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傍晚,凌蓉院点上灯火。
媚儿服侍主子沐浴完、端上茶点,正要退下休息时,在院口见到展凌霄回来,她连忙欠身问安,“姑爷。”
“蓉蓉人呢?”
“姐小刚用完茶点,正在房内绣画。”
“天色也晚了,你也退下休息吧。”
媚儿谢过后,在离开凌蓉院前,转头看向站在门前犹豫该不该进房的展凌霄,她脸上浮现浅若似无的微笑。
自姐小回来,董承太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经她一问,才晓得下午曾发生一段经典的
曲,反倒姐小一字不提。她已经在期待姑爷待会如何面对姐小。
最后,展凌霄还是推开房门,只见房里亮着数盏灯火,而他的
子穿着单衣赤着脚,坐在绣架旁,聚
会神地绣着画。
房内安静,若是平时,这很寻常;但她去过
袖楼后又这么安静,这就很不寻常了。
他万万没想到绿珠、红袖两人会齐同北上,向夕蓉叫嚣。
在与她们交往时,他就明白她们努力讨好他,
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态。半年前,他并不介意养包她们,甚至有意纳为侍妾,但自从他认识夕蓉后,她的一颦一笑全牵动他的心,让他再也没心情出门捻花惹草,甚至断绝与他有过私情的女子。
给她们自由外加千两黄金,是想让她们下半辈子好过点,却没想到在风尘历练多年的青楼女子,在得知凤凰梦破碎后,竟上门找上他最无辜的
子。
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她身旁,突然出声,“在绣什么?”
曲夕蓉被突如其奇来的声音吓得发出微声惊叫,定下神后,她轻声责斥,“别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旁,会吓着我。”她抚着
口,不悦地瞪他一眼。
“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展凌霄微笑说着,顺手打开桌上一卷画,再对照她正在绣的图样,表情诧异。
“你也参与西湖十景的绣画制作?”
一年前,太后献宝似的拿出三幅西湖最有名的风景画给他看,仔细一瞧他才发现那是摹仿名画做出的绣品,不论远观或者近看,较画更胜。
曲夕蓉挑起绫
绣线,轻易穿过绣花针。
“别把我想得多神通广大,天底下绣女不只我一人,太后手中的三幅绣画其中两幅是江南绣匠所制,只有‘南屏晚钟’才是我所绣制的。现在我正忙着赶绣制“平湖秋月’好当今年中秋入宫赏月的礼物,而‘曲院风荷’大约明年初夏才能完成。所以没事最好别烦我。”
因为太后两年前曾许下心愿,在七十大寿前要收集完成西湖十景的绣画。但由于工程过于浩大,不是一个人能独力完成;于是选出江南数位知名的绣匠参与制作,而太后硬要她负责其中三幅。
她不再多语,静心地在绫布上穿梭针线。
展凌霄静坐静在一旁,看着她十指春风,绣绘花鸟;针工细而有新意,运针自然灵巧,绣者巧思由此可见。
半晌后,曲夕蓉疲累地
眼,侧首对丈夫一笑。“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与荣爷谈了些什么重要事?”
“再过两
就中秋了,荣爷说太后要我们进宫赏月,也邀请
一同去。”这两位老人家在一起,宫内铁定会很热闹。
“正好可以送绣画过去。”
“嗯。”展凌霄取下她捻在手上的细针,抱起她走回房,轻轻将她放在
榻上,“你回来前,有没有到过什么地方?或遇上不如意的事情?”他低问。
“还好,吃饭后就忙着手上的工作。”
“真的?”他认真注意她脸上的表情。
她了然微笑。“看来有多事饶舌者。”其实根本不用她提,忠心的董承太也会向他报告一切。
他叹了口气,抚着她柔
的脸颊:“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桩
曲。认识你后,我真的与有所过往的女子断了一切关系,期待你的认同,真心真意只爱着你。”
“我没有生气,也不想吃陈年飞醋。”曲夕蓉温柔地吻了他一下,脸蛋依偎在他颈旁。“我只是有点怀疑,以你的眼光,怎么会看上绿珠那样的女人,还捧她坐上花魁之位?”
“我并未力捧她坐上花魁之位。当年她还是小女孩时,苏杭青楼的嬷嬷便有意栽培,加上她的努力、美貌及才艺让她夺下花魁之名。我只是没想到一向婉约的女子,竟然会上门示威。”当他知道消息后,立即要人将她扫出北京缄。他不免担心又问:“红袖呢?有没
有——”
“她没对我恶言相向,你可别对人家动
喔!我倒觉得她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谈吐学识极为丰富,只可惜出身青楼。”曲夕蓉惋惜地说着-
个下午闻香品茗间,她们互相切磋棋艺,谈天谈得很投机。
说起事业上的新盟友,她一扫不快的心情。
“红袖虽然较单纯,但你不该与她交往的。”展凌霄语表反对,不愿
子与烟花女子为友。
曲夕蓉挑挑眉,瞅着他。“依你的意思,我不能与青楼女子结
成朋友喽?”
他点头。
“这是什么道理?”她声调拔高,有些生气地板正丈夫的脸。“你能开酒馆、
院,甚至沾惹烟花名
,
而我就不能和她们结成朋友。你想想看,来绣坊、布坊光顾的客人有一、二成是花街女子,难不成你也要求我不能卖东西给她们吗?”
她说得振振有词,展凌霄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曲夕蓉盖起被子躺下。“女人家的事,你最好少理。”她懒得与他多谈。
展凌霄躺在她身旁,搂住她。“我什么事都依你,只要你不介意我与她有过段过去。”他将脸贴上她柔滑的长发上,闭眼低语,“要是认识你在先,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别气了!”对他而言,其他女人与夕蓉一比,简直是庸脂俗粉、俗不可耐。
他对她的宠爱,她深切体会并且明白。对她这般好,她哪有气好生?
曲夕蓉转过身,窝进丈夫怀内取暖。“我相信就是了,我只请你别做出让我伤心的事。”她意识逐渐混沌,温暖的体温令她眼皮愈来愈重。
“我不会让你伤心的,我是那么——”他低头倾吐爱语时,却见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忙了一天,她也该累了。
展凌霄好笑地拉好被子盖住两人,轻轻在她颊上落上一吻。“我倒怕你无声无息离开我。”习惯逗趣和乐的居家生活,他不敢想象少了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爱上这女人,像是上了瘾,无法放手——
中秋节,慈宁宫热闹无比。
向来爱热闹的皇太后,点起华丽的宫灯,邀请皇族成员来此赏月。
“我说好姐姐,那丫头怎么还没过来?”皇太后问着曲老夫人。她都吃光一块莲蓉月饼,人怎么还没到?
“曲
,夕蓉表嫂不是说今晚会来吗?”年仅十五的戏蝶郡主亦迫不及待地追问。今天是她的生辰,她收到众人的礼物;就差夕蓉表嫂那一份了。
曲老夫人悠闲啃着瓜子,笑道:“丫头要我先过来,他们会晚点才到。”
她话才说完,只见展凌霄夫妇俩带着礼物走了进来。
两人躬身行礼。“参见太后、皇上、郡主。”
“今天是好日子,就别那么多礼。”皇太后赚烦地挥挥手,板着脸问:“展王爷,你倒说说你们夫妇俩怎么现在才来?”
“我们发礼物给伙计们过节,才会这么晚到,请太后原谅。”
“大可你去发,让蓉蓉先来宫里啊!”她挑剔地说。自从干孙女嫁人为妇后,她好久没和人下棋。
“太后有所不知,展曲两家的伙计加起有四五百人,若让王爷一人忙,他会忙不过来的。”曲夕蓉出声帮丈夫说话。
“好妹妹你看,夫唱妇随耶,小俩口真甜蜜。”曲老夫人朝皇太后挤眉弄眼。众人听了也莞尔一笑。
曲夕蓉羞窘地
低脸,在两位老人家面前她总不好辩解。
展凌霄帮
子解围,“
,夕蓉脸皮薄,您别戏弄她了。”
“有人心疼喽!”皇太后暖昧笑着,犹自得意促成一段好姻缘。
“人来了就好,快快入座。”皇上看不过去这两老一搭一唱地逗人,示意宫女引他们入座。
曲夕蓉对丈夫一笑,命在花园外的媚儿捧出带来的礼物。
众人放下酒杯,停止谈话,好奇地盯着媚儿手中的托盘。
“展王爷,这是什么?”皇上忍不住问。
“这是今年的中秋贺礼。”展凌霄示意媚儿将礼物交给宫女,呈给皇太后。
待皇太后展开画轴后,眉开眼笑地看向曲夕蓉。
“丫头,这是西湖十景之——”
“平湖秋月。”她笑着回答。
皇太后再次献宝让大家传看,“皇儿你看,丫头绣的画是不是比真画还好?”算一算她已经收集到四幅绣画。
皇上边欣赏边点头。“自然传神、绣针细密、运针如笔,不易分辨为绣或画。王妃不愧为京华绣女。”
她欠身福礼。“皇上过奖了。”
戏蝶笑盈盈地踱步至曲夕蓉身旁。“表嫂,今天是我的生辰耶!”
曲夕蓉爱怜地轻拍她娇
的脸蛋。“知道了。”她让媚儿将另一份礼拿过来。“这是送你的新衣服。”
展凌霄身为表哥不为人后,亦递出一份小礼给小表妹。“紫晶花簪,送你。”
“江苏丝缂耶!裙摆绣有芙蓉与彩蝶!谢谢表哥、表嫂。”戏蝶兴高采烈地抱着礼物跳着。
这两份礼物,让在座的女子嫉妒得红了眼。曲夕蓉向来只做绣画及皇室婚服,要得到她亲手所绣制的衣物,机会少之又少。
皇太后扫视在座的皇室女子,晓得她们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
“戏蝶,你夕蓉表嫂只为皇族绣
婚服,还得忙着打理家业。要不是今天是你十五岁生辰,我可会说你不懂事,硬拗这分贵礼。”她口头上是说给戏蝶听,顺便告诉其他后宫女子,别再籍故请曲夕蓉为她们绣
图案。
“太后言重了。这分薄礼只要郡主不嫌弃,夕蓉就很高兴。”曲夕蓉很喜欢这位活泼的小妹子,见她接过礼物欣喜的表情,这就值得了。
“看你们夫妇俩来了这么久,都尚未用膳。”皇上马上命人为展凌霄夫妇端上菜,并道,“这儿有百花桂酿
,喝杯可以去祛寒。”
“谢皇上赐酒。”夫
两人谢完恩后,饮入喉。
曲夕蓉酒量极差,才小小的一杯,雪白容颜早巳红成一片。
展凌霄向随侍的宫女要杯热茶,好让
子去去酒气。
这些小动作,全人嫔妃们的眼里,羡慕又感伤。
因为她们明白,这辈子不可能得到君王专一的宠爱——
送回曲老夫人回府后,马车又朝展王府缓缓走去。
靠在丈夫身上的曲夕蓉,喃喃低唤,“夫君——”
“怎么了?是不是舒服?要换个姿势?”展凌霄关心地问,以为她坐得不舒服。
“你会不会讨厌和我在一起?”她小心又小声地问着,生怕得到她最不想听的答案。
“怎会呢!”
“大家都跟我讲话,不然就夸赞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受到冷落?”她抬起头看着丈夫,皱起眉呐呐说着。
今晚,大家几乎都绕着她转,他反倒面带微笑,静静喝着难得一尝的佳酿。她怕丈夫会介意在心哪!
展凌霄轻敲她的头颅,令她吃痛地低唉一声。
“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再想什么?”
“我占尽风头,是否让你失了光彩?”
他闻言低笑,密实地吻住她的
许久后,低哑开口,“你在后宫吃得比我开,难不成还要我加入女人家的讨论行列,尽说
场内风花雪月的事情吗?”倘若他在皇族众女子面前谈那些男人们无聊时才会想去的地方,他肯定无法全身而退,全安回家。
曲夕蓉轻
着,并且张大一双无辜大眼。“我只是想,我们成亲快一个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忙碌的模样。”比起她,他真的很闲耶。
“你该不会想说,比起你,我这个丈夫反倒像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
“我没这意思。”她发慌地双手猛摇。
“别紧张,逗你玩的。”展凌霄抿笑,抚着
子的娇颜。“我向来把账务
由承太管理,谈生意的话,我再出马便行。我一忙起来不比你轻松,只怕过了新婚期间,到了岁末年节前,大小事情接踵而来,不免冷落了你,还得请你多多见谅。”
她能体谅,因为他们都为旗下伙计们的生计卖命打拼。
“快入冬了。”
展凌霄将她拥进怀里,握住她略微冰冷的小手。
“冬天到了,我看你补品也得多吃点。就当为夫拜托你,药汁勤喝点。”她这副烂体质,不知得调理多久才能调好。
拜托耶!由他口中说出,真稀奇。
“好啦!”曲夕蓉眉开眼笑地依偎在他怀里。“等我体身强壮点,给我个孩子,一个漂亮聪明的好孩子。男孩叫冀庭,女孩叫依晴,好不好?”
展凌霄搂住
子,久久不能言语。
孩子,可爱的小娃儿。
他已经开始幻想孩子抱在怀里的景象——
新婚佳期一过,展凌霄开始恢复每
上早朝面圣,除此之外,
院、酒馆及客栈的管事在此时将整年的账册一一送入府里,账房们忙得不可开
。今年,因为曲府姐小嫁入展王府,因此曲府名下各地绣坊、布坊的账册亦全往王府送。
展王府大门向来不随便开,但侧们可用“门庭若市”四个宇来形容。马车川
不息、各管事们在此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王府的账房名为卧龙阁,自王妃嫁进门后,爱
如命的展凌霄特命工人整理好旁边另一个阁楼,取名为曲凤楼,好让爱
有地方好处理家业。
“姐小,我好累、好累——”媚儿虚弱地拉长尾音,整个人早就趴在桌上,双手无力垂下。
曲夕蓉提笔沾墨,瞟了她一眼。“振作点,咱们还有一堆账册未审。”
说真的,她也很累。
每到过年前,就是她们最忙的时候,得赶紧计算红利、营利,让大家好过年。
媚儿苦着一张脸哀求。“你行行好,放我回房躺一下。我已经三天没占到
。”这三天她是累得趴睡在桌上,天一亮,随便梳洗一下,立刻聚
会神投入工作。
“我也是三天没回房啊!”她连澡都没洗。
媚儿无力反驳。
看主子忙不过来的模样,她不免为她打抱不平。
姑爷是在干吗?成天不见人影,也不帮
子做点事,姐小嫁他有个
用!
像昨天,姐小要人请姑爷过来,谁知等了一天都不见人。姐小一气之下,连晚饭都不吃。
两处一样忙,但忙也不用忙到这种程度啊!
“媚儿。”
“什么事?”媚儿早就累得昏天暗地,没大没小地应着。
“你先回房休息。”忽然,一个熟悉男声传来。
媚儿闻言高兴得跳起来,小脸一扫疲倦地望向门口,“姑爷!”
展凌霄走进曲凤楼,拍拍她的肩,“下去吧,明早再忙就行了。””‘谢谢姑爷。”她感激地行完礼,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打发碍事者后,他走到
子身后,双手环住她,弯身下将头靠在她的肩上。
“蓉蓉,我好想你喔!”他好想念她身上淡而清雅的兰花香。
“敢问王爷,您是不是现在才有空想到我?”曲夕蓉冷冷地说,犹自做自个的事。
“别生气嘛。”他拿下她手上的
笔,抱起她,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托起她那张气嘟嘟的脸。“咱们都为公事忙了三天没见到面,别再给我脸色瞧嘛!”
“你也知道我们三天没见过面。去卧龙阁找你也找不到人,在这里等也等不到你的人。”她秀眉一拢,口气极度不好地问:“展王爷,你倒说说,这几
你在忙什么?”他要是连晚上都得查账,并且查到烟花地,她铁定要他好看。
“忙查账啊。”展凌霄简单带过后,再反问她,“我想找你时,你连通知一声都没有就回曲府。我策马过去,
却说你离开不久。”
意思是说,他们两人忙到错身而过喽?
但这种离谱的日子,他们夫
还得忍耐多久?
“咱们别吵了。就算有错,都算为夫的错好了,来,笑一笑。”他干脆把错揽上身,只求
子绽出个笑容来。
“本来就是你的错。”曲夕蓉依靠在丈夫怀里,秀气地掩嘴打个哈欠。
“困了吗?”
“想睡一下,可是——”桌上成堆的账册、折子,她似乎永远处理不完。
展凌霄抱起
子,走回凌蓉院,轻轻将她放在
榻上,
下她的外衣并盖好被子,
代仆人升盆火,使房内暖和点。
“夫君——”她
惺忪的眼。
展凌霄
下鞋,躺在她身旁。“别牵挂公事。先睡一下,忙不完我会帮你。”
“嗯。”曲夕蓉搂住他的
,沉沉睡着。
忙了几天,他也想睡。在天亮前,不管有多大的事发生他都不想理。
睡
了,才有精神再接再厉。于是他搂着
子赶会周公。
不久后,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与
子坐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望着朗朗晴空。
但远方却飘来一朵乌云遮住天上的
,他们随即笼罩在阴暗中。
奇怪的云…
好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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