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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前世今生
 成长

 是花开般的疼痛

 一路上,车开得飞快。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车子急转急煞,把詹姆斯吓得哇哇直叫。

 我也有点害怕。

 很快,到了詹姆斯下榻的酒店,他刚一推门下车,车就猛地开走了。

 我在车里都能听到他在外面跳着脚,呜哩哇啦叫着什么,但开车的人脸色铁青,充耳不闻。

 车继续飞快地开着,路两边的建筑物和树影飞快倒退。

 我紧紧抓住把手,心里一片忐忑。

 很快我就发现,方向不对,不是我回去的那条路。

 我有些着急,对他叫道:“秦子默,你走错路了,这条路不对。”

 他恍若未闻,车继续向前开。

 我有些害怕,现在的他,我太陌生了。

 于是,我大叫着:“秦子默,停车,停车,听到没有,我――叫――你――停――车――”

 车依然疯狂地向前开去。

 我害怕得声音开始发颤:“…秦子默,请你停车,好不好,好不好?”

 突然间,车急煞住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头低低伏在方向盘上。

 他的头,就那么一直,一直地伏着。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孤单的,寂寥的背影。

 车还是往前开着。

 开向未知的前方。

 这一次,开得很稳很慢。

 这一次,我坐在那儿,默默无语。

 该来的,终将会来。

 片刻之后,车开到了江畔,他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他看着驾驶座旁的那些袋子。

 一直,就那么看着。

 突如其来的,我心里一阵酸楚。

 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我陪他上街,买衣服,买子,买鞋,买…

 买一切该买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些袋子里的衣服都是买给他的。

 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笑眯眯地帮他跟老板砍价,经常把那些老板砍得直跳脚。

 他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言来语去,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而且,他对我的选择总是很满意:“汐汐,我喜欢你挑的衣服。”

 其实,也不过是一件极普通极普通的外套,或是一条极平常的子。

 只是,他需要那种温暖的,温暖的感觉。

 多年以来,他实在是,太缺乏家庭的温暖了。

 可惜,命中注定的是,还是我,仍然是我,让他失去了那仅存的,最后一丝的温暖。

 我轻叹了一口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语泪先

 现在,一直在给他温暖的,是妙因。

 是那个深爱他的妙因。

 半晌,他直起身来,缓缓开口:“林汐,陪我下来走走,好吗?”

 片刻之后,我们站在点点渔火的江畔,呼吸着微带的空气,静默着。

 他站在我身畔,晚风吹拂过来,我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男馨香。

 还是当年那种淡淡的馨香。

 他看向浩淼的江面,静静地站着。

 我也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儿,他轻轻开口:“三年前,我硕士毕业后,从蒙特利尔搬到了温哥华,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很优渥的工作,但是,我不快乐。”

 “其实,我早已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既然事情注定迟早都会发生,也遁避不开,无论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无论你…,再执着于过去,执着于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错误,除了加深伤痛,又能有什么意义?”

 “事实上,从当年上飞机的那刻起,我已经后悔。我是学法律的,比起普通人,更知道法不容情,可是,在当时那种冲动的情形下,居然不给你任何抗辩机会,这于你,并不公平。”他轻轻地“但是,就像姨父在我出国前夕说的那样,或许,我们都还不够成,应该让时间,来厘清一切。”

 “三年多的时间,不算长,却已经够我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我从网上查到你还在G大,于是,在你过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我悄悄回到国内,我满心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满心想给你庆祝生日。林汐,你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我要好好陪你,过每一个生日…”他嘴角牵起一抹笑,但那个笑容,带着无限的凄清“在飞机上,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我一直想像着跟你碰面时的各种情形,我一直想像着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模样,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你原谅我当初的绝情而去…”

 “一下飞机,我就去买了二十三朵玫瑰花,一路捧着,来到了G大。”

 他顿住了。

 我呆住了,三年前,我还在读研。

 “结果,到了G大,我到处找你,我找了很多很多地方,我一直找,最后,我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子,坐在操场上,很开心地说着笑着,聊着天,然后,我看到他一路陪着你,送你回宿舍,看着你上楼。”他的声音低低地,冰冷地,无限空

 三年前,三年前…

 我终于想起来了。

 由于师母不断施加压力,那年的生日,我实在无处可躲,也无法推,被迫去和一个如今已想不起名字,记不清面孔,纵是对面相逢也不相识的人作最后的,无可避免的摊牌。

 只坐了短短二十分钟。

 那个人虽有些遗憾,但仍很洒地,很有绅士风度地把我送了回去。

 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没有死心,第二天,我远远地跟着你和沙沙回家,远远地,看着她跟你一起进了家门…”

 那年,过完生日后的那个周末,在老妈的多次催促下,我在相隔半年后,才跟到N市出差,顺道来G大找我的沙沙相约一起,又回到家。

 她不放心我,一直把我送到家,又叮嘱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但是,那时的我,神思不属地,心情一直不太好。

 自从子默走后,我曾经无数次想要去打听他的确切消息。

 我去询问他的老师,他曾经的学弟学妹,我不放弃任何一丝哪怕极其渺茫的希望。

 但最终,我得到的依然是无尽的失望。

 就连向凡,每次看见我的时候,眼神中,总是带着些微的歉意和闪躲。

 因为,他也几乎一无所知。

 我只能苦笑。

 慨经年,关山路几重?

 夜夜入梦。

 从那年开始,每次回家,妈妈都费尽心思为我做好吃的,在家陪着我,给我买各种各样的东西,爸爸还特地为我买了我一直渴望拥有的掌上电脑。

 但是,每次回家,除了帮家里做做家务、打扫卫生、看看书之外,我一直足不出户,也割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

 而且,我下意识地,一直躲避着素来威严的爸爸。

 其实,他一直很忙,经常不在家,鬓边白发也增多。

 那时的他,因为战绩辉煌,从不徇私,已经从Z市的‮安公‬局长升为S省的‮安公‬厅长,在‮安公‬系统声名显赫,非常受人尊重。

 可是,我无法忘却,他一摞摞的奖状中,其中的一份,是用我的眼泪和被欺骗后的悲伤换回来的。

 虽然我清楚,法,永远高于情。

 但是,我仍然无法原谅他。

 一如我无法忘却当年那个哀伤眼神。

 我更无法当什么都不知道般,回到原来那个惧怕他的威严,却独得他偏宠的小女儿的位置。

 所以,在偶尔见到爸爸的时候,我都会默默无语,或只是简单地,回覆他的关心和问话。

 我想,我的淡漠,他全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而妈妈,她那略带忧戚的脸庞,时时刻刻在我眼前晃动着,直入我的梦境。

 我轻叹一声。

 情已逝,人已渺。

 知道得再多,解释得太多,抑或是怨恨得太多,又有什么用?

 我想要知道,想要解释,想要怨恨的那个人,早在那年仲夏,就已远去,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已经失去了爱情,又何必过多迁怒于无辜的家人,无辜的亲情?

 只是,我已经回不到十九岁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林汐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那时的我,除了平静如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那时的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

 那时的我,除了学习,就在回忆。

 除了学习,还是回忆。

 “我就站在外面远远地等着,我打你的电话,一直关机。我当时还有一线希望,希望你出来,希望你能看到我。只要你看到我,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相信你。”他的声音无限疲惫地“我每天都去你家门口,就站在那棵树下,看着你房间的窗口,可是,你房间的窗帘始终紧紧地阖着。那几天,外面一直下着蒙蒙细雨,我足足等了你三天,但是,三天过去了,你始终没有出来。”

 “结果,后来,你爸爸回来了,他看到了我,”他低低地,似是嘲弄地淡淡一笑“他记真好,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走了过来,对我说,现在的你,已经忘记了过去,已经了一个出色的男朋友,他对你很好,而你呢,已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过得很幸福…”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是大名鼎鼎的林远东的女儿,而我呢,一个阶下囚的儿子而已,”他勾起,略带嘲弄地“尽管你爸爸说得很委婉,很有礼貌,但他的意思,我听得十分清楚,你的家人也好,包括你的家庭也好,是永远,也不会接受像我这样一个逃犯的儿子。”

 他仰起头,神色寂寥地:“我一直记得我爸爸被捕那天的眼神,记得他在穿着囚衣见我的样子。你知道吗,其实七年前,我爸爸在澳洲,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了一个善良的子,一个可爱的女儿,她是我的妹妹,叫Angel,那年,她才五岁。”

 “后来,我爸爸被判了十五年刑,Angel的妈妈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愿意等他,可是,Angel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每到生日,她就会哭着打电话给我,‘哥哥,为什么爸爸有了你,就不要我们了?’当年,在我最需要父爱的时候,我爸爸不在我身边,而现在…”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地寂寥:“后来,我回到加拿大,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飞机的。再后来,我大病了一场,病好了以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把桌上你的照片收了起来,把所有跟你有关的记忆,全部都收了起来。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新‬活,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么,我也应该就此死心,彻彻底底地忘记你…”以秦子默一向的骄傲,和那时的重重心结,当时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所以,他一直不能谅解。

 所以,他一直不谅解。

 我怔住了,我完全不能反应。

 一阵一阵,被狠狠牵扯的痛,直刺我心底最深处。

 我的眼前反覆晃动着的,是老爸略带歉疚的,探索的,复杂的,分辨不清的眼神。

 怪不得每次回去,老爸对着略显淡漠和安静的我,总是神色复杂,言又止。

 反覆多次,他看着我,张张嘴,却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两年,尤其如此。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一幕。

 原来,我们一直,都在擦肩而过…

 “但是后来,我还是回来了。”

 “我来到了C市,我见到了爸爸,他‮体身‬很不好,事实上,我回来的时候,他‮体身‬状况相当差,心脏也有问题,但是,他看到我很高兴。你可能想像不到,这么多年来,我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年夜饭,是在监狱的会客室里。”

 “可是,爸爸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次。”

 “后来,我去见童伯伯。”他平静地,不带一丝情绪地“人们往往容易陷入锦上添花的虚华,而不懂得珍惜雪中送炭的宝贵。我爸被捕后,在我们的劝说下,不仅很快认罪,而且,还代出了连警方都没有完全掌握的一些案情,但是…”他的嘴角泛起嘲讽“涉案的所有其他人,异口同声指责我爸爸说谎,在他们看来,反正我爸爸曾经是个逃犯,多一项或是少一项罪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来说却关系重大,那个时候,以前的上级、下属或是朋友,没有一个不离他远远的,从头到尾,只有童伯伯一个人,不怕被牵连,站出来仗义执言,四处为我爸奔走。”

 “再后来,夏言找到我,临走前,他含糊地暗示我,你离我很近。他走以后,我想了很久,但或许,现在的我,仍然不够勇气,去亲眼见证你的幸福。又或许,我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我经常去看爸爸,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我怕我的‮体身‬不允许等太久,子默,忘记过去吧,重头再来。’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没过多久,童伯伯也来暗示我。”

 “可是,我不想。”

 “我不愿意。”

 “我们一直,就这样僵持着。虽然童伯伯待我很好,虽然我跟爸爸欠他一份很大的人情。”他低头,淡淡地“但是,我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偿还。”

 “后来,我爸爸心脏病突发,幸亏发现及时,费了很大力气才抢救过来。但是,他从醒过来的那刻起,就拒绝吃任何东西,也拒绝跟我说任何话。当时的我,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偏过头去,嘴角勾起一阵淡淡的,略带苦涩的弧度“…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过了没几天,童伯伯再次来劝我,那次,他对我说了很多,很多…”他看向远处,过了很久,重又开口“有的时候,你会发现,面对亲情和死亡的威胁,人是很渺小的。”

 “就在那段时间,我开始暗地里打听你的下落,如果…,我也可以真真正正地,”他再一次,看向天边的孤星“…就此放心。”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看我,嘴角掠过一丝苦笑:“事情居然这么凑巧,就在爸爸因为严重水而晕倒的那天,我答应下来,但是,同样就在这一天,我知道了你的确切音讯,你在C市,你在C大,而且,你居然跟妙因是同事!七年多了,你居然活生生地,离我这么地近!我几乎控制不住要立刻去找你,可是,妙因说你经常被拉去相亲,那么,你那个出色的男朋友呢?他为什么不陪着你?你们是已经分手了,还是…,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消息对我的冲击更大,我只知道,你一脸平静地站在我面前,一脸平静地说要去相亲。你大概,已经将当年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回忆,连同我,统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但下班后,我还是推掉了很多的应酬,我对客户说,抱歉,我要去接女朋友,”他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嘲讽“可是,从头到尾,我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我陪妙因去吃饭,把她送回家,然后,再一次次地,走进你们宿舍楼下的那个小树林。”

 “我看着你下课,我看着你回宿舍,我看着你去相亲,我看着你跟唐少麟在一起,我看着你跟同事还有学生在一起,开开心心,说说笑笑。”

 “只是,你的笑容,已经跟我全然无关。”

 “你怎么可以笑得那么无忧无虑?我怎么可能不嫉妒?!我请假跟着你回到G大,我跟着你,走到当年那个操场,然后,拼命用言语去伤害你。但是,我对你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到头来,只不过像鞭子一样,一次又一次,重重地回到我自己身上。”

 “林汐,我早已后悔。”

 “我赌上了一辈子的幸福,却输掉了你。”

 他的声音,莫名的萧索:“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下来,我只不过是从终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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