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移星换斗
梁萧蒙眬间只觉四面八方都在摇动,睁眼瞧时,却见己自躺在一辆马车里。柳莺莺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忽大忽小,每个一字都佛仿一
细小锥子,扎在他心上。
呆了会一儿,忽听有人叫唤,梁萧略略清醒了些,只觉嘴里酸涩,脸上也是凉冰冰的,伸手一抹,却是泪⽔顺着鼻翼滑落,流进口里。忽听有人怯怯地道:“你醒了么?”梁萧转眼望去,只见阿雪坐在一侧,背靠锦枕,轻咳了两声,缓声道:“昨天你一口气接不上来,要是不主人,可就糟啦。”她被云殊伤了肺,说了这几句话,又咳来起。梁萧默不作声,闭上双眼。阿雪猜到他的心事,却又想不出话儿宽解,只得道:“你饿了么?”拿出两样点心道:“是这鹅梨饼子,有还啂糕儿,又软又甜,全不腻口。”但见梁萧仍不动弹,便道,“你不吃糕点,喝点儿⽔也好。”将⽔囊递到梁萧嘴边,哪知梁萧牙关紧闭,清⽔尽都流在木板上。
阿雪慌忙伸袖去抹。却听一声冷笑,阿凌探首进来,瞥了梁萧一眼,面露嫌恶之⾊,啐道:“窝囊废。”又道,“阿雪,睡得舒坦么?”阿雪含笑道:“还好,不劳姊姊挂念。”阿凌脸⾊一变,怒道:“好什么?我赶车累得要死,你却睡得快活。哼,有还天理么?”阿雪见她眉梢眼角挂満怨毒,不由慌道:“姊姊别恼,这次劳烦你。下回你受了伤,我也赶车载你。”阿凌更怒,啐道:“乌鸦嘴,谁会受伤了,哼,我又是不你这种蠢货!”阿雪大窘,忙换话头道:“阿凌姊姊,你瞧这人不吃不喝,么怎好呢?”阿凌冷笑道:“饿死最好。这等窝囊废留在世间,只会碍眼。哼,换了是我,宰了那姓云的才算出气,绝⽔断食又顶什么用?”阿雪一怔,忽见梁萧睁眼坐起,抓过食物,一口口吃了来起。阿雪见他变更心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阿凌冷冷瞧着梁萧,轻哼道:“你吃了又能怎样?就好比一头肥猪,憨吃傻长,浑没用处?主人说了,你被人废了武功,比之常人有还
如不。要报仇么?哼,下辈子还差不多。”她最爱瞧人伤心难过,见梁萧面露痛苦,大感快意,又笑道,“说来起,也不知柳莺莺和云殊一双两好,现今又在做什么?”她欺梁萧昏
中不知真相,故意编些话儿叫他伤心,眼瞧得梁萧双眼泪⽔直转,心中更乐,存心再辱辱他,还未开口,便听个一
音声懒懒地道:“阿凌,你磨蹭什么呢?”
阿凌脸⾊微变,慌道:“哎哟,我就来啦!”缩回头去,挥鞭打马,赶车前行。阿雪被云殊一掌打昏,也不知后事如何,听阿凌么这一说,瞧着梁萧,心中也替他难过。却见梁萧怔了会一儿,低头吃光两块啂糕儿,才又闭眼躺下。
马车起落颠簸,行了半⽇停下,阿凌掀开帘子,冷笑道:“主人开恩,让歇息啦!”瞅了梁萧一眼,道,“窝囊废,你下来么?”梁萧也觉气闷,当下挑帘下车,却见韩凝紫披着长发坐在溪边。阿冰勺了一瓢溪⽔,恭谨捧到她里手。梁萧猜到韩凝紫的⾝份,也不作声,径至一块青石前坐下。
韩凝紫一边喝⽔,一边瞧着梁萧,忽地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梁萧烦闷已极,无心搭理。韩凝紫面⾊微沈,阿冰已叱道:“臭小子,主人问你话呢!”梁萧瞧她娇嗔薄怒的样子,想到柳莺莺,不由心头一痛。阿冰见梁萧呆呆望着己自,心中更恼,骂道:“贼眼兮兮的,要作死么?”阿凌眼珠一转,笑道:“冰姊姊你别费口⾆啦,这窝囊废是个哑巴,说不来话。”阿冰诧道:“此话当真么?”阿凌笑道:“哪有还假?”
韩凝紫淡淡一笑,道:“阿凌,谁说他是哑巴了?”阿凌一怔,道:“他本就是哑巴啊,还用听人说么?”韩凝紫淡淡地道:“当真?”阿凌瞧她神⾊,没来由心头打鼓,偷眼觑着阿雪,暗忖这蠢丫头是否出卖己自。韩凝紫吃吃一笑,曼声道:“你瞧蠢丫头作甚,她才不敢告发你呢…”阿凌面如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婢子知错,还望…望主人从轻发落。”韩凝紫头摇笑道:“你这欺上瞒下的伶俐,倒合我的脾胃,赏你都来不及,哪会罚你?”
阿凌心知她惯会正话反说,明说要赏,实其必有重罚,不觉泪流満面,不住磕头。韩凝紫笑了笑,伸手将她搀扶来起,叹道:“好啦好啦,我真不怪你,要怪只怪阿雪那妮子。”她言辞温和,阿凌仍是不住发抖,颤声道:“主人都…都道知了?”韩凝紫笑昑昑地道:“你说呢?”阿冰神⾊乍变,跪倒在地,含泪道:“婢子在五龙岭胡
臆度主人心意,罪当万死。”韩凝紫淡然笑道:“你来凑什么趣?那若也要万死,你死几百万次也不够瞧。”她美目流转,扫视三名小婢,三人冷汗淋漓,只觉从里到外,没一样瞒得过她去。
这当儿,道上忽地来了三个农夫,一二老少,肩上担子沈实,盛満柑桔,大约是去集市上买卖。韩凝紫见那柑桔光鲜,便道:“阿冰,阿凌,们你去买几个橘子来尝尝。”二人闻言心喜,深知这主子若让人去买食物吃,必当再无怪罪,当即
天喜地
上去,拦住三个农夫,七手八脚分吃了两个桔子,只觉甘美难言,阿凌扬起纤纤素手,掠起秀发,笑道:“两位小哥儿,柑桔么怎个卖法啊?”她举止谈笑,媚态自生,两个后生被她多瞧两眼,便觉手⾜无措;倒是那老农见多识广,赔笑道:“回姐姐话。这里三种柑桔,也有三种价钱。姐姐们吃的温柑是个一八文钱,另有绿桔个一四文钱,至于那担匾桔,一文钱三个,最为便宜。”阿凌讨价还价,直把温柑说到七文,绿桔说到三文,方才下手拣选。
阿雪心中忐忑,坐立不安,见状道:“主人,我…我去帮姊姊们抱桔子?”韩凝紫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道:“阿雪啊!你打记事起,便跟着我罢!”阿雪点头称是。韩凝紫道:“那也奇了,过了十多年,你怎也不见长进?嗯,你知错了么?”阿雪一怔,茫然头摇。韩凝紫叹道:“蠢丫头,真是无可救药了。也罢,你好好听着。此番出来,你前后错了三桩事。头一桩便是任由阿凌那小
人布摆,合着来欺瞒我。”阿雪吓得泪涌双目,颤道:“我…我…”她不好将罪过推到阿凌⾝上,一时口齿含混,说不出话来。
韩凝紫冷哼一声,又道:“第二桩么,便是五龙岭上,你大呼小叫,暴露行迹,若非有我在旁,你有还命么?”阿雪面⾊愈发惨⽩。韩凝紫冷道:“至于第三桩。那路‘傀儡牵机术’,平⽇练了多少次?却被你
了阵脚。哼,这阵子明⽩了么?”阿雪三魂已是去了两魂,糊里胡涂,只会点头。
韩凝紫道:“三罪并发,原本是不容你活命的。但你捉到这小子,也算大功一件,略可抵消若⼲罪过。我自来赏罚分明,且给你个一机会,瞧瞧你的运气。”她自袖中取出几贯铜钱,冷冷道,“是这一百文钱。你去买温柑、绿桔、匾桔共一百枚,就以阿凌所讲价钱为准,须得不多不少,恰好用完这一百钱。倘若余下一文,或是少买只一桔子,你就自断一指。依此类推,十个手指砍完为止。”阿雪吓得一哆嗦,哪敢接钱。韩凝紫皱眉道:“么怎?”阿雪无奈,双手捧过钱,战战兢兢地道:“倘若…十个手指都砍完了呢?”韩凝紫怒哼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手指砍完,便砍脑袋。”
阿雪含泪站着,心中
糟糟的,哪想得出百钱买百桔的法子。忽见阿冰、阿凌各抱一兜桔子,笑嘻嘻转回来,还未走近,阿凌笑语先闻:“主人,这桔子出奇的好吃…”话未完说,忽觉气氛不对,不噤心头打鼓。韩凝紫双手办开个一桔子,冷冷道:“蠢丫头,发什么呆,还不去么?”阿雪没法子,只得抹了泪,恍恍惚惚,向那三个农夫走去。其余二婢猜到缘由,心知韩凝紫意在杀
儆猴,对望一眼,哪敢吱声。
阿雪神不守舍,走了半途,忽地脚下一绊,踢中梁萧⾜颈。她重伤未愈,顿然向前扑倒,鼻子撞中一块大卵石,鲜⾎长流。阿雪既悲且痛,却又不敢大放悲声,只得含泪啜泣。韩凝紫见她久不起⾝,焦躁来起,冷声道:“蠢丫头,倘若个一桔子都买不来,便用不来见我了!”阿雪一惊,眼见那三个农夫挑上担子,便要离去,慌忙挣起,岂料內腑隐隐作痛,怎也爬不来起,回头望去,却见阿冰、阿凌均是漠然,全无援手之意,阿雪只觉五內俱冷,一颗心便似掉进冰窟里,恨不得就此死了。
正当她悲苦
绝的当儿,侧里忽地伸过只一手来,攒袖给她抹去眼泪。阿雪心头一暖,痴痴望着梁萧。阿凌见状,微有醋意,冷笑道:“窝囊废倒会讨好,常言道: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窝囊废与蠢丫头,倒也相称。”阿雪听得红透耳
。梁萧却默不作声,左袖仍给阿雪拭泪,右手却运指如飞,背着众人,在泥地上刷刷写道:“六温,十绿,八十四匾。”一待阿雪瞧完,便即抹去。阿雪
惑之际,梁萧已将她扶起,手指远处。阿雪举目望去,只见三个农夫已挑担走了一程,顿时慌道:“老伯伯,大哥哥,我…我要买桔子。”
三个农夫诧然回头。阿雪此时
命
关,也顾不得梁萧写得真假,脫口便道:“我要温柑六个,绿桔十个,匾桔八十四个。”此话一出,韩凝紫神⾊倏变,站起⾝来。那老农夫掐指一算,不噤笑道:“这位姐姐买得巧,一百个桔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呢。”阿雪惊喜
集,忙赶上去,将钱塞给老农夫,个一后生见她行动不便,便匀出个一竹筐,装好百枚柑桔,递到她里手。
阿雪一迭声道谢。众农夫见她
喜得不近情理,都觉惊讶。阿雪抱了桔子,喜滋滋回到韩凝紫⾝前。韩凝紫却不看筐內,只盯着她,秀眉紧蹙。阿雪被她瞧得心慌,哆嗦道:“主人,难道买错了吗?”
韩凝紫冷道:“错倒没错,你怎算出来的?”阿雪偷瞧了梁萧一眼,双颊绯红,韩凝紫柳眉一扬,蓦地抬脚踹翻竹筐,厉声道:“蠢丫头,谁教你算的?”眼里寒光突出,利若刀剑。阿雪不由倒退两步,但不知为何,里心却不似先时那样慌张害怕,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决不说出梁萧。韩凝紫见她非但不答,眉间隐然透出倔強之⾊,心中益发恼怒,抿嘴瞪眼,缓缓抬起掌来,莹润润的右掌之上,竟凝了一层⽩霜。
阿冰、阿凌见她抬掌,皆有惧⾊。阿雪然虽害怕,却始终咬着牙关,不出一声。韩凝紫瞧她半晌,忽地厉笑一声:“蠢丫头,你有胆。”手掌疾起疾落,还未拍下,忽听梁萧叫道:“且慢!”韩凝紫掌势一凝,转眼笑道:“么怎?你有话说?”阿雪大惊失⾊,冲着梁萧连连头摇。梁萧却只当不见,一拍⾐衫,站起⾝来,淡然道:“桔子是我教她买的,要打要杀,冲着我来。”韩凝紫目光闪动,淡淡地道:“想逞英雄么?好啊,你且说说,你又么怎算出来的?说不出来,休怪我手狠。”
梁萧屈下一膝,以石子为算筹,道说,“以三为因三百文,內减共数一百枚,余二百枚为实。三因温柑价,得二十一,內减一,余二分十…”他不急不徐,一步步解来,阿雪只瞧着心胡涂。阿凌却心中惊怒:“臭小子竟会说话,蠢丫头胆敢骗我?”狠狠瞪视阿雪,恨不得用这目光剜下她一块⾁来。梁萧将题解罢,抛开石子,道:“因题有三元,此法名为‘三分⾝术’。另有数种解法,繁杂难言,不说也罢。”蓦觉手腕一痛,已吃韩凝紫扣住。抬眼一瞧,只见她目透厉芒,森然道:“小子,你是天机宮的人?”梁萧吃痛,⾼叫道:“你儿子才是天机宮的人?”韩凝紫眼中凶光更盛,音声忽地拔⾼,变得又尖又细:“还不承认?除了天机宮的数家,谁能解出这道难题?”
梁萧双眉一皱,淡然道:“这也算难题么?难题未免太多了些。”韩凝紫脸上时青时红,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梁萧,梁萧对“天机十算”耿耿于怀,从不肯自认出⾝天机宮,是以神⾊始终坦然,韩凝紫瞧不出破绽,眼中怒意渐消,代之以茫然之⾊,忽地放开梁萧,冷笑道:“想来天机宮自命清流,也教不出你这等泼⽪小子!”
三名农夫眼看再无生意,二度挑起担子,便要走路。不料韩凝紫忽地俯⾝,拾起三枚石子,挥手掷出,只听“哧哧哧”三声闷响,三名农夫似被打了一拳,纷纷仆倒,脑浆混着⾎⽔流出,柑桔骨碌碌滚落一地。韩凝紫一拍手,漫不经意地道:“任这三人走脫,岂不怈漏我的行迹。”梁萧心中惊怒:“这女人喜怒生杀全无征兆,真是个一疯子。”阿雪想到全因己自出言挽留,才给三人惹来这场灾祸,心中歉疚无比,转过头,偷偷流下泪来。
韩凝紫走了两步,蓦地回首,向梁萧嫣然一笑,懒声道:“阿凌,你好生看顾这小子,若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她说的本是极狠毒的事儿,语气间却极为媚柔动听。阿凌面⾊发⽩,一迭声答应。梁萧心中暗讶:“这⻩脸婆怎地转了
儿?无事献殷勤,非奷即盗。我须得加倍小心。”
阿凌转了一副笑脸,将梁萧扶上车,还给了个锦枕,傍阿雪坐着。阿雪侧眼望他,久久也不说一句话。梁萧被她瞧得忒不自在,忍不住道:“看什么?”阿雪面涌红嘲,低声道:“多谢啦!”梁萧冷冷道:“没什么好谢的?”他心情低落之极,适才与韩凝紫斗智,全因一时义愤,事情去过,又觉兴致索然,了无生趣,是以倒头便睡。阿雪瞧他恁地冷淡,満嘴的感
话儿再也说不出来,也只好闷闷睡倒,可是心嘲却起伏不定,偷眼觑看梁萧,却见他闭着眼,泪⽔不绝如缕,顺着面颊滑落,在木板上渍出斑斑
痕。阿雪只觉
中隐隐作痛,不由恨起那个柳莺莺来。
停停走走,马车又行半⽇,猝然停住。阿雪怪道:“阿凌姊姊,到家了么?”阿凌庒低嗓子道:“蠢丫头噤声,蒙古人来了。”话音未落,忽听寒鸦惊飞,扑棱棱作响,接着便听轰隆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地⽪也似随之起伏。
阿雪俏脸发⽩,眼里露出惧⾊,梁萧瞧她一眼,握住她温软小手,只觉她手心温热
润,満是汗⽔,只当她心有畏惧,便道:“用不怕,有我!”阿雪见他神态从容,竟也忘了他內力尽失,红着脸点了点头。梁萧凝神听去,只闻马蹄声中,夹着蒙古语的吼叫;然虽人喧马嘶,却杂而不
,佛仿一阵疾风,倏忽去得远了。过了好一阵,方又重归静寂。
又过片刻,韩凝紫吐了口气道:“这里是襄樊之地,宋元两军追亡逐北、兵马往来甚多,大伙儿是还多加小心,一头撞上,徒惹⿇烦。”
梁萧放开阿雪的手,马车再度启动,时而上行,时而下行,行了许久,骤然停住。梁萧忖道:“莫非又遇上劳什子大军?”忽见帘子掀开,阿凌探首笑道:“到家了,下车吧。”梁萧弓⾝下车,只见前方苍山如黛,抱着一所庭院,绿竹含烟,画阁滴翠,委实是个清幽的去处。却听阿雪在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残红小筑了。”
说话间,一名年轻道士行出院门,脚不沾地般来到车前。他面如冠⽟,眉目疏朗,眉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分外醒目。他面上一团和气,向韩凝紫拱手道:“羽灵见过主人。”韩凝紫冷道:“有事么?”羽灵笑道:“陇西九寨的首领俱在厅內,前来
割例钱税粮。”说罢眼角乜斜,与阿冰对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向其它二婢招呼,言辞谦谨,面面俱圆。
韩凝紫道:“羽灵,我有要事,懒得与那些耝人唠叨。你和阿冰自去打理,只须记得,少钱少米的,五百贯以上砍手,一千贯以上砍头,勿要
了规矩。”羽灵笑道:“小人理会得。”韩凝紫转过头来,瞧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憎之⾊,道:“阿凌,你带这蠢丫头去歇息,不要再寻她⿇烦。”阿凌恼恨阿雪欺瞒己自,本意下来后好好折辱她一番,此时听韩凝紫一说,忙赔笑道:“我待阿雪亲妹子一般,爱她疼她还来不及呢!”阿雪听她一说,顿有感动之⾊。韩凝紫更觉厌恶,转向梁萧,冷笑道:“小子你随我来!”梁萧踌躇不前,却被阿冰狠推一掌,摔倒在地,这才悟及自⾝內力已失,只得爬来起,随在韩凝紫⾝后。
二人⼊了庄园,抄斜路望后山走去,转过数道回廊,前方倏尔现出一片竹林。韩凝紫似嫌梁萧步子太慢,转⾝将他拉住,快步走⼊林中。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盘,梁萧只觉绿篁因风,龙昑细细,剑叶蔽空,四下里漫着如⽔凉意,如此走了二十余步,忽见竹间伫着一尊石像,蹲⾝披甲,张口蹙额。他颇感眼
,转念间悟到,这尊石像己自曾在“两仪幻尘阵”里见过,乃是“将相境”的中“吴起
疮”惊疑之间,再走十来步,又见一尊石像,拈须负手,却是“圣文境”的中“少陵苦昑”再走二十步,却见一尊“剑及履及”石像倒持宝剑,⾚了一⾜,若奔若走,正是舂秋霸主楚庄王的故事。如此每走十来步,就见一尊石像,梁萧越瞧越惊,细察之余,发觉这些石像虽与天机宮石像形似,细微处却大有不同,便似塑像者仓促瞧过一遍天机石像,再凭着模糊记忆雕刻出来,且而方位杂
,不合“两仪幻尘阵”的阵势。
梁萧一路瞧去,渐渐发觉,这石像依南斗之位结成十字,将竹林分成四片,东为少
、南为少
,西为太
、北为太
,却是一座“南斗四象阵”虽不及天机石阵,却也不弱。梁萧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记竹阵方位。
行了约摸二里许,到了竹林尽头,只见山壁上一座石洞,洞门紧闭,形若満月。门楣上刻有“天圆地方”四字,娟秀媚妩,似是出于女子手笔,门边双龙蟠着个一铁八卦,竟也是只一八卦锁。
韩凝紫转动八卦锁,只听嘎嘎数响,石门应声而开。门中室方如斗,四壁摆満图书,倚墙处有张石
,
边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盘。梁萧瞧得一惊,敢情沙盘上画満勾股方圆、商方实法,均是算题符号。
韩凝紫携梁萧⼊门,反手掩上石门,一片清光直泻下来,室內情形历历在目。梁萧抬眼望去,只见洞顶呈穹庐之形,光洁如镜,上面嵌満明珠,大如鸽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排列,近穹顶的岩壁上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投在明珠之上,珠辉映壁,照得満室通明。
韩凝紫石
上盘膝坐定,懒懒地道:“小子,大伙儿同路一程,也算有缘,彼此引介引介,我姓韩,名凝紫,你叫什么名字?”梁萧经过五龙岭一事,心灰意冷,傲气大消,也不违拗,随口说了姓名。韩凝紫点头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会算题么?”梁萧道:“略略解得一些。”韩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着沙盘上的算题,道,“你解得出来么?”
梁萧斜眼瞧去,只见沙盘上写道:“假令有圆城一座,不知周径,四门大开,纵横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为⼲地,甲乙二人立于此,乙东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该塔,正居城径之半。问城径几何?”下有勾股图形。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你解出这题,我便教你活命,解不出来,哼哼,那也不消说了。”口气中満是得意之情,梁萧一挑眉,冷道:“弦上容圆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当下随手解道,“以勾股相乘倍之,为实。以勾股之和为法,前后相除,商为二百四十。城径便是二百四十步。”
这道算题韩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门径,哪知梁萧顷刻作答,算路之精奇,匪夷所思。韩凝紫盯着算式,脸⾊
晴不定,沉昑半晌,才皱眉道:“怎会样这容易?”梁萧道:“此乃考圆之术(按:相当于国中古代的几何学),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难以⼊门,倘若道知方式,却也分十容易。除了弦上容圆,另有八题,分别为:勾股容圆,勾上容圆、股上容圆、勾股上容圆、勾外容圆、股外容圆,弦外容圆、勾外容半圆、股外容半圆,统称为‘洞渊九容’。”他挥洒自如,写出九容方式。韩凝紫瞧着他专注神⾊,心头没来由一痛,暗暗寻思:“这少年算题的模样,与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萧写完方式,抬头瞧去,忽见韩凝紫脉脉注视己自,如痴如狂,不由心儿一跳,奇道:“有疑难么?”韩凝紫躯娇一颤,迟疑半晌,缓缓道:“你…当真是不天机宮的人么?”梁萧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韩凝紫双手摆弄算筹,怔怔坐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才依着梁萧的法子,在沙盘上演算;但只算了两行,忽地泪涌双目,一点点滴在沙盘之上。
梁萧皱眉道:“算不出来,也用不着哭吧!”韩凝紫猝然惊悟,不由得恼羞成怒,倏地抬手,便向梁萧打去,但掌到半途,泪眼模糊间,影影绰绰却见到个一清俊峭拔的影子,芳心一颤,这一掌竟打不下去。梁萧见她举止奇怪,正觉讶异,忽见韩凝紫泪⽔过处,露出两道雪⽩透红的肌肤,心中暗暗吃惊。韩凝紫见他神⾊有异,恍然觉出因由,取了手绢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两腮蕴红,宛如秋桃,双眉弯弯,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清亮之余,又透着几分寒意。
梁萧不料她⻩脸之下,竟是如此绝⾊,较之柳莺莺,风华韵致,犹有胜之。韩凝紫发了会一儿怔,默不作声,又给出一道“招差题”立天元求兵员钱粮之数。梁萧原本意气消沉,但不知为何,一涉算术,便又神思捷悟,有若飞箭,韩凝紫题说一半,他已给出结果。韩凝紫更惊,再给一道“和合分差题”仍说题头,梁萧又已报出结果,韩凝紫惊怒
迸:“我本当天机宮为天下算学之宗,未料天机宮之外,竟有还如此奇才?”当下反复套问梁萧师承。梁萧只不作声,唯见韩凝紫写出算题,方才开口解答。
两人算到暮⾊将至,梁萧逢题便解,百问不穷。韩凝紫渐至于无题可难,自尊大受挫折,终于忍不住掀翻沙盘,怒冲冲推门而出,自外将门锁牢。
梁萧无处可去,唯有躺在石
上发呆。洞顶明珠本⾝并无光亮,实借天光照明。一⼊夜,明珠无光可借,石室內顿时漆黑一团。梁萧只觉⾝下青石冰冷,一时间,伤心、寂寞嘲⽔般涌上心头,恍惚一阵,沉沉睡去。
次⽇,梁萧醒得极早,大约是在石
上睡得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挣起⾝来,却觉嗓子一阵⼲痛,竟是受寒之兆。自他习练內功以来,此等情形从未之有,寻思如此瞧来,己自不仅变成个一寻常之人,或许更如阿凌所言,比之常人,犹有如不了。
梁萧心中凄凉,默运心法,但觉一丝暖流从无而有,慢慢从丹田生出,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他心中一喜,催动內力,过得良久,那丝真气依旧沉滞纤弱如故,毫无长进。梁萧暗忖这般从头练起,要练到前以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光
。霎时间怈气已极,撤去心法,躺回
上发呆。
心灰意冷中,忽听洞外传来拍门声,继而便听石门下方嘎吱一声,开了扇小窗,塞进个一大木盘,盛着碗碟,只听阿冰道说:“窝囊废,快些吃完,别要耽搁了。”梁萧从前⽇午后便有没进食,嗅得菜香,顿时腹中雷鸣,心道:“早晚是死,做个
死鬼也是好的。”当即跳下
来,将木盘端回桌上,却见一素三荤,
鱼俱全,有还一罐
汤,炖得浓腻滚热。梁萧大快朵颐,将肚⽪撑得
,才将盘碗从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说几句话,却听她脚步声渐去渐远,四周又复寂静。
梁萧吃
喝⾜,
要行功,却又静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图书,便翻来解闷,却见多为算经,大都看过。再翻看一阵,忽见不当眼处,竟有一本《霜潭剑谱》。只因久无人看,蒙上厚厚灰尘。梁萧翻开一瞧,只见扉页上题着一首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不堪看,満眼相思泪,终⽇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字迹媚妩,落款“凝紫”诗旁有一点点淡⻩痕迹,恰似泪痕。
梁萧再翻后页,却见一幅图画,乃是一男一女举剑对舞,画者笔力婉约有致,将二人相依相偎、眉眼传情之态描绘⼊微,叫人是只瞧着,也觉情动。梁萧见那女子眉眼间与韩凝紫颇有几分相似,不由忖道:“这莫是不韩凝紫的独门绝学?我且看看,或能想出解破之法,杀她个措手不及。”再翻数页,却是大大皱眉,“这些剑招舞得好看,打起架来却不济事,为何叫做‘霜潭剑法’,叫人费解。”再翻数十页,忽见那书中男子长剑横斜,刺向女子左胁,那女子剑势圈转,将男子长剑挑开。旁边批了四个小字:“负心薄幸”
这一招甚为精妙,梁萧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却见那女子长剑狠厉,刺⼊那男子心窝,鲜⾎四溅,页眉上用朱砂写了个一大大的“杀”字,左侧也批了四个小字“撕心裂肺”梁萧
口也似被那剑刺中,闷闷作痛,拈指又翻,却见图中女子右跃而起,避过男子长剑,又一剑刺⼊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断肠”梁萧接连翻下去,但见那女子忽左忽右,上纵下跃,剑尖始终不离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为:“钻心蚀骨”、“心肠寸绝”“心灰意懒”、“心丧如死”前后七剑,便杀了图中男子七次之多。
如此剑剑穿心的招术,为梁萧生平仅见,他左右无事,便拿起算筹,学那女子纵跃刺击。他內劲虽失,但悟
尚在,练了个一时辰,便大致学会,再练前面的剑招,却觉柔情款款,
绵不尽,与穿心七式决不兼容,后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气,与他刻下心情分十相合,梁萧挥动算筹一刺再刺,每刺一剑,脑中便想象如此刺进萧千绝和云殊的心窝,断送二人
命。
练了半晌工夫,梁萧使得兴发,长啸纵⾝。谁想个一收势不住,撞在墙壁之上,算筹咔嚓折断。梁萧虎口迸裂,鲜⾎长流,只觉锐痛直钻⼊脑,方才想起己自內力已失,剑法再強十倍,也是枉然,当下无心再练。
不一阵,阿冰将饭菜送来。梁萧用罢饭菜,躺回
上,瞪着穹顶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晌,忽地哑然失笑,心道:“韩凝紫着实胡闹。乡间小儿也道知,牛郞织女二星隔了一条银河,怎能挨在起一…”他坐起⾝来,屈指推演半晌,发觉然虽牛郞织女二星方位有误,其它星辰却无错误,算来起当为已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图。
一涉算学,梁萧精神又振,他览遍古今历法,诸天斗数烂
于
,心忖道:“自古历法无过于祖冲之的《大明历》,我虽练不成绝世武功,但若能超迈先贤,创出庒倒《大明历》的新历法,却也不失为平生快事。”他左右无事,便以七月七⽇为始,推演历法为戏,由七七星图推到七八星图,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终,算完已未年,又推算庚申年,如此周而复始,直至天⾊暗尽,方才罢休。
一连三⽇,韩凝紫始终未来,梁萧专注于天文,倒也忘了烦恼。到得第五⽇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
瘁,一头睡倒。次⽇,尚在梦中,忽觉
上疼痛,睁眼一瞧,只见韩凝紫站在
前,狠狠瞪着己自。她面⾊苍⽩,双眼布満⾎丝,佛仿数宿未眠一般,见他张眼,便喝道:“来起。”梁萧见她神⾊不善,只得
眼爬起。
韩凝紫坐下来,从袖里取出个一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搁在桌上,冷冷道:“给我打开试试!”梁萧见是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心念一动,道:“是这你偷来的纯
铁盒?”韩凝紫柳眉一挑,不悦道:“什么叫偷来的?这纯
铁盒本就是我大雪山之物,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梁萧想起楚仙流之言,道说:“这盒子明明归楚家、雷家,你有什么凭证说是你大雪山的?”韩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也好教你服气。那雷、楚两家的先祖与我大雪山祖师化
真人原本师出同门,当年同夺铁盒,但雷、楚二人欺我祖师受伤,背信弃义,将他撇下,独呑了铁盒。这事我前以也不知,来后翻看我师门的中《梭罗指》秘籍时,无意中在封⽪夹层瞧见化
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寻访雷、楚两家后人,才知那二人隐姓埋名,各自创立天香山庄和雷公堡。哼,你说,我取回铁盒,算不算物归原主。”
梁萧道:“你偷铁盒也就罢了,⼲什么要嫁祸给…给柳莺莺?”韩凝紫黑⽩分明的美目在他脸上一转,梁萧顿时面颊发烫。韩凝紫咯咯笑道:“你心痛了么?谁叫那小妮子到处张狂,偷了东西还要留名,既然如此,我也顺便借借的她名头。”她见梁萧神⾊黯然,心头暗笑,一改怒容,道:“小家伙,你若能打开这盒子,我让你去见柳莺莺好么?”
梁萧恍然大悟,敢情韩凝紫无法开盒,是以赚他一试,他虽不情愿,但也好奇心起,掂起铁盒,只觉⼊手甚沉,盒面则是凹凸不平,对着天光细看,但见盒面布満细
,纵横二十六道,将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个细小方块,每一方块,都深深镌有个一簪花小楷,遒丽工整。有还若⼲细淡磨痕,想必是昔⽇得主曾以硎砺打磨,但这铁盒不知为何种精金所锻,历经斩磨,损伤极微。
只听韩凝紫道:“这铁盒开揭之谜,当在这簪花小楷之上,我思索已久,想到两个开盒的法子。”梁萧脫口道问:“什么法子?”韩凝紫道:“其一,这些文字乃是一副璇玑图,图中诗句,便透露出开盒之法。”梁萧奇道:“何为璇玑图?”韩凝紫瞧他一眼,露出鄙夷之⾊,冷笑道:“《璇玑图》是北朝时的奇女子苏蕙创出的一套回文诗。苏蕙的丈夫窦滔本是朝中大将,只因开罪皇帝,被发配到流沙之地。苏蕙念夫心切,以五⾊丝线织成一张《璇玑图》,寄给窦滔,这张图纵横二十九字,共有八百四十字,纵、横、斜,
互、反、正、退字连读均可成诗,寄托了苏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唤⼊阿冰,取⽔侍砚,研好浓墨,而后挥毫在石桌上写下许多文字,纵横
错,势成方形。
韩凝紫斥退阿冰,指着一行文字道:“你瞧这句:‘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
荒,心忧增慕怀惨伤’,逆向读来,便是‘伤惨怀慕增忧心,荒
妄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情伤’,一般通顺。其余各句,莫如不此,堪称宛转反复,相生不穷。”梁萧依她指点,一一瞧去,果然纵横反复,皆成章句,不由赞道:“这苏蕙果真了不起。”
韩凝紫冷笑道:“那还用说么?自古以来,有胆有识、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吕雉、则天、易安、红⽟,哪个是不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们你这些臭人男用诡计庒着,只怕有还更多。”梁萧不通文史,无法接口,转眼细察盒上文字,但觉前后脫落,全不成句,便道:“这铁盒上的字与‘璇玑图’不大相同。”韩凝紫夺过铁盒,用力一拧,只听咔的一声,三排方格转了一周,直待四方对齐,又是一声轻响,盒內似有机关嵌合。韩凝紫再用气力,也难转动。但经此一转,盒面文字却已发生极大变化。
梁萧奇道:“这盒子竟能转动?”韩凝紫道:“这纯
铁盒只须三排一组,便可横转竖移。”梁萧头摇道:“惜可,盒上的文字是还不能成句。”韩凝紫皱眉道:“或许转到定一时候,那《璇玑图》自然就成了,然后循句诵读,铁盒之谜顷刻即解。不过,我转了三天两夜,也无头绪。”梁萧心头一动,道问:“莫非你要我拼出《璇玑图》?”
韩凝紫睨他一眼,冷笑道:“你懂诗词么?”梁萧头摇道:“不懂。”韩凝紫道:“那就对了,我都拼不出《璇玑图》,你就更别妄想。但依我猜想,这铁盒或当用别法开解。”梁萧奇道:“什么法子?”韩凝紫微微一笑,道:“便是数术了。”见梁萧不解,又道,“我听人说过,天地万物,皆合于数术,这铁盒必也不会例外。且而它纵横二十七行列,合于三九之数。是以我猜想这铁盒的中机关,必与算学有关。你精于算学,仔细想想,或能揭开。”
梁萧头摇道:“我想不出来。”韩凝紫粉面一沉,怒道:“你想也没想,怎想得出来?”梁萧道:“你不杀我,便是要我开盒?”韩凝紫柳眉一挑,雪⽩的脸上瞬间布満杀气,冷笑道:“么怎?你不愿了。”梁萧道:“算学便是算学,与天地之理全无⼲系?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杀了我也是一样。”韩凝紫眼里寒光一闪,探手扣住梁萧胳膊,拧到背后,将他摁倒在石
上,咯咯笑道:“你想不见柳莺莺了?实其啊,她心底里是还喜
你的。”梁萧臂骨
裂,听了这话,心中不喜反悲,凄然不胜,咬牙闷声道:“你用不拿她来骗我,我…我死也不要见她了!”
韩凝紫一怔,心忖当此之时,梁萧决然不会相信己自,不由气急败坏,挥掌抵在梁萧“大椎⽳”上。梁萧只觉一股寒气钻⼊任脉,散向四肢百骸,耳听韩凝紫笑道:“你想想不?”梁萧狠啐一口,韩凝紫冷哼一声,霎时间,梁萧只觉浑⾝经脉便如被千百细小冰针一齐锥刺,顿时大汗如雨,双手抓紧
沿,拼死苦撑,直至手指迸⾎,一口气转不过来,昏了去过。
韩凝紫撤去寒流,等梁萧醒转,笑道:“小畜生,服了么?”梁萧哑声道:“不服。”韩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內力。梁萧铁了心,不哼一声,挨了⾜⾜半盏茶功夫,两眼一黑,又昏去过。韩凝紫见他这般硬气,也是暗暗佩服:“我这‘冰龙昅髓大法’堪比天下任何酷刑,就算是內家⾼手,也要哭爹叫娘。这小子內力已失,竟能不吭一声,倒也有些奇处。”她端起桌上凉茶,将梁萧
醒,冷笑道:“你到底服不服?”
如此磨折,端地生平未有,梁萧周⾝痛楚,一股傲气却始终不灭,闻声叫道:“不服!”声气虽弱,但却异常决绝。韩凝紫目中凶光暴涨,
要再施“冰龙昅髓大法”又恐梁萧太过虚弱,
命不保。思忖再三,満腹怨气无处发怈,挥掌将石桌拍落一角,顿⾜转⾝,恨恨出门去了。
梁萧听得石门戛然死锁,但觉周⾝筋酸骨痛,两眼也模糊不清,无法视物。他本当就此死了,但躺了一阵,眼前景物却又清晰来起,想到适才所受毒刑,真有再世为人之感。他
息一阵,勉力坐起⾝来,转眼间,忽地吃了一惊,只见那只纯
铁盒赫然搁在石桌上,敢情韩凝紫盛怒之余,竟然忘了取回。
梁萧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过铁盒,按三排一组横向逆转,转得一周,便听得盒內轻响,铁盒死锁。梁萧纵向正转,铁盒又能转动,但转了一周,盒內机关却又嵌死。梁萧上下纵横,忽正忽逆,将铁盒摆弄良久,始终不得门径,只得细看盒上文字,但他原本不通文学,越看越觉胡涂,然忽间,他心念一动,想起一事:“韩凝紫为人精细,纯
铁盒又是她千方百计夺来之物,焉会轻易忘了?再说,就算一时失落,又怎不立马取回?”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只见穹顶上隐约多了团暗影,不复往⽇皎洁。顿然醒悟:“她在正偷看?”不由得暗捏一把冷汗,庆幸方才未能打开铁盒,不然岂不中了韩凝紫的奷计,继而又忖道:“我索
将计就计,作弄她一番。”当下露出沉思之态,拿着铁盒左转转,右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丧,一派苦苦思索的神态。
原来,韩凝紫确是故意留下铁盒,她出门之后,便以壁虎游墙功攀到⾼处,透过岩壁上小孔,窥视室內。她忖想梁萧得此千载难逢之机,势必好奇难耐,设法开盒,一俟他觅到开盒之法,己自便可立马夺回。眼见梁萧持盒苦思,心中大为得意:“常言道:
要取之,必先予之。任你小子奷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见梁萧忽喜忽忧,一颗心也不由随之起落。
到了午时,韩凝紫见梁萧没能开盒,便离开时许,匆匆用过午饭,再来窥看。却不料她这一来一去梁萧尽皆知觉,他面上装模作样,心中差点笑翻。韩凝紫耐心倒也极佳,守到太
落山,直待天圆地方室內再无光亮,方才作罢,但她犹不死心,暗忖这计谋可一而不可再,梁萧左右难以脫困,不妨将铁盒暂寄他处,明⽇再来窥偷不迟。
天光一暗,石室一团漆黑,举手不见五指。梁萧估摸韩凝紫去得远了,将铁盒望桌上一丢,心道:“与这女人斗气,除了让她担心挂念,也有没什么用处。”他兴味索然,叹了口气,躺回
上,
糊糊间,忽见室中似有一团微光,时隐时现。
梁萧当是眼花,
眼再瞧,只见那团微光依旧闪烁不定。再细瞧时,发觉那团极淡的微光竟似来自桌上的纯
铁盒。梁萧取过铁盒,果见淡淡的光芒自盒內透出,若非在此极黑极暗之处,绝难发现。
梁萧审视半晌,只觉那微光并非来自一处,而是东一块,西一片,支离错落,是以乍眼看去,似隐还现。梁萧把玩良久,忽见一块光斑神似楷书里的一笔短横,另一块光芒则遒劲颀长,恰似楷字的中一笔长横,梁萧心头微动:“倘若我将铁盒转几转,两横接近,岂是不个‘二’字。”他年纪本少,童心起一,便将铁盒纵横转动。过得会一儿,竟鬼使神差般将那两块光斑凑成个一“二”字。梁萧侥幸成功,大为惊讶,捧着铁盒又瞧一阵,只见一块光斑恰似楷书的中左撇,另一块却似竖折弯钩,不由寻思道:“若将这左撇右折与‘二’字相连,便是个一‘元’字了?”
他兴致起一,摆弄半晌,当真又转出个一“元”字。梁萧心中狂喜,隐然觉出,这“纯
铁盒”开揭之谜,恐怕就在于此,一时间心突突直跳,竟尔紧张来起。那“元”字既成,盒子其余五面也趋明朗。梁萧发觉其中一面的的光斑合来起,当为个一“府”字,是只少了左方一撇,上方一点,但他细看时,却在铁盒另外两面寻到,转动一阵,又将“府”字拼凑出来。“府”字一成,相邻一面的“宗”字也显露轮廓,只少了下方的“小”字,梁萧辗转拼凑,不久便拼出“宗”字。
再看余下光斑,合来起恰为个一“紫”字,梁萧此时驾轻就
,顷刻间便将“紫”字拼就。那“紫”字方才合拢,盒中忽地传出音声,犹如琴音剑鸣,刹那间,纯
铁盒豁然开裂,芒光大盛,透过裂
迸
而出。
百年之谜,一朝得解,梁萧只觉过于轻易,不喜反惊,心中茫茫然一片,好半晌方才确信。用手一拧,铁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铁块,盒中一颗发光圆球骨碌碌滚将出来。梁萧拾起圆球,那圆球径约两分,质地佛仿⽔晶。其⾊却是黑⽩参半,黑者幽邃,与暗夜相融,⽩者炽亮,夺人眼目。更奇是的,这黑⽩二⾊宛如活物,忽而⽩衰黑盛,忽而黑亏⽩盈,时相侵消,乎似永无休止。
梁萧隐约有些明⽩:为何数百年,竟没一人揭开铁盒。只因得到铁盒之士,均把心力花费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精义”便如韩凝紫一般聪慧,也只想到《璇玑图》一节。是以⽩昼之中,众人犹恐看得不够真切,决不会在黑暗中观察。殊不料,这些簪花小楷恰是造盒者设下的个一老大圈套,拥有铁盒者若一味纠
于盒上文字,纵然耗费一生,也休想得窥盒中奥妙。韩凝紫虽也猜到开盒的关键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却有个一极大的心病,故而刚脫出“文字障”又一头扎⼊“算学障”中。
实其,这位铸盒的前辈在这铁盒中倾注了无数心⾎,决非要想让盒中秘密永世埋没。只不过他痛恨世间寻章摘句之徒,故意设下障碍,在锻铸之时,将铁盒上的细
透开,令圆球⽩光能够
出,此因黑暗中瞧去,盒上便有“紫”、“府”、“元”、“宗”四个楷字。但这位前辈为防有人歪打正着,是故又在盒中设下机关,将那四个楷字拆散,忖想⽇后倘若有人既能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闪光楷字的奥妙,必是
怀豁达的聪明人,铁盒落⼊此辈人手中,也不枉费己自一片苦心。
梁萧误打误撞,揭开铁盒,复又细察黑⽩圆球,却不明其妙,当下就着圆球⽩光,察看散落铁块,只见铁块俱是方方正正,布満钩挠榫头,四周皆有文字。梁萧用力拧动,但觉铁块并是不浑然一体,顷刻松动为无数细小铁块,每个铁块上皆有个一文字,彼此以钩挠相连。
梁萧将铁块一一摊开,发觉铁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间所见的《璇玑图》,便就着圆球光华,依照文理,将铁版一一拼合。这次拼凑委实较之拆解铁盒更费心力,但梁萧一心与那位制盒的前辈斗智,兴致盎然,不厌其烦。既然沉浸其中,光
自也流逝极快,将近五更天时,梁萧方将二十六小铁版拼成一块大铁版,铺在
头,凝神细看,只见版上写道:“世人常言‘买椟还珠’之失,却不虞‘得珠忘椟’之患。君得珠之余,不忘其椟,可称达人。所谓上苍化人,形为之椟,神为之珠,失心而⾝殁,形毁而神销,是以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设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胜,馈
球只一,《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梁萧再往下瞧,后又写道:“
相逐,化生精气,⼊虽不⾜,出而有余,损有余而补不⾜,其得天道欤。”这一句来得突兀,梁萧懵然不解,再向下看,却是“紫府元宗”四字,其后均是诗句口诀。梁萧忖想一旦放亮,韩凝紫立马便至,己自
夜一辛苦,却为这女魔头做了嫁⾐,忒也不值。韩凝紫写过《璇玑图》后,并未撤走笔墨。梁萧便将墨汁涂在铁版之上,撕下半幅內衫,将版上文字拓了下来。再将铁版擦拭⼲净,重新拼为铁盒,又恐韩凝紫觉出分量有异,将石桌敲了一块,塞⼊盒里,待得忙完,天已微明。梁萧⾝心皆疲,将拓片与
球双双揣⼊怀里,躺回石
,睡意却半分也无,瞪大眼睛,盯着石室穹顶。不多久,穹顶渐渐亮了来起,忽又一暗,多了团
影。梁萧心知韩凝紫到了,索
故作睡姿,到了午时方起,取一本算经翻看,但自始至终都不瞧上铁盒一眼。
时间过得颇快,一天时光转瞬即过,傍晚时分,石门忽地大开,韩凝紫跨了进来,面上如罩寒霜,抿嘴盯着梁萧打量。梁萧力持镇定,自顾翻看算经。韩凝紫心知图谋被他看透,恼羞成怒,重重给他两个耳光,才将铁盒揣⼊袖里,砰然关门去了。
梁萧双颊肿痛,心中却甚
喜,但怕这女魔头去而复还,待到深夜,才敢取出
球,寻思道:“所谓‘
相逐,化生精气,⼊虽不⾜,出而有余’。多半说的就是
球了。精气即是內力。既然说‘⼊则不⾜’,莫非要将內力度⼊
球中?”当下握住
球,聚起残存內力,注⼊球內。不一阵,
球中黑⽩二⾊消长速加,梁萧犹未转念,便觉掌心一⿇,一股耝大暖流从
球中直钻⼊“劳宮⽳”循“手少
三焦经”而上,归⼊“膻中”气海。
梁萧只觉难以置信,又将真气注⼊
球,转得一转,又是一股耝大真气送了回来。梁萧惊喜
迸,猛可间明⽩了“⼊虽不⾜,出而有余,以有余补不⾜”的含义,不由得手舞⾜蹈,哈哈大笑来起。
原本他被浩然正气所伤,內力所剩无几,若依常法修行,少说也得二三十年工夫,方能恢复。但这“
球”实乃天地间一样异宝,使用者只消输⼊內力,真气在球內一转,便可由弱变強,以一化十,送回使用者体內,这般算来,二三十年之功,两三年便能竟成。
梁萧
喜了好一阵,才将
球握于左手,这次一却是将真气导⼊“手少
三焦经”再将变強的真气收归丹田,散往百骸,然后聚集来起,注⼊圆球,如此生生不息,梁萧只觉內力渐趋充沛,不复先前衰竭之象。他先练“手少
三焦经”三焦既⾜,再握于右手,练“手少
心经”然后练“手太
肺经”“手
明大肠经”“手厥
心包经”再挲摩双⾜涌泉,练“⾜
明胃经”“⾜太
脾经”“⾜太
膀胱经”“⾜少
胆经”“⾜厥
肝经”其后再练“带脉”“冲脉”直到真气充盈,梁萧方将
球噙于⾆底,⾆为人体之天桥,贯通任督二脉,勾连奇经八脉,真气经⾆注⼊
球,转而复出,自成个一大周天。
梁萧內力本弱,此时自然增长奇快,真气每转个一周天,便如练了十天半月。他练得⼊神,浑然忘了光
流逝,醒转时天光暗淡,又是⻩昏。饭菜搁在门前,早已凉透,大约阿冰久呼不应,径自去了。梁萧然虽一⽇未曾进食,但因真气充盈,以至于口⾆生津,竟然不觉渴饥。
此后十余⽇,韩凝紫再未来过,梁萧也乐得无人打扰。有时坐得倦了,便打几套拳脚松散筋骨,初时拳脚甚是无力,但随着內力增长,拳脚中渐渐生出风声。只不过,随着梁萧內力渐长,“
球”化生的真气却变得弱了许多,初时以一化十,五⽇后变成以一化九,其后逐⽇减少,到得二十⽇上,已是以一化四,并且随着梁萧输⼊真气变強,球內黑⽩相攻更加剧烈,好似沸⽔翻腾。梁萧虽觉诧异,却也想不通是何缘由。
这一⽇,梁萧使过一套拳脚,始开思索脫⾝之法。心想这些⽇子內力然虽回复许多,仍是不韩凝紫的对手,况且她婢女甚多,人人都有兵刃,己自內力不⾜,徒手对敌,难以发挥招式威力。思来想去,他想到《霜潭剑谱》的中“穿心七式”当下拿起竹算筹,依法刺击,使到迅疾处,算筹上渐有啸响。梁萧使得兴发,刺向洞壁,竹筹哧的下一,⼊石半分。同样一招,月前月后境况迥异,梁萧心中
喜,继而又忖道:“我若能将
球噙在⾆底,令其化生精力,內力岂非增加四倍?”当下他将
球噙⼊口中,举筹疾刺,这一刺竟又⼊壁两分。梁萧印证所想,欣喜无比,⽇夜习练不止。
这一天,他正自练剑,忽听门外叮当声响,似有人来,且而不止一人。梁萧将
球噙⼊口中,他算计已定,只待石门洞开,先出其不意刺倒阿冰,再全力将韩凝紫
退,抢⼊竹林。
只听那叮当声越响越密,忽地停在门前。梁萧噤不住心跳加剧,双手微微战抖,忽听嘎的一声,石门敞开。梁萧如箭在弦,正
弹出,忽见门外
面冲⼊三人,跌跌撞撞向他扑来。这下一出乎梁萧意料,他未知敌友,不敢率先出手,只得闪⾝让过,只此耽搁,两扇石门轰然闭合,只听韩凝紫咭的一声笑道:“小子,你老不听话,我给你找了些乐子,呵呵,你慢慢消受便是。”说罢大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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