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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没有刻意眼光
 隔着很远,附近唯一的一所小学,响起扬的乐声,学生们放学了。许是隔得太远,林齐听着是模糊,又像是这片混杂楼房中唯一的清音,搭着耳朵边上咯痰的老腔,陶宏量着气,沙浑的,呕哑的,平滑的乐声中蒙了层疙疙瘩瘩的翳。

 “怨不着别人,都是我自己作的。我觉得人也复杂,我不是人的时候猪狗不如,但临了的瘾君子,也想为冉冉做点啥。我知道不配说这话,你遇见她就说,梁争辉没了。我也没了。往后叫她自己好好过吧,再也不用记得自个儿有个毐的爹。”

 眼球充血,跟正常人的神态完全不同,气管发出的音像捏住吹嘴的气球,脸狰狞着鼓圆,全力向外泵气,黏连的喉腔如挤在一起的橡胶,余下一点隙,挤出呲花的弦声,嘲嘲哳哳,砰一声,猝然破掉了。

 陶宏量跟着哼出散学曲,是首很的《蝴蝶泉边》。小孩清亮高亢的声嗓从学校统一发放,落回每个烟熏火燎的家庭里。

 “那你为啥哭啊?”陶昕冉噎噎的,还是不明白林齐有啥好哭的,这明明是她爸的遗言,干他一个外人什么关系。林齐笑笑,带着几分恳求对陶昕冉说:“你能给我唱几句《蝴蝶泉边》么?”***

 除了李想这个登记在册的受害者,其实还有那些没机会被记录的,全然无辜的个体。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受害者。

 但谁说他们就该被这样对待呢?无可奈何,怨无可怨。源头是天杀的犯罪者,但结果是整个社会共同促成的悲惋哀歌。

 林齐之前住的小区残旧,开出的工资不高,物业管理做得相当差劲,尤其是物业管理处坐班的那个阿姨,成天颐指气使不干活。有住户要投诉她,她还理直气壮。

 花这么点物业费,老娘还在这一天八小时跟你这别着。还不知足在这赖赖的,都什么毛病,穷讲究什么,没钱就别想好事,后来物业上换了个人,一月开一百来块钱,再管吃管住他就愿意干。

 那个老伯,看着人木讷呆板的,但热心肠,人怪好的,特别喜欢孩子,就是有点跛脚,有时候干活费点劲。慢是慢了点。

 但从没误过事,大家多担待点也就过去了。干活费劲捱不住他热心,手艺也凑和,平时一些木匠电工泥瓦匠的活他都多少会点,又不要钱,干活也不埋怨,人家留他吃饭他就笑呵呵地回绝,大家伙对他也都很满意。

 在小区的物业一呆就是好多年,工资随着物价从一百块升到一千块,平平稳稳的,原以为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一生,就能这么平稳地过下去…老伯的际遇是从李想去世开始改变的。老伯身家清白么?

 实际上很清白,这么些年也算是知知底,但人心的疑虑就跟野草一样,一旦生了,长出一茬来,有一阵春风吹过来就冒出生机,根本不回去。

 “凭啥啊…一千块钱这会子能干啥,在酒楼一桌人几顿就没了。一个月这么点钱,他图什么呀。”

 “对啊…大事小情的他都帮忙,哪有这么好的人,他是不是提前踩点来了。”“他平时干活磨叽是不是故意装的啊,为了多点时间摸清家里的情况,这可太吓人了。”

 “我前两天好像还看见他给李想那小妮子递糖块来着。不会是早就想着动手了吧。”“咱们这见过的腿脚不好的人,好像也就他一个。”…老伯脊梁骨再硬。

 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过活,难听的话句句戳人心窝子,哪还能直得起来,他辞工走了。大半年的工钱也没要,就当这群邻居送李想到天上的时候,给那小姑娘买糖块吃了。

 最好是小姑娘都喜欢的,拿玻璃纸包着的那样的,他记得有回李想夹着书包,拉链没拉好,糖纸从课本里哗啦哗啦全出来了。

 头毐,往糖纸上一照,伴着哗哗响的塑料纸,七彩的光有点晃眼睛,但确实怪好看。可能这点玻璃糖纸在蓝天白云上头,能把单调的蓝白天色显得快乐一点。

 在离开前那几天,老伯变得更木讷了。常低着头,小区里也没人跟他打招呼,隔老远看见他就靠边避开,躲瘟神似的,他从枫茎转到了枫林,在街上当清洁工。

 就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孩子。日子又一天天稳定下来,像是告诉他,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人只要活着。还怕啥呢,但没人能预判未来,更无法决定与自己无关的未知,人只能被动接受它发生,然后再做反应。

 老伯没想到那个坏人又出来作恶,还越来越坏,犯的事越来越大。这媒体新闻铺天盖地的,枫林市他也快呆不下去了。

 但他能咋办呢?他还有个捡来的儿子等着他救命呢。林齐再见到老伯的时候,是来枫林找张蓝岚,路上等车,偶然瞥见老伯推着车路过。

 老伯的背上像了团没捋平的衣裳料子,肩膀塌陷,脖子后却高鼓佝偻着,他差点没敢认。林齐主动跟他打招呼,老伯还迟钝了好一会。

 怎么会这样,这是长时间不跟人交流的反应,老伯离开这些年,过得很不好么?林齐本来有些害怕,因为他总觉得老伯脸上那双眼睛,对察能悉人情。老伯年纪大了。年岁蹉跎,眼睛会失水变得脏黄,时常显得呆愣愣的。

 但林齐很少敢盯着那双眼说话。小时候跟他问李想家具体情况的那人,绝对不是老伯,但林齐那会不敢说,默认了小区里的邻居用冷‮力暴‬将老伯驱逐出去,他心里有愧。

 他那会不敢,现在更不敢,一想起老伯、李想和自己的家人,怎么拿这个实情面对他们,面对不了。还是就这么内疚着吧。还有,林齐有阵子疑神疑鬼。

 他总觉得老伯是知道点内情的,倒不是怀疑老伯是坏人,就是林齐觉得,当时自己暴李想家人工作时间的事被发现了。

 李想死亡以后,林齐总往李想家去,面对李叔叔有些躲闪,被老伯撞见几次,林齐害怕有人知道。亏心的人总是害怕,更怕已经遮掩过去的事实重新掀起,粉饰的‮全安‬感不堪一击,林齐越发惶恐起来。

 转眼十年光,林齐更没想过自己这次的行为又牵连到了老伯,他自己太想抓住真凶,给所有人一个代,也给他自己的歉疚一个结果,但他把跛脚嫌疑人的鞋印往上一放,老伯又成了被大家怀疑的对象。滔天的愧意折腾得林齐苦不堪言,但他既然选了不说。

 在抓到真凶之前就硬着头皮扛到底,绝对不能主动坦白。老伯可怜,林齐去枫林就常去看他。

 也不是所有人都冷眼待老伯,有个姑娘还是很能拎清,不怯不惧的,也不故意可怜老伯,就是拿对正常人的样子对老伯。

 林齐是带着愧疚的,行动上再压抑着也会漏出对老伯的怜意,老伯在他面前也没当年在小区时自在,老伯甚至还拒绝他的探望。

 “小林,你是好孩子,但我有手有脚能干活,还能好好照顾自个,你不用可怜我。”有时候看起来弱势的一方,最不需要的就是怜悯,老伯挣着常人能挣的钱,做着常人能做的事,也想在别人眼里当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不被特殊照顾,没有刻意的眼光,这才是老伯真正想要的。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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