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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家
 雨散云收,黑暗的夜终于过去,天际透出第一道微光,悄悄洒向人世间。

 青云山大竹峰上,还是一片宁静。弟子们虽然勤奋,但也不会这么早起身。守静堂外,飞檐瓦片间,还有昨晚留下的残,化作水滴,断断续续地滑落下来。远方的竹林还是与往日一般的青翠,遥遥望去,这个时候竹林中还有弥漫的山雾,如薄纱一般,轻轻飘动。

 守静堂的大门也和平里一样,依然是大开着门的,门槛背后,青砖之上黄幔舒卷在柱子一旁,供奉着三清神像案前的长灯明火,在晨光中静静燃烧着。

 微带着寒意的晨风,从远方吹了过来,掠过屋宇楼阁,在守静堂这里轻轻打了个转,又吹向更远的地方。在风中,传来了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这是清晨里唯一的声音。

 这是一幅十分安宁的画面,道家仙境,不知有多少清晨都是这样度过,不沾有丝毫的尘世俗气。但在这样一个早晨,却与往日有了不同,多了一道不和谐的异常。

 一个全身透的身影,跪伏在守静堂的门口,头颅深深埋在臂弯之间,贴着地面。他跪伏的周围土地,都已经被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淋了,而从他身上、衣物上,仍然还不断有水珠渗出、滑落。

 而在这个人的身前六尺开外,守静堂门口青砖石阶之上,田不易的遗体安静地躺在守静堂的门口。虽然没有了生命,但田不易看去显得十分安详,脸上并没有痛苦之,似乎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田不易的双手,合拢放在腹之间,身上的衣物也都被细心地整理过了,整齐地穿在身上。此外,他的衣服上也有淋的痕迹,但水汽却远远比在台阶之下跪着的那个人好多了,只不过衣服上到处都有泥浆弄污的痕迹,虽然看得出经过人加以洗整理,但仓促之间,无法洗净,所以这些痕迹仍然随处可见。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在意这个吧。

 晨风依然还在吹着,轻拂过青云山大竹峰的山头,吹过了守静堂的飞檐青瓦,吹在了守静堂前。像是感觉到了风中的寒意,鬼厉的‮子身‬轻轻颤抖了一下,他的‮体身‬看去还是虚弱,只是,他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对着守静堂的大门,将头深深埋下。

 这里有他熟悉的一切,楼阁殿宇,石阶神像,甚至于他跪伏之地上的泥土,和泥土中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都是他记忆深处不能有片刻遗忘的片断。不知有多少次,他曾梦想过回到当年,重回这片山峰土地,而如今,他回来了,却是心若死灰。

 在鬼厉跪伏的身影背后,走过长长的一片空地,视线所及的地方,便是那个张小凡曾经的乐园——厨房。十年过去了,两块木板做成的厨房的门,好像还是没有改变,只是多了几道伤痕,掉了少许木块,显得更加沧桑了。

 厨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但很快被一只茸茸的手推开了,伴随着几声细微的“吱吱”声,猴子小灰大来了门,轻轻跳了进来,

 甚至这厨房中的摆设,看来都没有改变过,吃饭的桌椅,煮饭、炒菜的灶台锅碗,都还在原来的地方。小灰的眼睛转了转,熟练地跳上了房子中间的桌子,然后向右边看去。

 果然,在厨房桌子的右边,靠着墙壁的地方,有一大堆的干燥茅草堆在一起,上面一个黄的身影,正在酣睡,口鼻之中还不时发出“哧哧”的几声,正是那只与小灰从小玩到大的大黄。

 小灰蹲在桌子上,尾巴卷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跳上前去,好好和离别许久的好友拥抱。它只是抓了抓脑袋,转过头向着厨房门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正在睡的大黄,似乎有点犹豫不决。

 〈着这天色还早,想必那些弟子们都没有起吧,也罢,就让他们多睡一会儿,稍候还要吩咐他们下山去寻找不易,估计也有的他们累了。

 苏茹心中这么想着,信步向着守静堂前殿走去。

 弯曲的回廊在脚下慢慢延伸,回廊之外,修竹在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不知怎么,苏茹在这样一个清晨,却发现了自己平里忽视了的很多东西。

 回廊栏杆上的漆,年深久,斑驳剥落,很多地方都掉落了。记得上一次刷新守静堂,还是自己和田不易新婚的时候,不知不觉地,这个回廊竟也陪着自己度过了无数岁月,而自己提升农田从这里经过,竟没有发觉。等田不易回来了,一定要让他找个时间重新粉刷一次。

 还有栏杆外头竹林中最的那枝修竹,依稀还可以望见刻在竹身上的两柄小剑,那是当初自己新婚喜悦之下,刻在了青竹之上,希望可以双剑合璧,同修仙道。记得那个时候,田不易还曾经笑话刻得难看,自己假装发怒,登时将他急了半死,哄了半天才饶过了他。

 当年情景,如今犹历历在目,苏茹嘴角出一丝笑意,心情好了起来。她深深了一下清晨这略带着甜味的空气,继续走去。随后,她又想到,大黄是不易从小养大的狗,他走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徒弟们有没有把它照顾好,要是不小心饿瘦了些,不易回来又该要抱怨人了吧。

 苏茹微笑着摇了‮头摇‬,决定趁着现在还早,去一下厨房看看大黄。她这么一路走来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守静堂前殿之上。

 “当!”

 清晨里第一声的钟鼎之声,远远从远方传来,那是青云门晨起的信号,也是唤醒这新的一天的声音。这钟鼎之声低沉而厚重,回在群山里,久久不散。

 苏茹的心,似乎也随着这声音,猛地跳了一下。

 守静堂前,有身影或跪或躺,而一向爱睡懒觉的大黄,不知怎么今却起得这么早,而且乖乖地趴在守静堂门口石阶之上,无打采的样子。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大黄耷拉的耳朵动了动,脑袋转了过来,向着守静堂里看了一眼。那晨光还未完全照亮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正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苏茹的心,不知为何跳得越来越快,甚至像是要爆炸开来一样,令她有不过来气的感觉。那个静静躺在守静堂石阶上的身影,熟悉得像是刻在她魂魄深处,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影子。

 可是她此刻,却在心中千百次地祈求,自己错了,自己看错了…

 她面色白得像纸一样,脚上如灌了铅,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嘴也在微微颤抖。趴在田不易身旁的大黄,看着苏茹缓缓走来的身影,尾巴对着她轻轻摇晃了一下,却又重新把头埋在地上,一双眼默默注视着躺在眼前饿主人。

 走近了,终于还是近到了无法再逃避的地方。田不易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在苏茹的眼帘里,他仿佛是睡着了,安静地睡着了。

 苏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竟是跌倒在地。幸好她道行深厚,勉强稳住了‮子身‬,饶是如此,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双脚无力,走到了田不易的‮子身‬旁边,跌坐了下来。

 颤抖的手,慢慢抚过田不易的身躯、衣衫,经过田不易膛的时候,苏茹的手停顿了一下,抖得更加厉害了,然后,她眼角缓缓下了两行清泪,一滴一滴,落在了田不易的脸庞之上。

 在她身旁,大黄发出了“呜呜”的哀鸣声,把头凑了过来,在她的腿边,轻轻‮擦摩‬。

 她缓缓抬头,望着石阶之下跪着的那个身影,还有在那个身影一旁的灰猴子,半晌之后,她低低地,带着哽咽,道:“你是…小凡?”

 鬼厉的‮子身‬抖了一下,没有抬头,相反的,他的头颅反而埋得更低了,甚至已经紧紧贴在了糙的地上。泥土磨砺着他的肌肤,开始他仿佛毫无知觉,过了一会,才听到他发抖的声音。

 “是…弟子…,师…娘。”

 苏茹凄然一笑,道:“你不必如此,起来说话吧。”

 鬼厉跪伏在地,没有抬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不敢再看苏茹一眼,低声道:“弟子最该万死,没…没能保护师父周全…”他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说的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惩罚。

 苏茹慢慢地将田不易的上半身抬起,拥抱在自己怀中。她的‮子身‬微微颤抖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田不易身上的冰冷,还是想着,要将这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温暖去焐热。

 “你起来吧。”她的声音听起来空而凄凉,在鬼厉记忆中,从没用记得苏茹曾如此无力、无助的语气,而这个发现,只能令他更加的痛苦,情不自地将自己的脸在沙土中慢慢移动,好让那面上痛楚,可以分散就快要炸开来的心。

 “你不起来,又怎么告诉我事情经过呢?”苏茹淡淡地说着,目光却只望着怀中早已没有知觉的那个‮体身‬,像是此时此刻,她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大黄向前爬了两步,用头轻轻蹭了蹭田不易的‮子身‬,哀鸣声低低不绝。

 鬼厉的‮子身‬停顿了一会,慢慢直了起来,抬起头,看向苏茹。那个端庄美丽的女子,即使是在这心死的时刻,仿佛也不曾失去她的风姿。晨风中,她微微起伏的秀发,飘在她的鬓边,伴随着她将白皙的脸颊贴在田不易的脸庞之上。

 “你回来了,你终于回家了…”

 这是鬼厉听到苏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口猛然间气血,血气如汹涌涛一般翻滚起来,跟着眼前一黑,就像是脑海中一直绷得死死的、紧无可紧的一个弦,瞬间断裂了开去。

 他“扑通”一声,像一面木板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在他迷糊糊就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眼前黑糊糊的一片,感觉像是全身都被火烧了一般炙热无比,但‮体身‬里面,却冷得像冰块一样。而远处隐隐约约团传来了几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惊恐与痛楚,片刻之后便化作了一片哭泣之声。

 纷的脚步四处响起,但都是向着一个方向而来。

 “师娘!师娘…”

 这无声的呐喊,是鬼厉脑海中最后也是唯一闪过的念头,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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