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明白,他的心
外面寒风呼啸,天色昏沉暗淡,宝乾宫内却自有一派盎然
意。
这儿就好似宫中的世外桃源,不得圣谕,谁也无法前来打扰。
无忧并不知道北堂烈说的‘演戏’是何意思,只觉这里虽好,安宁得让人向往憧憬,可一旦想起之前宰相大人唤霜太妃为‘母后’,还有他望自己的眼神,就觉得诡异蹊跷丫。
在宫中,知晓太多秘密总是不好的媲。
出了偏厅,穿过一片冰封的花园,她跟着男子一路无话。
刚到内堂门前,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阵谈天说地的欢笑声。
“真的吗?”
霜太妃不知听了什么趣事,连话语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皇儿,你可莫要骗哀家。”
“怎会…”苏璟晨语
跳跃,讨谁的
心,是多容易的事情。
“母后,您若是真的不信,等寒冬过去,那个戏班再来赤城,儿子定让他们进宫来为母后献技。”
“好好,就这样说定了,到时你陪哀家一起看,只要哀家有你陪,心里就踏实。”
听这对话,霜太妃无疑将苏璟晨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那…
顿步在门外,无忧忍不住抬眸去瞧同样矗立不动的男子。
他侧脸平静,看不出端倪,墨黑的衣袍像是在保护他的心,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进去,不让任何人揣度。
只是,那双淡淡注视着朱门的眸,暗光
转,对里面此刻正发生的一切,那眼神里,或许是有一丝向往的吧。
他沉默的站立了会儿,倏的,微侧过头,望了无忧一眼。
女子轻轻怔愣,方才探视的眼神来不及收回,他看出来了,却未有触怒,反而浅弯了
角,对她笑了笑“进去吧。”
进去吧…
单单三个字,为何无忧却觉得,他下了许久的决心?
正堂中,霜太妃正与自己的‘儿子’说笑着,忽听外面门开,有人来,她神色瞬改,变得有些许紧张。
“谁…是谁来了?”
这提心的一声,亦是让走进来的二人不再行近,止步于水晶吊帘前。
“母后安心。”苏璟晨按了按她的手安抚道“您忘记了,是方才您从园子里带回来的宫女,她们被欺负了,您不是还要儿子做主么?”
听苏璟晨说罢,坐在榻上的霜太妃才定心的点点头。
再隔着帘子望过去,见到一抹陌生的轮廓,不由得,她又是一惊,忙看向旁人问“那他是…?”
得她再问,苏璟晨立刻站起,一边走来,一边道“母后,他就是儿子常跟您提起的风曜,是十年前在夜都救了儿子性命的恩人!”
风曜?
救命恩人?
无忧完全茫然,身旁的北堂烈却已经利落的将单膝点地“草民风曜,参见皇太妃。”
见他如此,女子只好手忙脚
的跟着跪了下去“奴婢给太妃娘娘请安。”
心里,早就因为那个被苏璟晨轻易说出来的名字,翻江倒海。
为何是这个名字,为何是这样一场戏…?
穿过吊帘,苏璟晨亲自将北堂烈扶起,同时看了眼无忧,便挥手道“你也起来吧。”
“原来是救了我儿性命的那位豪侠。”霜太妃恍如梦醒,脸上慌张害怕的神色也顿消了。
“哀家早就听说你与皇儿是至
,今
总算得见,来,赐座。”
亦是走进其中,无忧才发现,瑾嬷嬷一直在里面伺候着,看到她来,也有几分诧异。
这些古怪,在西苑小所里,瑾从不曾对她提过。
自然,无忧也没想到自己有一
会和身旁这位江湖豪侠‘风曜’,一道前来。
得以落座之后,便只得苏璟晨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据这位‘皇上’所言,当年夜都之战,惊心动魄。
由夏国长胜大将军公孙战亲率的大军围城整整两个月,城中郡守苏家,死守城门,为的就是保护当朝储君北堂烈。
自然,夏军并不知道朝炎的储君亦在其中。
若知,那便是另一种不同的战局了。
无忧听他滔滔不绝的说着,犹如身历其境,脑海里又想起当年父皇寿辰,初见那男子的场景。
然…
“就在满月
,城门破,夜都失守,儿子差点被生擒,是曜公子的出现,将儿子救于水火之中。”
苏璟晨说到动情之处,放下‘身段’,向端坐一旁的北堂烈感激望去,简直大恩不言谢。
同是惊心动魄的还有霜太妃,听罢之后,人如身历其境,跟着紧张了一番“皇儿你没事就好。”
“多得曜公子相救。”苏璟晨侃侃道,目光却再一调转,反而望住站在北堂烈身旁的夏无忧。
“可是,哀家有一点未曾想明白。”霜太妃仿佛中他心意一般,不解的问“你与这位风曜公子相识十载,为何今
才入宫一叙?”
闻言,北堂烈沉寂的脸色中亦浮出一丝困惑。
无忧看得出来,今
是他初次在霜太妃面前正式出现,以江湖中人的份身,缘由为何呢?
仿是他也没想到这一层,或者说,若没有某个契机,许是他都不会轻易踏入宝乾宫。
毕竟霜太妃已经不认得他。
“母后。”苏璟晨诡谪一笑,暖意融融的屋中,只得他一人独醒。
他用狡黠的目光盯着无忧,说“我们这位曜公子,武功卓绝,来去无踪,这些年儿子想请他入宫,却遭多番拒绝,如今可好了,总算有个人能挂住他。”
言毕,霜太妃打量的目光落至女子身上,连同北堂烈也是一脸沉
,向苏璟晨看去,发作不得。
再出宝乾宫,已过申时。
宫外张适悠等一干奴才,不知站了多久,脚下四周的积雪都被踩化了。
见北堂烈行出,一并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男子顿足,身后跟着的二人也停下,无忧还未从之前里面那场戏里拔回神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在里面,听到最后,才反映过来她扮演的是何角色。
这是场戏,又非只是一场戏。
想来若她没有机缘巧合的随太妃回宝乾宫,苏璟晨就不得机会借她引北堂烈入局。
他说行走于江湖的曜公子心中只系那女子一人,得知她有危险,才匆匆赶来。
这是借口,又非仅仅只是一个借口。
总之,北堂烈是心甘情愿扮作了江湖剑客,进了他登基之后还未踏入过的宝乾宫,更见了那早已无法将他认出的生母。
这是夏无忧的功劳么?
而苏璟晨…
蓦地,行在当前的男子一个回身,深眸意味难寻的只盯向他。
“吾皇。”宰相大人连忙会意的臣服,双手高高拱起,头颅深埋。
北堂烈幽幽凝了他半响,嚯的绽出媲美寒冬的冷笑“爱卿今
做得极好,朕该如何赏你呢?”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下只是做了觉得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向来,他就敢人所不敢!
“既然如此。”北堂烈亦不与他多言,薄削的
角再扯出一笑“明
太后凤驾入城,你亲自到城门口去跪
吧。”
撂下这句话,男子便阔步走远。
无忧想跟上去,身后苏璟晨却将他一把拉住,看他眸
,仿是有话要说,虽然不知,为何宰相大人此刻的脸色不太好看。
张适悠回头来望到这方一幕,他又转头再看疾步的北堂烈,见圣上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便默然对无忧点点头,准了。
片刻,宝乾宫外就只得两人孤零零的站着。
“宰相大人,您留住奴婢,有何吩咐?”
无端端被卷入宝乾宫,陪着演了一场她自己都感到莫名的戏,成了‘皇上’口中曜公子在宫中重要的人。
被利用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女子对他并未有好脸色。
“如你所见,今
是下官借姑娘使了些手段,下官先给你赔不是了。”苏璟晨笑得和煦,一派自如,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更没有百官之首的架子。
“宰相大人在奴婢面前自称‘下官’,不是折煞奴婢么?”无忧冷眼,并不想多揣测他留下自己的用意。
“那姑娘何以还给本官脸色看?”
他不轻不重的反驳,无忧愣是一怔。
“没事的话,容奴婢先行告退。”
宫里的妃子娘娘们,已经够厉害的,再不小心摊上这位诡谪多变的宰相,连北堂烈都着了他的道,她可不想去趟这宝乾宫的浑水!
“有事有事。”
女子才将转身,便又被拉住。
这个苏璟晨,好生难
!
“宰相大人!”夏无忧回过身正对他,神色尽是肃然“而今我只是璞麟殿的宫婢,你可不可以…”
“若你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宫婢,今
他就不会心甘情愿的出现在这里了。”
不容她说完,苏璟晨嬉笑的神色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种藏在深处的忧虑。
“当夜都一战过后,下官奉密旨带上面具,假扮储君,太妃怎不懂分辨?”
逃无可逃,无忧只好问“那为何如今会这般…”
痴傻?
连她都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这霜太妃只认苏璟晨,其他的人,一律草木皆兵,连瑾嬷嬷奉茶给她,都要先用银针试探。
“是先皇。”苏璟晨语气沉了下来“太妃庶民出身,乃是先皇微服出巡带回宫的女子,得当今圣上出类拔萃,母凭子贵,夜都之战过后,第一时间,便识破了下官所扮的储君,是先皇强迫她付下惑心散,恍恍惚惚整十年,所以,才认不出真正的皇上。”
要成就所谓的‘大业’,究竟要付出多少?
当年朝炎储君被误认为寻常贵族,送进夏宫做奴隶,却机缘巧合的成就了一盘阴谋棋局。
这难得的机会,牺牲一个小小的妃子又算什么?
见无忧脸色变化,满是不可思议,苏璟晨意味非常的笑了笑“你可是想问,皇上是否知道?”
不及她应声,他再肯定道“皇上自然心知肚明!”
所以,这便是神志不清的太妃,没有被封为圣母皇太后的真正原因?
更是北堂烈始终不愿意踏入宝乾宫,见生母一面的缘由?
“奴婢不知宰相大人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无忧并不同情北堂烈。
这世上总有些人你难以面对,更不想再见。
若不争这天下,他会连生母都不得相认么?
既已料到这结果,何必惺惺作态,想见却不见,更不认,非要劳师动众的演一场戏,到底是给谁看?
她才不要同情他!
苏璟晨好似猜到女子会做如是反映,便再道“我与皇上自幼一起长大,许是你也看出,我们并非只为君臣,这是下官的私心,毕竟当年,要做储君,要争天下,也不过是皇上想无权无势的母妃在后宫好过些罢了。”
“他若真有孝心,为何还眼睁睁的看着太妃食下
失心智的毒药?!”无忧撇过脸去,霎是无情“既然宰相大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奴婢可以走了吧?”
“你自幼在宫中长大,你还不懂么?”
苏璟晨淡淡望着女子,眼底尽是喟叹“他不过与你一样,甚至连你都不如,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若停下,就是死路一条,我能做的,亦只有竭尽所能的助他。”
“无忧不懂。”她惨淡一笑,夹杂着些许讽刺“真如大人所言,坐拥天下的天子岂不都成了可怜之人?”
那她呢?
她又算什么?
得女子冷脸相对,苏璟晨神色里闪过几许失望“我还以为你会明白,也罢了。”
他自顾摇了头摇,苦笑了出来。
“夏无忧,你看到的并非就是真的,不管怎样,有了今
,他们子母总算可以相见。”
纵然,那时
已经不多。
苏璟晨的话,无忧全不明白,更不想明白。
为何到了他那里,北堂烈反倒成了天下最悲之人,无法与亲母相认,不是早该料到的结果?
那神色眼底,
出的莫名伤恸,着实让女子不解。
朝炎当朝的宰相,是否太过于杞人忧天?
暗夜来临前,回到西苑小所,方至院中,已见屋内亮起灯火,无忧自觉稀奇,她这一路从宝乾宫来,也没见瑾嬷嬷回来啊…
唯一的可能只有——
推开门,果真,带着面具的白衣公子稳坐其中,像是等她许久了。
“你来做什么?”
“本座可终于等到你了。”
一听玉魅不同寻常的语气,无忧眉头轻蹙“你可找我有事?”
再望他面前,不知哪里来的一桌佳肴,单看便知由御膳房所出。
该不是他偷的吧…
“来,我们喝一杯,当作替我践行。”玉魅不知在这里自斟自饮了多久,终于等到无忧,便拿过一只透亮的白玉杯子,为她满上。
在这深宫里,他也算个另类的朋友,若有害她之心,早就害了。
未多想,女子走过去坐下,拾起那盏剔透的杯子,与他一干而尽。
“我要回南方去,再来,恐是要到六月间了。”玉魅呵声浅笑,心情看似十分悦愉“今
特来与你道别,更要嘱咐你几句。”
嘱咐?
无忧怪异的拿冷眼扫他“你是想嘱咐我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毒药么?”
闻言,玉魅头摇‘啧啧’两声“你这丫头,尽记住别人的坏,我那毒药可是好东西,别人跪在我面前磕破脑袋,我都不给的。”
这倒是…
吃了碧泉,女子也没觉得哪里不适“那你到底想嘱咐我什么?”
今
怎么个个人都话中有话,无忧哪里能全都明白?
得她好奇的发问,玉魅眼眸忽闪,夺目的光彩中,却有些许放不下心,略作思绪,他决定同她直言。
“无忧,深宫险恶,北堂烈不会拿你如何,相反,在这里他是唯一能保你周全的人,你千万别做出什么不利己的事,惹恼了他,反正,他也活不长久了。”
那语气是极尽轻松,翩然若蝶。
反正,他也活不长久了…
握起竹筷的手滞在半空,无忧小脸瞬僵,拧起秀眉,不可置信的看向玉魅“你…在说什么?”
夜
浸染,积雪消融。
寒夜里,比白
又更冷几分。
这夜非无忧当差,可不知为何,翻涌的思绪如何都停不下来,心想出去走走,却不知不觉,就这样走回了璞麟殿。
才到殿外,便见张适悠领着一干奴才从里面行了出来,诸人手中都提着灯笼,神色慌张,像是要去找什么。
“张公公,你们这是…”
“哎呀,杂家正要差人去唤你。”张适悠老脸惴急,
了一只灯笼给无忧“皇上不见了!这不是正在寻吗…也不知今
是如何了,晚膳也未进多少,唉…”
他说着又是一声长叹,片刻不怠的对身后的人挥手“都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找?”
“皇上…不见了?”下意识的,无忧抬头往璞麟殿的房顶上看…
张适悠哪里还有心思和她多言,只吩咐道“你来了便也去找找吧,天冷夜寒,若冻伤了万岁可怎好…”
说完,他又接过宫婢递来的灯笼,匆匆离去。
无忧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已经无人,便驭起轻功,往登上璞麟殿的顶端。
便像是一种本能,连想都不曾多想,只觉他定是在那里,她便也去了。
天子居所之顶,积雪已冻结成冰,折
着清冷的月光,尤显此处静谧无声。
那男子还是白
里出现在宝乾宫的装扮,他静坐静在倾斜的琉璃瓦上,宽阔的背影,几乎要容进无尽的夜
里,孤寂,而又疏离。
无忧一眼便望见了他,可是,却又在彼时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夏无忧,你看到的并非就是真的——
——反正,他也活不长了——
他也活不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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