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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的爱,你在哪里
 “天哪!”

 美卿惊得合不上嘴。

 “这…这可怎么办?这么说,那…那个男人…姐夫的那个朋友,就这么死在火里了?为了救那个蒙古种型症的孩子?”

 2000年8月22傍晚,快7点的时候。

 “是啊…”

 云卿把凉了的咖啡拿到嘴边,又放下了。

 “不可能!”

 “是啊,你也不愿意相信,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开始的反应跟你一样。”

 “那个叫喻宁的人怎么能死呢?太可怜了!太…太荒唐了!活着的人怎么办啊?那个女人,贞美,她怎么活下去啊?怎么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美卿的嘴微微颤抖着。

 那个叫贞美的女人的命运怎么会这么悲惨呢?26岁的时候被夺走了自由,33岁的时候又被上天夺走了比自己的生命还珍贵的男人…到底她怎么样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后…后来怎么样?”

 美卿为了控制内心的激动,用手指‮劲使‬摁着额角,眼睛直盯着姐姐,连她扬起的下巴都在微微颤抖。

 云卿深一口气,竭力平息情绪的波动,仿佛没有听到妹妹的话。

 “还活着吗?那个女人…贞美,孩子生了吗?如果说喻宁出事是去年2月23,那时已经怀孕6个月了,那么…最晚去年五六月份,孩子就该生下来了…”

 云卿仍然紧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姐姐!”

 “…”“后来怎么样了啊?你总得讲完吧!”

 云卿睁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嗯,是啊。不过,让我先口气。”

 贞美…似乎盯着什么在看,不,她的眼里其实什么也没看到。她的视线停留在海边的一座新坟上,就在玻璃墙外山榉树林里结婚时作为纪念种下的那棵含羞草旁边,还没有覆上草皮,只是一堆黄土。

 喻宁死后第三天,1999年2月26

 贞美斜靠在轮上,肚子上盖着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坟墓,那是她的丈夫、好朋友,更重要的,是一个高尚的人。

 主张,不,恳求、希望把他埋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的人正是她,贞美。

 “孩子…让我瞧瞧…”

 “哎…”

 看上去一下子老了10岁的母亲把手伸过来试了试纸片,里面漉漉的。

 “得换了…来…”

 喻宁的母亲掀起毯,像喻宁做过的那样,先取下的纸片,用纸巾擦干净贞美的‮体身‬,抹上身粉,费力地抬起来,换上新的纸片,然后放下裙子,盖上毯。

 “带你去看得见海的地方好不好?”

 “不…不用了,我想在这儿待着。谢谢妈妈!”

 “好,好,什么时候想吹吹风就跟我说。”

 “是…”

 过去的两天时间,贞美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现在总算开口了。那两天,就算喻宁母亲的手碰到她的‮体身‬,她也没有丝毫害羞或抱歉的感觉,其实,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什么都无所谓。脖子以下的‮体身‬本来就没有感觉,现在似乎连脖子以上的部位也变得麻木了。喻宁出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别的。

 正在洗碗的喻宁母亲回头看了一眼贞美,视线立刻模糊了,目光在半空中像黑色灰烬一样飘落到地上,眼前隐隐约约出现儿子喻宁的面孔。

 “妈妈…对不起!把贞美托付给妈妈,很累吧?”

 喻宁母亲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仿佛干枯的花瓣落到干裂的嘴上。

 “妈妈,为什么笑?啊…是因为我离开了吗?因为我离开了妈妈和贞美,所以责备我吗?”

 喻宁母亲缓缓点头,沉重得像纤细的脖子上托着一轮成的向葵花盘。

 “我也…不想这样。是啊,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不孝的孩子,总是惹您生气,拖累您!可是,人生一步步走下来,结果就这样了,无论多么想用手抓住,多么想留住,结果还是像水一样从指里一点儿不剩地漏掉了。在贞美这件事上也是一样,如果我不知道她的情况也就罢了,但知道了,我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请理解我!原谅我,妈妈!”

 喻宁母亲又缓缓点了点头。

 “妈妈,您为什么不说话?那么恨我吗?”

 喻宁母亲摇了‮头摇‬,像是一阵风吹过。

 “谢谢,妈妈!贞美就拜托您了,孩子也拜托您了。我…得走了。我还会再来,只要妈妈心里还有我,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喻宁慢慢向空中飘逝的刹那,母亲动嘴,无声地唤住了他。

 “喻宁…妈妈一直都以你为荣,真的…一直都是,现在也一样。”

 喻宁微笑了。

 “我…听说你要跟贞美一起生活,说实话,感觉好像天塌下来了,因为那条路太长了,太艰难了,我…不愿意看到你活得太辛苦,所以劝阻你。你知道吧?”

 喻宁目光柔和,微微点头。

 “儿子呀,其实我心里还是觉得没有白疼你,面对命运,你不屈不挠,勇敢抗争,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喻宁笑得很灿烂。

 “我…以你为荣。我和你爸爸,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同时为你感到骄傲。贞美和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累,我虽然做不到你那么好,但会像你一样尽心尽力的。妈妈不会骗你,你也知道吧?”

 喻宁眨了一下眼睛。

 “失去你以后,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不知道这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反正现在我暂时不打算想你,贞美和孩子是你最珍视的,要是我软弱倒下,他们也会倒下的,那是你最害怕的事,是吧?现在你忙着安慰你的女人还来不及呢,却跑来看妈妈,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喻宁缓缓摇了‮头摇‬。

 “是啊,是啊,你不是那么糟糕的孩子。不管怎么说…你在天上要做的事也很多,就把地上的贞美和孩子交给我吧,你忙你的事去吧!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懂得随缘!”

 喻宁微笑着随风飘走了。

 喻宁母亲继续洗着泡在水池里的碗碟。

 贞美蹙眉抬头看着天空。

 三天前,2月23晚上,直到2月24凌晨,喻宁都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贞美的心里越来越焦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被村长生拉硬拽去喝酒了吗?是被漂亮的女孩住了吗?还是掉进海里了?要不就是在悬崖上失足掉了下去?天哪!我都在想什么!再等一会儿,喻宁一定会踉踉跄跄走回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那个村长,不由分说,叫几个年轻人把我捆在树上着我喝酒,说要是不给他画房子设计图,就不放我回来。我坚持了又坚持,结果还是举手投降了。贞美你生气了吧?你一定肚子饿了,我们的孩子也一定饿了。我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没有责任心呢,你一定要好好惩罚我。我把10个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放进你嘴里,你就狠狠咬吧!就算是咬断一也没关系,要不就咬下一个耳朵,求你一定原谅我这次!

 这样跪在地上百般恳求自己原谅的喻宁的样子,贞美在心里画了一百遍也不止。

 这种时候…啊,这种时候哪怕上半身能动弹也好啊,可以打114或安仁派出所查出村长家的电话,跟村长联系,或者给远在汉城的朴前辈打电话,他一定会放下手头的一切,第一时间开车赶来,还可以给江陵医院的宋大夫打电话,托他寻找喻宁。

 该死的!天哪!你到底在哪儿?

 贞美‮夜一‬都没能再合眼,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要疯掉。她抬起头,看着隆起的肚子,调整呼吸,稳定情绪。如果没有胎儿,或许她的头会炸裂。

 凌晨4点50分左右。

 村长和两个‮察警‬敲响了他们家的门,听到屋里贞美的应答声,推门走了进来。

 “郑先生…不在家吗?”

 “是啊…昨天晚上出去了,还没…说去村长家买鲍鱼,昨天晚上,不到11点的时候…到底出什么事了?”

 “…”村长和两个‮察警‬快速换着眼神:这么说跟那孩子在一起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男人…村长的脸刹那间变得漆黑。

 “怎…怎么了?他怎么不回来?‮察警‬先生为什么来?我,我丈夫到底出什么事了?啊?到底…到底什么事?快…快告诉我呀!”

 贞美‮体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丈夫出事了。

 但如果实言相告,她可能会很危险,要知道她可是全身瘫痪,还怀着身孕的。

 一个‮察警‬连忙开口说:

 “您先生…嗯,没出什么大事,您不必太吃惊。”

 “哦…请告诉我!”

 尖下巴的‮察警‬瞥了同事和村长一眼,转向贞美。

 “他从防波堤上掉下去腿受伤了,似乎是不小心一脚踏空,您知道那种海星形的水泥块儿吧?就在那边…”

 “只是腿受伤了?那…那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系呢?他就算是被送去了医院,去之前也会派人来告诉我一声的啊?”

 “因为头…有脑震,到现在还昏着。”

 “是吗?这么说,大脑受伤了?”

 “啊,没有,没事儿,这不就叫我们来通知您了嘛。”

 “可是,为什么村长一进门就找我丈夫?”

 听到这句话,村长挠了挠后脑勺。

 “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喝酒喝多了…刚才胡言语,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察警‬先生的话是事实,我们也没必要跟你撒谎啊…”

 另一个‮察警‬掏出记事本。

 “请告诉我们紧急联络处,您婆婆家或娘家的联系方式。”

 “啊?他没说吗?伤得那么严重吗?”

 “是我们忘了问,医院说您先生要在上一动不动躺一个月。”

 “天哪!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贞美定定神,讲出婆婆和朴前辈的电话。‮察警‬记了下来,留下一句“不要太担心了”就匆忙离开了。

 疯了!到底为什么上防波堤?想直接从海里采鲍鱼回来吗?哎呀,这件事到底怎么办呢?喻宁受伤很厉害的话,怎么办?我是这个样子,他也变成了那样,真让人束手无策!

 载佑和喻宁母亲出现在贞美面前是上午11点左右。载佑接到‮察警‬的电话后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来,连忙去喻宁母亲家把失魂落魄的老人扶进自己车里,火急火燎地赶到安仁村。

 喻宁的尸体放在派出所里。载佑和喻宁母亲即使不察看嘴里镶的镀银假牙,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喻宁。喻宁母亲当即昏倒在地。

 载佑抱着别人不愿靠近、甚至不愿多看一眼的喻宁的尸体,放声大哭起来,用自己的脸蹭着他烧得漆黑的脸,哭嚎着。‮察警‬走过来劝他,但他以惊人的力量推开‮察警‬,用自己的膛贴着喻宁的膛,紧抱着他,热泪纵横。

 ‮察警‬和村里的人全都惊呆了。

 你该多热啊!多…留下贞美,你怎么能闭上眼睛啊!臭小子!你真了不起啊…小狗崽子!喻宁你这个小狗崽子!

 旁边围观的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是在赞扬朋友还是在骂朋友,而且看到他全身都趴在一具烧焦的尸体上痛哭,不免感到怪异,啧啧地咂着嘴掉头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载佑猛地站起身来,他的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和全身粘满了喻宁‮体身‬的余烬,染上了喻宁‮体身‬的味道,连‮察警‬也怀疑面前这个人精神失常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后退了一步。

 “现在怎么办呢?”

 “…啊?”

 “我朋友的遗体怎么处理呢?我们可以带走吗?”

 “是,是的。您签个字…法医已经来过了,您可以带走。”

 “稍等一下,伯母去哪儿了?”

 村长站了出来。

 “躺在我家的客房里,就在附近,我觉得比这儿要好一点儿。”

 “谢谢!我们去吧!”

 载佑接过‮察警‬递过来的巾,擦了擦脸和手,在身上随手抹了几下。

 现在,他必须打起精神来。如果自己倒下了,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所有人都会依次倒下的,喻宁的母亲、喻宁的子,还有他的孩子,全都会吵着嚷着要跟喻宁一起去,因为那是最容易的一条路。载佑的心情又何尝不是那样。

 走向村长家的20多米路,整个天地似乎都被喻宁充满了。

 你走了,我也想走。如果你在,我也想留在你身边。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希望的,所以我会咬牙忍受的,因为你的母亲、儿都在这里。我也知道,你现在正在我的头顶上、我的肩上,嘱托我好好处理、度过这个难关,因为你信任我。是啊,臭小子,我会的!尽管心里血泪泛滥,我会垒一道堤坝挡住,尽全力减少你的亲人受到的伤害的。你不必太担心,可以安心闭上眼睛了,这里一切有我!是啊,有我在。等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想起你在那个世界等我,我该多么高兴啊!死后就能跟你重逢了,我该多么幸福啊!小子!你就挂着天使的牌子在那个世界潇洒地活着吧,等着我!

 载佑一个人走进村长家的客房,守着喻宁母亲,等她醒来。这是必须翻越的第一道‮大巨‬的悲伤的山。母亲似乎被梦魇困住了,挣扎着,朝空中举起手脚,摇晃着,像要抓住什么,不肯就这样把儿子送走,不愿意他被夺走,不想放开,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伯母…”

 载佑把朋友的母亲抱在怀里,用力抱着她。她在他的怀里再一次昏过去,这是醒来后的第三次昏。失去儿子的痛苦化为一把把刀,在她中,载佑抱着她的时候,那些刀也刺痛了载佑的心。

 年轻守寡后每天像守护一枝蜡烛一样把儿子精心拉扯大,现在他居然丢下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在这种痛苦的‮磨折‬下,喻宁母亲距离崩溃只有一步之遥。

 载佑用力摇晃喻宁母亲的肩膀,直盯着她的眼睛,大声喊道:

 “打起精神来!伯母!伯母这个样子,不振作起来的话,贞美就没法活了!您的孙子也没法活了!”

 “…”“你明白我的话什么意思吧?喻宁留下的贞美肚子里的孩子会死的!伯母,您也不愿意吧?不能那样!伯母,您得抱着贞美安慰她!否则您就会失去一切的,儿子、儿媳、孙子,还有您自己。那样的话,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们全都…全都会死的。伯母,喻宁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儿子!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载佑拼全力挡住了想放弃一切不活了的喻宁母亲,紧抱着她,几百次呼唤她。只要能让喻宁母亲心中那一把把刀子变钝,失去杀伤力,哪怕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也没关系,或许那样更好,人有一颗心,带着一颗心活着,简直像携带着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慢慢地,喻宁母亲似乎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魂魄从另一个世界拽了回来,像丝一样,脸上的表情和‮体身‬的动作慢慢恢复过来。

 哦…是啊…是,你说得对。

 下面就该是贞美那一关了,贞美是‮大巨‬的悲伤和绝望的山脉。载佑和喻宁母亲宁可被牛头马面拉到地狱去,也不愿意去海边那所房子面对贞美。

 两个人走在路上,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没有人知道。也许受到这么大的打击,胎儿会产,贞美的魂魄一下子飞得无影无踪,或许尖叫一声,眨眼功夫整个世界都会崩溃坍塌,末日来临。想到这些,他们的腿怎么能不沉重呢?

 载佑已经失去了最亲密的朋友喻宁,如果连曾经暗恋过的好学妹贞美也失去了,以后的生活就会失去意义,变成一片真空,这样的恐惧令他颤抖。

 喻宁母亲如果在同一天先后失去儿子和儿媳,而且失去贞美肚子里喻宁留下的惟一的骨,她也就等于被扔进了断子绝孙的黑暗的深渊里。这不是人类的贪,而是生命的本能。

 无论如何,首先得保证贞美平安度过难关。

 “那人还没来吗?”

 “已经联系过了,很快就到。”

 载佑已经把情况告诉了江陵医院妇产科的宋大夫,又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请他带着能进行急救的救护车亲自来一趟。

 对喻宁的死,宋大夫也叹息不已,难道上天真的不肯让好人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段时间,非要这么早把他召唤回去吗?

 “这样的话…是不是先把孕妇接到医院里来再慢慢告诉她实情呢?”

 载佑摇了‮头摇‬。

 贞美光是看到婆婆和载佑的表情,立刻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不管他们怎么竭力隐藏,那种狂暴的绝望过后留下的阴影,贞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不光是因为贞美聪明机敏,还因为她心中已经本能地产生了这种想法。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去跟她说要带她去医院,恐怕会怒她,使她陷入亢奋状态。

 是的,她已经知道了。载佑感觉是这样。

 这样的话,就必须径直走到她面前,一点儿也不瞒她,让她明白我们是多么爱她,才是正确的做法。

 经过火灾现场下方时,载佑故意伸出胳膊护着喻宁母亲,不让她看到,慢慢走了过去。

 一辆救护车从身后开过来,里面坐着宋大夫、护士和司机三个人,他们特意关了警笛,不想吓到贞美。宋大夫和载佑简单交谈了几句,决定他们先在门外等候,伺机行事。

 贞美眼看着门开了,朴前辈和婆婆走进来,像做梦一样,他们一个嘴角挂着小心翼翼的微笑,一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竭力想做出轻松的样子,两个人慢慢走了进来,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

 没有人说话。

 只是视线在半空中汇了一下。

 果然…

 贞美紧闭了一下眼睛,呼出一口气,又深了一口气。

 从现在开始就要走过那刀刃了,那锋利的刀刃,像蜗牛动着最柔软的‮体身‬爬过最锐利的刮脸刀刀刃一样,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分心,一切就都会结束的。

 那样的话…妈妈会死…你会死,孩子,你爸爸还会再死一次。孩子,给妈妈力量吧!让妈妈顺利闯过这一关。

 孩子…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呀,孩子呀,别…怕,什么事…都没有,孩子呀,我的孩子,妈妈不想失去你…因为,你就是爸爸,你体内着爸爸的血…我‮体身‬里有你,你‮体身‬里有爸爸…爸爸‮体身‬里有谁呢?猜猜看…我的孩子呀…

 呼!呼!呼!贞美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竭力保持清醒,好几次紧闭上眼睛,又睁开,阻止自己的心和灵魂变成碎片落入地狱。

 她的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跳,大汗淋漓,谁都看得出她在进行殊死搏斗。这场战斗她必须一个人瞪着眼睛进行,必须取得最终的胜利,否则一切都会在眨眼之间灰飞烟灭。

 载佑和喻宁母亲屏住呼吸,看着贞美在痛苦中挣扎。

 她必须独自打赢这场仗,勇敢坚强地。如果死去…就这么死去,马上就会变成小鸟,自由幸福地飞走,没有了喻宁,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如同地狱,但她还是不时抬起头,看着孩子,拿出心灵、思想和灵魂的所有力量,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固定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冷汗透了单,脸色一会儿蓝,一会儿白,一会儿黄,时时刻刻都在变化。

 她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嘴发抖,用力咬着,嘴角出鲜红的血。

 喻宁母亲想奔上前去,载佑拉住她,继续守候着。

 你一定得扛过去,贞美!让这世界上所有的人看看,喻宁选择跟你一起生活有多么正确多么美丽。我远远站着,是因为相信你一定能过去。你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让那些人看看你,看看你钢铁般的意志、伟大的心灵和美丽的‮体身‬是多么有魅力吧!那些整天为蒜皮的事争论不休的人应该看看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贞美呀!我…一点儿都不怀疑,我相信,你一定能用自己的方式战胜绝望和死亡!

 贞美睁一下眼睛,看看自己的肚子,又重新紧紧闭上眼睛。

 可怕的殊死搏斗要到什么时候呢?

 啊…怎么会这样!孩子呀!要是没有你…要是你‮体身‬里没有爸爸,我现在就会是最幸福的!现在一定跟你爸爸一起脚踏彩云,像阳光一样自由飞翔了…哎呀,妈妈错了,不会的,不会的,孩子,别害怕!妈妈爱你,太爱你了,所以才会埋怨你,就像…载佑叔叔和你爸爸总是互相嘲弄,可是他们的友情比谁都深厚一样…有些事就是这样,你也…长大以后就会明白的。呵呵,小家伙,笑了啊!

 贞美息着,把一声声惨叫进喉咙里,似乎随时会背过气去。她仿佛喝下了人生递过来的毒最强的一副毒药,正在挣扎、消化。

 慢慢地,她脸上有了一丝平和,狂风暴雨渐渐平息,她的脸像浓雾散尽的水面一样平静。

 贞美!

 载佑在心里喊她的名字。

 两行泪水,含笑的泪水,含着孩子和喻宁的笑的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贞美的脸颊淌下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载佑和婆婆,挤出一丝微笑。

 “别…担心,我…没事儿。”

 喻宁按贞美的意见盛在香木棺材里,埋到了含羞草旁边。贞美说不要把坟垒得太高。

 “为什么?”载佑问她。

 “喻宁会觉得重啊,大肚子的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安仁村的人知道了喻宁的来历,知道他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国立大学的教授,还是这个国家最有实力的博物馆设计师之一。

 村里人忍不住窃窃私语,那个聪明人为什么跟一个全身瘫痪的女人一起住在这儿,结果丢掉了性命?一时间众说纷纭,尤其是很多人从汉城赶来凭吊喻宁,更增添了人们的好奇心。那些人中有大学教授、风险投资企业家、报社记者和电视台主持人,都是些知识分子,是喻宁的大学同学或前辈后辈,他们在喻宁的坟前皱眉、苦笑、长叹。

 偶尔会有人说:真是个优秀的人才,他真正懂得什么是爱。但大多数人还是不谋而合地想:可笑的家伙,他疯了吗?怎么能跟那样的女人一起生活,还怀了孩子…嗯,一定是疯了!

 汉城来客走后,他们眼神中的嘲讽、疑惑、鄙视和厌恶还在海边小屋的空气中盘旋。虽然没有人直接对贞美说这些话,但贞美又何尝不明白这种气氛呢?

 贞美无言地注视着喻宁待的地方。

 我的男人埋在那里,我的爱长眠在那里。

 人啊,你明白吗?像宇宙一样的爱埋在那里!你们都认为世上根本没有爱情这东西吧?你们仅仅把爱当作一种自利的工具,怎么可能明白呢?你们用轻飘飘的灵魂牵引着沉重的体,一边把爱当作廉价的感伤,一边却又一生乞求爱的来临,如此地卑鄙庸俗,怎么会明白呢?

 爱是什么?爱是以人生为赌注的一场最伟大的赌博!你们不知道吧?要拥有爱情,必须有强大的精神力量。知识、金钱、名誉,这些东西对爱情丝毫没有帮助,必需的是无论人生从那个方向出拳,都能跟那个人打完十二回合的韧劲、耐和灵魂的跳跃,这十二个回合要用一生来完成。你们不知道吧?这是真的。

 因为一个耳光、一句辱骂就分手,马上跟另外的人走到一起,这就是你们,所以你们才会轻易说出那样的话,什么爱情根本没有,根本不存在。你们…根本就没有正式上过场,只是一些业余选手,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就算你们骂我也没关系,但绝对不要非议喻宁,不要说他那样的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不要说他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不要侮辱他的人生,不要让我感觉更加空虚…

 “孩子…”

 “哦,妈?”

 母亲站在背后,生下我的爱、养大我的爱的母亲。

 “我觉得你不该再看下去了。”

 “是…”

 婆婆把轮推到屋子‮央中‬的桌子边。

 “喝茶吗?枸杞茶?”

 “好,妈妈也一起喝吧。”

 贞美微笑着抬起头。

 “好,我也喝一杯,陪着你。”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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