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起来后
泥石沟的水电路三项工程,花了许俊岭二十多万民人币哩,可村上竟让他的母亲上吊了。许俊岭背起外甥装好麦草的背篓上了后岭,
面一股冷风刮起雪沫打来,使他眼前出现一幕根本不会有的景象。
父亲扛着猎
,
上吊着两只野兔和几只野
,
里挂着个酒葫芦进了院场。母亲笑嘻嘻出了屋门,伸手接父亲的收获,而回娘家的妹妹站在门里往外看,喜滋滋地喊了声,“大大…”
打量整个屋场,比许俊岭现在的漂亮气魄,一砖到顶的房子整个是一个工艺品,就跟颐和园当年慈禧老太后的行宫差不多呢。许俊岭福至心头,喊了声“大…妈…”
眼前的一切倏忽不见了。天黑了下来,夜幕却不曾染黑旷野的雪白。许俊岭家屋场的电影正在加演《一个都不能少》的故事片。
放下背篓他跪在母亲的墓前,点燃麦草后熊熊的火焰就欢笑起来。母亲一辈子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打他记事起,她除了去一升谷妹妹家和回一次娘家外,那里也没有去过。
她相信
间外还有个
间,哪里跟
间一样,还是一家一户地过日子。父亲病逝后,她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对劲儿,说她老做梦,梦里总是许俊岭父亲要她洗锅涮碗
补浆洗,她怕得去伺候许俊岭父亲了。
有时候,正坐在垌上树
里做针线,忽然急急呼呼地上了岭,说是父亲晾在树上的被褥没有翻。有时候,眼看着麻黑了,却放下手里的活计,说是父亲没关
圈门,小心遇上狐狸了。
上岭到坟里转一圈后,好象心里就安然了。“终于去了。”煨完一背篓麦草,许俊岭就着未熄的火点了支香烟,刚准备往回走时,猛然发现坟后和坟侧分别煨着两堆火。
透过烟火,翠翠和花小苗神色肃穆地跪着。翠翠拿
哭丧
挑翻着冒烟的麦草,背篓后站着她的傻女。花小苗一把接一把地撒着麦草,像往锅里下面条似地,脸被火焰映得灿然发光。
许俊岭回泥石沟就没见到她俩的面,这会儿却到坟上尽孝了。想到尽孝,他便想起冷战的杜雨霏,以及魂断国美的儿子许扬,还有成了儿孤的他的外甥石头。
许俊岭默不做声地靠在一棵胳膊
细的核桃树上抽烟。母亲不知是愚昧还是超脱,她老人家把死看得跟生一样真诚。
想着要死了,却赶着在坟地载下生前爱吃的果树,俨然死后仍能跟活着一样地过日子。“俊岭,都是我不好。从函谷县的监狱回来,不说你妹子没了,你妈还不会走这条路。”
煨完麦草的翠翠婶过来说,“你从北京跑回来救了我俩,可我俩…”她哭得说不下去了,傻女却咬着衣袖笑嘻嘻地看许俊岭。花小苗也煨完了麦草,眼见翠翠在哭,就“嚯…”地站起身,朝许俊岭这边响亮亮地说,“俊岭叔啊,我婆的死,跟红鱼岭那帮王八蛋有很大关系,要是我小姑不叫他们
死,咋会有这回事哩。
咱沟里的人,恨不能拿唾沫星子淹死我俩哩。我俩长了满身的嘴也说不过他们,可是,我俩没有一点点瞎心啊!”***“这我知道。”
许俊岭忽然整个脸和耳朵都发起了烧,烧得心里发焦。弯
揽了把雪往脸上擦着说,“走,回吧。我妈的事,不能怪你俩。我给村主任说去。”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整说着红鱼岭的血债,义愤填膺地上了山梁,许俊岭家院场的电影正播着赵本山主演的《男村妇女主任》那东北人特有的幽默,不时惹得看客一片欢笑。“到我家看电影去。”许俊岭说。“不啦。”
她俩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绝了。翠翠拉着傻女回去了。花小苗背着背篓站在雪地里,十分山气地问,“俊岭叔,黑夜怕怕不”“有我外甥哩。”在许俊岭眼里,寡妇花小苗,已没有了做妇少时那种秀丽丰姿。
“我知道自己不好看啦,身材也变形啦。”花小苗绕过地堰回老庄子去了。山梁上很静,院场电影的声响更增添了这种静寂,许俊岭的体身近乎崩溃似地疲惫。脚下的雪已不似刚落下时那般松棉柔软,变得硬朗而有个性了,踩上去发出咯咯嘣嘣地声响。
漫无目的地向山神庙走着,脚下一片空虚,仿佛踏进灭亡的
惨渊薮了。母亲墓门封闭的那一刻,许俊岭就觉着什么也没有了。这会儿尽管疲惫得步子都迈不动了,可不能回去。
回去了就有出于种种心理的人围上来,围着他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大献殷勤,那又得花费精力陪他们扯淡。
山风似有若无,冷得侵肤入骨,刚才滚烫炙热的脸庞变得冰冷麻木。许俊岭看见眼前的雪在往起隆涌,往起隆涌,倏地变成一只瘦骨嶙峋的丧家犬。
那狗耸拉着耳朵摇摇摆摆地在寒风里走着,孤独、无助,时断时续地叽叽嗷嗷着。许俊岭正为它的无家可归的哀鸣抱憾时,它转身向他冲来,扑进他的怀里便什么也没有了。
嗬,那不是属狗的他自己么。就这么一
凌,许俊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山神庙了。手握着蛇的山神像前,一盏萤火虫般昏黄弱小的油灯,在山风里摇曳着。转身看巨硕的鸳鸯树,没坐雪的一面黑黢黢地七扭八裂,看上去十分恐怖。
许俊岭过去靠在树身上,
手。手
热了,又用热手
脸、
耳朵。
热了手脸,他又在树下跺脚,用背篓往树身上撞。电影终于演完了。
眼见移动的一个个黑点,都在雪地里向四周散尽了,许俊岭才无
打采地朝家里走。乖巧的外甥拿着扫帚,一声不响地扫着院场。许俊岭进了屋,外甥石头已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的小屋生着一盆炭火,烘得里面暖洋洋的。“石头,回来算啦,外边冷。”许俊岭喊着外甥,往瓷缸泡了茶,然后放在炭火旁烧着。“舅舅,电影好看的太,你跑阿嗒去啦”养儿像娘舅。石头长得像许俊岭。
他从门外房街抱了柴禾放进灶火里说,“要消雪了,得多放些柴禾,免得做饭没有干柴烧。”他不停地抱柴禾,把灶火里放得满满的。干柴的那种味儿,闻起来十分地可心,尤其是硬柴下面的干草味儿,甜中还带着一股清新味儿。
“上几年级了”许俊岭深深地
了一腔柴草味儿。“五年级了。”外甥石头圪蹴在炭火旁说,“舅舅,你可有名气了。我们学校都有你的照片哩。老师说,要我们好好学习,长大了跟你一样,给咱山里人争口气。”
争什么气呢,他已经穷光蛋一个了。“石头,好好学习,长大了还是当官好。”许俊岭摸一把外甥的头说,“往后有困难,就说你是我外甥,会有人帮你的。对了。快睡去,明天还要上学哩。”
“噢。”外甥听话地去连锅炕上睡去了。许俊岭一气喝了烧热晾冷的茶水,便爬在桌上给老同学闵鹏写了一封十分恳切地长信,从他们的友谊
情,到他跟杜雨霏的婚变,从他的家庭变故,到托付照顾他的外甥,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连看都没来得及看就瞌睡了。睡得正香时,外甥叫醒了他,“舅舅,我上学去了。”
“给,把这封信寄出去。”许俊岭指着信封上闵鹏的名字说,“到时考大学,就找你这个叔帮忙,舅在北京离的远。”“行。”外甥接过信,“你起来后,柜上的席篓里有鸡蛋,是我外婆留给你和扬扬过年吃的。”
“好啦,快上学去。”许俊岭只想睡觉,说着就用被子蒙上了头。又是一觉醒来时,太阳已从窗棂
了进来。山风裹挟着融雪的清冷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紧张的身心松弛下来后,饥饿成了首先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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