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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上兵伐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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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残挂西山,入秋的西风袭卷晴罗原大战场,浓厚的‮腥血‬味与滚滚的黄沙一同飞舞。天地之间仿佛拉起了一桔红色的纱幕,朦胧之透着几分肃杀和凄怆。

 远远看去,夕蓝天碧草牛羊遍野的晴罗原大草场,就如同一个人间鬼域修罗道场。残肢断骸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Cha着许多刀剑戟,残破的旗帜与失落的战马孤零零的在四处飘,死寂一片…

 一辆十八头牦牛拉着的大毳车缓缓的驶入了战场核心停住,噶尔钦陵走了出来,四面八方很快奔来数十骑,相继向他报告——

 “报元帅,唐军大营之寂静一片与往日无异,但军寨的弓厢之内增加了至少一倍的弓弩手,加强戒备!营旌旗不倒战马穿梭刁斗森严,并无半分败或是撤军之相!”

 噶尔钦陵轻轻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副将们说道:“预料之。如若秦慕白真是个不堪一击的酒囊饭袋,大唐的皇帝也不会点派他来了。今他虽是战败了,却并无半分败军之相,可见此人的确是有几分将帅之风。”

 “报元帅,我等在战场极力搜寻那一拨红衣唐军用过的兵器,一无所获,只是,找到了这些奇怪的铁珠。在一些阵亡将士们的身上,也现了这类铁珠。”说罢小卒双手捧了上来。

 噶尔钦陵接过几粒火的火弹细下看了看,又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这与往日,那些大炮轰炸出的土坑里的气味相似。由此可见,的确是同一类物什。但是,那种大炮沉重无比极难搬运,仅能用来守城或是拔寨。眼下,秦慕白手居然有了这种可以装备步骑的小火炮…该是比弓箭厉害!啧,以后遇见,必须小心!”

 “报!——元帅——”这时,一骑从远方奔来,跳下马后急道,“报元帅,赞普驾到!”

 噶尔钦陵眉眼一抬甚是惊愕——“什么?”

 “…赞普,驾到!”

 “班师,回营!”

 此时,唐军大营帅帐之。

 一名老军医让秦慕白伸长脖子仰起脸,细细的检查了好一阵,吁了一口气道:“万幸,万幸。箭矢无毒,而且没有伤到骨头。要是再往上斜拉一寸,少帅这左眼怕是就要没了。”

 秦慕白想笑,但脸一颤,左脸颊就一阵撕疼,说道:“我是用箭的,说不定瞎了一只眼睛能更准。说了也怪,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负的伤,兴许是在战场上被矢刮过了脸颊。回来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我都不知道。”

 “战场之上太过紧张与刺,这等小伤的确是不会在意。”老军医一边絮叨一边给秦慕白上药,“少帅别动也别说话,老夫给你上药了。”

 …

 李雪雁就站在一旁,脸色白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他那个样子,现在赤膊着上身,头上都还结着血绺子,脸上带了一处伤身上尽是血迹,‮腿大‬上还了一刀,刚刚被止了血现在包包严严实实。

 “少帅!少帅怎么样了!——别挡俺,让俺进去!”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奔雷怒吼。

 秦慕白伸手轻轻挡开了老军医,说道:“让他进来吧,别把他憋死在外面了。”

 宇洪泰便像头饿极的狮子似的猛冲了进来,跑到秦慕白前面蹲下瞪大铜铃一般的眼睛上下将他打量了好一阵,问道:“没事吧?”

 “你说呢?”秦慕白勉强的笑了一笑,拍拍宇洪泰的肩膀道,“放心,祸害遗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对了,陌刀队伤亡怎么样,你负伤没有?”

 “俺没事,头丝儿都没少一!”宇洪泰重重的拍了几下膛,又叹了一声连连‮头摇‬道,“只是可惜了,阵亡了一千多陌刀!…全是力大无穷使得好刀的精锐老兵啊,可惜了!”

 “算了兄弟,要是没了伤亡,那就不叫战争了。”秦慕白微笑的安慰他道,“我这没事了,你厮杀了一场,回去吃喝足了好生歇息。说不定明天又得打。”

 “好!”宇洪泰站起身来应了声,突然一扭头狠狠的瞪了李雪雁几眼,吼道,“你再吵啊,闹啊,怎么不吵不闹了?你不是要嫁吐蕃蛮子吗?嫁去啊!在这儿看咱们又死又伤的,痛快了不?全是你那没过门的男人干的!”

 李雪雁始料不及的挨了一顿劈头痛骂,如同狂风骤雨之无处栖身的小麻雀,惊栗的颤抖的看着宇洪泰,都要傻了眼。

 “黑子,不得无礼!——还不出去!”秦慕白喝斥道。

 “哼!老子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生来锦衣玉食,还整天不知死活、不知廉的王公子弟!”宇洪泰一不可收拾,反而骂得更起劲了,大声道,“看到了吧,今天你都看到了吧!咱们这些人莫非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就当真个个该死?咱们在这里提着脑袋跟人家玩命,你们在后面好吃好喝吃了撑的没事找事?和亲、和亲?和你娘的亲,这和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人家胡蛮子可从来不会客气半分!该杀人的照样杀人,该抢地的照样抢地!到头来,是咱们赔了女人送了嫁妆还丢脸!咱大唐要是再多几个像你这样的人,索Xing去认吐蕃人当祖宗就好了,还称什么泱泱天朝!”

 李雪雁呆若木,已然不知所措,宇洪泰那大如铁杵的手指头,都要指到她鼻尖了也忘了退后避让。

 奇怪的是,秦慕白反而不吭声了,安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宇洪泰。

 更奇怪的是,宇洪泰突然就不骂了。虽然他憋了一肚子的怒气和难听的话想要出来,但一看到旁边秦慕白冷眼瞅着他,他只得生生的都咽了回去,咬牙抱拳道:“三哥,今天俺们还就是以下犯上了。军法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俺无话可说!——可是有话不骂出来,俺非活活憋死不可!——俺先告辞了,要办军法,你差人来拿俺就是!”

 说罢,宇洪泰就虎虎生风的大步走了,沿途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秦慕白依旧安静的坐着,表情沉寂得如同一潭深秋古井。老军医拿着药膏呆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李雪雁则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深呼吸,极立的控制自己的情绪。

 过了半晌…

 “慕白,能帮我一个忙吗?”李雪雁开口了,声音还算平静。

 “嗯,你说。”秦慕白轻声道。

 “请你法外开恩,不要责怪宇洪泰。”李雪雁说道。

 秦慕白略感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梢,“为什么?”

 “因为他说的对,骂得好!…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直来直去毫无保留的骂过我,如同当头喝,让我幡然醒悟。”李雪雁面带微笑,只是笑明显带有一丝苦涩与无奈,轻声道,“正如他所说,我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就算读过几本诗书,也不过是舍本逐末矫枉过正,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之而忘却了现实的珍贵。我错了,慕白,我真的错了!…我非但请求你不要责怪宇洪泰,我还要去感谢他,真心的!”

 “不至于。”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他就是个火烈直肠的大老,从来是对事不对人。他反感的只是和亲,并不是你本人。多一事不如少事,我不处罚他就是,你也别再去招惹他。”

 “多谢…”李雪雁咬了咬嘴,轻轻点头。

 秦慕白招了一下手,老军医回过神来,继续给秦慕白上药。

 “不如,我来吧?”李雪雁上前两步,说道,“我虽不懂医术,但眼神好心细手轻。”

 “只是上个药,倒也简单。也好,就让公主来吧!老夫这眼睛的确是不太好了,油灯一熏更不管用。”老军医便将药瓶等物交给了李雪雁。

 “以后,少帅的药就都由我来换吧,老先生你可以去照顾更多的受伤将士。”李雪雁说道,“至从来了这里,我尽添乱没干过正事,以后我就跟老先生学一点简单的医术,诸如包扎上药之类的总是能学会。我好歹,也能做点事情了…”

 “这…”老军医犹豫了一声,看向秦慕白。

 秦慕白正仰着面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说道:“好。”

 李雪雁如释总负,终于出一丝欣慰的浅浅笑意,先将老军医请了出去,然后跪坐到秦慕白身前来,低声道:“谢谢你,慕白…”

 “谢我什么?”秦慕白睁开眼睛,微笑道。

 “没有什么比事实更有说服力;也只有你,才真正了解我的心结所在…要不是你将我点醒,我恐怕就要成为一个背祖逆宗为人唾弃的不孝之女了。”李雪雁说道,“方才被宇洪泰一顿痛骂之后,我本该愤怒和伤心,可是很奇怪,我突然有一种十分轻松的解之感,仿佛在我心头许久的一块‮大巨‬顽石,瞬羊被搬走了…我知道,我的心结已经被打开了。”

 “呵呵!”秦慕白只是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李雪雁有点恼了,轻声急道,“宇洪泰骂出的那些话有够难听,大概也正是许多人想骂的,这其应该也就包括你。只不过,你会顾及我的颜面骂不出口罢了!”

 “怎么,被人骂,还这么开心?”秦慕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了,笑道,“那要不要我你几鞭子,更加轻松更加解?”

 “好啊,你可以试试!”李雪雁面不改心不跳的答道,只是给秦慕白上药的手上稍稍的重了两分。秦慕白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叫道:“喂!不用这么小心眼当场就报复吧!”

 “女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莫非方才听说?”李雪雁婉尔一笑,心情仿佛当真是轻松了不少。这一笑,也显出了消失已久的恬美与妩媚。

 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心道:“好了,这个问题儿童的心结,该是解开了!”

 “为什么,人们往往要经历过大是大非或是大悲大痛,才能明白许多浅显易懂的道理?”

 …

 李雪雁方才给秦慕白上好药,两名军医忙前来报说,澹台双双伤得极重,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醒不过来了。若非是她武艺出众‮体身‬底子也十分不错,此时恐怕早已是命丧黄泉。现在,她半条腿就踏在鬼门关那里,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什么时候完全掉进去,那可就全靠她自己了。

 秦慕白的心里堵了一堵,爬起身来要去看澹台双双。可是‮腿大‬上被划了一刀,虽然伤得不深,可是下了战场放松下来后,还当真是疼得彻骨,刚站起身就差点倒下,吓得李雪雁惊叫一声急忙去扶。

 正当这时,侯君集来了。他站定之后冷冷的瞟了抱了一起的秦慕白和李雪雁一眼,淡淡道:“少帅是先享福,还是先听属下报说军务?”

 李雪雁的脸时红到了脖子儿,急忙闪开到一边。

 侯君集这个Xing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秦慕白也没在意,说道:“公主你先去探望一下双双。闲人退下——侯君集,来坐下说话。”

 待众人走后,侯君集也不客气就在秦慕白面前坐下,拿起桌上一壶茶就猛灌了半壶,然后长叹一声,连连‮头摇‬,却不吭声说话。

 “怎么了?不过是输了一阵,就变成了落汤丧家犬?”秦慕白说道。

 侯君集依旧‮头摇‬,把茶当酒,一顿牛饮。

 秦慕白也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仿佛是收拾好了心情,侯君集说道:“秦慕白,你我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何出此言?”

 “此前你不是授计于我,让我详装败阵么?”侯君集‮头摇‬苦笑,说道,“原来,根本不用详装。”

 “你是想说,你的确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是吧?”秦慕白轻松自若的微笑道。

 “今一战,我已拼尽全力了。”侯君集抬起头来,满脸汗珠眼神惊悸的看着秦慕白,仿佛有无限恐惧与后怕,颤声道,“噶尔钦陵,昆仑铁骑,太可怕了!真的!我戎武半生征战无数,所挡无不披靡,多精锐的部队也遇到过,多难的仗也打过,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和绝望!”

 “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秦慕白依旧淡然,说道,“昆仑铁骑布成的离而为八阵的确十分强悍,我们不也破了他两回阵,然后安然撤离了吗?”

 “安然撤离?亏你说得出口!”侯君集狠狠的啐了一口,说道,“如果噶尔钦陵愿意,他完全可以将我们一击而溃彻底打败,就在晴罗原、就在今天!”

 秦慕白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侯君集有点恼怒。

 “战争,没有如果可言。事实是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秦慕白说道,“侯君集,别让我瞧不起你。胜败兵家常事,不过是输了一阵,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有。”侯君集斩钉截铁的道,“今一战,胜负完全就在噶尔钦陵的股掌之间。他想赢,那就能赢;他要放我们一条生路,那我们才能安然撤离。这叫什么?…这是猫玩耗子!”

 这时,秦慕白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被我刺到心里的软肋了?”

 “侯君集,要是连你也有了这样的想法,那噶尔钦陵就当真成功了。”秦慕白说道,“他这叫擒故纵,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招的确是狠,明明可以对我们进行大剿杀甚至一战而定,可他偏不。他还就放我们回来了,让我们自己心生恐惧信心败丧,从而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这道理,我懂;话,谁都会说。”侯君集急切的抢白道,“可是,谁又能控制自己的心眼,不去想这些?”

 “我能。你,也必须能。”秦慕白干练直白道,“将者军之魂。要是将帅都了分寸,就好比一个人已经魂飞魄散,那这仗的确是不用打了。”

 侯君集沉默不语,眼睛直直的盯着茶壶,仿佛了呆。

 “在想什么?”秦慕白问道。

 “我在想,你没想到的一个问题。”侯君集死气沉沉的道。

 “说出来听听。”

 “好吧,我就说给你听。我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沉得住气,还是只会夸夸其谈。”侯君集冷笑了一记,说道,“噶尔钦陵的强大,不仅仅在于昆仑铁骑与兵法韬略,还有他深的城府和心术。这头一场锋,他就派出了自己的嫡系精锐昆仑铁骑,誓在必得要取胜。除了是要击溃我们信心,更是要做给一些人看。”

 秦慕白微然笑了一笑,说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噶尔钦陵急需一场胜利在稳住他们的赞普,同时也给我施加压力,同时让陛下和朝廷对我失望或是猜忌,对吗?”

 侯君集甚是惊讶的抬起头来,“你果然不傻!”

 “只是偶尔。”秦慕白习惯的笑了一笑,却疼得脸皮直搐,说道,“历来,胡人跟我们打仗都喜欢玩这一出。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原的将领领兵在外,不仅要面对敌人的威胁,还要承受来自身后的压力。尤其是这一次,尤其是我。现在我战败绩,噶尔钦陵不知道要派出多少细作前往长安,拼命的煽风点火鼓吹造谣了。反过来,我却对他用不上这一招。”

 “咱们大唐可,是有不少读诗书却不受教化,反而生了一肚子坏水和小心眼的大人物。”侯君集撇着嘴冷冷的笑道,“在他们看来,我们这些当兵的就是爹不亲娘不要活该送死的货。咱们提着脑袋喝着臭血跟人家玩命,仗打赢了,那是应该的,功劳少不得还得分给他们一大半;仗打输了,黑锅全是我们来顶。秦慕白,大非川战,可是全天下都瞪大眼睛盯着的。现在输了…你想想吧,该怎么办?一句‘胜败兵家常事’,可是堵不住那些烂嘴和小心眼的!”

 “我心里有数。”秦慕白淡然道,“既然来了这里,我就早已做好了面对任何变故的准备,包括胜负。朝廷那边,是得小心应付,但我倒是不大心。因为我对皇帝陛下有信心。当时做出这个决定时,他也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以他的为人秉Xing,是不可能因为一时之得失而信念动摇的。反倒是…这个噶尔钦陵,越来越让我感觉到难对付。兵法韬略、强兵悍将是一回事,刚刚我们撤退时他没有率军来对我们进行掩杀,就让我清楚的认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名良帅上将,更是一个统筹军国的战略宗师。他要的,不时一仗之输赢一时之胜负,他的眼光看得很远,心机用得很深。”

 “现在你明白,为何他在吐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父亲虽是做了大论,但实际上支撑起整个吐蕃的顶梁大柱,就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噶尔钦陵。”侯君集说道,“韬武略济世安邦,他都远胜于你。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大唐,也都还找不出这么一个人物。”

 “我认同。”秦慕白轻轻的点了点头,暗道:武略,他肯定不如李药师,韬,他自然比不上房玄龄…可是说到综合实力,这个噶尔钦陵,的确是强得指!

 “上兵伐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令其自。噶尔钦陵这是在琢磨着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侯君集站起了身来,凝视着秦慕白,语气沉重的说道,“秦慕白,噶尔钦陵比你厉害,你最好是收起以往的自负,小心一点。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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