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颜
红颜赌坊,竹园。
回来时,天色已晚。
暮
霁霞,凤吐
苏的颜色浸染了半边天际,照得整个安城皆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火红而又瑰丽的光晕之下。
而此时霞光下的竹林,也显得犹是凝翠生烟,明夕动人。
我和往常一样漫步穿过竹林,林中幽风,衣袂飞扬时,沾了满身的竹叶清气。空灵而又略带冰凉的味道嗅在鼻中,慢慢消退了我这一
的紧张和疲惫。
我伸手推开房门,正待舒出一口气放松放松时,却抬眸瞧见了正坐在我房里,看似悠哉饮茶的无颜。
他倚在宽大的椅中,右手支颚,左手执杯,斜身懒散惬意,凤眸虽闭着,
角的笑意却纵肆依然。
模样是放
,只是我早已见怪不怪。
“二哥。”我轻轻唤了一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才想起问他,“你今
回来得这么早,是不是事情已办好了?”
他不答我的话,也不睁眼,只反问我:“你去哪了?”
“穆侯府。”我垂了眸,看着杯中碧
的茶汁,淡淡应道。
他又笑一声,嗓音却一下子凉了下来:“见着了?”
我喉间一噎,想明白他话中那略含嘲弄的语气后,不由得微微蹙了眉:“见谁?我只是去找爰姑。”
他不再问,却还是闭着眼,满脸仍然是那让人着恼的、半死不活而又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准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兄长。”
他蓦地冷声开了口,子身轻轻一动,本就半系半解的紫貂裘立刻敞了开来,雪白的里衫
出大半,丝滑锦缎的明亮颜色映上他脸庞,白皙的肤
顿时暗下。
我叹了口气,虽不知他莫名其妙地到底在气什么,但还是乖乖地收回了眼光,敛眉低目,盯着自己的鼻尖。
“我在晋穆府见到了夜览。”挣扎了半天,我还是受不了室中近乎凝结停滞的气氛,先出声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沉默。
“嗯。”
无颜应了一声,手指慢慢摩挲在茶杯的边缘,飞扬的剑眉轻轻皱了一下,却随即又迅速展开。
“二哥还记得五年前无苏成亲时,来送文姒的夏国公子意么?”我不管他的冷漠,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拉紧他的衣襟,低低问道。
他终于睁开了眼,深湛的目光对上我的视线时,眸底隐约飘过了一丝。
“大概记得。”他撇了
,似是不屑一顾。
我笑了笑,慢慢道:“那二哥可有认出,夜览其实就是当年的公子意?”
无颜淡淡一笑,细长漂亮的凤眸瞥向我时,眼神平静得如一池波澜不惊的秋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我一怔,语
半
后,突地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二哥早看出来了。”
无颜伸手摸摸我的发髻,勾了
,但笑不语。
“你既然早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出来?难道你不知道文姒有多着急和紧张意吗?”我望着他,言词略有不满。
无颜挑了眉,手指缓缓从我发髻上滑落,温暖的指尖触上我的脸颊时,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意既然有意隐瞒自己的份身那必有深意,我们何苦去破坏他的计划?文姒若知道了,意就没有自由了。其实不止我,无苏也早看出来了。连他都不说,我又何苦去充当这个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的角色?”
我抿了
深思。
在脸上的手指愈发不规矩,辗转下移,按住我的
。
肌肤,我一颤拉开他的手,心下紧张得即刻站直身,
要出门。
岂知脚步刚迈出一步时,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握住。
“又要去哪里?”无颜清冽的声音入耳时凉丝丝地带着寒意。
我拧了眉,侧眸看着他:“我饿了一天了,去找点吃的不行吗?”
无颜瞧也不瞧我,手指仍紧紧扣住我的手腕,神色慵散:“不准走。等算完帐再说。”
“我和你之间要算什么帐?”我又气又饿,甩手想要摆
他的控制,却偏偏不能如愿。
无颜微微一笑,慢悠悠地由椅中站起,伸指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来,抖了抖罩上我面前,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我也一
未吃饭。中午正要用膳时,有人给我送来了这个帐单。你给我解释一下,如我听得满意,便可以让你去吃饭。若我听得不满意…”
他哼哼笑了两声,余音袅袅下尽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
我只匆匆看了那锦帛一眼,便失去了任何辩驳和反抗的能力与勇气。而现在,我也终于明白适才一进门时他为何那样不快和生气。
豫侯手下的十万密探果然能干,不过数
的功夫,便让这卷本该在千里之遥齐国金城的帛书竟凭空出现在了晋国安城。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下,闷声:“不必说了,我不吃饭就是了。”
“不行。”无颜没有废话,直直地拒绝了我想要认错赎罪的举动。
“那还要怎样?”我抬眸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赔笑,“二哥,我可没那么多的钱。”
无颜凝了眸,认真地看着我,不笑,也不恼,只轻声道:“东西呢,拿出来让我瞧瞧,看究竟是怎样的宝贝,让你这么舍得花钱。”
我心中一惊,敛了眸,说不出话。
无颜看似一点也不着急,他重新坐下来,手指依然握在我的手腕上,只是已不再用力。
我想了想,心知自己拗不过他,只得伸手从袖中取出装有夜明珠的盒子给他。
无颜打开
瞥一眼,拧眉浅笑:“不止这个。”
我挣扎一下,心知他的意思是说那龙凤玉佩。无法,我自怀中取出那块凤佩递给无颜,喏喏道:“如今只剩下这个了…”
无颜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静睿的眸中没有欣赏,只有浅浅的讶异。
“既是凤佩,想必还有龙佩吧?龙佩呢?”他横眸扫了我一眼,问完话后,眼神再度回到了玉佩上。
我点点头,供认不讳:“我只有凤佩,龙佩…”我记起晨郡已去了侯马西南的军营,想必也见到了晋穆,于是便开口道,“龙佩,大概是在公子穆那里。”
无颜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那玉佩,手从我腕上收回后,淡笑道:“既是我出钱买的,那么这玉佩就归我了。”
眼见他拢指将玉佩递入了怀中,我只能装作毫不在意般笑道:“好。本该如此。”
无颜握住我的手起身拉我出门:“丫头乖,二哥带你去找吃的。”
晚膳后,我正和豪姬说笑时,红颜赌坊
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那人身穿着缁衣盔甲,面庞刚毅英武,正是我
间在穆侯府上遇到的那个侍卫。
小厮想必是知道他是穆侯府侍卫的份身,竟未经通报便径直领着他到了竹园。
只见他微笑着将两卷红色喜气、装帧华丽的锦帛递到我面前,恭声道:“公子,这是夜大人让我交给你的请柬。说是四
后请公子和你的朋友务必赏脸前去宫廷观礼。”
我纳闷着伸手接过,想起自己白天和夜览说起此事时曾拒绝过他,理应他不该再送请柬来才对。心中奇怪,我不
开口问道:“夜大人还说了什么没?”
“夜大人只说公子和公子朋友的席位不会在醒目处,他让你放心。他还说,自己成亲的大事,若无公子和公子朋友的祝福,会有缺憾。”他一口一个“公子与公子朋友”听得我脑子一
。
我转眸看了看手中的请柬,再斜眸瞟了眼独自倚在墙边、自晚膳后就一直沉默无语的无颜,只见他望着我,眸
清朗,轻轻点了点头。
我心中虽困惑,却还是回头看着那侍卫,笑道:“那麻烦你回去告诉夜大人,四
后他的婚宴,我们会去道贺的。”
他笑了笑,揖手弯
,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告辞!”
“好,恕不远送了。”
目睹他的身影消失于沉沉的夜
中后,我回过神来,走到无颜身边,不解道:“为什么要答应去夜览的婚宴?到时席上各国的宾客那么多,保不准有认识你我的。若被人认出,不是危险,便是笑话。”
无颜低了眸,抱臂笑着,一脸的无谓:“你不是一直要见晋穆,要了解晋穆吗?夜览的婚宴他肯定会出现。既然是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去?”
我听他这么说,不
又急又气,一把将手中的请柬扔入他的怀中,恼道:“你身为齐国统驭兵马的豫候,难道不知道这天下间有多少人想要借机除去你以来削弱齐国的实力吗?无苏大哥不善用兵之道,齐国的定安等于是系在你身上,你明不明白?”
他怔怔地看着我,眸底颜色变幻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齐国?”他皱了眉,探究的眼光直视着我的眼眸,似要看入我的心底。
我一愣,本能说道:“齐国是我的国家,你是我的兄长,我自然都担心。”
他笑着摇头摇,忽地叹息了一声。
窗外的月光洒上他的鬓角脸庞,照亮了他优雅动人的容颜,也照亮他眼底深深莫测的光彩。
“放心,天下间能杀我的人还不曾生出来!”
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扬眉笑了笑,把请柬重新
回我手中后,转身走了。
我抿了
,抬头看着独挂竹林上方的孤月,心中蓦然间涌上一层怎样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一时呆住。
豪姬不知何时已走来我身旁,她勾住我的肩将我抱在了怀中,轻声道:“放心,他既是如此说,便有如此的把握。公子无颜,天下人唯有羡慕他、喜欢他、崇拜他、嫉妒他、憎恨他、害怕他…却从没有人能想到办法对付他。他呀,可是豪姬我一生见过的最聪明的男子!”
我稍稍弯了
,想笑却笑不畅快。
不知为何,心中似堵住了一块,莫名地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沉闷。
第二天一早起来,无颜和豪姬又不见了人影。
百无聊赖的我在赌场里转了一圈后,眼见早上赌博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而赌场里也冷清异常,于是想了想,还是踏步出了赌坊的门。
安城其实很繁华,身为五国中最强大国家的都城,城内重楼延阁,薨宇齐平,四望如一。大开大合的宽街阔筑下,处处透着一股北方独有的雄迈之风。
我沿着街道随意逛了逛,走走停停,从街尾走到街头,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安城的城门口。
我顿了顿脚步,正想着要往回走时,不知怎么,心念一转,居然抬了脚步一路走出了城门。
城外果然和城内不同,虽然此刻是初冬,山不绿,周围的景
也微显萧条,但清新舒
的空气却是城里远远不及的。
路过一处湖泊,阳光下那清碧的水面
漾着碎碎金光,让人一望心动。我找了处大石,屈了膝,双臂抱住头,缓缓躺下。
天色清澈,蓝得似通透的净瓷,泛着琉璃般的光彩。
我半敛了眼眸不去瞧那刺眼的阳光,只看着空中来回飞行的大雁,思绪也随着它展翅飞翔的刹那遨游四海。
看着看着,正神思朦胧要眯眼睡一会儿时,耳边突地响起吵死人的纷
马蹄声。
马蹄声震耳非常,颇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我撑臂坐起身,回头一望,只瞧见乌
绵延几里有余的黑衣玄甲军队正由城外赶往城内,军马策动,整齐划一,威风凛凛。即便我早见惯了沙场征战,此刻乍一见到这样的军队时,不
也微微吃了一惊。
人说晋**队骁勇果敢位于五**队之首,我原先还不信,此刻在荒野无意见到了,倒是有点心悦诚服。
齐国的军队在无颜的带领下虽也不差,却偏偏少了股漠北汉子独有的狠劲与凶猛。
地域之差,这是无法强求的。
我静静瞧着这众达万余人的军队未过盏茶的时间便从我眼前一掠而过,脑中莫名地想到一个问题:若是有一
齐晋大战,不知齐国能抵抗这样凶悍的军队会有多久?…
再回头想时,我不
自嘲地扬了
。
原来在自己的心底早就把齐国归为了必输的一方。
但愿齐晋之间不会有干戈,蓦然间,我突地理解了王叔那
在两仪宫与我说起齐晋联姻时不豫而又为难的神态。
看起来,我嫁晋穆,那的确是势在必行的事。
我若聪明,就该学会把命运当作幸运,把无奈当作幸福。
我若厉害,就该知道怎么去把握好与那个被看作晋国之神公子穆之间的关系。
但愿我够聪明,也够厉害…
我想着,情不自
地嗤笑一声,摇头摇。
夷光,你从来都是那么笨!
我咬了
,暗暗骂自己。
好不容易等那些声势浩大的马蹄声越去越远,我正要转过头继续躺在大石上休憩时,耳边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一次,马蹄清脆,甚至悠悠扬扬地,似在踢踏散步。
我扬了眸,遥遥望去,只见远方来了一人一马。人穿黑衣,马是白色。黑白相搭,衬着枯原苍野、谧蓝天际,看上去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只是那马儿踢踢哒哒地、似是走不动般地慢慢挪动着腿;而那人也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背上,双手执着马缰,长发飞扬着,精神似很颓散。
我对骑马的人没兴趣,但我对被那人骑着的马兴致大增。
久习战马的我,自然能一眼看穿那人的坐骑是匹难得一见的
上神驹。
我转眸想了想,忍不住扣指
边,吹出一个绵长而又响亮的啸声。
那看似病恹恹的白马闻得我的啸声,不由得撒开了算,朝着我狂奔过来。而那正耷拉着脑袋坐在马背上的人,被猛然飞驰的马惊了一跳,伸手想要拉住马缰时,已是来不及。
神驹果然是神驹,未过片刻,那马带着人,已稳稳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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