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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面带微笑
 她是要被业火烧尽的,我这样的罪人也是。所以到最后,若我还能做出些什么偿还自己的罪孽,必然就是将孤身在出羽国忍受刑的阿照救出来,而后永远退出她的人生。从尾张快马加鞭直奔出羽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只是我需做下充足的准备。自从土岐晴孝被杀,近畿便成一团,北条家的背叛也令原本拥立幕府的其他大名骑墙不下。

 失去最为关键的一条臂膀,今川家指不定会就此衰败。这群武士早就想着取今川而代之,从前的臣服模样不过是委曲求全之策。

 而在播磨国联合纪州杂贺众从西面和南面同时进攻畿内后,今川纯信便将东海领国驻守的军队调派到前线填补空缺,但他终究是兵马充足,依靠剩下的士兵及武士把守自己的老家还算得绰绰有余。

 今川纯信是极其谨慎之人,尽管幕府在前线略显颓势,他仍未将大队人马从远江派过来,他的近臣临时获封上野和下野两国,现下也正留在领国替他把守东北要冲。

 我在甲斐国稍作调整,又顺道去善光寺见过成田氏贺第二面,知会他我一定会救出他的女儿。其后我与一直在东线替我搜集军情的父亲叙谈许久,再将幕府如今的情况写入密函知会播磨方面。

 这无疑是场经年累月的持久战,既不可贸然攻入京都,短期内也只能与纯信互相消磨余力。我在信中如是写道,山名等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能与幕府开战,自不该再争这一朝一夕。

 费下如此精力,待我步入出羽国境,岁已转至第二年正月。往年年年都要遵循的新年初诣到今年不得不作罢。

 ***出羽原属远国边地,因而并未在此次合战中出兵…水野守护代家正在这冬日中韬光养晦,然本道寺馆却遭重兵把守。远虽是重罪。

 但被处以刑者一般都能得到监督者家的妥善关照,有时还能出门放风游猎。可本道寺馆的门户被水野氏封堵得水不通,守护代大人的亲弟弟更是在这里夜看守,今川纯信对于阿照谋反的怒火由此可见一斑。若非出羽丘陵漫山白雪,我一定会选在夜间造访此处。

 不过即便是白天,泉也趁着守卫换班的时间将我送进了关着阿照的屋中,然而为了不引起其他麻烦,轻装简行的我便什么也不能带进去,连匕首都不能。这里简直就是座实实在在的监牢。

 若非要考虑采光,水野一定会命人把这房间里的所有窗户都封死。我缓步走入房间深处,屋外的白光透过仅有的几个窗子隙,稀稀落落地打在我脸上,我低头去寻,在这阴暗的房中我连自己的和服裙摆都看不到,她是躺在那里吗?

 我甚至听不到窸窣的呼吸,只是刚好有一缕微弱的光线劈在了她的头发上,才教我敢确认这房中的确关着人。

 “阿照。”我低声唤她,然则未得到任何回应。她的头发尽然披靡,浑如一大团散放的丝线。今川纯信大抵命水野遣散了她所有侍从,连照顾她起居的人都杳无踪迹,她就是在这间根本称不上是居室的屋子里独自生活了半年吗?

 “阿照,是我。”我将声音放大些,已然跪在她的躯体旁。我的脸在风雪中被冻得僵硬,干裂的眼角暂且不出一滴眼泪,可骤然浮上鼻头的酸涩感是无法轻易被挥去的。阿照曾经是个那般鲜活的小姑娘啊。

 现下躺在我身边的,却是个满面沧桑的武士,她合着双目,脸部的肌松弛着,深重的暗纹与糙的肌肤老态尽显,她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结在一起的发丝比麻绳还要凌乱,我以前分明最爱她扎高元结的模样。

 我捂住了嘴,也盖住喉中本能的呜咽。“妈妈…妈妈…”她的眼皮抖了几下,我知道她尚在梦中。“阿照马上…就要去见您了…”我轻摇起她的肩膀,从我眼底蹦出两滴泪,都落在了她单薄的和服上。

 “不要想妈妈了。我来带你走了。阿照。”我扑倒在她身上,与她脸颊相贴,她的体温低得可怕,我解下羽织披在她上半身上,握她的手时,那手也不似从前一样炽热了。

 “雪…华…”她的语气夹带着难以置信的疑问,尽管有些不合时宜,她这副模样又让我联想到了临死前的北条胜彦。

 他们兄妹二人,都被我害到了如此万劫不复的地步。“雪华…是你吗…你来见我了啊…”她想要伸出手揽住我,最后却只在我的衣服上蹭了两下,她的声音细弱蚊蝇,又哑又轻的语句在我耳边徘徊着。

 她在这样的大雪天就穿了两件薄衣,水野氏还差人给她送饭吗?她在这里能喝上水吗?生活起居又是如何解决的呢?我仰起头来环顾四周。

 这样的冷的房里连炭火也没烧,我索坐了起来,想将那小小的炭盆点上,但我手中却没有生火的工具。

 “雪华,不要走。”阿照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似乎是觉得我要离开了。“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她自清醒后便一直在流泪,我始终克制着自己,可瞧见她眼中噙着泪水的样子,我又是半点话也说不出了。

 “水野大人前几告诉我,姑母薨逝了。”她逐渐能说出成句的话来了,她从前总在我耳边说汤河原殿待她很好的话,而今听她亲口讲出汤河原殿的死讯,原本毫无感情的我中竟也涌现出一丝悲郁来。

 “姑母大人…到最后关头也在保护着我啊。姑母对我的好,纯信大人对我的照拂,我都是知道的啊。”语毕后她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她的口震颤着,我也一不做二不休,终于把她从冰冷的榻榻米上扶起。

 阿照正靠在我怀里,她清减了太多,我素手摸她硬生生的骨骼,她却含着笑。“没想到我在最后关头,还能见到雪华啊。”迫切地,迫切地想将她从这暗无天的囚笼中救出来,我此行没携带什么随身行囊,但我却命手下驮了大量的油与柴草。

 我要在本道寺馆放一把火,然后趁将阿照劫走,顺带将关押着她的居室一并烧毁。若要强行攻破,且不说我方寡不敌众,我也并不想在偏远的出羽国闹出太大子。

 “你不恨我吗?”在我离开松本城前,阿照最后与我见了一面,那之后她就被幕府派来的奉行武官作下处置。

 今川纯信当时联合北陆诸位大名,打算在阿照反抗时直接于南北两面对信州发动围攻。可她却没做任何抵抗便接受了处刑,今川纯信甚至没将她押解进京。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雪华做了什么了。”我摩挲着她脸颊的手顿了一下,她面带微笑,只用那苍白的嘴淡淡说着:“雪华,你能再唱那和歌吗?”

 “是什么歌?”她逐渐闭上眼,前后缩动着的喉头传来不成调的沙哑低音。“是你在柳町唱过的那句。”我这下能确定她是真的通晓一切了。

 四年前在京都与她相遇时,我特地在料厅里同她好,还给她下了药。我设法遣开了与她随行的武士,令她被孤立在那条花街中。我与父亲安排周密,父亲那更是扮作卖酱油团子的商人,为的就是引阿照前往无人的深巷。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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