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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屈的灵魂
 “真正的黄沙城,早已经没人居住了。”鱼初月喃喃道。

 残垣断壁,黄沙半掩。

 荒凉、破败。

 这样的景象,与那两道沙妖制造的尸骨壕沟才算是‘相得益彰’,再没有违和感了。

 她动了动手指,凝出两尾小红鱼,到崔败手中。

 此刻二人站立的地方,正是崔败倒下的那里。

 她的心脏重重一酸,旋即,泛起了浓浓的甜。崔败本可以轻松击杀掠夺者,但他却甘愿身受重伤,用最温柔的手在身后推着她,让她用自己的眼睛看见真相,用自己的力量为自己复仇。

 他彻底解开了她的心结。

 她站定,攥住他的手。

 崔败侧身:“嗯?”

 她抿了抿,微微踮脚,抬起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崔败…”

 她凑上前,缓缓用自己的鼻尖触着他的鼻尖。

 双若即若离。

 他身躯微僵,没有贸然去揽她,只垂眸凝视她的眼睛。

 “成亲的事,还作数么?”她问。

 “嗯。”

 就在他以为她要吻上来时,她的却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触着他,掠到一旁。

 那对花瓣一般美丽满的红绕过他的脸,凑到了他的耳畔。

 她吐气如兰:“夫帏之间,当不用再守着夫子的规矩了吧?”

 崔败平静的表情猛然裂开。

 瞳仁微震,他哑声开口:“什么?”

 她却不再说第二遍了,狡黠地笑着,松开他,像一尾从掌心溜走的小鱼一样,掠到了前方。

 “大师兄快点!迟了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崔败轻笑出声,眉头微微一动,掠到她的身边。

 “不用守任何规矩。”他意味深长地回道。

 二人踏入倾塌的城主府。

 掠夺者逃到这里,肯定会找一个‮全安‬的地方藏好身躯,然后再神魂离体进入本源境中布置杀局。

 鱼初月东张西望:“唔…看不出什么痕迹呢。”

 他便知道她心不在焉。

 他低低轻笑着,牵住她的手,拖着她穿过重重断壁,很快就找到了一间完好的密封地下室。

 “铮——”

 长剑出鞘,削铁如泥。

 暗锁‘铛啷’落地,崔败反!反手用剑柄抵开了密室的门,阳光顺着台阶洒下去,照清地下室中的景象。

 少年摊着四肢,垂着头,倚着墙壁坐在那里。崔、鱼二人的‮体身‬挡住了光线,影子罩在少年身上,面容看不真切。

 崔败揽住鱼初月,衣袂飞扬,径直掠了下去。

 鱼初月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这个人和她一样,被掠夺者占了身躯,毁掉了家园。如今得以重见天,也不知情绪会不会崩溃。

 崔败踏前一步。

 只见少年‮体身‬一颤,下意识地举起手,护在身前。漂亮英俊的面庞上,肌不断轻轻搐,神色抗拒惊恐,独目中,瞳仁缩成了针尖,眼球震颤。

 他在害怕!

 鱼初月扬起真诚友善的笑脸,正要温声安抚一二,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当初她痛恨瑶月,在瑶月被第一仙尊一剑斩飞时,她心中的痛快简直冲破云霄,只恨不能为仙尊大人肝脑涂地。

 同理,殷加行看见她和崔败,多多少少总该表现出些感激才对,怎么会是惊恐害怕?

 她望向崔败。

 只见崔败依旧绷着那张冰山脸,语气平静地说道:“殷加行,黄沙城主殷固鹏的次子,生母是一名舞姬,‮子母‬二人长期受城主正待,衣食住所连城中马奴都不如。”

 鱼初月怔怔地张口望着他。

 崔败接住呆鱼的眼神,角不微微一弯,偏过头,以袖掩口,悄声解释道:“我取孔雀绿的时候顺便打听了消息。”

 窃窃私语的模样,像极了学堂上头接耳递小话的学生。

 鱼初月心底泛起凉丝丝的甜意,弯了眼冲他笑。

 崔败放下宽袖,一脸正地继续说道:“殷加行七岁那年,黄沙城主殷固鹏的长子因病去世,而殷固鹏早年过于放纵,已不能再行人道。夫妇二人商议之后,决定去母留子,杀死舞姬,将殷加行当作继承人培养。”

 坐在墙角的少年慢慢抬起了眼睛,眸中有慌乱和鸷一掠而过。

 崔败不为所动,用冰冷无情的声音继续说道:“殷加行失去生母,被仇人抚养长大。亲爹不疼,主母磋磨。怨和恨只能深埋心底,平见到那二人,还需刻意阿谀。外人以为少城主锦衣玉食好不风光,只有你自己知道每如履薄冰被仇恨灼心是什么滋味。”

 鱼初月目光复杂地望着角落里的少年。

 长相漂亮,身世悲惨。难怪掠夺者挑中了他。

 这样一个人,确实很容易让人同情,进而心生好感。掠夺者占据这具身躯之后,加深了殷加行的‘人设’,把一个心理扭曲、阴暗、执念深重的少年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层一层剥开他的过往,会发现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悲惨。

 他的种种“坏”仿佛忽然有迹可循,让人不自觉地因为曾经对他有过误解而心生愧疚。

 用爱温暖阴暗扭曲的心灵,这是善良人的天使然。

 ‘唔…我好像一点儿都不善良,所以完全没有上当。’鱼初月暗暗点了点头。

 崔败继续无情揭穿:“所以在掠夺者找上你的时候,你心甘情愿把‮体身‬拱手相让。他许诺你什么?替你杀了殷固鹏夫妇,然后带你踏上通天之路,成就无边霸业?”

 殷加行的神色更加惊恐骇然。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纵然满心阴郁仇恨,到底道行还是浅了些。他嘴颤抖,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崔败瞥她:“调皮。”

 语气无奈而宠溺。

 ——

 鱼初月嘿嘿一笑,往前一跳,蹲到了殷加行面前。

 “你看见我和崔败时,害怕了,怕得真情实感。结合你的身世一想,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咯。”鱼初月微眯着眼睛,道,“所以,沙妖重千尺其实是你和掠夺者故意引来的,既报你生母之仇,又正好与我‘同病相怜’。到了天极宗之后,掠夺者本没必要杀死那只大鹏妖,但因为你恨你生父殷固鹏,所以迁怒了那只倒霉的大鹏。”

 她站了起来,轻轻一哂:“掠夺者倒是宠你的。想必挨了崔败一剑之后,他已经没有能力彻底霸占别人的躯体了,只能选择与你合作。”

 这般说着,脸上不出些郁郁之

 倘若当初她有机会选择的话,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坠,她也根本不会上当。自小她便知道,那些张口就画大饼的,个个都是江湖骗子。

 她才不会上这种鬼当。

 饵背后,总藏着陷阱就对了。

 鱼初月心中颇有些唏嘘。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殷加行,见他的独目中隐约闪烁着不甘和恐惧,显然是在恨他们坏了他的好事,同时又害怕他们会对他下手。

 “你们不会杀我吧?”殷加行果然小心地道,“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与我无关。放了我,我从来没做过坏事,以后我就做个普通人,随便找个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

 “濯日子的元血和修为藏在哪里?”崔败冷冷地扫视他。

 殷加行瞳仁骤缩,‮体身‬瞬间绷紧。

 殷加行倔强地抿住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既见识到了仙域花花世界,又尝试过圣级的澎湃元力,心早已比天还高。此刻忽然要他出一切,重新变得一无所有,他又如何甘心。

 “你们杀了我吧。”他决定搏一搏,“杀了我,大家一拍两散,那份机缘就让我带到地府去,谁也别想要!”

 “或者…”独目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接纳我进入宗门,全力助我修炼,待我踏足圣阶,我自会还一份同等的机缘给你们。是飞蛋打,还是把目光放长远,你们自己选吧!”

 殷加行把抿得发白,眸光更加坚毅:“反正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杀了我,你们什么也得不到。筹码在我手中,我才是庄家,我说了算。”

 鱼初月瞪着他:“我一直以为自己脸皮够厚,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

 ——

 殷加行丝毫也不惭愧,反倒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漂亮的脸庞在阴影中隐隐发光,他道:“承让。”

 鱼初月:“…”这小子,论讨厌程度,比起掠夺者也不遑多让。

 她瞪着他,眼珠时不时转上一转。

 “鱼,出来。”崔败冷冷淡淡地发声,负起手,踏出地下室。

 鱼初月颠颠跟上去。

 见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她便主动绕过去,弯着,侧着头,像鱼一样看着他:“大师兄?”

 “他很好看?”崔败问。

 鱼初月蓦地心虚:“当然没有大师兄好看。”

 “没有我好看,也不要盯着看。”

 鱼初月:“…!…哎。”

 他淡淡地瞥过来:“有意见?”

 “没有。”鱼初月赶紧立正,很正经地眨了眨眼睛。

 “嗯,”崔败伸出手,“蘑菇。”

 崔败点头:“嗯。”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呢?”鱼初月捉住蘑菇杆,将它递向崔败。

 “能量体制造的人设。”崔败半点迟疑都无,“口无遮拦的话痨。最容易让人信任。”

 鱼初月重重点头:“大师兄英明!”

 “那不行,我们要成亲的,不行了辈份。”鱼初月道。

 他轻笑出声,抬起手来摁了摁她的脑袋。

 ——

 “真是个鱼。”

 他把蘑菇抓在手中。失去了掠夺者的控制,它就像一架待命的‮械器‬,每隔几息晃一晃破烂的蘑菇帽,不开腔了。

 鱼初月眨巴着眼看它:“现在怎么用它?”

 崔败意味深长:“油炸?”

 鱼初月:“唔…等等!”

 她忽然变了脸:“劫是你的劫身,那你明知道我和劫什么都没有,你还借故欺负我!”

 崔败瞥她一眼:“不是说过么,他很喜欢你。”

 “那也不关我的事…嗯?”鱼初月脖颈一缩,揪着衣角,眼睛斜着他,笑了,“唔…大师兄,劫不就是你么,你就喜欢我这调调。”

 崔败清了清嗓:“注意形象。”

 鱼初月瞥着他笑:“我就是个鱼,要什么形象。劫对我一见钟情,四舍五入那就是大师兄你对我一见钟情。”

 如今心结已解,她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整个人大胆了许多——反正这会儿崔败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倒不如把嘴瘾过个痛快。

 崔败:“…”他决定先办正事。

 他捏着蘑菇,假模假样地走到一边,耳朵泛起淡淡的红。

 定定神,掌心渐渐燃起了冰焰。

 “啊啊啊啊啊啊——”蘑菇厉声惨叫。

 鱼初月惊恐地盯大了眼睛:“控制它的掠夺者都已经没了,这就是一团无主能量体,它竟然还会痛的吗?”

 崔败轻笑:“做出五感,才骗得过你。”

 鱼初月!月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真是…难以想象。”

 那个世界掌握的力量,已近乎于‘神’了。

 蘑菇的惨叫声很快变形融化,彻底消失。

 它被崔败炼化,变成了小小一团金属质感的光芒,融入他的‮体身‬。

 鱼初月重重点头:“嗯!我盯着殷加行,别让他跑了!”

 崔败手一扬,晶莹通透的霜花‘叮叮当当’地封住了那间密室。

 他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必盯着。就在这里等。”

 鱼初月很无辜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低低地嘀咕:“大师兄是醋坛子里种出来的花么…”

 他行事干脆利落,当即盘膝坐下,开始用神念渗透那团金属质感的光芒。

 鱼初月闲来无事,瞥了瞥一动不动的崔败,思忖片刻,从芥子戒中掏出那本《一夕成仙:负心夫君受死吧!》,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

 毕竟是能让濯日子沉的话本,定有其可取之处。

 通读一遍之后,鱼初月惊讶地发现,这竟是个残本——说残本也不恰当,话本的女主角一路披荆斩棘,经历种种磨炼,终于杀上仙界,找到了当初为了仙缘弃她而去,还险些害死她性命的那个负心狗男人。

 本是女主角将负心人狠狠踩在脚底的巅峰时刻,不料这话本竟戛然而止,写到仙子直斥那负心狗贼姓名时,便那么突兀地结束了。

 狗贼是谁?

 鱼初月难以置信地往回翻了翻,又往后翻了翻,把底页每一处旮旯角都寻了个遍。

 还真没下文了。

 “良心呢?!”她幽怨地合上话本,恨恨瞪着它,“作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她有些不服气,忍不住翻回第一页,又重新读了起来。

 许多话本都会故意把种种线索藏在前文之中,没留神细看的话很容易错过。

 鱼初月又读了一遍,这一回,她特地留意了话本女主角在回忆中提到那个负心夫君时的种种细节。

 她吃惊地发现,那个负心的男人好像根本没什么魅力,就是个一心向道,炼剑成痴的狂热修真者,为人方正刻板,除了抛弃子差点害了她性命之外,这个男子当真是普通到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整个本子里面经典的地方,全是女主角的种种机!缘际遇。她很有魅力,令人神往。

 一柄如意剑,惊三界,震烁古今。

 “濯日子是上了这位女剑仙吧…”鱼初月合上话本,抚了抚书封上的如意剑,“咦?方正刻板,练剑成痴?这怎么有些像…濯日子!”

 鱼初月心脏狂跳不止。

 濯日子走火入魔,该不会和这个有关吧?从这话本开始,便被人设计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非常大。

 在她看话本看出了心得时,崔败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轻轻闪过一线金属质感的光芒。

 “呵。”

 他慢条斯理地起身,随手把捧着话本的鱼初月也拽起来,施两个清尘诀整理了衣裳,然后撤去制,放出殷加行。

 殷加行扬着下颌,刻意摆出一副笃定别人拿他没辙的模样,其实他还是怕了,掩在袖中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

 “能量体。”

 崔败抬了抬手,食指指尖浮起了奇异的晃动波纹,波纹开,触到殷加行,便见他的头颅中爆发出耀眼的金属白光,那光芒穿透极强,被它由内而外照着,殷加行的头骨和五官变得透明,清晰地映出了里面那个形状奇异的多面体。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殷加行像是顶着个明亮的灯笼,踉跄几步,自己踩了自己的脚。

 鱼初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多面体内部一团氤氲的金红浓雾,问道:“大师兄,那团红红的,便是濯日子圣人的元血和灵气吧?”

 “嗯。”

 “那可有办法将它取出来?”

 “不急。”崔败淡然道,“此刻方外之战正是危急关头,对于侵略者来说,最方便的结束战争的方式,便是解决了我们这个拦路的世界,然后使用高维打击消灭反抗军。所以他们不会放弃这里,而是继续派出核心精锐来执行任务,首要目标,便是找回这团能量体。”

 鱼初月虽然听不懂那些奇奇怪怪的术语,但她很容易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以,殷加行身上的能量体便是饵,我们正好布置陷阱,守株待兔,叫掠夺者有来无回。这么说来,殷加行岂不是成了英雄?冒着生命危险来做饵,可敬可敬。”

 她笑地望向独目逐渐呆滞的少年。

 崔!崔败五指一并,能量体收敛了光芒,静静地沉寂在殷加行的识海中。

 “什么意思?你们别想诳我。”殷加行警惕地倒退一步。

 崔败冷淡瞥过一眼,广袖拂过,殷加行陷入沉眠。

 他拎起他,偏头:“走。”

 崔败见她绒都竖了起来,心中不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他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道:“安心。毕竟有世界规则限制,此间有一个能量体已是极限,后来者无法携带能量源,只能是强度极高的魂体只身前来。只要不让它得到能量体,它便没有夺舍之力。”

 鱼初月思忖片刻,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所以…大师兄,简单地说,他们即将派来的,是鬼么?”

 崔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我不怕!”鱼初月自己的小脯,“他们往我们的世界里鬼,一定要耗费许多力量吧?”

 “嗯。”

 ——

 “所以,我们只要拖住,将鬼一只一只摁死,是不是就能给外面的反抗军减轻许多压力?”鱼初月双眼冒着光。

 虽然素昧平生,但自从得知世间某一处有那样一群人之后,她便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有些感情,仿佛天然便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而存在。

 不屈的灵魂,惺惺相惜。

 崔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将她揽到了身前。

 “待你修为足够高,我便带你出去。”

 鱼初月心头微惊,下意识地想要抬头望他,却被他摁住了脑袋,将她摁在他结实的膛上。

 好闻的男子气息令她心跳加速,她下意识地微阖双眼,用额头轻轻地蹭他。

 “嗯?等等,”她皱起眉头,“不对啊。殷加行从一开始便在设计我,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遇上大柳树啊。他为什么说世界本源在我身上?”

 她一边奇怪地嘀咕,一边漫不经心地扬起小脸,望向崔败。

 只见崔败瞳仁收缩,八风不动的表情微微破裂,眸中浮起了一丝复杂。

 他缓缓开口,声音僵硬,没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她:“鱼,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劫身为何会是魔。”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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