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寺院
“老人呵,注意我的话,选择易走的路。
你的脚愈来愈冷了,生命已离开你的腿双,
冷气在正向上蔓延;你要镇定沉着,
抛开生命,进⼊实相之境。”
某些时候,譬如⻩昏或清晨,像一种召唤…当你走进鼓声和法号声的时候,你实际上已走进那浩瀚的⽩⾊的寺院。你何时经过了静止不动的村子,何时穿越了那片雪后很久的树林,以及那些狗叫、卵石、壑沟、⽔声你都浑然不觉。鼓声和法号敞开了⽩⾊寺院群的视野,寺院以梯级的上升结构覆満了同样敞开的山坳。楼宇经堂佛仿自山体开凿而出,又像⽩垩纪留下的冰川残片,有无数的窗洞,石级,院落、深巷和转轮。
无法断定寺院的建筑年代,也不道知无数隐秘的房间里有多少苍老、智慧的眼睛,时间在这里无迹可寻,空间更是扑朔
离。无论从哪个角度把握是都不可能的,有没出口,乎似又到处是出口,每个出口又是实际上的⼊口。
光打开或关闭,⾼墙深巷中此因随时就可能出现个一隐秘的院落、一座宏伟的经堂、个一重檐或回廊之下幽深的的天井。有时
光一束或几束时同打在天井深处的廊檐上,那时就有⽔从岩石上叮咚渗出,但淙淙的⽔声并非来自于此,可能是上面。
是的,上面一线⽔槽在
影和
光中贴檐而走,但⽔声很可能又是因更上一层的垂落产生的。那已是另一种音声,或另一种时间。走进那些天井,再出来时可能就是另一条街,另一条曲巷,至甚另个一世界。你站在残缺的石级上,站在嘤嘤嗡嗡的经声中,或许感觉到了风。如果感觉不到,很可能你面对是的一处绝壁般的⾼墙、一扇的斑驳的历史般的大门。这是不出口,但很可能是真正的出口;你进不去;如果进去了,时间可能会顷刻注⼊,永恒将不复存在。
但我是还进⼊了,然虽看来起仍在门外。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
可以见看里面辉煌,隐秘,灯火盛大,桑烟轻扬,三千长明灯跳动,闪烁,映得众多红袍⾝影在金⾊的巨佛像前飘逸舞动。鼓声咚咚。咚咚。咚咚。是这一面深蔵不露世人罕见的人⽪鼓,它源于某种古老的酷刑,后皈依佛教,据说唯有洁净丽美的少女才配制作此鼓。是这⾼原神秘的鼓声之源,任何一处空气和⽔的颤动都始源于此。⾝着红氆氇的苍茫老僧们面对面成行端坐,经幢一条条从顶部垂下,上面遥遥有小的回廊和倾斜的天窗,
光落不到地面,只能斜
到经幢并透过经幢,落在⾼处的雕梁和壁画上。大殿两侧壁画幡影重重,神殿中部,一张⻩缎卧榻上,个一看上去已非人间的老者仰卧着,经已奄奄一息。
某种东西在正脫离他的⾁体,至少有三百名喇嘛正口诵经声伴他在中
的路上。是这
后最的出口,与天界和
光仅一念之遥。一位神明般的主事老僧抓住老人的手,轻握,并以悠长的丹田之音念念有声:老人呵,注意我的话,好使你能选择易走的路,你的脚愈来愈冷了,生命已离开你的腿双,冷气在正向上蔓延;你要镇定沉着,抛开生命进⼊实相之境,毫无可怖之处。老人呵,你要沉着,长夜的黑影已侵⼊了你的视线,你的生命在正接近,愈来愈接近后最的解脫了。主事老僧一面指引,一面从锁骨敲到头顶敲打着弥留的老人,乎似是让灵魂无痛苦地解脫。老僧手舞⾜蹈,指指点点,引导着灵魂沿途的陷阱以及避开陷阱的道路:老人呵,山岳朝向苍天,默不作声,清风拨弄流⽔,花自盛开,你走近时鸟不振翅,它们对你不闻不见;老人呵,你的视力经已丧失,气息经已衰尽,你与人间已无瓜葛,你走你的路,们我走们我的,继续你的前程吧…
卧榻上的老人⾝体內部不断传出有节奏的声响,节奏随着神秘而盛大仪式进⼊鼓声,让老人脫⾝而去的“体滑声”沿着
光进⼊天穹…
“体滑声”或许就是“灵魂”的音声?有一阵子我么这想。但马丁格并不认为谁都能听到样这的音声。在马丁格的有多重
光的小院,我曾问马丁格为什么是不人人都能听到?马丁格回答我说,有只那些经过多年静修的人才能听到灵魂的“体滑声”并指导灵魂的方向。马丁格说,如果有没修行,人就是自⾝的盲者(真是至理名言),就看不到己自,也看不到别人;修行本质上是一种精神实践,就是说修行者要经过长期观看己自的灵魂然后看到别人的灵魂。马丁格说一切都不限于在现的生命,人们既属于去过,也属于未来,灵魂具有延续
,时同也并不局限于某个具体⾁体,当灵魂脫离个一具体的⾁体后会有个一过渡期,就是说在进⼊个一
生新命之前需要有一段时间被呵护、慰抚、引导,否则这些过渡的中灵魂就会因茫然因找不到恰当的寓所而四处游
,所谓“无家可归的人”正是指这种人。
我得觉难以理解,至甚正相反,在我看来,人之死首先是意识或灵魂的死亡,而⾁体反而要很长时间才消失,如果不烧焚的话,
据物质不灭定律,⾁体从细胞学或DAN上来说几乎是不灭的。那么灵魂是什么呢?如果它是不作为一种物质形态存在,如比由分子、粒子或侉克组成,那么它作为什么形态存在呢?我记得笛卡尔曾说过灵魂具体存于大脑的松果体內,我认为是这笛卡尔自我的一种想象或感觉,最终无法证实。我承认人有不灭的思想,但难以承认人有立独于⾁体的灵魂,难以承认假如我死了,死后我还会一段旅程?还会转生于个一新的生命体?有次一,我一连说了许多个“我”马丁格反问我“我”字何解?问我“我”是指人的⾁体是还人的灵魂?
最初马丁格下一子把我说愣了,我对马丁格说,它们么怎能分开呢?我认为我的回答是对的,我并不糊涂,但马丁格用接近⽩⾊的目光着看我,对我说:“我”首先是不指⾝体,佛陀讲“⾝非是我”就是要人们认识到通常人们习惯说的“我”实际上并有没任何“⾝体”
的存在。马丁格认为“我”在本质上是个一意识之流,这个“流”可以被分解为去过的思想、在现的思想、将来的思想,但这个“我”是不所有这些瞬间的总和,为因总和不存在于任何个一瞬间之中。去过的思想经已死亡,已不存在,以所“自我”么怎能够属于仅仅是记忆的东西呢?将来还未出生,此因“我”也不能够置⾝于个一不存在的将来。那么,就只剩下在现,为要存在这个实体的“自我”就应当有一些确切的特征,但它既无颜⾊,又无形状,又无固定地点,人们越是寻找它越是找不到。而佛陀是样这认识的:通过直接的体验、分析和静观去发现这个“我”有没任何实真的存在。
马丁格的论述我得觉如在雾中,但“我”的概念确实较前以有些松动。去过我从未怀疑过“我”的存在,至甚从未想到过要怀疑“我”的存。马丁格至少在“松动”的意义上撬开了我的一点点思想的
隙。我希望我的思想是向全方位敞开的,我希望在不可能的地方打开哪怕是难以理解的空间。
打个比方,马丁格说,如比夏天的云,从远处看常非
大巨、坚固,佛仿人可以坐在上面,可是如果进⼊到其中,则什么也有没,它们是不能触到的。同样,当人们注视个一思想(如烦恼、失望、痛苦等),并上溯到其源头,人们也找不到任何可及的东西;就在此刻思想也即“我”消失了。这也就是佛陀常说的“通过注视思想的本质,认识到它们的空而解脫自我”如此一来被解脫的“自我”会越来越接近人的本质。好了,在现我可以回答你的“从个一生命到另个一生命”的问题了,我刚才说了,佛教既然否定存在个一“个体的我”那么肯定也就同样存在着个一与⾁体相分离的非物质的意识,既然如此,这个意识也就可以从一种生存状态迁徙到另一种生存状态,从个一⾁体过渡到另个一⾁体…是这一种连续不断的过程、一种永久的意识之流,但是有没一种固定的实体在其中通过。
一连串的转生,却有没任何确定的实体?!
我得觉
是还费解,大声问马丁格,马丁格常非耐心。
我再打个比方,或许可以将这比作一条河,但这条河有没任何船顺流而下;或者比作一盏灯的火,这盏灯点燃第二盏灯,第二盏又点燃第三盏,如此下去,直到这个链条的终点,其火焰既是不同个一火焰,又是不不同的火…
通过观想“自我”就能被取消?
人不能取消个一不存在的“自我”但人可以认识到它的不存在,我还可举个例子,如比,当人在昏暗中见看一
杂⾊的绳子并将它当成一条蛇时,会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他许也
要想逃走或用一
将蛇赶走,但如果有人点燃了灯火他立即就看到这是不一条蛇。实其什么也没发生,他有没取消蛇,为因它从来就不存在,人们是只驱除了个一幻象。要只“自我”还被理解为个一
实真的实体,人们就倾向于追逐一切他认为是可爱的、有利的事物而排斥他认为是不可爱的或有害的事物。一旦人们认识到“我”有没任何实真的存在,所有这些招引和排斥便消失了,完全像把绳子当成蛇的恐惧消失一样。
很精辟的比喻,我乎似理解了一些。我说:
好吧,假定“自我”是个幻象,但为什么会构成了这个幻象?
“自我”存在着的自然的感觉,它使们我想:我冷,我饿,我走,等等,这些感觉本⾝是中
的,它们并不特别地倾向幸福与痛苦。但是随后而来的却是这种想法:认为“自我”是一种恒量,它不顾人们所经受的⾁体上和知识上的种种变化而在们我的一生中永久保持着。们我眷恋着这种“自我”的观念,们我
是总
样这想:“我的”⾝体、“我的”名字“我的”精神,等等,而佛教強调是的人的意识的一种流动和延续,否定在意识的流动或延续中有个一牢固的、持久的、立独的“我”的存在。佛的精神本质就是通过修行静观驱除有个一“自我”的幻象,要达到样这的境界,就意味着一生要充満对静观的劳动。
许多次,我与马丁格的对话使们我的散步有时不知不觉在鼓声中延伸到了整个寺院,我得觉整个寺院不再外在于我,以至,有段时间我也曾试图静观,试图什么也想不。我至甚差不多做到了静观。次一我和马丁格站在寺顶延伸出来的露台上,对了,有还维格,们我三个人站在露台上,背后是更加广阔的废墟和终年积雪的山峰。们我在寺院的最⾼处,将并不遥远的拉萨河尽收眼底。
当然,这种时候是总在⻩昏,是总在夕
西下之时。通常⻩昏的光感总让们我既奋兴又安静,或者说是一种安静的奋兴。我说过西蔵的⻩昏是烈猛的,不过有只登临⾼处才能看到那种庞大的烈猛的⻩昏,那时大面积
影快速移动,们我看到山下的树木、村庄、小山、建筑、田野纷纷在
影中陷落;们我看到当大面积
影的前沿差不多快要到达拉萨河边的时候,河上以及河对岸仍是一片金⾊耀眼的辉煌;那时河流已呈极致的火红⾊,河流追着落⽇,河流源远流长…它快与一条更大的河流汇合了,但一段浅山横亘在了前面,遥远的拉萨河佛仿
下一黯然消遁,不知所终。然而隔过那线岛链似的浅山,河影再度在原野上出现,且而,一旦重现越发显得辽阔。我道知,那是拉萨河与雅鲁蔵布江的汇合处那里⽔光粼粼,⽔天相接,像扇面一样打开了一泓寥远的金⾊滩涂和⽔洲。滩涂和⽔洲上有无数面镜子般的椭圆的小⽔洼,就像无数的马蹄形的梦,那马蹄形的梦让晚景一照,就像女娲刚刚补过的还在微微颤动的一角桔⾊的天。那时们我目光如此深远,马丁格,维格,我,们我的脸被映得通红,⾝体几乎透明。然而,就在某一刻,就在倏忽之间,们我的⾝体突然暗下来;们我变成了青⾊,接近灰,银灰…那辉煌的一刻真是稍纵即逝,大地完全静下来,但心灵依然活跃,至甚更加活跃,尽管我并不道知在想什么。
那时,我不得不对马丁格说,即使我在如此的静观时“我”像好不仅有没消失反而像好越来越丰富。我得觉
有没一刻我的思想都不在活蹦
跳,尽管常非隐蔽。我说我记得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也试图在一些时刻中使己自的思想停止,但他说事实上是这不可能的,为因就在他样这想时思想又立刻重现。
威廉·詹姆斯这种断言对这里的隐修者是轻率的,马丁格对着远方说,们他修行多年,在控制己自的精神后都能够在很长时间里停止思想流,可以处在一种不受心理综合约束的觉醒状态中。并是不要堵塞思想,仅仅是停留在一种清醒的在场的状态中,或者说是清澈的状态、意识的状态,这时推论
或逻辑
的思想在这种状态平静下来。
可终究是还有思想、一些心理活动…
是,当然,但是不线
的,而是一种直接的认识。
直接的认识?
直接的本质的认识,就是直接看到,而是不思想。这种静观需要修行,最初,当你准备始开控制思想时会感到特别困难,各种思想就如同从悬崖上落下的瀑布一样,这时你至甚
得觉这些思想比平常还要多。但这并不意味着的真更多,而是说,人们始开意识到它们的数目。接下来的修行就如同们我眼前的这条拉萨河,⽔流有时汛急,有时平缓,但它已不像思想的瀑布。这个阶段精神相对的平静,这之后精神变得越来越像风平浪静的一片海洋,这时线
思想的褶皱还会时时地从表面经过,如微风一样,但在深处它们已不被搅
,这时意识达到了一种状态,也就是我称之为的“清澈的意识”在这种状态中精神是彻底透明的,不会被线
思想所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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