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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深访
 “巡捕营”办事的效率还是不错的,富尔代了下去,没一盏茶工夫,公文就好了。白五爷拿到了公文,马上就偕同龙天楼直奔内务府。

 “宗人府”是专管皇族事务的。

 “内务府”则是专管内廷事务的。

 这两个衙门,谈权,没什么,谈大,可真够大的。

 富尔一点也没说错,单凭巡捕营的公文,内务府就是不认这个,不买这个帐。

 本来嘛,专管内廷事务的衙门,哪把个小小巡捕营放在眼里。

 可是龙天楼一出示承亲王的手令,情形马上就不同了。

 这位王爷如今是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官家面前的大红人儿,掌握军政两权,谁敢不买帐?

 管事的马上捧出了名册。承亲王府是有数的大府邸之一,如今更是拔尊,一翻就翻到了,护卫、包衣、使唤丫头、老妈子,每一个都登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很快地找到了那两个丫头的来处,一个叫富儿,一个叫桂儿,都来自下三旗,家就在京外附近。

 龙天楼还顺便看了看那两个护卫的来处,两个护卫也是来自下三旗的子弟。

 龙天楼不便明查哈总管,趁翻阅的时候,很快地看了一眼。

 怪了,竟没有哈总管的名字。

 原有个总管叫荣富,名字被红杠杠掉了,哈总管的名字没登录上去。

 龙天楼不能不问了:“这位荣富”

 “是承王府以前的总管。”

 “如今呢?”

 “听说死了!”

 “呃?”

 “死了半年多了。”

 “荣富死了以后,才由别人接任的?”

 “是的。”

 “为什么新任的总管没有登记上去?”

 “承亲王府没往内务府报,我们明知道新任的是位哈总管,就因为承亲王府没报,所以我们不便登记。”

 “这么说,这位新任哈总管,不是内务府派过去的?”

 “不,各王府的总管,循例都是,由各王府自己派任,他们派任定了,在内务府报个备就行了。”

 “那么内务府可知道这位哈总管的出身来历?”

 “承亲王府不报,我们不清楚。总管是各王府自己派任的,对于他们的出身来历,向例不过问,不过”

 “不过什么?”

 “能当上王府的总管,必然是有来头的,不是各个主子的近亲,也必是亲信。”

 “谢了!”

 “不敢,您客气。”

 “奉王爷命,各种侦查都是秘密进行,严,就是王府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您放心,这个我们知道,我们吃罪不起。”

 “打扰了!”

 “好说,您两位走好。”

 出了内务府,白五爷劈头就问:“小七儿,现在怎么办?”

 龙天楼道:“五叔,您老公事了,这还用问吗?”

 “喝,听你那口气,有几分官腔意味啊!先查那两个丫头去?”

 “当然。”

 “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老少俩直往城门行去。

 走没两步,白五爷又问上了:“小七儿,你对那个哈总管,好像很留意。”

 “办案嘛,自是每一个人都得留意。”

 “居然是老公事口吻啊!”“我学什么都快,有个老公事的五叔,还能不像个老公事?”

 “别跟我耍贫嘴,你以为”

 “现在还不敢说,咱们是为承亲王找女儿的,这位哈总管似乎对咱们不够友善”

 “大府邸的奴才头儿,对谁不是作威作福的。”

 “也许我不谙官场事,初来乍到有点大惊小怪,可是承亲王府不往内务府报这个人,又是什么原因?”

 “这就不知道了。”

 “恐怕得弄个清楚明白。”

 白五爷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们俩出的是西直门。

 承亲王府那两个丫头,富儿、桂儿,家就住在西直门外长河一带,长河水清澈,绿柳成荫,燕京景物的西直折柳之胜,就是指这一带。

 下三旗虽然也在八旗之内,可是日子过得远不如上三旗。

 说日子不好,那是指比上三旗,可若是比起一般的百姓来,自又是有过之无不及。

 家里有人在王府当差,那是荣耀,没人不知道,所以富儿、桂儿的家略一打听,也就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是问出来了,可是多听了一句话,使得白五爷跟龙天楼硬没敢上这两家去。

 那多听来的一句话是:富儿跟桂儿到如今还在承亲王府当丫头,那言下之意,也就是一直没回家来。

 龙天楼把白五爷拉到了一边儿,老少俩对望了半天,白五爷才道:“小七儿,你看是怎么回事儿?”

 “怪事儿!”

 白五爷皱眉道:“小七儿”

 “五叔,哈总管亲口告诉我,富儿、桂儿跟那两名护卫都被逐出了承亲王府,而如今富儿、桂儿竟都没回家来,这不是怪事儿是什么?”

 “那么以你看”

 “富儿桂儿显然是失踪了,事有蹊跷,只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可能?”

 “其一,她们俩是让人灭了口;其二,她们俩大有问题,畏罪躲了。”

 “以我看前者的可能较大。”

 “何以见得?”

 “如果真是畏罪躲了,就不怕连累家里吗?”

 “不往深处查,谁又会知道呢?”

 白五爷呆了一呆道:“这倒也是,当初没跑,就是为怕连累家里,如今正好趁着被逐出王府的机会,来个一溜不见。”

 “但是,五叔,出身下三旗的两个女孩子,牵涉上这种事的可能不大,下三旗的人能被送进王府当差,是荣耀,保住这个差事都怕来不及,谁会甘冒灭门抄家之险,沾上这种事?”

 “这倒也是,那么以你看”

 “咱们先去找找那两个护卫再说吧!”

 白五爷一‮头摇‬道:“恐怕也没回家。”

 “总得去弄个确切。”

 于是,两个人绕着弯儿往南走,在永定门外十里远近处,找到了两个护卫的家。

 出人意料的是,两个护卫都回家来了,可是两家都在办丧事那两个护卫都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问之下,才知道,两个护卫是回家来以后才死的,他家人说是病死的,可是据好事的邻居说,他们俩是在王府犯了过错,被逐出了王府,羞愧‮杀自‬的。

 白五爷眉锋皱得很深:“小七儿,你看是这么回事儿吗?”

 “难说。”

 “难说?”

 龙天楼没说话,拉着白五爷到了一名护卫家屋后,四下略-打量,屋后是两排房子后门相对夹成的一条小窄胡同,两条沟水都满出来了,既又臭,不见人迹。

 龙天楼这才道:“五叔,您在这儿给我守着点儿,我进灵堂去看看他们的死因去。”

 白五爷吓一跳,一把抓住了龙天楼:“胡闹,要让人家发觉了”

 “五叔,别的我不敢说,这点把握我还有,我要是不想让他们发觉,他们绝发觉不了。”

 这点白五爷确信得过,刚才是他一时情急,他知道,别说是这些人,就是大内高手,带刀的侍卫,这个小七儿要是不愿在他们眼前现出踪迹,他们也照样发觉不了。

 定过神来,他松了龙天楼,可却仍然皱着眉:“这不大好吧,小七儿。”

 “五叔,那么您说,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知道这两个护卫的死因?”

 白五爷没说话。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人都已经躺进了棺材里,除非等出殡人士以后挖墓,那岂不更不好。

 龙天楼道:“我去了。”

 白五爷听见了这句话,可是眼前已经没了龙天楼的人影儿。

 就凭这种身手,普天之下就找不出几个来。

 龙天楼翻过后墙,落脚处正是堂屋后。

 他不能从前头进去。

 两边耳房虽有后窗,可是听得见里头都有人,也不行。

 只有一个地方行。

 他提一口气腾身上了屋顶,掀起了几块瓦,然后人往下一钻就下去了。

 人缩在梁上看,下头是停放着的一具棺木,前头正好白布幔挡着,他看不见外头,外头当然也看不见他。

 只听见布幔外有阵阵的低哭声,哭得伤心,令人鼻酸。

 龙天楼飘身落下,点尘未惊,看看棺木,已经钉上了。

 他左手扣住棺材盖的一边,右手搭在棺材盖上,然后左手缓缓用力。

 他生怕棺材盖起得太猛,发出声响,所以他的右手也同时用力往下按。

 棺材盖一分一寸地往上起,还好没发出声响。

 直到棺材盖掀起五指宽一条,看得见里头了,他才停了手。

 左手掀着,俯身往里看。

 不容易看见里头,但他毕竟还是看见了。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男人,穿的是一身王府护卫装。

 到死还以能被选人王府当护卫来荣。

 是否是那名护卫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龙天楼一眼就看出,棺材里的这个人,不是因别的病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脸色肿发紫,而且还散发出一阵中人吐的奇臭,这是中毒的明显症状。

 龙天楼忙把棺材盖盖上,怕让灵前的人闻见那股子特别的尸臭,盖好了棺材盖,腾身上梁,又从屋顶里钻了出去,还盖好了那几片瓦,神不知,鬼不觉。

 翻过后墙,见到了白五爷,白五爷急忙就问:“怎么样,小七儿,看见了没有?”

 龙天楼一口气道:“不虚此行,看见了。”

 “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五叔,这名护卫是中毒死的。”

 白五爷猛一怔:“怎么说,是中毒”

 “我看是,脸色肿发紫,尸体恶臭,您说这是怎么死的?”

 白五爷道:“没错,是中毒,只是”

 “只是什么?”

 “目下咱们只能说他是中毒死的,而不能说他是被毒死的。”

 “为什么?”

 “你没听有人说,他们是羞愧‮杀自‬吗?也有可能他们是服毒仰药啊!”龙天楼淡然道“五叔,一个会武的大男人,又干了那么些年护卫,他如果要‮杀自‬,会服毒仰药吗?!”

 “你的意思是说”

 “我要是他们,嚼舌,抹脖子,往肚子上扎几刀,都死得像个‘武夫’。”

 “话是不错,可是还不能确定。”

 “五叔”

 白五爷正道:“小七儿,富儿、桂儿两个丫头失踪,两个护卫之中一个中毒而死,那另一个十九也是为此丧命,如果说两个护卫是被毒死的,而不是‮杀自‬,那就很明显,毛病一定出在承亲王府里。事关重大,不能不特别慎重啊!”龙天楼沉默-下才道:“如果要进一步确定,恐怕只有问他们的家属了,他们的家属,一定明白他们是怎么死的。”

 “可是小七儿,就算他们明白,谁敢说呀!”

 “两个人的家属这么些人,不会没有一个愿说、敢说的。”

 “难说!”’

 “你要是认为富儿、桂儿失踪,两个护卫回家后因毒死亡,这还不够的话,只有硬着头皮去找他们的家属试试。”

 白五爷沉了一下道:“我是怕消息传进承亲王府,责怪下来,咱们吃罪不起。”

 “凭什么责怪,咱们是奉命办案为救承亲王的格格,承亲王格格失踪的当时,这两名护卫正当值,富儿、桂儿又是格格的贴身丫头,这四个人是最好的线索,任谁办案都会找这种线索,两个丫头、两名护卫被逐出府,勉强合理,但两个丫头失踪不见,两个护卫回家后又都因毒而死,什么人都会觉得这可疑,办案的人碰上可疑,哪一个会不追下去,谁又能责怪,谁责怪咱们谁就是用心叵测!”

 白五爷皱着眉道:“这是理,可是,小七儿,谁敢讲这个理啊!”“我敢,让我办案,我就得讲这个理!”

 “小七儿,你不是公门中人,一不吃粮,二不拿俸啊。”

 “五叔,您也没什么好怕的,我有王爷亲下的手令。”

 “王爷的手令,是准你对外,可不是要你对付他承亲王府啊!”龙天楼双眉一扬,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当初我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不愿接,所以我找王爷要了一纸手令。五叔,您要明白,他们限期破案,否则就要人头,您吃的是这碗饭,固然有责任救回那位格格来,可也有理由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啊!现在只有两条路,放心大胆地干下去,要不就撒腿收手。”

 “瞧你这孩子说的,要能撒腿收手,我还会大老远地把你调来,拖你淌这池浑水吗?”

 “这就是了,那更没路走了。不管是掉脑袋,管也最多掉脑袋,管好了可不一定会掉脑袋,那为什么不放手干?”

 白五爷还待再说。

 龙天楼正道:“五叔,办案的是小七儿,谁能奈何小七儿?即便是有人会找您,小七儿人既在京里,又会让谁动您白家!”

 白五爷的脸色一连变了几变,毅然点头:“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龙天楼道:“有您这句话就行了,走,咱们从前头进去问个明白去。”

 龙天楼转身而去。

 白五爷只好跟着走了。

 撇开别的不说,这时候上门找人打听事,本就是碰钉子的事。

 果然,一听龙天楼表明身分,说明来意,人家本来就够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任凭龙天楼说出个大天来,人家只有一句话:“别打扰我们,请吧!”

 对着这种丧家,能有什么脾气?

 龙天楼跟白五爷只好走出了人家的门儿。

 可是龙天楼不死心,偕同白五爷又进了第二个护卫家。

 这护卫家情形也一样,仍然是只下逐客令,不愿多说。

 而就在这时候,套间里掀帘冲出了个十八九的姑娘来,长得清秀,穿着朴素,头发上只戴朵白色的小绒花,两眼哭得红肿,可见她戴的孝不重,可是伤心的程度却不下任何人。

 她一出来就叫着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事,你们不敢说,我说!”

 龙天楼、白五爷心里都一跳。

 有个老头儿忙拦:“金姑”

 “大爷,不错,死的是您的儿子,可也是我未来的丈夫,我不能让他含冤负屈,死得不明不白,我要为他报仇,我要为他雪恨!”

 老头儿还待再说,由个龙妇人带头的女眷们哭得更厉害了,老头儿跺脚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龙天楼忙道:“这位姑娘”

 叫金姑的姑娘流泪道:“不错,他被承亲王府除了名赶了出来,心里是不痛快,可是他并不是病死的,更不会像有人说的羞愧‮杀自‬。”

 “怎么知道他不会羞愧‮杀自‬?”

 “我劝过他,别往心里放,他听了,我们俩私下还说好的,过两个月他就把我娶过来,他都要把我娶过来了,怎么还会‮杀自‬?”

 “那么他既不是病死,又不是‮杀自‬,以姑娘看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让人害死的!”

 “怎见得他是让人害死的?”

 “他回家来的第二天,刚吃过晚饭,忽然说人不适,头晕肚子疼,要进屋躺会儿,哪知道进屋没多久就不行了,临咽气的时候,浑身紫黑紫黑的。跟他一起被除名的那个,是同一个时候死的,情形跟他一样,你们说,这不是被人害死的是什么?”

 龙天楼没多说,只一抱拳:“府上放心,并请告诉那一家,只要人确是被害死的,我担保一定替他们报仇雪恨。”

 说完话,他拉着白五爷就走了。

 白五爷的子相当急,一出门就道“小七儿,如果这两个护卫真是让人预先下药毒死灭的口,那两个丫头富儿、桂儿,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难以幸免。”

 龙天楼道:“只怕五叔要不幸言中。”

 “那咱们怎么办?”

 龙天楼道:“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家去,我上承亲王府跑一趟,然后再给您送信儿去。”

 “你上承亲王府干什么去?”

 “那您就别管了。”

 “你要着手侦查?”

 “还没到时候。”

 “那你是要”

 “不跟您说了吗,您不用管,等我上家里去的时候,再告诉您。”

 “你一个人去”

 “怕什么,承亲王府从上到下哪一个能吃了我?就算他们真要拿我怎么样,您跟去又有什么用?!”

 这倒是实情实话,白五爷他供职于五城巡捕营,在百姓眼里很不得了,也畏之如虎,可是面对着亲王府,他就一点忙也帮不上了,除非他能豁出他的身家性命去。

 白五爷沉默了一下道:“也好,我跟玉妞等你回来吃晚饭。”

 就这么说定了。龙天楼跟白五爷一进城就分了手,白五爷走上回家的路,龙天楼则直奔内城承亲王府。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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