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颂上辈子托了潋悦的福，上京没见过这种小乡镇，求学时满眼都是京城繁华，志于官道一途，做着谏官的活，京周十里乡镇皆富庶，确确实实从未体验过…何为民生之艰，就如这眼前的面馆。
若是放在京郊，说是茶棚都有些寒碜，几柱木、茅草搭起来的棚，真怕一不小心就塌了下来。
“店家，我要三碗
面，其中一碗稍稍做后，等我一友人回来。还要半只烧鸭，一只白
。一迭青菜。”程朝词就往棚里这么一站，一开口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上京风
，名不虚传，只是镇小，来这食面的人抬头又很快低下了。只有店家
出友善的微笑，“君子有些面生？是过路的还是这十里八乡之人？若是这十里八乡…”“店家，多谢您的好意，我只是过路的。”程朝词
间挂着林长颂的君子牌…不，这本就是程朝词的，刚才在车上除了整理一下衣服，程朝词还顺手拿了牌子，就图一个行事方便。程朝词伸手留下三粒玉纹银，又说，“如果有
干之类的，劳烦店家给我备上。”“这位先生，我家倒是有过年风干的牛。不过是老牛这就让家婆回去拿…”店家接过两粒纹银，一粒一两银约莫是两斤的牛。“我晓得的，店家快去忙吧。”程朝词牵着林长颂坐下，桌上倒是放了茶壶，里面倒下来的水清清的一点茶影子都没，程朝词看见林长颂愣神，笑了。“喝点水吧。大碗茶两文钱呢。”
“文秀倒是从来不知道。”林长颂捧着茶杯，水清甘凉，像是井水。从前在家，家里是不缺茶的，哪怕是她的屋子。
她母亲的屋子都是有茶，还是好茶，怎么着也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若是出去不懂茶丢得可是林家的面子。再后来遭逢家变，一路高烧颠沛到的扬州
楼，虽然被人瞧不起，可楼里一杯茶还是喝得起的…这是这一路走来，全和上辈子不同。＊＊＊葱白面搭着蓝瓷碗，配上半只烧鸭，一只白斩
。店家很快就送来了牛
，风干得去了水，估摸着上手没个两斤，店家好似要说些什么，又被程朝词抬手打断，“店家，我虽是读书人，却也不是不懂生活二字，二两银子买不了两斤牛干我还是懂得。”“潋悦，你来的正好，你看看店家有没有多给我们，我只花了二两，只要了两斤，若是多给的你再给些银钱补足。”
程朝词堂堂正正的坐在桌上。林长颂板直了体身，方才就她们喝茶，店家
子去取的时候就有不少碎语。大抵不过是：“读书人分得清二斤牛和二斤牛干吗？”“你瞧这两人，茶水茶水分…”“毕竟是读书人…”“等着吧，一会刘伯就要后悔卖给这人
干。”“切…”“要我说，当时直接拒绝就好了，也不用惹这种讲不清的书呆子。”…“老伯，我这位朋友以前走江湖，见识比我们这种窝在学堂的人要多，您呢，也不用紧张，一会把我们那第三碗
面上了就好。”潋悦拿起放在桌上的
干包，放在手心上垫了垫，牛这种稀罕物，一头牛几家分估计也是店家手里剩的所有了。“老伯，我在补您八百文，再加上一只白
，用荷叶包好。”说完摸出一个钱袋子，全是铜钱丢给店家，“店家可以数数，毕竟八百文钱。”店家接了钱袋有些楞，妇人同店家点了点头，程朝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想来潋悦确实给了一个公道价。
“愈之，我买了软货拜托驿舍的店家装车，也买了文秀说的雨帘，请了木工师傅加了四个檐角…不过没找到合适的马匹，今晚不能留了。”潋悦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腿，林长颂碗里也有一个…还有一只鸭腿“愈之…”
“无妨，你们吃吧。”“可是你之后…”林长颂皱着眉头，她和程朝词会有个孩子，还要多谢那位帝王。林家之前有谋逆之举，拉着程家下水其中有不少冤错。
本来是全全然补给程家的留程家嫡系传一条血脉。没想到被程朝词用来救了自己，她们必然有一个林程家的孩子。前世醉酒，程朝词给自己的字就是文秀…此程朝词就是彼程朝词。
“吃完以后，潋悦想办法再驿舍烧点水…”程朝词闭了眼，好看的眉头向下
，“借一间空屋子，多给些钱，你替我们守着院子，离开之前我们沐浴除尘。”“好的。”潋悦点点头，虽然有些疑惑。不过细想也对，这世间没有什么是钱权不能解决的事情…君子二字在此间乡野，份身地位还是很高的。程朝词吃碗面，将筷子一方，声音不疾不徐，“文秀，现今这世道人分三六九等，女人，男人，有钱人，君子，有钱的君子。”
“这几类人中…女子弱无可倚，男子比上者不如故欺更弱者，有钱者扒着有份身者，唯顶者尖者愿意施舍一些可怜的同情给予弱者，期投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道，女子只有读书，只有成为真正的君子，才能帮助女子。方才这些人闲言碎语，只因我是女君子，当倚这世道欺我。故古人云：君子可欺以其方。店家怜我，故以资之。我与店家清算，为的是不欺民。”林长颂楞了一下，前世程朝词会为她解惑，主要是策论，习字，辩文。倒是鲜少教她君子之道，现这般也只好拱手称一句：“多谢愈之先生。”
若是放在三年前的上京，程朝词的讲学讲义，怕是人山人海的听学，也不是没人动过请程朝词来府上教孩子蒙学…只是当朝宰辅的嫡女没人敢请。
后来也没人敢请，不过确确实实，太久了。太久没见过程朝词这般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样子了。
有才学的君子很多，有才学，有家世，容貌好，又是国之辩手的…这么多年也就一个…程愈之。
程朝词的声音不大，字字戳心，其中讥讽之意溢于言表，面铺倒是没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三两个吃碗面喝凉水准备看好戏的人也赶紧匆匆放下杯子走人，边走也不忘叫上同伴。
“还喝什么水啊！在不上工又要被扣工钱了。”“唉对对对，我那块地还没整好，先走了先走了。”…
“吃好了，就走吧。”程朝词先拿起了桌上的荷叶
，对着店家微微一点头，林长颂也学着起身点头，身侧的潋悦也如是。这倒是从来不知道的习惯，林长颂也不懂为何，程朝词与那店家明明就是钱货两讫的关系。惹得林长颂有些好奇，频频往回看，没见这店家有什么长得特别之处，哪怕是官话交谈，那也是一股子地地道道的江南口音。 N６zWｗ.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