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还有呢?”我很奇怪自己居然能保持那么中立那么平静的声音。“TAKUYA教我一些…你懂的啦,就是,就是‘做’的时候,不会痛的法子。”“比如说?”“你?你想听?”我没回答。因为我知道他想说。
果然他接着说:“他叫我不要屏气,要放松。
要是真的觉得放松不下来,或者害怕得太厉害痛得太厉害没法放松,就不停地说话。”我心想:所以刚才你这么烦!突然我耳边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啊…周先生…”
“啊哟!痛死我了!啊哟!”瞿省吾尖叫着。我又滑落了棉球,金属的镊子头一下戳到伤口上。我真太缺乏大将风度、太没职业水准了!我责备着自己,重新夹起另一个棉球。
“‘少爷’们都说TAKUYA看上去就象见过大世面的人,会打扮,会唱歌、跳舞。人家还说他‘有气质’。咦,什么叫有气质啊?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彪车,人家干嘛说他有气质呢?”
人就得抽烟喝酒彪车才叫有气质?我算是见识了。不过我不想打断他。校正他的世界观不是我一个人谈几次话就能解决的,何况我现在无心也无力和他多谈。我只是放任他多嘴多舌地倾诉自己。也许他太害怕,应该让他倾诉一下。
“老板说如果不是TAKUYA这么‘有气质’不会放他上台面。他很有把年纪啦。可是真的有客人喜欢他。都是些有钱有‘档次’的模子,喜欢‘有气质’的。”
“他是…老板找来的?”“不知道,好象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过呢,老板不会要没根基的,怕是
股不干净会招来眼睛、鼻子,肯定是有介绍人来着。象我这种就不要紧,我肯定不会是察警的卧底喽。察警才不要我这种的喽…呀呀呀!痛呀!”
我终于
进最后一
纱条,好不容易直起累得要断掉的
,看到瞿省吾额头上的汗珠和嘴
上的牙印,心想如果不许这小子说话他准会把自己的舌头都咬下来。
我指指他肚子上的纱布:“那,你是怎么惹上这档子事的?”他转了转眼珠子,似乎在掂量我的问题和察警的问题有什么区别和内在联系
。“放心,”我说“你爱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不会
你说真话。反正打死你,你也不会说真话。”
“那还是TAKUYA的事。”我心里又一沉。“礼拜六下午老板打机手给我说有一个客人点TAKUYA出来,大概老难
的,推不掉。但是他礼拜五晚上撞上一个特别辣手的家伙,到那时还起不了
,肯定没法去,要我去顶一下。
老板说那是个TAKUYA的老客人,我打TAKUYA的机手问他这客人有什么特别的,老板说‘老难
’的是什么意思。TAKUYA听了,说叫我不要去了,还是他自己去算了。我听到他声音特别不对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好象给整惨了。
他救过我一次的,男子汉大丈夫总该…”他说不出“知恩图抱”之类文言,顿了一顿,接着说“反正我就去了。
谁知道那家伙真是个态变,进门就拿出手铐、绳子和铁丝来。还好我手小,好不容易趁他上壁橱找东西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豁了命地从手铐里
出来逃出去,身上的绳子都没解掉,就跑到了街上。那家伙还在后面追,说要‘做’了我。我管他!今天先逃了再说。
我想这地方这么大,不会碰上他。可是那家伙真疯了,着了道似的跟踪我。虽然我机灵,最后还是栽了。”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他好象终于有点累了,停了下来。恐惧抓住了我。那个辣手的家伙不是我还能是谁?当时自己象中了
一样,下手没一点轻重。
泰雅怎么了?他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我追问道:“TAKUYA呢?”“不知道,”他半闭上眼睛“从上个礼拜五到现在还没见过。”
“你想不想看到他?”我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总得有人陪吧?人家开完刀都有人陪的。叫你家里人来?”他以沉默为应答。
“要TAKUYA来陪你好不好?”瞿省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好啊!打打他的机手吧。呀,我的机手…”我不想提醒他现在除了伤,一无所有,于是拿出了自己的机手:“说吧,多少号?”
他报了那个我一直没能弄到的号码。机手铃响了,一下,两下,三下…嘎然而止,话筒里传来甜美呆板的女声:“亲爱的用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谢谢。”
我怅然关上机手,告诉他说:“自己先睡会儿吧。他好象没开机。”泪水再次从他眼中涌出:“不会的,他这时候肯定开着机手的。老板会来电话的。再打一遍嘛。”
我表示无能为力,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瞿省吾又开始
搭搭地哭:“朱医生,陪我一会儿吧。我一个人好害怕。”“乖,自己睡觉。”我说。
走以前,没忘记把导
管固定好。关上门,我总算给了察警一个真正的微笑。倒掉脏纱条和棉球,把换药械器投在消毒缸里,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从消毒间窗口勉强可见的“美丽人生”这是几天来第一次。至少…他还能把铃声响起的机手关掉。那么,至少…他还活着。感谢上帝,感谢真主,感谢如来,我不至于沦落到杀人的罪孽。感谢一切神明。消毒间旁全安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丁非穿着染血的手术室隔离衣气
吁吁地奔上来:“呀!朱夜!又有活儿干了!”
“什么?”我简直十二万分不愿意。我好一阵子才弄清楚原来脑外科急诊病人手术时发现颈椎骨折,而且位置很糟,如果不先固定颈椎,脑外科手术时不得不采取的坐位姿势会很危险,而病人的情况使脑外科手术不能拖延。
尽管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还得
一组创伤科医生下去手术。师傅和严威已经下去了,还需要一个住院医生。“你去不就行了?”我说“你不是还在手术室吗?”“我们那组还没完呐!”
他说“今天2台连着开,加一个急诊。杨向东让我先上来找人,我马上还得下去。你快点换了衣服下来吧。”
“有没有搞错!我昨天早上干到现在没有停过!我也是一个人啊!我又不是机器!”“我也没法!他们只叫我来通知人,又不是我叫你去!”他转身下楼,嘴里说“反正我通知到了哦!”这家伙
面就没好事!我恨恨地想。可是我实在太累,颈椎骨折又需要非常集中,不能马虎一点点。
绝望中,一只手拍上了我的肩膀。“啊,方和。”“我都听见啦。我去好了。你替我看着病房,等到我回来再回去,怎么样?”
“那太好了。”我就“清闲”地留守在病房里,接待了4批询问病情的家属,处理了2个出点小问题的病人,修改了1处不太清楚的医嘱,叫了2次会诊。
然后,毫无来由地,感觉空气的味道有了变化。我从护士台伸出头看了看走廊,病人和家属都回自己房间去了,连看着瞿省吾的察警也吃晚饭去了。走廊上没有人,所以一时安静下来。和刚才的喧闹相比,一时没法适应,所以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仅仅是因为这个吗?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种有生命、有情感但是没有理智的东西
动着,
着,喊叫着,就是这种东西,带给玫瑰绚丽的色彩,带给杜鹃泣血的歌声,带给少年无因的背叛。
我只挣扎了一会儿,很快就投降给自己内心那块隐秘的角落。我再次伸头向走廊看去。他慢慢地走来,脚步轻得不可能被耳朵听见,如果察觉,只可能是心灵的感应。
他轻轻地、慢慢地走来,象天鹅滑过水面一样优雅,象走向齐克弗里德尸体的奥杰特(天鹅湖悲剧版)。
但是,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脚步均匀而稳健。未扎起的头发随意地披在颈后和肩上,虽然质地轻柔如此,因为行动的轻缓,没有飘逸开来。
尽管穿着最最普通最最朴素的灰色长袖T恤,本白色帆布长
和蓝色的帆布便鞋,他的美貌再次击中了我,带着不同以往的苍白和哀伤。他在护士台前停步,目光没有在我身上停留,直接读起挂着的病人
名列表。
我的鼻子发酸,眼睛模糊了。是…是我太累了吧。是的,一定是的。所以我是没法开口说话的吧?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从病房换了盐水瓶回来,看到有人站在护士台前,礼貌地问:“请问找哪位?有什么事?”
“请问,”泰雅的声音很轻,说话很短“瞿省吾,住哪一
?”
面
难
:“这个…这个病人比较特殊,没有经过察警允许不能探视的。那个…察警现在正好不在,要么,喏,这是他的
位医生,你有什么事问朱医生好了。”
泰雅转向我,停顿了一秒钟,可能他礼貌地笑过一下才有这个停顿吧?我的眼睛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表情,全部的意志都用于警告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出来!”
“你好…朱医生。”泰雅平静的声音成了落在暴风雨中涨
到极限的海面上最后一滴冰珠,打破了苦心维系的平衡。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泰雅似乎随意地侧过子身伸出手肘靠在护士台上,挡住了
的视线。
“朱医生…我是…瞿省吾的朋友,”他接着说,好象和所有探望病人的亲友没什么两样“他现在…怎么样?我听说…他开刀了。他会好吗?现在,能看他吗?”又有病人拉铃。
换了一瓶盐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病房。
我终于逮着机会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当
从那病房出来时,我已经聚集了足够的勇气和毅力,低着头,用非常职业化的语调说道:“昨天病人情况很危急,在有效治疗的情况下,及时采取了手术。
术后情况有些特殊,恢复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走进治疗室拿东西时,我顿了一下,掏出手帕再次抹了一遍脸。她从治疗室出来后,在护士台的桌边坐下写东西。我接着说:“病人情况比较特殊,需要特别允许才能探望。”
“那么…请把这个…转交给他。”一袋苹果出现在我眼前。“这个请你拿回去,他可能几天内不会恢复到能够吃东西的地步。”
“那…我不带回去了…留给你们…谢谢你们…请多照顾一点…他还是孩子。”他的声音停止了。他要离开了。
捅捅我,向我使眼色,用下巴指指苹果,我才从木僵中醒过来。老天!我都说了些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我点点头表示不会破坏医院规定,提起苹果追了上去。其实,说追也太夸张。因为他还没走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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