徒弟的徒弟的徒弟。连徒孙都算不上,他哪记得这个严宵是谁。
顾镇守的视线也落在了修无极那黑乎乎的袖管上。
仔细看,能看出是一个个秀美的小小指印。
单看这些痕迹,便能脑补出娇俏的女子
住他,攥着他衣袖撒娇的种种姿态。
顾镇守:“…”此人,一望便知极不可靠!定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堂堂剑尊,顷刻便被顾镇守与宦官齐齐嫌弃了起来。
崔败与鱼初月也踏进了院子。
甫一亮相,宦官与顾镇守便被那清冷的冰山剑仙给镇住了。
看来,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便见宦官二人绕过修无极,疾行到崔败面前,拱手便拜:“见过仙长!”
修无极:“??”
不是,等等,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自己扮猪吃虎,穿的是门人服饰,但万剑门的服饰哪里输给天极宗了吗?一样的用料考究做工精致,这两个不长眼的干嘛一见崔败这个小小元婴就
上去?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
这一下打击不轻,一代剑尊,道心都微微错
了起来。
宦官猫步疾行,到面前,冲着崔败拜了三拜,这才谄媚地笑着说道:“仙长初来乍到,容老奴给您说说里头的情况。如今那花
更加厉害了,无形无影,触到就要沾染,性命难保!朝廷作出这样的抉择,牺牲半个镇子,亦是为了大局,其实谁能不心痛哪!”
“放火烧了整个镇南么?”鱼初月问。
“不错。”宦官道,“仙子万万不可心软,大局为重呀!若叫这
祟跑到外面,那真真是生灵涂炭,世间大劫!”
鱼初月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道:“天真。既是花
,又岂会怕你区区凡火,到时火借风势,平地而起,将那
种散向四面八方,你这大昭,亡国指
可待也!”
宦官思忖片刻,倒
了一口凉气,急退两步,挥着双手招呼手下:“快,快快快,传咱家的命令,让他们切勿动手,切勿动手!”
一听这话,顾镇守目眦
裂:“许公公!您将我拖在这里说话,其实竟是早已派人去放火了么!”
崔败已拎着剑径自向外走去:“走。”
鱼初月心中有些发
。
花
这般厉害,连万剑门的弟子都未能幸免,她这个还没筑基的小身板,去了不是白白送死吗?不然她先留在这里查查卷宗什么的…
心中小算盘刚刚一转,便见崔败停下脚步,冷眸微侧。
鱼初月顿时耸了:“…大师兄等我!”
见仙长们要走,顾妙莹急急抓住了修无极另一边衣袖,哀哀凄凄地朝他头摇。
她好不容易逮到个长相俊朗,且眼睛没长在头顶上的修真者,怎么能放他去死呢?事情能不能解决对于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只要能攀上个仙人,将自己和家人带到仙域去,哪还管它凡界洪水滔天?
修无极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低头一看,看见黑乎乎的袖管,嘴角不由得连续
了七八下。视线再一转,发现自己前后
侧,都密布着无数指印。
这女子…在不经意之间,竟已摸了他这么多次么!修无极总算是发现自己被温水煮了蛙。
“顾姑娘,你出门都不洗手的么。放开!”话一出口,修无极自己都气乐了。
顾妙莹:“…”她讪讪地松开手,望着自己漆黑的手掌,樱
无望地翕动了几下,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嘤嘤哭着奔回了深闺。
可恶!这些修真者,一个比一个可恶!太欺负人了!
修无极面
无奈,拔脚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抬起袖管来嗅了一嗅。
辟谷丹。
剑目一扬,盯住了那尾红色的小鱼。
“鱼初月。”他暗暗磨了磨牙。
崔败很快就回到了路障附近。
镇南人心惶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
局势比想象中要稍好一些。
那个宦官派来放火的人,已被镇中的官差给拿下了,捆住扔在一旁。任凭他们尖声呼喝威胁,官差们只当做聋了听不见——想要放火烧死镇上无辜百姓,那就是不行!门儿都没有!
顾镇守并没有放弃镇南的百姓。他安排了专人,个个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推着一车车干粮,挨家挨户发放,摆在每一户的门前让他们自取。
这些差人行走在
祟泛滥的区域,已是置生死于度外。他们发放完干粮之后,并没有离开镇南,而是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以免沾到花
,带到外头。
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心愿,盼着尽快查清真相,救小镇于危难。
鱼初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说来也奇,她被穿越女带到过许多地方,但不知为什么,那时眼中所见都是蝇营狗苟、惟利是图。
如今自己亲自去听、去看、去感受,却总是在这冰冷的人世间看到一些令人心脏重新变得温热的东西。
这一刻,她很想为里面的人做点什么。
穿越女和妖、魔二界的首脑都曾有过暧昧,行走在妖魔二界时,鱼初月也见识过各种奇奇怪怪的
祟,但这千方古镇中发生的惨剧,却是闻所未闻。
追魂索命,无影无形,发作又急。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鱼初月愣神的瞬间,便见霜光一闪,路障在崔败身前自行分开,他已负手走了进去。
鱼初月:“…”崔败,这么莽的吗?
肩膀忽然被人有意无意撞了一下,鱼初月偏头一看,见修无极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与她擦身而过,大步踱进了镇南。
他还随手拽了她一把。
鱼初月根本没有半点反抗之力,踉跄着栽了进去。
‘嘎吱’一声,路障在身后义无反顾地合上。
祟不除,有进无出。
鱼初月把修无极祖宗十八代的老坟用嘴刨了一遍。
修无极走到了崔败身边,漫不经心道:“你二人,在这里等待即可,我抓了端木玉,自会劳烦你过来认人。”
话音犹在,人已消失在风中。
径直瞬移而去。
“走。”崔败偏了偏头。
鱼初月能怎么办,自然只能亦步亦趋跟随着他。
天塌下来反正也是他顶在她前面。
这般想着,她抬起头,看了看他的背影。
远望着清瘦的一个人,其实骨架并不小,个高肩宽,走在她前方,将她整个都遮得严严实实。
左手闲闲地提着剑,指骨微微发白,皮肤与那玉质剑鞘极搭。
腕骨突出,是非常漂亮的男人的手。
有一瞬间,她的脑海里浮起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和崔败一样,像剑。
冰冷无情,一往无前。
是凶器,亦是守护。
“大师兄,”她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不怕吗?”
崔败脚步微顿:“怕什么?”
鱼初月犹豫片刻:“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它在哪里,何时降临。无从抵挡,无力反抗。像命运。”
他沉默片刻,肩膀轻轻动了下,声音淡淡:“命运可难不倒我啊,小师妹。”
鱼初月吃惊地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声音里面听出‘情绪’这种东西。
之前每次他开口说话,都带着一种遥远的、疏离的漠然,包括将一片雪花怼在了剑尊的颈动脉上,然后冷冷嘲讽时,他都不带任何情绪。
除了此刻。
此刻,他是在…笑吗?
鱼初月很想绕到前面去看看冰山崔败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然而求生
及时阻止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走过一条条无比冷清的街道。
偶尔能看到那些紧闭的门窗后面有影子一闪而逝。
有人经过、探查,总能带给镇民们新的希望。
走过两条街,忽闻一扇门后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旋即,‘砰’一声巨响,木门被猛地拉开,重重撞在了门后的墙壁上,一个系着围裙的妇人跌跌撞撞扑了出来,没跑出两步,腿一软,瘫在了门前,颤抖着向街道中心爬去。
在她身后,一个五矮身材的中年男人摔出来,喉咙中溢出极模糊的一个‘救’字,然后体身直直一
,手脚
搐,顷刻不动了。
一朵纯白娇
的玉兰花,自他的鼻口之间妖娆绽放,他的面孔和五官就像是花苞外的那层花萼一般,四散翻开。
鱼初月头皮发麻,僵在原处。
便见崔败侧移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握剑的手臂微微扬起少许,是保护的姿态。
“退。”音
清冷低沉。
鱼初月疾退几步,避到了街道对面。
崔败寒剑出鞘,
上前去查看。
鱼初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只觉
腔中‘怦怦’震颤,这一刻,她忘记了崔败是个
血怪的事情,只希望他不要轻易就栽在了这里。
说好的有危险都是修无极上,她和崔败只是走个过场等着辨认真凶的呢?
就在鱼初月全神贯注地盯住崔败动向之时,她身后有一扇木门无声地开启。
一个长着赤红酒槽鼻的男人
瞪瞪地攥着一只酒葫芦走了出来,他的上
已不自觉地翻起,鼻腔和喉咙处隐约可以见到娇美白色花瓣,若隐若现。
他一把抓住了鱼初月的肩膀,冲着她的耳朵张开了大口,玉兰便如蛇信一般,眼见便要弹
而出。
“都来陪我…死啊!”他含浑不清地嚷着。
就在玉兰自此人口中绽出的霎那,鱼初月猛然回身,手中割草弯刀毫不迟疑地切向那朵娇美玉兰,将它狠狠挡了一下,没能扑到她的脸上。
她借力避向后方,然而始终迟了一步,脸颊上溅到了少许花汁。
胳膊一紧,崔败高大的身形贴上后背。
他单手拽着她,另一手扬剑护在她的身前。
“碰到了?”他语气森冷。
鱼初月觉得他应该是在思考她是不是脏了,还能不能接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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