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手是如此温暖
兄嫂都替我接风洗尘,家中众人对我的态度也不同以往,明明只是坐镇阵中,怎知一时仿若化身为立了大功的英雄。今年的新年虽不寻常,但依然可用平稳二字形容,相模与武藏也维持着停战态势。
打破我安宁的,是初
里兄长的传唤。“阿照。”康复中的兄长拄着单拐,他立在绘了梅花的障子前,见我走近,随即喊出我的名字。兄长的气
稍稍转好,可沧桑的面容一如既往。
他屏退身旁所有人,我们二人坐在寂寥无声的茶室内,随后他紧贴着我的耳朵这样说道:“我寻到鹤若的下落了。”我正举着竹制的茶勺,勺中盛着滚烫的开水。
这时我的手猛然间抖了一下,开水淋在兄长那面的席迭上,差一点就要洒在他脚背上,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阿照,你去把鹤若找回来。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说话时他近乎没有眨眼。
但他的手伸过铁壶,递给我一把东西。我定睛一看,他已将自己的胁差放在我膝盖旁,那上面用纽绳捆着一张地图。心领神会的我即刻动身。
他说只有我能做到,我便
儿没让人跟来,而兄长也对外谎称是送我去伊豆做客,只是寻回一个孩童,确实是毫不费力的事。
尽管我最后带回来的,是名叫鹤若的孩子的头颅。鹤若是我父亲最小的儿子,是父亲跟一个份身平平的侧室所生的。
这个侧室在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鹤若在八岁时也因为得了传染病被父亲送出小田原城,不过除了父亲以外没人知道这孩子在哪。
不幸的是一年以后我父亲也去世,鹤若的下落便成了永远的谜团,连父亲身边的重臣也不得而知。我也确信这些服从于父亲的武士比我和兄长更想知道谜底。
任谁也没想到,这位高贵的大名公子被送到了足柄郡的村庄里,由一对受命于组头的夫妇照看。我下到足柄的村落时,只见到一个健康的少年站在田间。
“这位姐姐,不要再往前走了。田里的泥土会弄脏你的衣服的。”穿着
糙白布衣裳的少年对我说,从他的眉宇间,我隐约窥见些许自己儿时的模样,如此我便更笃定他就是我父亲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没有听从他的劝告,自顾自地走近他,见我是位年轻女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戒备之心。
如果一直长在城中,如他这般年纪的孩子,估计早就深陷手足相争的漩涡,
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当时的我其实并不知,事到如今自己为何还要全权服从于兄长。已在战场上杀过人的我,之后就要用袖中的胁差对准这孩子的喉管。
趁他没笑着对我说出第二句话以前,我用刀捅穿了他的脖子,来不及发出呜咽的鹤若的鲜血
到我脸上,他的白衣也被污染,点点血迹像斑驳的梅花。随后为了向兄长复命,他的脑袋也被我砍下,最后留在田地间的只剩一具无头尸体。
此时是怎样的景象徜徉在我脑中呢?是收获同等下场的一
直幸,还是暴毙在屋中的父亲,抑或是在我耳边
森笑着的兄长呢?然而杀死鹤若的我仅能在梦中忏悔,因为没过多久,北条家的海上贸易又面临着严峻的问题。
原先与我们有着紧密贸易关系的明国苦于东南沿海匪寇侵扰,遂在举国的口岸实行对我国的海
政策,之后虽有稍许放宽,但仅允许持有明国朝廷颁发的公文书的船队往返停靠。这珍贵的公文书如今被尾张斯波氏把控着。
尾张三河联军在之前与远江国的战争中并未取胜便匆忙停战,可尾张国的铁炮队也让今川纯信大人吃尽苦头。斯波氏主动放弃优势的原因,在于此前京都幕府发生的内
。
足利将军居住的京都被畿内一带的大名带兵包围,斯波氏闻之,赶忙打起救援将军的旗号,名正言顺出兵畿内。
此举不仅打退了叛
者,还令空有名头却软弱无能的将军家蜷缩于自己的视线之下。把控了幕府,斯波氏也理所当然地得到幕府才能持有的明国公文书。明国有着先进的火器制造技术,日本如今的铁炮等火器多从明朝进口而来,北条家的火绳
自然也不例外。
但眼下明朝商船的进出之地只剩尾张国家门前的伊势湾,不光如此,从国内运出的货物也无法再出口到明朝。
这对于仰仗出口贸易的沿海国家来说无疑是毁灭
打击。***这一年是格里历的一五八三年,由初夏至深秋,相模与武藏国的酣战一连数月,心力
瘁的我退回到小田原城,像往年一般等待着正月祭典到来。
到了冬日,城内的物资更为紧俏,连我面前的火盆里也没添进多少炭块,它发挥着若有若无的余热,似乎昭示着一簇旺盛的篝火即将熄灭的景象。
不尽人意的收成、艰难曲折的海贸,穷尽奢靡的用度…数个问题在与武藏国持续两年的战争中接连爆发。兄长身残后,他自负的决断心却没有减退。
他听取了淀川六郎的建议,与烧杀抢掠的海寇做起银钱
易。无论是明国还是本国的海寇,都是一些迫于生计才走上
路的
民。
这些
民形成一定规模后便组成海寇船队、
扰沿海地区停靠的船只和居民。一言以蔽之,他们需要的不过是钱而已,而出钱不仅能免于海寇侵扰,还能借用他们在两国之间的走私航路,继续与明朝进行暗中贸易。
然而养虎为患,得不到
足的海寇劫走了北条家高价购置的火器…这些火器原本将投入新年结束后对武藏茅崎城的总攻,在梦中忏悔着的我终究是醒了。
兄长也在梦中被人当头一
。新年前后的几天是我所剩无几的停战
。这之后即便缺少军粮与火器支援,我仍要硬着头皮去往前线。拿下茅崎城,北条家才有同武藏国谈判的资本,若是在此放弃,两国间的战
不知何年才会结束。
拉门前传来何人的脚步声,随后我所在的寂寥的居室被人声打破…那是雪华在门前叫着我的声音。
“阿照,快来御殿吧,一会便能在天守阁看到烟花了。”今
是除夕。尽管北条家的财政状况大不如前,兄长还是命人把小田原城置办得热闹喜庆。贺岁用的烟花爆竹也早早就运到城下,只是今年准备的药火数量是不是有些过多了?我无心张灯结彩,冷僻的居室在城内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休战期限一直延续到新年结束后,然而除夕夜一过,北条家的先遣军就要提前前往伊势原附近布防,以免在年节当中遭到武藏国偷袭。
“阿照,快点儿。”见我无动于衷,有些不耐烦的雪华索
走入居室,拉起我的手来。这是我与她共度的第六个新年了。本丸御殿内摆了丰盛的家宴,上台的兄长顾着跟陪在一旁的侧室和儿子说话,雪华因此也能全心关照起我来。
“好吃吗?”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她亲手做的糖糕喂给我,然后莞尔一笑。“唔…”我支支吾吾地应和着,这甜得有些发腻的糖使我稍微忘记了漫长战争带来的苦涩。
雪华今
格外亲近我,我被战争搞得麻木又疲惫,连等待焰火庆典开始前的几分钟也没涌上什么喜悦之情。雪华在天守上牢牢抓着我的手,她的手是如此温暖,我的脉搏与她的脉搏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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