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这一次分别
“三年内师父都不允许我下山了。我在殿内敲木鱼的时候,我念经做功课甚至打坐的时候想的都是这只风筝。”“风筝的竹篾骨架上有一道记号,就在蝴蝶右翅膀…写着小僧的俗名,是一个“泉”字…”
“那你为什么要买风筝回来?”陶珩悠大声质问,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哭得一
一噎,“你不去买风筝,风筝也许就被我买到了…我不要还给你,风筝掉在水边,是我捡起来带回家的。”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陶珞只得上前去,以好言相劝:“你把风筝还给小师父,小舅舅再给你买一只可以吗?或者珩悠还想要其他的,红的蓝的紫的,蝴蝶燕子金鱼…”“我就要这只!”
陶珩悠眼里滑下两行泪,仰起脸看陶珞,“我就要这只,小舅舅,我捡到红蝴蝶好久好久了呀…”
陶珞说:“你捡到的也是他的,小师父他很喜欢风筝,”指间夹住风筝翅膀一角,“珩悠要听话。”
“我也喜欢的…小舅舅不要拿走,我也喜欢风筝的…”没人站在他那边,没人理解他,陶珩悠急得哭了出来。
不肯让陶珞
走风筝,抱着它蹲在地上不撒手:“我捡回家修了好久,阿姨都知道的,我手都划破了…”
他急于证明自己对风筝付出过,将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伸出去给他们看,掌心和手指果然有竹篾划伤的伤口未愈合,呈现淡粉
的疤痕。陶珞不知道他私底下做这种危险的活,刚想斥责两句。
他又
搭搭哭着说:“我跟丁叔叔学削竹篾,我也重新糊纸、重新上
了。我自己修了好几天才修好的风筝,我也喜欢的呀…”“我也做了记号,在左边翅膀,我画了一个小一点的爱心,只比他的小一点点。”
“我没有很多风筝,这只原本是坏掉的,是我重新修好的…小舅舅不要拿走给别人…”风筝还是被陶珞
出来,还给了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抱着风筝,泪珠子断线一样掉下来:“多谢施主。”扁担也不拿了。直接拨开众人跑下山。陶珩悠从地上站起来,愣愣地看小和尚下山离开,
口一起一伏的,一直在无声落泪。
人群都散的差不多,都纷纷议论陶珩悠这么大的孩子跟小和尚争风筝,是家里溺爱娇惯过头了。陶珞用双手捂住陶珩悠的耳朵,他说:“小舅舅再给你买新的,珩悠听话,不要哭了。”
陶珩悠还一个劲在他怀里闷声大哭,眼泪把陶珞的衣襟都弄
:“为什么小和尚觉得我可以买好多风筝、可以随时放风筝?
我每天都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没有人给我买风筝,没人陪我放风筝,我只有小木马陪我玩,凭什么他就跟大家说我会有很多风筝…”
翁沛从包里拿出
巾和纸给陶珩悠擦眼泪:“我刚才看见另一侧山路上有人在一种很好看的风车,只要有风吹,就会一直转一直转,我觉得比风筝有意思多了。
还可以拿在手上到处走,珩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陶珩悠渐渐平静下来,任由她帮自己擦干眼泪,又喝了点纸杯盛的热水,牵着她的手去找那个卖风车的人了。
山上卖风车的人巴不得他们全买走,挑了好几只红色的给陶珩悠,结果陶珩悠再也不要红色的了。挑了一只洒金紫
的和另一只印花桃红的。山上此时风停,翁沛就鼓着腮帮子帮他吹动风车。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说冷笑话,她又笑点低,总是被陶珩悠逗笑,陶珩悠就跟着她笑,举在手上的风车被一阵风吹动,转动不休,像
风摇曳的紫
花朵。陶珞靠在树下看着他们,一语不发。
***陶珩悠随老师父去做禳解的法事,还要跟去侧殿听经,两个大人就在外面闲坐。这是真正的山顶了。
眺望远方只有一片薄青云雾,檐下铁马叮当,勾连汉白玉台基和飞檐的铁索上迭着铁莲花,每一朵莲都刻画细致。此处没什么香客,翁沛随意惯了。直接在台阶旁坐下,发现台阶侧也有纹路,雕着她不认识的祥瑞神兽。
殿前松石苍老,她发了一会儿呆,陶珞的衣摆影子在她眼角的余光里一晃,竟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他凝望远处,翁沛知道他说的是这座城市,“家里长辈大多信佛,小时候每半个月我都得跟他们去吃斋。”“到了珩悠这一代,长辈们反而不愿意带他了。”
“他和我说,你问他摩尼珠是不是很重要的东西。”翁沛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枚戒指:“我得把它还给你了。”
陶珞也没说什么,收下了那枚她戴了将近四年的戒指,就像当年叶堇说着讽刺的话,把戒指还给他,他也是淡然照收。没有预想中的松一口气,翁沛心里沉甸甸的:“为什么戒指会叫“摩尼珠”?”
陶珞把戒指放进口袋里,说:““摩尼珠”是如意宝珠的意思。”他站起来时又说:“也指人的心灵。”翁沛心头微震,说不出话来。
沉默着随着他漫步到后殿,佛像前供着红纸荷花琉璃百盏,烟雾缭绕,宝相庄严。陶珞主动给她解惑:“有些东西无法医治,所以求问神佛。”她问:“替病人来求助的吗?”
“病人已经痊愈离开了。”他说,“是医生自己的困惑。”二人穿过后殿,就是另一侧清静佛堂。
佛堂内供奉着一百零八尊金佛,壁龛光洁,佛像或坐或立或卧,时见拈花微笑,时见怒目叱咤。
大殿外就是山崖,烟云灭没,野雁穿梭,风
从崖边松树梢坠落。殿中地下摆着两只半旧蒲团,翁沛像个真正的信女那样跪拜佛像,起身时陶珞的一只手掌伸过来,遮住她的眼睛。
在一片漏着光的黑暗和佛前烧香的香气里,她听见他说:“你记住过我的模样吗?”翁沛试着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在佛前,也在他面前,隔着一只手的遮挡,她看不见他,只言片语都说不出来,她记得段余宁,记得褚怀希,记得陶珩悠,甚至记得相泽卿。
但是从未记住陶珞的模样。四年了,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能去记住他的样子,他像是与自己隔了四年的雾,越亲近越不能清晰。山上终究是冷,她的体身开始轻轻发颤,滚烫眼泪从她眼角,也从他指
间
下,他说他少年时家在此处,那么其实从一开始,从四年前她踏入这片养育他长大的山水开始,就是踏入了他的寺庙宝殿,而到如今她才能真正顿悟。
那河岸边的缄默石碑,篱笆外的枯萎梨树,甚至天空底下飞过的自在野雁,这四散零落的一百零八尊赤金佛像,每一尊都是他,每一尊都在注视着她这个莽闯的槛外客。陶珞起身离开了,她独自一人在蒲团上闭目跪坐良久。
暮山风浩
,陶珞送她从另一条路下山,此处山道是新修的,一路上遇见许多灰衣僧侣,许多人认得他,这一次分别,她目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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