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寨主回来了!”
宏亮的吼叫响彻四周,守岗哨的王二麻子将手围在嘴边,朝著下方寨门内的同伴喊道:“开门、放桥…”
“来了!”
守门的小李吆喝著,挽起袖子,
出结实的臂膀,用力转动大巨的木制转盘。
不一会儿,随著匡匡铁链声,大巨的山寨木门缓缓朝外降下,最后轰隆一声,撞架在对面的山壁上,
起一阵土尘。
横亘著两方山壁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山沟。一方的山壁,是连结隐密的小径的出入要道,而另一旁的山壁,则是一座庞大雄伟的山寨,寨内人们出入,全靠这座木桥。
这儿是九山十八涧内最险峻的地方,也是他们的根据地。
霍鹰策马,踏过大巨圆木捆成的木桥,进到山寨内,身后再度传来巨响,木桥收起,此处再度变得遗世立独。
他翻身下马,拽下黄衣女子,扛在肩头上。
一名十多岁的少年随即上前,将马儿牵到一旁马厩内,虽然嘴上没有提,但他那双眼睛,忍不住偷瞄寨主肩上扛的那包…呃…那包“东西”
不论怎么看,寨主此刻扛著的,都像是个女人啊,难道是,一向不近女
的寨主,这回抢了个女人回来?
可,不对啊!寨主不是严正声明,告诉全寨的人,能抢货抢钱,就是绝不能动山下妇女的念头吗?
人们
换疑问的眼神,却没半个敢吭声。
霍鹰一路扛著那女子,穿过天井,大步跨进屋里,周遭的人们也一路瞪大了眼,跟在他后头探头探脑。
一入主屋,几名大汉也随之而至,急著报告寨内的大小事。
他将那女人随意搁在地板上,大掌在冰冷的身躯上转了一圈,摘除所有的发翦环,接著转身,往巨杉劈成的木椅走去。
“寨主,这是…”浓眉汉子鼓起勇气,问出大夥儿心里的问题。
“捡来的货。”霍鹰淡淡的说道,声调冰冷,将首饰扔给属下。“拿去换银两。”他吩咐。
“呃,那、那女人呢?”
“把衣服剥了,也拿去换钱。”他接过一旁送上来的热茶,仍是面无表情。
众人瞪大眼睛端详,目光全集中在地上,只见那小女人长发散
,一脸的泥巴,活像个泥娃娃。
她的额角有著乾涸的血迹,
白的小手上,还有些许擦伤,身上的衣料沾了些许泥巴,一副从山顶滚到山下的模样,小小的身躯如死般僵硬,被
鲁的抛在地上,也不见她有动静。
啊,莫非这女人挂了?
“看她这样子,肯定失脚滚落山崖的。”有人猜测。
“额上有血呢,大概跌破头了。”
“寨主在哪儿检的?”
霍鹰放下茶碗。“入峡前几十尺的地方。”
“就她一个人?”
他点头,有些不耐。
“怪了,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独自跑来九山十八涧?”有人咕呜道。
“甭管那么多,说不定她是想不开,来这儿跳崖的。”另一个人说道,眼睛直盯著那上好的衣料瞧,直在心里估量著,那些衣裳能换多少银两。
寨主说得没错,这身衣料及绣工极为少见,看来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挂了。只是,这身衣裳还能换些钱,填
大夥儿的肚子,也算是功德一件,最多他们谨慎的把她埋了,早晚三往香,也算还她的恩情。
“对了,寨主,昨儿个又有两户人家前来,说是由北方来的,一家姓刘、一家姓陈,两户人家共七口。”张家保率先回过神来,连忙报告著。
“做安排了?”
“已经按惯例先让女眷到菜园帮忙,男的则派去建筑工事了。”
“很好。”霍鹰点头。
一只公
从门外走进,抬头
的彰显它漂亮的羽
。他淡淡瞥了那公
一眼,才又回过头来…
“规矩说了吗?”他问。
“说了。”
霍鹰抬眼,视线转向另一人。
“老葛,派下山的探子呢?”
“小王飞鸽传书回来,山东知县下月将告老还乡、远东镳局替河南商号运送米粮,这两样消息确认无误。”
“山东知县风评如何!”厚实的男
指掌,轻轻敲击著桌沿,他目光深敛,若有所思,众人恭敬的站在一旁,等著听他指示。
“传言说他几十年来污了大笔银两,小王说他请了官队护送,光是运货的车马就超过了十辆。”
薄
上挑起极细微的笑,黑眸闪烁著猛兽猎杀前的光芒。
“河南商号呢?”霍鹰又问。
“河南商号的林大富做生意
公道的,遇上荒年,还会开米仓赈灾。”
屋外一阵騒动,一只黄狗追著小花猫从门外跑过,撞进
舍里,一时之间
飞狗跳,吵得不可开
,外头的人们连忙把猫狗抓出
舍。
霍鹰眯起眼睛,直到门外的吵闹稍歇,才又开口。
“咱们的存粮还剩多少?”
“还能撑上几个月。”
霍鹰挑眉,缓缓点头。
老葛摸摸鼻上的黑痔,小心翼翼的开口。“寨主,需要叫小王探听得更深入些吗?”
他收回视线,双眉一扬,即刻有了决定。“放弃河南商号,叫小王跟著山东知县,看看那家伙老家正确位置在哪。”
“是。”
老葛退了出去,蒋老二凑上前来,后头还跟著好几个人,都想快些一向霍鹰报告寨子里的情况。
几个大汉都年过四十,年纪比霍鹰大得多,但全对这年轻男人信服得五体投地,寨内无论大小事,都由他全权决定。
虽说外头传得绘声绘影,说他们这群山贼有多么嚣张凶狠,但寨子里可没有凶恶之徒。说穿了,过不了日子,不得已才上山来,不然哪个人愿意放著良民不做,来当山贼的?
前几年北方大战,携家带眷上寨子的人有增无减,几百个人要吃要喝要住,全都靠霍鹰在打算。
“寨主,前些日子寨内东边的木墙有些歪晃,再过不久就是雨季了,是不是趁现在把它弄好?”蒋老二说道,他负责检修寨子四周的木墙。
狈仔七也连忙
嘴。“寨主,山沟的排水道,是不是也弄宽点会好些?”
“那可以缓一缓吧?”蒋老二瞪来一眼。
“是你说雨季要来了呀!”狗仔七哼了一声,不服输的瞪回去。
为了工程的先后顺序,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吼得格外大声。
霍鹰坐在杉木椅上,不动声
,冷眼看着两人,等著争论结束。
原本在屋内到处走动的大公
,却在此时来到他跟前,它似是对那横躺在地的女人很感兴趣,顶著红色
冠的头,不时左右颤动,然后陡然低头进攻,尖锐的
喙瞄准了那张沾满泥巴的小脸…
碍眼的家伙!
黑眼微微一眯,食指弹出一道气劲,直
那
红
冠。
“咯咯咯咯咯…”鲍
被气劲弹个正著,痛得飞跳起来,咯咯直叫,狼狈的飞窜出去。
咯咯咯咯咯…什么声音?
弯弯的柳眉轻蹙,一声微不可闻的呻
,逸出水
红
。她缓缓认出,那逐渐远去的噪音,是公
的哀啼。
天亮了?
她试著要睁开眼,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吓得她马上放弃,双眼闭得更紧,等著晕眩感能消失。
老天!她的子身好疼,四肢百骸酸疼不已,像是有千万斤那么沈重。
远处传来猫叫狗吠,声音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甚至听到,身旁传来男人们的谈话声,有一个低沈的声音,离得她好近。
“先派人去把东墙重新打桩,弄好之后,再一起去拓宽山沟的排水道。”
“可是,寨主…”两名大汉异口同声。
“我说了算。”那声音冷冷的打断他们。
她因为那冷酷的声音而打了个冷颤,然后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已变得又冰又
,此刻全贴在肌肤上,不舒服极了。
好冷!
她在黑暗中想着,费尽力气挪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一阵风又袭来,吹过冰冷的衣裳,引发阵阵寒意,她忍不住瑟缩。
头顶上方的谈论仍在继续。
“寨主,引水到菜园子的水车有些问题,江大妈想让人去挽纱城请人来修。”
提起挽纱城,簌朗的眉皱了起来,握著杯子的大手紧了几分。
“寨里没人会吗?”霍鹰沈声问道。
挽纱城离这儿只有几十里路,邻近挽纱江,出产丝绸织料,生意遍及大江南北,是南方最富庶的一座城。早些年,当山寨里还是他父亲作主时,也曾抢过挽纱城的商队。
“做木工的林三说他不大懂那水车的原理。”
“那就让人下山去掳个会的人回来,蒙上那人的眼,事成后再放他下山。”他放下杯子,看着属下们,另外补上一句。“进城的时候注意些,挽纱城来了个新城主,不要随便惹…”
“哈…哈…哈啾!”
脚边突如其来的一个大
嚏,掩去了他最后一个字。
众人闻声一呆,纷纷朝声源望去,只见那原本趴躺在地上的女子,此刻早已蜷缩得像只小
虫,双手环抱著自己,还
嚏连连。
他低头,眉头皱了起来。
“唉呀,原来没死啊?!”蒋老二瞪大了眼,回神叫道。
她皱著小脸,好不容易才止住了
嚏,但是寒意仍在,她不犊禳抖,上下两排牙齿喀啦喀啦的直打架。
不过,用力打了几个
嚏后,晕眩感慢慢消失,她深
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沾了泥的黑靴,黑靴上是黑色的劲装,
间绑著一柄长剑。视线再往上飘去,映入眼中的,是男人刚硬的下巴、抿成一线的薄
、
直的鼻梁,还有那一双黑眸。
那是一双极为冰冷的眼睛,深不可测,却又没有半丝感情,只闪烁著纯然黑暗的光芒,像是两颗冷冽的黑玉。
她倒
了口气,被他眼中的冷酷吓著。只是,他那张太过俊帅的脸庞,又让她无法挪开视线。
虽然知道这很不礼貌,她却仍傻楞愣的盯著他瞧,像被那双黑眸催眠,甚至对一旁的喧嚷听而未闻。
“完了,她没死,不能拿衣裳去换钱了。”
“看在寨主救她一命的分上,她该会留下衣裳当谢礼吧!”
“去!闭嘴!”张家保呸了一声,伸手赏了两人几颗当头爆栗子。
“耶,我又没说错,刚刚寨主是打这主意,才把她捡回来的嘛!”其中一个不甘,往后跳开一步,哇啦哇啦的叫道。
“那是以为她死啦,现在人又没死,你少说两句不行啊!”张家保瞪了一眼,才转身面对那一身泥巴的少女。“姑娘,请问你姓啥名啥?家住哪儿啊?”他
出自以为亲切的笑容,却不知道一笑起来,满脸横
更显得吓人。
她仍是一动也不动,看着霍鹰,小嘴微张,一脸呆傻。
“姑娘?”张家保开口又唤。“姑娘?”
那女人还是傻傻的看着寨主,对他的叫唤没有任何反应。
“喂,姑娘!”一旁的狗仔七见状,忍不住蹲下,伸手推了她一把。
“啊?!”她惊慌回过头来,一见那些在她面前围成半圆的男人们,吓得低叫一声,连忙后退,一双小手抓住身后高大男子的
脚不放,只差没躲到那双坚实的长腿后头。
“你姓啥名啥?家住哪儿啊?”张家保见她有反应了,开口重复方才的问题。
“我…”见这人好像没什么恶意,她开口要回答,但才说了一个字,她就愕然发现,脑海里竟是一片空白。
“怎样?”蒋老二催促。
“呃…我…”她努力的想了又想,急得快哭出来了,但无论她如何用力‖力的想,脑海里却总像蒙了一层浓雾。
正在苦恼的时候,鼻端突然一阵搔
,她深
了口气,再
了口气,还是止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冲动…
“哈啾!”她打了个又大又响的
嚏,小脸羞得直发红。
“你叫哈啾?”
“不、不是。”她连忙否认,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紧盯著她瞧,脸儿红得更厉害了。
“到底怎样啊?”狗仔七不耐烦的皱眉。
“我…”他们愈是
问,她愈是害怕,小小的身躯住后缩去,害怕的看着前方几名大汉,小小声的说了几个字。
“什么?大声点!”不耐烦的人愈来愈多了。
瞬间,大眼儿里涌进水雾,红
抖了抖,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
“呃…我想不起来…”
“啥?!”众人傻眼。
“你怎会想不起来?”狗仔七凑上前去,不可思议的怪叫道。
蓄在那双乌溜溜大眼里的泪水,马上涌了出来。她胆怯的头摇,语音哽咽,模样可怜极了。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啊…”她低语。
“一点点也想不起来?”狗仔七
近。
她摇了头摇,眼泪落得更急。
“一…一点点也想不起来…”
“这下好玩了。”蒋老二翻了个白眼。
“大概是滚下山崖时撞傻了。”
“是啊,瞧她额上那伤,好严重呢!”
张家保一脸为难,只能指著那姑娘,看着寨主道:“这个…呃,寨主,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按照原先计划,剥了衣裳,再把她拖去埋了吧?不成啊,这会儿可不是具冰冷的尸首,而是个活跳跳的小姑娘呢!
霍鹰扫视众人,面无表情。
“自己看着办。”他淡淡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啊,他要走了?他要扔下她了?
她心头一慌!舍弃了他的
脚,小手往上攀爬,改而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水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的瞧着他,像小狈一般可怜。
呜呜,他们称呼他寨主,那么就是他救了她喽?既然救了她,怎么能够在这会儿扔下她不管?
她用尽力气,紧紧扯著霍鹰的衣角,坚决不让他离开
他瞪著那颗小脑袋,面容森冷。“放手。”
“不…不放…”她鼓足了勇气,才能开口。那双冰冷的眼睛太过吓人,她只看了一眼,就马上败下阵来,小脑袋垂在
前,不敢再看着他。
“放手。”他又重复,这一次,声音显得轻柔许多,却更加的冰冷。
四周传来
气声,她没敢抬头,猜测他此刻的表情大概很吓人。
她是很害怕,但是却仍不肯松手。呜呜,不能松手啊,这会儿什么全忘了,要是不赖定他,她还能上哪里去?
霍鹰皱起眉头,没再开口。他面无表情,猛地
出
间长剑…
“寨主!”众人惊叫道。
啊,寨主该不会想砍了这泥娃娃吧?
只见银光一闪,长剑毫不客气的挥下,刀刃砍向衣袍,落在那双小手前方半寸处,轻易割断被她拉住的衣角。
因为用力过度,她低呼一声,娇小的身躯跌了出去,狼狈的摔在地上,疼得险些要哭出声来,一双小手里还抓著那块破碎的衣角。
霍鹰冷冷睨了她一眼,没再理会,再度转身,在众人的沈默中大步走出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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