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五千二百块
她说:“加拿大没有幸运这一说,都是看自己的实力。”许峻岭说:“你有实力,有!”她说:“那还是被别人看得一钱不值。”
许峻岭说:“别人也不是别的意思,是怕,是实力太强了他吃不消。他只能把女人做老婆看,他不是老板要找一个能干事的人。”她说:“男人统治女人,要实行愚民政策。”许峻岭吃着饭,不再搭话。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某种印证,她这次出去,回来就有点不同了,有了点新的想法。他不去捅穿她,由她去。过了一会儿她说:“张小禾也
可怜的。”
许峻岭笑了说:“那跟我差不多,也
可怜。”她说:“别钻牛角尖,我那个‘也”不是‘也’你,是‘也’我自己。”
许峻岭说:“好会说话的人!‘也”你自己,这么自信的人!”她说:“我自信什么,我不出去冲锋陷阵,谁来管我的事,奖学金会自动跳到存折上去吗靠你行吗”许峻岭说:“我没有用,靠不住,这都不用再证明了。你说,她怎么就也
可怜的啦”她说:“我懒得讲了。”
许峻岭说:“还能可怜到哪里去加拿大饭总是有一口吃的。再说,女孩子长得有个样子,自然会有人来照顾她。”她说:“现在跟她住在一起的男朋友在国内有
子儿子,人人都知道了,只有她自己蒙在鼓里。”
许峻岭吃惊说:“他们天天在一张
上干着那些这些都不知道,被你知道了她心里亮着呢。”
她说:“她真的不明白,她天真着呢,那个男的讲一句她信一句。男的是约克大学计算机系的博士,给自己在国美的弟弟写信,打在计算机里面,晚上忘记关机就回去了,第二天别人上机,都看见了,就传了出来,以前谁也不知道他是结过婚的,他对谁都说自己single(单身)。”
许峻岭说:“这人胆子贼大,这样的牛皮也敢吹,真的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像我这样的人就只有饿死。”
她笑一声说:“你还饿死,你真太谦虚得过分了点,你对自己估计也低得过分了点,你对自己的光荣历史忘得太快了点。”许峻岭避开这个话题说:“那你行行好,把底细告诉了张小禾,救她一救。”
她说:“知道你怜香惜玉了吧。别人都不说,我去说什么。那个男的会恨死我,搞得不好连她自己都会恨得在心里咬我,一脚踹破了她的梦!我才不做这个恶人。反正天下女人都被男人害了。想起来天下男人都差不多,都不怎么样,找个男人挑来挑去其实意思不大。
想起来好多人都可以接受,其实也不必一定要认那个真,非要找个什么样的。”许峻岭说:“女人都想通了啊,反正都不怎么是好人,还不如找个有钱的,图到了一头。”她说:“也可以这样说。
以前我好看不起这样的女人,现在想起来,有她们的道理。”许峻岭说:“说不定张小禾就是看了这男的专业好,容易找工作。”
她说:“张小禾跟我说起男朋友眉飞
舞,说个神仙似的!我把自己的事说了给她听,她倒还来安慰我。我刚说了又后悔了,说什么呢,让别人笑话有什么意思!”
许峻岭说:“你又在外面说我,败坏我的名声。幸亏我的名声在这里还不那么要紧,由着你败坏去好了。”她说:“反正我没造谣。”
许峻岭说:“事情就那些事,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我嘴里说出来,就不是一回事了。造谣倒是没造谣,那也差不多了,总之我不是东西。”
她说:“你别紧张,这是加拿大,又不是中国,没人计较你那些事。”许峻岭“啧啧”说:“听你煞有介事说起来,我真的是煞有介事了,冤枉!”她望了许峻岭点着头微微地笑,说:“冤枉了你吧!冤枉了你吗哼,冤枉了你!就冤枉你!”
在Ho—IJee—chow做了炒锅以后,每天收工前清洗炉头挡板这最脏最累的活很自然成了许峻岭的事。另外几个炒锅都是说粤语的,他们成了一气,把许峻岭当了个外人。有天新来了个炒锅,许峻岭想,新来的该接他的班了吧。
收工的时候许峻岭拿了拖把去拖地,空着清洗炉头的事想让他去做。他却慢
地做些别的事,把炉头空在那里。快到时间了许峻岭走过去自言自语似的说一声:“炉头还这么脏。”他跟没听见似的,并不望许峻岭,又虚张声势地和阿来大声说笑。
许峻岭明白他们都已经算计好了,只得忍气
声去清洗。可做了两个多月炒锅还没给他长工资,这心里怎么也忍不下去。好多次许峻岭想对阿来提醒这一点,总也下不了决心,觉得就这么开口要钱跟不要脸也差不多。
他在心里恨自己没有志气,该他得的他怎么得不到呢好几次跟阿来说话时,绕了圈子慢慢靠过去,想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提到这件事,话都到了舌头尖尖上又和着唾沫咽下去了。
每个星期公司的工资单发下来,许峻岭心中就受一次刺
,沮丧地想,又丢了几百块钱!这种刺
给了他一种勇气,无论如何他也得开了这个口去要这个钱,这不过是为自己讨回公道。
有时候许峻岭在心里又觉得自己并不配拿更多的钱,现在已经够幸运的了。这种想法又使他失去了勇气,几乎在心里就要承认自己这个人其实也只配拿这么多的钱,也并没有就真的受了委屈。
许峻岭想说服自己死了那条心,在纽芬兰四块多钱一个钟头也拿了,现在九块钱还要怎么样刚说服了,一股不平之气又一涌一涌冲上来,骂自己太懦弱太无能太没有用,活该比别人少拿些钱。
在心里他把那两句诗篡改了:“无赖是无赖者的通行证,清高是清高者的墓志铭。”这世道清高太可笑太滑稽太不实际,连个墓志铭也不会有。他自己不关心为自己谋利益,就永远不会有人来为我谋利益,到头来一句好话也不会有。
万幸了有个好人说几句毫无意义的同情话吧,还是居高临下的。许峻岭得现实一点,
野一点,无赖一点,在这个人的世界里,馅饼总要自己争才会有。***
有一次许峻岭注意到阿长接了工资单拆开看了就
到工作服的口袋里,心里计算着怎么能够把那张纸掏摸出来看一眼,知道炒锅周薪到底是多少才好。
下班的时候阿长把工作服丢在桌子上就去了厕所,许峻岭也解下工作服往桌上一丢,又拎起他的那件,自言自语说:“这么脏了带回去洗洗。”
拿了那件工作服到冷藏室里开了灯,摸出那张纸一看,五千二百块,扣了税还有四千多点,比他还多一千来块呢。许峻岭脑袋“轰”地热了一下,血涌上去在里面“嗡嗡”地
着响。
许峻岭拿了衣服又慢慢地走到桌边去,阿长正在掏我那件衣服的口袋,见了许峻岭说:“你拿错了。”
许峻岭说:“我随便拣一条,准备带回去洗呢,已经脏了。”说着指了油渍的地方,“你看,你看!”他从许峻岭手里接了工作服,伸手到口袋里去掏。许峻岭说:“有钱呀,我可是不知道!”他掏出工资单说:“钱没有,有张纸。”
许峻岭说:“多少呢,拿给我瞧一眼。”他折了放到衣服口袋里去说:“差不多就是那么多啦。”那天晚上许峻岭想着这件事夜一没有睡好,急迫和焦灼磨折着他。范凌云说:“你老翻过来翻过去的,我明天还要上课呢。”
许峻岭趴着不敢再
翻,实在忍不住了才又慢慢翻了一个身,范凌云说:“你想什么呢,这么睡不着。”许峻岭说:“想什么,瞌睡它自己不来,我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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