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妖的爱情
鱼初月看见了一片森林。
薄雾在眼前渐渐散开,像是清水洗去尘埃一般,
出了一整片深红色的植被。
高矮
错的巨叶和花盘都发着光,马蹄状的花株之中,缓缓行出一对璧人。
红衣那个便是梵罗珠,白衣的清纯娇俏,是个极美丽的年轻女子。她的面庞上挂着甜蜜娇柔的笑容,一望便知全身心地依赖着身边的男人。
虽然长相完全不同,但鱼初月一见这个女子,便知道她是端木玉。
眼前的画面,与鱼初月想象之中有些不大不小的出入——看这两人相处的模式,并不觉得梵罗珠对端木玉多么上心。
端木玉小心翼翼地讨好,为梵罗珠忙前忙后,时不时还会蹲下去,用自己细白的小手替他拂去衣摆上沾到的泥土。
梵罗珠并不看她。
他与她差距实在太大,无论实力、地位、抑或是在感情上,他太强,她弱势到卑微。
她曲意讨好、将身段放低到了尘埃里。他就是她的天,他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他不必低头,也知道这个女子时刻围在他的身边转来转去。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丝毫也不担心会失去一块粘在身上的牛皮糖。
滋味再美,时时刻刻吃着,亦是有些乏味。
他行至溪边,捡到一瓣桃花。
粉
的桃瓣之上,以金色细粉勾出一行小字——
“落花有意,
水无情。
水若有情,逆
寄相思。”
翻过一面,细细勾了落款:瑶月。
端木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急急上前,按捺着不安,声音轻颤:“夫君,别碰,定是那些仙门中人又施什么毒计!”
“瑶月。”梵罗珠勾了勾
美的
,“三界第一美人,招蜂惹蝶,听闻那师间敖也成了她裙下之臣。呵,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这群蠢货。”
端木玉松了一口气,挽住了梵罗珠的臂弯,笑得灿烂:“夫君,我们回去吧!”
梵罗珠回转头,眯着眼睛,向上游凝望片刻,淡笑着去了。
很快,他便一个人折了回来,斜坐在溪边,扶着额,盯着上游发怔。他并没有发现,端木玉其实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也折了回来,就立在深红的花叶之中,默默垂泪。
她是他的夫人,二人早已神魂
融,他感觉到了她的气息,却因为习以为常,并没有意识到她在跟踪他。
梵罗珠招了招手,指间出现一枚大红花瓣。
他用指尖在花瓣上雕刻。
“有话就说,有
就放。”
随后,将大红花瓣掷入溪中,红袖一挥,溪水逆
而上。
传完了花信,梵罗珠点着额头,静坐静在溪边等待。
“有点意思。”他勾着薄
,自言自语。
而他身后的林子中,那朵白玉兰已是肝肠寸断。
看着这一幕,鱼初月不
轻轻叹息一声,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自大,永远是雄
生物最致命的弱点。
梵罗珠知道瑶月
遍三界,裙下之臣无数,便怀揣着轻视之心,想要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想要看看另外那些男人究竟是何等蠢货。
若再深究,那便是雄
绝强的争强好胜之心在作祟——若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女人为自己要死要活,那委实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殊不知,轻慢好奇,提起兴趣,正是男人沦陷的第一步。
可问题是…
鱼初月知道,这件事不是穿越女做的。
穿越女对梵罗珠产生兴趣,预备对他下手的时候,端木玉已经死了。
然后穿越女便收了手,并没有和梵罗珠产生任何
集。
往溪水里扔桃花瓣的人,并不是穿越女。
那会是谁?
鱼初月看着树林中哀哀戚戚的端木玉,只觉
口阵阵泛起了不适。她有所警觉,知道这便是那
祟开始发作得厉害了。
画面急速流逝。
每隔那几么
,溪中便会飘来‘瑶月’的花信,时而是句把情诗,时而是一点寂寞孤独的感慨。
梵罗珠总是能及时捡起。
端木玉每次都尾随他而来,藏身在树林中,眼神
渐灰败。
中途,邻居金盏花妖来过一次。
这一位鱼初月倒是有印象,穿越女见梵罗珠死了夫人,便放弃了
他,转而勾搭上了金盏花妖的丈夫——另一只金盏花妖。
当时金盏花妖寻死觅活,闹了个
飞狗跳。最后那次,金盏花妖假自尽真威胁,没想到她丈夫被瑶月
得神不守舍,距离她不到十丈远,居然没发现
子在杀自…结果,金盏花妖就那么死了。
临死前那个难以置信和极度哀怨的眼神鱼初月至今还记得。
现在又见到活着的苦主,鱼初月还颇有一点不好意思。
但她很快就发现,这金盏花妖根本不是好人。
她假模假样地装作与端木玉
好,其实字字句句颇有心机,尽是在打击端木玉,说她配不上梵罗珠,像梵罗珠这样的男人,早晚会变心,根本不可能跟她这一个小小玉兰花妖地久天长。
随后便是拉着端木玉的手长吁短叹,大肆向端木玉灌输一些‘失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女儿家生来便是命苦’,‘寄希望于他还有良心’这类的毒汤。
端木玉和好友谈过之后,整只妖更是死气沉沉。
而此刻,梵罗珠亦是发现了偷偷跟在身后的端木玉。
这个自大狂傲的男人,根本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单看他眼神,便知道他笃定端木玉离不开他,越是吃醋,只会越爱他。
她的沉默隐忍和郁郁寡
,反倒成了他更加冷落她借口。
她愈加消沉。
而此刻的梵罗珠,正沉浸于那溪水
花的游戏当中,渐入佳境,根本无心理会那个随便往哪里一放就能安安生生自己呆着的
子。
“做女人太苦了。”不知从哪一幅画面开始,端木玉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若是男儿身,必定不会这般仰人鼻息,心不由己。我这般悲哀,只因我是女儿,他是男儿,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喜怒哀乐皆系于他的身上。”
“若我是男儿身,必定苦心修炼,绝不会输于他。何必默默承受这些委屈,全无半点办法?”她的声音无比哀凄。
鱼初月轻轻叹了口气。
此刻身处通感阵中,她眼前所见,皆会分毫不差地被端木玉感知。
不知如今身为男儿的端木玉,看见前世的情景,心中又作何感想?
他是否能够明悟,他的弱小,他的悲哀,根本与
别无关,而只在他的心
?转生之后,拥有先天道体,拜入天极宗,本该不负光
好好修行,他却满心杂念,嫌苦嫌累,最终负气出走。
若是把自己困在了心房这么小小一处空间,每
揪住情绪不放,在意的皆是旁人如何看自己、旁人如何对自己、受了何等委屈,从而无心去做那些真正该做的事情,又如何能在这强者如云的世间站稳自己的脚跟?
鱼初月颇有些无奈。
她是悟了,可是她悟了也没用啊。
对于端木玉这样的人来说,内心的悲观情绪就如同一层厚厚的白翳,蒙住了他的心和眼睛。
眼前的画面继续流逝。
忽一
,梵罗珠收集到了足够的妖息,百余瓣娇
桃花在他指间零落成泥,最终,掌心独剩一朵小小的金粉勾勒的金盏花。
他那
丽的
畔浮起了凉薄至极的笑容:“逮到你了。”
冒充瑶月,勾引他的人,是邻居金盏女。
他缓缓起身,眸中杀意闪烁,要去捏死那个心怀不轨的女人——这些年来,金盏花无数次在端木玉面前挑拨,梵罗珠都看在眼里,没理会,只是因为在等她暴
实真意图。
果然如他所料,这个女人,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他狞笑着,一心盘算着金盏花妖的死法,彻底忽略了端木玉的感受。
这个
子实在是太容易控制,太让人安心,就如同一件日常用具,就放在那里,随用随取,不需要保养呵护,自然也就不必在她身上多花费任何心思。
他没想到的是,多
压抑,已让端木玉彻底消沉,心中那条路越走越窄,处在了断裂崩溃的边缘。
她眼看着他捏碎了这些日子精心收集的桃瓣,在掌心留下了那个女人递给他的信息,然后便要走。
他要走。
这一去,他就会抛弃她,与别的女人双宿双飞。
他会与那个瑶月,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就像他和她从前做的那样…
他那炽热
人的气息,他那健壮强势的身躯,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
都会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她终于,失去他了。
回过神时,她已扑上前去,攥住了他的衣角。
她卑微乞求:“可不可以不要走?”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听话。”他
角挑着笑意,这笑意却并不是给她的。
“不要走,好不好?”她的目光里已经满是绝望,可惜他一眼都没有低头看。
“女人,乖乖听话,在家里等着。”他红袖一拂,拂得她连退三步。
女人,又是女人…
她的一切悲剧,只因她是女人…
端木玉根本无法接受他离开她这个事实。
如果,她此刻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他爱了她一辈子,从未背叛?她根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那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一万倍!
端木玉痴痴凝望着梵罗珠背影,片刻之后,见他毫无回转之意,她的眸光终于彻底灰暗,只余一片决绝。
梵罗珠听到身后传来异常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她已把他当初赠她的定情花瓣化成匕首,刺进了心脏。
“一恨这女儿身,二恨心系于他。”刻骨恨意,烙入阖上的双眼。
火红的匕首,
丽的鲜血,在洁白的玉兰之上妖娆盛放,刺眼无比。
梵罗珠呆了。
他从来也不曾想到,这个向来安份熨帖的女人,居然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
他骂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他怎么摇她,她也不会再睁开眼睛。
他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男人,只要愿意,整个妖界,不,甚至不止妖界的雌
,都会为他发疯,都愿死心塌地跟着他。
他明明可以有那么多的选择,但这么多年来,他的身边却始终只有她一个,她为什么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听着,女人!”他眸中淌血,凶狠地对怀中的尸身说道,“我要你转生,并非是舍不得你,而是…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便敢离开我的身边!死了,我也要把你抓回来!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男人彻底嘶哑的吼声回
在溪边。
他生生剜出自己本命花元,施展梵罗珠种族秘术,保下
子花魂,助她转世托生。
“女人,好好等着我吧!”梵罗珠狞笑,“你的体身上,有我的印记,你往哪里逃…”
冷漠观众鱼初月:面无表情,完全不感动。
画面疾转,梵罗珠周行各界,寻找转生的端木玉。
终于,找到了。
遗憾的是,他的小玉兰根本就不认他,而且,她变成了一个男人。
梵罗珠发了好一阵狂之后,接受了这个事实。
无所谓了。是她就行。只要帮助她恢复记忆,她就能回到从前。
可惜玉兰花已彻底告别了过去,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也不愿委身于他。
他跟着端木玉,想尽一切办法哄他,然而这个人油盐不进,
急了,便像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倒是与前世自尽之前倔强的小模样有那么一点相似。
梵罗珠跟了端木玉好几年。
他发现自己的
子转生之后,特别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
端木玉在凡界各地行走,每到一处,都会找上官府和富户,利用仙门弟子的份身,要求官府和富户给平民发银发粮,然后很享受地收下百姓的感激。
最初梵罗珠觉得
有意思,渐渐就有些不耐烦了。
难道那些平民就比他还重要吗?
梵罗珠开始使一些强硬的手段来
迫端木玉就范,奈何端木玉始终像块木头,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他。
就连用端木老汉的性命来威胁端木玉,他仍是一副死犟的样子。
梵罗珠怒了。
大妖可不会把凡人的命放在眼里。
他对端木老汉下了手,而且用的是他精心保存下来的玉兰花元。
既然她敢忤逆他,胆敢忘了他,那么,他就用她的花元,杀了她这一世最在意的人!
“想救他吗?只有一个办法,恢复妖身,用你心头血,救活对你恩重如山的人。”梵罗珠笑得疯狂。
端木玉只呆呆地站着。
再后来,端木老汉就死了。
“知道么,”梵罗珠冷酷地对端木玉说道,“他在临死之前,会看到我和你的过往,也会知道是你不肯救他…我的宝贝,你心里,怎么可以装着别的男人呢?就算是父亲,也不行,知道吗?到了九泉之下,他亦会恨毒了你,你只有我,永永远远,只有我。”
端木玉发了疯,徒劳地一剑一剑刺向梵罗珠…
…
画面消失,鱼初月蓦然回神,发现自己端端正正坐在通感阵中。
口极闷,生机在疯狂消逝,喉中满是腥血味以及淡淡的兰花香。
她下意识抿住了
,生怕一张口就吐出一只兰花怪。
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脸转向端木玉。
只见他泪
满面,痛苦得真情实感、撕心裂肺。
鱼初月吃力地爬了进来,踉跄两步,摔在了端木玉身边,抬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
她使出吃
的力气,重重往下咽了咽,将腥血和兰花的味道
回
腔中,然后贴近端木玉的耳朵。
她的时间不多了…
“放桃花瓣的,不是瑶月,而是金盏花,你看没看清啊!”她
住
腔中翻涌的呕意,道,“梵罗珠他,并没有抛弃你背叛你,他早已看出金盏花不怀好意接近你,便收集了她的妖息作证据,那一
,他是要去杀了金盏花!”
端木玉极慢极慢地转向她,双眼圆睁。
“还有,你的悲剧,不是因为女儿身,而是因为你明明已经长大了,却像个婴儿一样,凡事都只知道依赖别人!看看清楚啊端木玉,前世今生,你都做过什么?!”
“前世只知道痴恋梵罗珠,战战兢兢地讨好,生怕失去他,把自己变成了旁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你还如何指望他将你放在平等的地位!”
“今生呢,心思浮躁,得到一个仙门中人的份身便沾沾自喜,到处去炫耀存在感,明明自己不好好修炼,被师父骂上两句还心情崩溃。怎么,下了山,利用仙门弟子份身慷他人之慨,让百姓给你磕头,夸你菩萨,很有成就感吗?不,那只是懦弱逃避而已!”
“这么大的人了,别赖在襁褓里面,认清自己的懦弱,面对一切现实,多给自己一点勇气,试着站起来吧!”
她说得用力了些,只觉
中一阵作呕,她仿佛已预见了自己脸上开花的惨状。
“端木玉,想想清楚,你到底是谁!”她哑着嗓子向他吼道,“看看清楚,你的软弱造就了多少悲剧!端木玉,硬气一点,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端木玉一个
灵,眸中映出鱼初月身上即将破体而出的花
。
他的双眼睁得更大,头皮阵阵发麻,心口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冲动。
他发现,自己真的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弱小的不是女儿身,从来也不是女儿身。
眼前这一个身穿红衣的娇小女子,比前世的她更要美丽,修为亦是极其低微,但端木玉在鱼初月的身上,看不见半点与‘弱’字相关的特质。
端木玉可以预见到,没有什么能够打倒鱼初月,就算是死,她也是骄傲的。
这些,才是端木玉一直在寻找、心底在追求的东西。
有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裂开了,涌出大股奇异的酸涩的力量。
鱼初月两眼一黑之前,看到端木玉的眼睛里盛开了两朵雪白的玉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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