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八 两心间 一百八十九 学
半月不召见,上奏表奏事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下文,这就是结果?
陈珏靠向椅背,舒展了体身道:“试出来了。”他从不认为那么自我的刘彻会因他一言,就
颠
颠地终止上林苑的建设,幸好结果让他颇为欣慰,刘彻对陈家的情分显然并不减,起码暂时是这样。
刘彻是个爱憎颇为分明的人,窦婴早早惹了他的猜忌,但近来在朝上把刘彻惹的再厉害,刘彻仍是笑呵呵的样子不动声
,长乐宫中他在窦太后面前仍然是个孝顺孙子。
“陛下对我不藏着喜怒,这就是好事,这股气
出来便完了。”陈珏道,等汉武大帝对他藏心思了,掩住喜怒永远笑脸对陈珏了,那才是要出大变故的时候。
陈珏说着,惬意地拍了拍吃
的肚子,有些撑了,他捡起一边做好不久的蝴蝶纸鸢,笑道:“走罢,大姊和芷晴她们也该逛够了,午后大家还要踏青呢。”
东方鸿摇了头摇,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我就弄不懂,明明派人跟贾同说一声,他们便会送最好的东西上门,她们怎么还非要亲自出门。”
斜了东方鸿一眼,陈珏微微一笑,不留情面地揭穿道:“你不也是每次都要亲自陪着?”语毕,不理东方鸿的牢
,拿起纸鸢档在身前,悠哉游哉地出门去街道上人声喧哗,稍微僻静些的街口处,芷晴和陈柔并肩而立。方才出门的几个小辈已经聚在她们身边,身后则是撑伞遮
地几个下人。不远处,李英和郭远貌似随意地站在小摊边,目光时时不离几个女子。
芷晴张望着饭庄的方向,陈柔见了好笑道:“莫急。我已经派人去催。他们就出来了。”
芷晴甜甜一笑,倒也不扭捏:“谢大姊了。”
堂邑侯府的女眷中,陈尚携家眷在外地,隆虑公主又常年不在长安,许是因为管家权力的缘故,自从芷晴嫁进陈家,同出身世家的嫂子周氏虽说和和气气,但芷晴一直觉得中间始终隔了一层似地。
陈柔拉了芷晴地手。笑道:“同我客气什么。”陈柔看着芷晴,翁主之尊却不骄不傲,又同她这个庶出的长姊相处得好,待几个小辈也极亲切,她真是越看越喜欢这个弟媳。
说话的工夫,陈珏已经拿着纸鸢和东方鸿一起,说笑着朝这边走来。
芷晴和陈柔笑着
上去,各自低语了几句,芷晴轻声道:“你怎么自个儿拿这个?”
陈珏笑道:“李大哥和郭大哥跟在你们身边,我只好自己拿了。”
芷晴恬静的面上添了一丝晕红。道:“这光天化
之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你非要他们跟着保护大姊,这才失了份身。”
陈珏闻言一笑,毫不在意地将手中的纸鸢举高,道:“我就是武安侯,我就是大庭广众之下陪着
子子侄,谁能把我怎么样?”
芷晴扑哧一笑,道:“好啦,你不怕御史弹劾你。我也不
心了。”
说笑着行至停马处,陈珏一跃上了马,大汉风气尚武,贵族女子骑马亦不是问题,几个大人依次带了尚不能骑马的小孩,一行人便谈笑着出了。
东方朔跟若若如同一对欢喜冤家,仍旧吵个不停,李英拿着纸鸢招摇出城。一路受着郭远的取笑。一脸的哭笑不得。
“你最近是怎么了?”芷晴和陈珏错了半个马身,秀眉微蹙。方才人多不好说话,如今大家各自骑马分散,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从献长门园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陈珏看了看芷晴,淡淡笑道:“我哪有什么不对劲?”
芷晴轻轻头摇,定定地看着陈珏道:“夫
是一体,我虽然不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你心里有事我很清楚。不要忘记了,我自小在梁王宫长大,这些事不是没有见过地。”
陈珏柔声道:“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
芷晴褪去了娴静文雅的表情,扬起头道:“那是不信我?”
陈珏头一次看到芷晴作为翁主的骄傲,他减缓了马,含笑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以为你不想像从前那样过日子。”
芷晴微微一怔,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只听得陈珏又道:“你我都生在显贵之家,庶出的女儿是什么地位我很清楚,你在梁国那么多年平平安安,几个嫡出的妹妹都对你服服帖帖,没有心计手段怎么可能?”
陈珏难得地认真对小
子道:“你初来长安的时候,待什么人都一样的温和有理,做什么事都太周到了,就跟带了张面具一样,那样做事不会累吗?”
明明春光正好,不远处还有孩子们的
声笑语,芷晴蓦地眼眶一红,阿母不受父王宠爱,她又没有同母的兄弟,嫡母冷眼旁观,众兄弟不屑一顾,后来能在那偌大的梁王宫中安稳地做最受人喜欢地翁主,她付出的还少么?
芷晴拭了拭眼角,道:“我以为你这样的翩翩君子,都喜欢所谓的窈窕淑女,我知道你过去一直疏远淮南王翁主,我以为你并不喜欢有心机的女子。”
陈珏听她提起刘陵不由头疼,伸手止住了芷晴接下来的话,道:“我对刘陵从来谈不上讨厌或喜欢,只不过她走她自己选择的路,跟我的合不上,所以终是殊途,如此而已。”
陈珏说到这里有些啼笑皆非,初见时芷晴是个称得上冰雪聪明的小女子,但自从嫁到陈家后好像就变得“笨”了许多,难不成是为了刻意讨他喜欢?
蹄声得得。不知过了多久,芷晴的玉容犹如雨后初晴,笑道:“我明白了。”
陈珏笑着点点头,芷晴收拾了神色,抬头又道:“记得我刚刚来长安地时候。你的名声极好。在百姓间的威望几乎不比一些丞相那样的老臣们低。”
那样的陈珏啊,陈子瑜是男子们地榜样,陈郎是闺中女儿记挂在心里地理想良人,芷晴从回忆中醒过来,微微一笑,随后道:“如今你献长门园,时常跟随天子微服出城游猎,就是今
出门也不怕这样招摇过市会带来坏名声。如此种种你便成了所谓的佞臣。若不是有前些年好名声地底子在支撑,恐怕早就被御史们地口水淹死了。你可以告诉我,你这样自污是为什么吗?”
陈珏认真地听完,又认真地点点头,芷晴说得没错,夫
本是一体,他笑道:“这也不算是自污,不过是顺着天子些罢了。”
芷晴心思雪亮,叹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看似随意和气。其实最有原则,一旦冲劲上来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你猜我现在想到了什么?”
陈珏失笑道:“我猜不到。”
芷晴顽皮地一笑,道:“我想起父王还在时,他手下地门客公孙诡曾说,梁王贤名胜于太子,你也是怕自己名声太好吧?”
陈珏眼中多了几分兴味,道:“说得对,晴翁主。”
芷晴轻吁了一口气,道:“别的臣子都是权势达到顶点时才考虑退让或谋逆。**只有你从一开始就在谨小慎微。”
“凡事都要未雨绸缪,等事到临头就晚了。”陈珏笑道,托吕雉的福,诸吕以来几代外戚没有不夹着尾巴做人地,碰到刘彻这么个薄情帝王的陈家更是倒了大霉,能不小心谨慎么?
芷晴郑重地点点头,道:“我不懂军国大事,但有一些宫廷间的事我作为女子比你擅长。以后我会常常进宫拜见阿娇姊姊。陪她谈心。”
陈珏错愕之后不由地一笑,道:“好。我拭目以待。”
“小舅舅,东方朔欺负人…”若若清脆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你和小舅母快来评评理。”
陈珏朗声答应了一句,旋即和芷晴相视一笑,齐齐打马向前,朝前方行去,再不迟疑。眼见便要转成夏雨的时节也不例外,雨后的长安城空气格外清新,只是巷间的泥土路熬成了泥,走在上面多少让人感觉到几分不快。
陈珏站在爱驹身前,摸了摸它颈上的
,再看看脚底下泥泞的路面,明智地选择转身回头,道:“李大哥,找车夫来吧,今
乘车去天禄阁。”
李英躬身应诺,这才快步离开了,陈珏望着身边不远处一脸晦气的陈须,扬眉笑道:“跟人约好了出游?”
陈须抑郁地点点头,这样地天气还让人怎么出门,就算男子汉大丈夫不怕雨,弄得满身狼狈也不是那么回事。
陈珏笑
地道:“你出不了门也好,正巧我有事和你说。”
陈须讶道:“何事?”
陈珏挑眉道:“因为堂邑侯世子恶名昭彰的事。”
“我恶名昭彰?”陈须立刻跳了起来,道:“这绝对是污蔑,旁人家的子弟欺男霸女还算正常,我陈须最是洁身自好,哪来的恶名?”
陈珏是啊是啊了几句,笑道:“你是洁身自好,看重哪家女子便用钱帛攻势,从不用强,是不是?”
陈须装作听不出陈珏的戏谑的嘲意,反而一脸的得意,自从他那妾室害了陈小夭
产后,他痛定思痛了一阵子,决定再不往家里带新人,在外只追求一时的风
快活。
陈珏正
道:“最近陛下出门,不管好事坏事总爱用你的名号,施舍穷人也就罢了,做下了几件纨绔事他也全部堆到你头上。”
陈须皱着眉想了半天,忽地拍手一笑,道:“这感情好。他
就算我真的犯了什么事,陛下还不得护着我这大舅子?”
“大大相反。”陈珏毫不留情地击碎了陈须地奋兴,“你今后务必要小心行事,若是陛下犯地事被人捅上去,陛下自然会护你到底。就算不得已处分了你什么。稍后必定有加倍的补偿。”
陈须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陈珏头摇道:“万一是你自己的事,跟陛下无关呢?最糟糕的就是你自己的事和陛下地事放在一起被人弹劾。”
说着,陈珏斜了远处正抬头仰望天空地青年,他是陈明,从小跟在陈须身边地侍从。
“我打个比方,若是你瞒着嫂子,在外以陈明地名字买房养一个女子,陈明又自己养了另一个女子。等有人把这两件事都告诉了嫂子,嫂子两事一起向你质问,你心里怎么想陈明?”
陈须一张脸涨得红中紫,在陈珏面前变得期期艾艾起来,他心里不住地懊恼,自己在外养妇人的事怎么就让平
里最自律地幼弟知道了?
“我晓得了。”陈须郁闷地答道,用力地在空中挥了挥手,招呼陈明回府,就当是为了宫中的妹子和在朝为官的阿父和弟弟罢,陈须苦中作乐地想。
陈珏微微一笑。陈须又与陈珏说笑了几句,等李英驾着马车赶过来,陈须这才和陈珏挥挥手走回大门。
今
陈珏去的是天禄阁,孔臧和孔安国族兄弟俩近
忙着办学刊,今
终于出了第一期,这是特意邀请陈珏去审稿——万一犯了忌,总得早早现才是。外间淅淅沥沥地小雨仿佛浇在人欣赏,浸得人心
。
校书其实是个
枯燥的活。人们总是更喜欢追求创新,总结过去的事物常常让人觉得无聊,放眼天下,几乎所有有点水平的贤才博士都聚集在天禄阁,文无第一,但众人间早就有看不惯彼此的了。
就是众人三五成群地聊着究竟谁的文章会被蓼侯选上的时候,董仲舒坐在一侧,神色平静中带了几分笑意。犹如不动弥勒一般。
“人来齐了么?”孔安国低声问道。
周围躁动了一会。有人道:“没有,司马长卿就没来。”
又有一人
口道:“司马长卿不是忙着阿谀那些显贵画像。就是跟才女卓文君琴瑟相合,哪里有空来天禄阁这荒凉地方?”
孔安国无奈地转过身,必去理会众人今
明显失常的言语。再不热衷名利的学也是人,陈珏当
说遇见人才会亲自荐于刘彻,武安侯的话对于天子有多大影响,长安城中各人心中已经有数了。
外间烟雨蒙蒙,陈珏坐在马车中百思不得其解:别人都是自己办报纸,名利全收,皇帝老儿随便赐两个清闲翰林帮着审稿,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他替孔丘这两个十几世孙担风险?
陈珏郁闷了一会,马车也停在天禄阁门前,他甫一下车,正好见得一身官服未褪地窦婴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人打了个照面,俱是略一错愕。
“弟子见过魏其侯。”陈珏稍稍躬身打了个招呼,他对于窦婴总是尊敬的。
窦婴眼中有几分倦意,他提起精神挥手道:“天禄阁里只谈学问,不谈官爵。”
窦婴近
跟刘彻商讨大农令的新人选,总是谈不到一块去。天子属意的北地太守韩安国做太守还没几年,一下子迁到大农令未免太快了些,然而窦婴提及的几个人选却怎么也不得天子
陈珏和窦婴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齐齐走进天禄阁,孔臧和孔安国显然已经打点妥当,陈珏方一进门,便感觉到天禄阁中氛围的变化。
刚刚显出融合之像的黄老学和儒生们又显得泾渭分明,在天禄阁中明显地分成两派,势单力孤的其他博士学则自寻和自己相近的路子。
众人尊窦婴居于位,孔臧其次,陈珏再次,等到大家一一落座后,孔安国便作为代表宣读了学刊的几篇文章。
陈珏开始时还打起精神,后来便有些昏昏
睡地意思。不要看天下人都称颂小陈将军地博闻强记,陈珏自己对于玄而又玄的文科纯理论部分还是提不起丝毫兴致。
正在陈珏目视虚空光明正大地走神时,孔安国清清嗓子念起了第二篇文章,这一回陈珏总算是来了兴趣。
这第二篇孔家兄弟琢磨的学刊有几分命题辩论的味道,乃是出一个题目或典故。众人各出己见。这次的题目便是孔子地一个八卦——楚狂接舆。
孔子地地位虽然在后两千年被不断拔高,然而
秋当世时他还真没能被所有人都当成一盘菜。楚狂接舆是一个人,一个拒绝跟孔子说话地人。
孔子游历列国,有一
楚狂人接舆路过孔子车驾,高歌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不可谏,来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殆而!”孔子听完很看重这个人,就要下车和接舆说话。不想接舆一句话之后便毫不犹豫地遁走。
陈珏想起李太白地一句“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立场,随后便细细听起两派之间地较量来。
争吵的人分为两派,黄老一方认为接舆是名士隐士,他不屑孔子一心做官,专为讥讽而来,儒生们则群情
奋,他们认为接舆这是对孔子善意的劝告,虽然孔子不曾接受接舆的建议。但两之间光风霁月,孔子被接舆真诚地尊敬着也显而易见。
争到
烈处,黄生一声冷笑道:“老聃旧为藏室使,晚年淡出函谷关,乃是何等淡薄名利之人,孔丘周游列国只求做官,竟也有人往他脸上贴金?”
孔臧和孔安国气得对视一眼,脸色都变了。
“黄博士此言未免偏颇。”儒生窦婴终于开了嗓,“孔子志向远大,所谋乃是天下和一个万世。其可用一心做官而形容?”
黄生神色悻悻,陈珏见状,沉
了一下道:“孔子乃是先圣,说什么一心做官似乎不妥当,然而先人之事,于《微子》中不过寥寥数句记载,当时地情形谁也难以知道清楚,就是孔子本人不也与接舆缘悭一谈?”
“所以。”陈珏微微一笑。“我觉得大家纠
于此事没有什么必要。眼看着就要到午时,安国还是继续读下一篇吧?”
陈珏用的是商量口气。但窦婴和孔臧全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众人之间意见再不同,这些学都是大汉的财富,窦婴和孔臧这种儒生也不想天禄阁中的争执暴
到帝后面前徒惹是非。
“今
错谬,氛气充
;群生寡遂,黎民未济;廉
贸
,贤不肖混淆…王心未加…士素不励…长吏不明…”
陈珏面上的微笑轻轻一敛,道:“此文是何人所撰?”
孔安国闻言不解,但还是老实地翻看了记录,稍后回道:“我也不清楚,这文章是匿名后所,查不到撰文是谁。”
一边的董仲舒闻言,神色微微一轻,正悦愉的工夫他一抬头,立即现陈珏似乎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望过来。
窦婴皱了皱眉,这样的学识造诣已经称得上难得,然而这样的话未免太
进了些,这也就是在天禄阁内部,若是放在窦太后面前,窦太后不对这撰文问罪就已是万幸。
“撰文想必就在这里。”陈珏微笑着环视一圈道,目光落在董仲舒身上,“今后批评制度时,记得说出解决方案,天子大慧,哪会不明白问题出在哪?不过是需要贤才帮助天子治理天下罢了。”
窦婴眉心一拧,陈珏又道:“至于这撰文所说的问题,陛下已经有所决定,一切
源,不过是因为百姓教化不足罢了。我在这里透
个信,最迟秋时,陛下便要兴建太学,教授世家和平民子弟《鸿烈》书,届时各位不妨助讲。”
陈珏随口丢下一颗不大不小地炸弹,天禄阁中立志扬所学的博士们顿时动了心,连方才的争吵也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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