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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馆入口处并排放着两只大纸箱,每只都足以轻松藏进两个小孩,乍看之下不
令人好奇,从哪儿找来的大家伙?一只纸箱里放着许多拖鞋,另一只里则有不少半透明尼龙袋。纸箱旁边站着一对女男,手脚麻利地为排队进场的家长们派发纸箱里的东西。他们用意明确:在此换上拖鞋,并将
下来的鞋子装入尼龙袋。简直像面向学生的大众居酒屋。藤野邦子心里犯着嘀咕。家长中还有些人竟自带拖鞋而来,真是用心周到啊。
最终,我还是来了。
凉子让自己以工作优先,这份心意固然令人欣慰,但邦子觉得这次家长会意义重大,不能佯装不知情。
纸箱旁边的这对女男虽然身着便装,但应该是学校的员工,分发拖鞋和尼龙袋时,还毕恭毕敬地对进场的家长鞠躬寒暄:“晚上好。”“您辛苦了。”
有位学生的母亲向那名女
打了声招呼:“是山里老师啊。”
还亲切得鞠躬回礼。无论是校门口还是体育馆的门口,都没人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这类问题,也没有准备姓名登记簿,令人感到自由放松。
邦子原以为学校举办这样的家长会,是一种应对媒体的手段,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想完全落了空。四下张望,不要说电视台的摄制人员,连记者模样的人也不见一个。难道说,如今学校里发生学生死亡事件已经不算新闻了吗?或许是别处发生了更严重的事件?邦子出门前没看电视,对此并不了解。
看看手表,时间已是六点五十。现在双职工家庭增多,为了让尽可能多的家长参加,才要安排在这么晚的时间开家长会。
眼下已是年终腊月,这一时刻的天空看不出傍晚的影子,已然是夜晚时分。天空中
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学校里黑黢黢的建筑物冷峻地伫立着,抬头看去,它们的轮廓将天空分割成带有锐角的块状区域。就校园的面积而言,实在称不上宽敞,但城市中有这样一块空地已属罕见。仰望夜空,连夜
也比别处稀薄许多,或许也因覆盖着地面的积雪反
出光芒的缘故。一楼教室有一半晃着明晃晃的灯,借此可以隐约看到操场边的足球门框。
体育馆内,屋顶的荧光灯十分耀眼,邦子一走进去,便不由得眯
起眼睛。由于这里兼做礼堂,因此长方形馆内的一端有个讲坛。此刻讲坛上空空如也,整个体育馆内只有那里没开灯。看来,今天的家长会没有安排教师高坐讲坛之上。体育馆的地面被三
油漆涂成大小相异的三个活动区域。白色区域是排球场,黄
区域是篮球场,最小的红色区域看不出是用于什么运动。
球场上整齐地排列着折椅,其中大约一半已经坐了人。与音乐会的会场不同,人们都将前排空着,纷纷从正中间开始入座。后排的座位也颇受
。场内人声嘈杂,氛围自然不可能令人愉快。
这里相当寒冷。公立学校的体育馆一般不会安装空调。场内有两三个煤油炉,估计是临时搬来的,可要靠这点设备来使这大巨的空间变温暖,实在不可能。邦子连大衣都没
,直接在就近的折椅上坐下。那是倒数第二排最靠左的座位。
这一排的其他座位都已坐满。与邦子相邻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女
。她将头发染成棕色,穿着一件与发
十分相称的皮风衣。邦子落座后,她朝邦子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邦子也向她点头致意。
“真冷啊。”那人搭话道:“没有暖气,孩子们还真耐得住。”
邦子微笑着说:“只要活动开就不觉得冷了。要是一动不动地待着,确实够受的。”
“哪里,孩子们也很怕冷,夏天又热得像蒸桑拿。装一套空调又不见得罪过。”
看来她确实很冷。皮风衣虽挡风,但不够暖和。
“我很少来参加学校举办的活动,您常来吗?”邦子套话道。
棕发女
摇了头摇。“我只在学校举办校内合唱音乐会时来过这里。是去年吧?”她微微偏了偏脑袋,“据说附近的居民会有意见,在这儿开音乐会太吵,因此从今年开始就要借用区居民会馆。”
“是吗?”邦子附和道。原来在体育馆里办合唱音乐会还会被投诉噪声扰民,可见学校的运营真够辛苦的。
“我对PTA(注:家长教师联谊会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的简称。用于加强家长与学校之间的交流的一种组织。)没什么兴趣。”棕发女
不屑似的说,“可今天的集会不能不来。”
“您的孩子跟去世的那孩子同班吗?”
“怎么会?”那人瞪大眼睛,劲使摇了头摇。“不是。可我们家孩子胆小,很害怕,非要我来听听。”随即,她放低声音,将脸凑近邦子,“有人说那孩子是受人欺负,被人弄死的。”
“真的吗?”
“据说他是跟不良团体闹冲突,之后就不来上学了。”
“啊,怪不得…”
棕发女
斜瞥了邦子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真是够呛…”或许是几句悄悄话缩短了距离感,棕发女
好像要推心置腹一般感慨万千地说,“孩子死在学校,对于做父母的简直是一场噩梦。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学校必须负全责。”
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腋下夹着几张折椅,弯着
一路小跑着从她们身边经过。他径直跑到第一排前,开始一张张摆放椅子,看来是给教师们坐的,还在那儿竖了一支麦克风。
“七点了。”棕发女
看着讲坛上方的圆形挂钟说道。
会场里已坐满八成,到场者大部分是女
,也就是在校学生的母亲。纵观全场,当爸爸的只有零星几个。
前排的空座位现在也坐满了人。刚才排椅子的西装男子正在调试麦克风。音响很差,声音都走调了,可他不顾这些,开始讲话:“很抱歉,今天临时通知大家前来。在此我,我对大家应邀出席表示感谢。家长会马上就开始了,请大家稍等片刻。”
就像事先排演好似的。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入口处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一群人,领头的是一名五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他们统一低垂着眼,满脸慌张。
老师们上场了。
正如邦子料想,最后放置的那排椅子是为老师准备的。这批人没有马上坐下来,而是在椅子前站成一排。这时,坐在第一排中间的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猛地起身走近那排人,低声说了些什么。教师们纷纷点头。
不一会儿,那个五十来岁的小个子男人被请到前排,站到麦克风跟前。“谢谢大家在这么晚的时间来此汇聚。我是校长津崎。”
表情沉郁。家长席鸦雀无声。
津崎说完后离开麦克风,深深鞠躬。身边站成一排的教师也跟着鞠了一躬。算上校长和穿灰西装的男人,一共有八人。其中两名是女
,一人身穿白大褂,估计是保健老师。
“这次,本校发生了十分不幸的事件。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昨天早晨,学校边门旁发现了去世的二年级一班的柏木卓也。这一事件给本校学生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打击。为什么没能在此类不幸事件发生前预先阻止?作为教师的我们深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校长垂下眼睛,停顿了一会儿。由于紧张,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结巴,嘴角极不自然地扭曲着。
他身穿一套旧得有些土气的西装,从领口处可以看到里面的黑马甲,领带打得规规矩矩,使他看起来不仅个子小,脖子也显得
短。自参加凉子的开学典礼之后,邦子是第二次见到这位老好人模样的校长。和上次的印象一样:亲和有余,威严不足。估计在背后,学生们没少捉弄他。
根据职位高低的顺序,紧挨着他的男子应该就是副校长。他倒是个时髦人,即使离得这么远也看得出他身上的西装相当脱俗,年龄好像也比校长要小得多。他身边是一位年纪跟校长相仿的女
,那是年级主任高木老师。
津崎以克制的口吻继续说:“为了缓和学生与家长的悲伤和担忧,我们安排了这场家长会。对此次不幸事件的前因后果,我们将根据目前已了解的事实,尽可能详细地向大家作出汇报。”
说到这里,他朝身边的老师们看了一眼。
“首先,请允许我介绍出席会议的本校教师。”
果然,那位身材修长、衣着时髦的男子是副校长,名叫冈野。她低头鞠躬时,用发蜡定型的头发在荧光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二班、三班和四班的班主任依次鞠躬介绍后,便是身穿白大褂的保健老师尾崎。那个调试麦克风的灰西服男子则是事务所的村野。
“还有一位将晚一点到。他是一年级的担当教师,同时也担任二年级社会课的楠山老师。昨天柏木被发现时,他正好在场。”
津崎校长讲到这里,坐在第一排正中的男子站了起来,从校长那里接过麦克风后,慢慢转过身。
邦子正感到好奇,这位身材魁梧的男人一开口,她立马明白了。
“亲临会场的各位家长们,你们辛苦了。我叫石川,是城东第三中学PTA的会长。”
他身穿混
羊
上衣搭配黑色高领
衣,衣领处缀着一枚明显的金色徽章。他用比校长直率得多的口气流利地说了起来:“今天的家长会是应PTA的强烈要求召开的。柏木的事情已经由部分报纸和电视作了报道,我们居住的地区不大,想必大家已经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了。眼下这种令人不安的、信息不透明的状态长期拖延,对孩子们的纯真心灵极为不利。我希望今天能在此将可以公开的信息开诚布公,让大家放心。同时,也希望在城东第三中学今后的工作上,继续得到各位的大力支持。拜托大家了。”
说完,他毕恭毕敬地低头鞠躬。寥寥数语后,他已经控制了整个会场。
“工作真卖力啊。”邦子身旁的棕发女
小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看来是一位干练的会长。”
“这位石川先生有四个孩子,一个个送来这儿上学,不愧是PTA当家人。”
“哦…”
“有人肯处理麻烦事,总是好的。”
“他本身也有工作吧,真够他忙的。”
“他是某建筑公司的社长。”棕发女
说,“很有钱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看上去要比老师们通达人情世故得多。
“所以,他出任PTA会长就跟玩儿似的。”棕发女
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笑声。邦子默不作声。
石川会长对此次事件发表了一通莫大的遗憾后,说道:“下面,就由校长先生来说明一下此事的前后经过,之后是答疑时间。对了,一班的家长可能注意到了,本应出席的一班班主任森内老师今天没来…”
津崎校长刚想走上前去对此加以解释,石川会长却紧握麦克风不肯放手。
“大家知道,森内老师是新人,年纪轻轻,这次受了刺
病倒了。当然,她已认识到自己的责任。虽然她今天缺席了,但请大家谅解。”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石川才将麦克风让给校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邦子暗自感到可笑,心想:这样的人真是哪里都有。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会场各处传来一阵小声议论。具体内容听不清,只知是有关“森内老师”的只言片语。估计窃窃私语的都是一班的学生家长。
麦克风回到校长手中,他并没有马上开口。石川会长又探出子身,快速地跟他说了些什么。
是在对校长作出指示,还是斥责他?看到津崎任人摆布的模样,邦子不
感叹:这位校长真是没用啊。
“呃,各位…”津崎校长尴尬地干咳几声后,从西服上衣内侧的口袋中拿出一份折叠好的稿子,顺手戴上老花眼镜。圆脸上架一副圆镜片的眼镜,两只小眼睛在镜片后面眨巴着。
“下面,由我来说明发现柏木的经过。”
聚集在体育馆的家长中‘直到此时才现出几分紧张的氛围。摇摆不停的脑袋全都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一齐
向津崎校长。
新闻报道只说过学校内发现了柏木卓也的遗体。从凉子口中邦子也仅得到“在边门旁”这一条信息。
津崎校长说,被发现时,柏木卓也躺在边门内侧的校园里,体身埋在雪中,已经冻僵。家长席上传来一阵惊呼。校长又说,发现柏木卓也并马上向老师报告的,是同为二年级的一名学生。会场里又出现了片刻的
动,包括邦子在内,家长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一情况。邦子心想:那孩子现在怎样了呢?
津崎的视线离开手中的稿子,抬起头继续说:“对于发现柏木卓也的同学,学校将予以谨慎对待,采取妥善措施,尽量缓解他所受的刺
。该同学的家长并未出席今天的家长会。我们将与他们个别沟通,保持密切联系。”
学校拨打电话报警,察警和救护车来校;对来校的全体学生发布校内广播;发放成绩单后,安排他们依次离校…津崎校长继续着他的情况说明。虽然他看着手里的稿子,可邦子觉得那只是时不时核对一下信息,该说的话他已全部记在了脑子里。虽说他看起来不怎么中用,可毕竟是校长。他的语调正逐渐趋于平稳。
说明过程中,他始终没有使用“尸体”这样的字眼,总是称其为“柏木卓也”“将柏木卓也送到医院”“和柏木卓也的家长取得了联系”…邦子心想,在学校,“死亡”应该是个最忌讳的字眼。这毕竟是个聚集着许多尚年幼的孩子的场所。
“事发后,我和班主任森内老师立刻拜访了柏木的家。当时他母亲在家,森内老师便陪她去了柏木所在的城东医院,让他们见了面。”
你的孩子去世了。当被人告知这一信息时,做母亲的会是怎样的心情呢?邦子也经历过亲人和好友的死亡,应当可以想见。但母亲对于孩子倾注的心血,远比其他的感惰更强烈,甚至完全无法比拟。对母亲而言,孩子是自己体身的一部分,是从自己的体身上分离出来的生命。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样特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学生们回去后,察警在校内进行了取证。”津崎校长将手上的稿子翻过一页,“无论是对校方还是对警方,都很难判定柏木是卷入了某起事件,还是遭遇了不幸的事故。校内的勘察取证因此而格外仔细,校方也作了力所能及的配合。”
邦子从包中取出她爱用的圆珠笔和笔记本。
“二十四
整天都未开展社团活动,没有一名学生来校。教职工倒是有几位,下午五点前也都回家去了。正门是锁着的,教职员工从边门进出。在他们回家后,边门由担任学校管理工作的岩崎总务关上了。之后,岩崎总务又于晚上九点和凌晨零点两次巡视校园。”
邦子用圆珠笔飞快地做着记录。
“晚上九点的巡视中,岩崎到过边门附近,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门也是锁着的。零点的那次巡视则仅限于校合内部。”校长有点难以启齿似的继续说,“如果岩崎那一次也巡视到校园,说不定就会发现柏木了。真是十分遗憾。非常抱歉。”
谁知道呢?在弄清楚柏木卓也的大致死亡时间前,什么也不好说。邦子心想,校长现在如此引咎自责也于事无补。
“说到察警仔细周到的勘查结果…”校长有点结巴地继续说,“校内并未发现任何外人入侵,比如窗户玻璃被打破之类的痕迹。校内物品与设施也未见异常。关于各教室内的状况,昨天学生们已经进入过,老师们也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校长的两条眉毛靠得越来越近了。
“本校通往屋顶的阶梯位于大楼西侧,正好在边门那一侧口阶梯顶端,即通往屋顶的门是打开的,可判断为登上屋顶的痕迹。屋顶有积雪,整片积雪上并无脚印,但门上的锁确实被人打开了。”
这时,坐在邦子对角线位置上的一名男子举起手,随即站起身开始提问。由于没有麦克风,校长听不清他讲的话。一名职员将手持式麦克风递给他。校长将子身猛地转向这边,小眼睛又快速眨了起来,圆镜片的老花眼镜滑落下来。
男子将麦克风凑到嘴边,开始发问:“那是什么样的锁?”
津崎校长重重地点了下头,回到麦克风的跟前。“正如大家看到的,本校的校舍都是旧建筑,通往屋顶的门用的是挂锁。钥匙保管在总务室的钥匙箱。”
接着,一位坐在央中位置的女
家长发问了。她的音调很高,能够听清楚:“平时用得着屋顶吗?”
“平时并不使用。”津崎校长立刻回答,“屋顶周围设有拦网,考虑到万一有危险,本校
止学生和教职员工登上屋顶。”
家长与校长的问答
起一阵微波,在人群间扩散开来。人们
头接耳,有人点头,有人头摇,一排排脑袋起伏不止。津崎校长又从西装口袋中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这次不是稿件,而是一条白色的手绢。他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似乎出了不少汗。
会场中的喧扰不见平息,也没有新的提问。津崎校长收好手绢,又将脸凑近了麦克风:“基于已有的发现,又考虑到通往屋顶的楼梯与发现柏木的后院的位置关系,便得出了柏木从屋顶的那个位置落下的可能
。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如何登上学校屋顶的,因此目前只能称之为可能
。”
上了屋顶,然后落下。校长有意选用这些毫无感情色彩的客观
表达:既不是登上屋顶后跳下来,也不说是被人带上屋顶后推下来。
邦子心想,该有人出来挑刺了吧。果然,刚才发问的男人立刻开了腔。他在座位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也就是说,是杀自?”
刹那间,会场里鸦雀无声。
“对了,我是二年级一班须藤明彦的父亲。”提问者自报家门后转过身,半对着教师,半对着家长,继续说,“我听明彦说过,柏木与同学们相处不太融洽,是个多少有点怪异的孩子。据说他早就不来上学了,我家孩子听说他死了,马上想到了杀自。事实也是如此吧?”
就在这直接得近乎无情的提问的最后,麦克风发出了“吱——”的一声啸叫,简直就是在场各位家长此刻的心情写照,也是对津崎校长最适时的拯救。得益于此,校长能借着那刺耳的余音平复心情,再开口说话。
“到目前为止,尚未发趣现可以视作柏木的遗书的物品。”校长缓缓说道,每个字似乎都经过细心咀嚼,十分谨慎。可他话音刚落,家长中间又发出一阵窃窃私语。邦子清楚地听到身后有人嘟囔:“谁知是真是假?”
“据柏木的父母说,柏木平时会写
记,可这
记现在并未找到。目前并没有能用来推测柏木近期心情的直接材料。”
一位母亲举起手,起身提问:“是不是他本人将
记销毁了?”
“不知道。”
“他的父母亲是怎么说的?”
“他的父母也不知道。”
这下,听众席中发出了明显表示不满的嘘声,一排排脑袋开始
烈晃动起来。
一直手握麦克风的须藤明彦的父亲,继续用直截了当的语气追问:“尸检结果呢?应该能够判明死因吧?校长先生不清楚吗?”
“正式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紧接着,津崎抢在须藤再次开口前补充道,“不过,昨天与今天,我们两次与警方取得联系,警方认为,柏木身上留下的伤是高空坠落特有的,即摔伤和骨折。此外并未发现别的外伤。”津崎校长的说话腔调叫人听了牙
直
。邦子心思,这简直跟律师说话一个味儿。然而要想准确表述事件,不,应该说想要明哲保身地表达,往往就会变成这样。
“这么说来,不还是跳楼吗?”
面对须藤的追问,校长眨了几下眼睛,回应道:“应该说是从屋顶顶坠落而死。至于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还是“别的原因?”
须藤突然
气了,像牙痛似的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校长的话未免过予谨慎了,我们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并非想归罪于某个人,能否请您更直率地回答问题呢?”
说到这里,须藤将脸转向家长们。“我的话或许言辞不当,但据我们家孩子说,柏木是个古怪的孩子。在场的一班同学的家长们,或许多少有所耳闻吧?对于这样的孩子,若是杀自,请明确地说出来。虽然值得同情,但我觉得还是直言不讳的好。不知道大家怎么想呢?”
邦子身边的棕发女
听了这番话,板着脸点了点头。每当她的下颌收起,脖子上就会出现深深的皱纹。
“杀自的可能
很大吧?”另一位坐着的母亲用高嗓门发问。
“对此我无可奉告。”津崎校长看来是准备慎重到底。
“他父母的看法呢?一般而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杀自,做父母的总该知道吧?”这位母亲话说得毫不客气,且介入过深。
石川会长上前从校长手里夺过麦克风:“柏木的父母都受了很大的刺
,这也是理所当然,尤其是他的母亲,已经倒在
上不省人事,察警无法询问她,葬礼也无法安排。我们根本无从深入了解。不过,”这时他特地加重了语气,“柏木的父母并没有吵闹着责备校方,或将此事归罪于谁。我以会长的名义保证。”
“可是,班主任不是感到责任了吗?甚至连家长会也不敢出席。森内老师明显在逃避。”
这口气就不仅仅是直率,而是透着恶意的刁难。尽管石川会长是个老江湖,可此时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出面制止。
“夫人,您这么说话,森内老师可就受委屈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自己班上的学生去世,作为班主任都会感到自责。”
“作为班主任,她当然有责任了!”
“对不起。”邦子这一列座位的另一头,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站起身,银丝边眼镜的镜框在荧光灯下闪闪发亮,“我是一班田岛房江的父亲。平时我和女儿交流比较少,对这位柏木同学也是通过这一事件才知道的。我女儿跟柏木从未说过话,对他完全不了解。”
这时,另一支麦克风传了过来。递来麦克风的是一名身材健硕的三十来岁的男子。递出麦克风后,他站到教师那排边上去了。刚才校长介绍过,他是楠山老师。
“呃…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班田岛房江的父亲。请允许我说上几句。”
他语调沉稳,口气庄重,让邦子感到放心。这样的会场里,具有如此风度的人物是必不可少的。
“刚才须藤的父亲也提到,最近一段时间,柏木没来上学。据我女儿说,这件事本身在班中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因为柏木在班里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请问事实真是如此吗?”
年级主任高木老师对校长低声说了几句话。校长点了几次头,再次转向麦克风。
“柏木从十一月中旬起便不来上学的确是事实。至于二年级一班的同学如何看待这一情况,请原谅我无法马上作出回答。答案只有逐一询问过一班的同学后才能知晓。不过,不来上学的学生心态因人而异,对待他们的方式也会有相应的变化。譬如在一些情况下,有朋友每天早上接他一起上学,或将听课笔记送到他家,类似这样积极主动的方法比较可取。而在另一些情况下,稍稍保持一段距离,静观其变的做法更能取得成效。”
“那柏木属于哪种情况呢?”
“属于后者。柏木不来上学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并不算长,同时考虑到柏木本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与其贸然刺
他,不如等他归于平静后,再慢慢取得沟通。这便是我们的应对方针。”
“这么说,正如我女儿和须藤所言,柏木没有朋友是符合事实的?或者至少可以说,他没有每天邀他一起上学,或打电话鼓励他去学校,或送课堂笔记给他看的朋友,对吧?”
“我说…¨随着一声微弱的发言,一只手举了起来。
田岛将麦克风递过去。
“我是三班一濑祐子的母亲。我女儿一年级时与柏木同班,还和他一起担任图书委员。他们虽称不上朋友,但有时也能在一起说说话。呃,我女儿祐子知道这次的事件后,非常难过,都哭了。”
“实在是非常抱歉。”津崎校长低头鞠了一躬。
祐子的母亲有些发懵。远远望去也能看出,她握着麦克风的手在微微颤抖。“呃,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您的女儿跟柏木多少有过一些交流。”校长帮助她解
了窘境。
“哦,对。可我女儿并不知道他最近不来上学的事情。升入二年级后,他们不在一个班,两人也疏远了。上个月月底,我女儿说在路上偶然遇见柏木,跟他打了个招呼,可他不搭理。呃,我女儿并不迟钝,应该说是个老好人吧。她想起还有借来的书没还,她是个粗心大意的孩子,看到柏木才突然想起来,就说有书要还,改天就把书带到学校里去。可是柏木说不用还。呃,就是说,让我女儿收着就行。”
她越说越急,越急就越说不清,最后连听的人都觉得混乱了。总之,后来两个孩子间发生过这样的对话:“那多不好,我明天带给你。”
“算了吧。反正我也不去上学。”
“咦?你不去上学了吗?为什么?”
“上学才傻呢。”
一濑祐子的母亲憋得面红耳赤,可依然很努力地继续说下去:“从那以后,我女儿再也没见过柏木。当时他恶狠狠的样子,似乎吓到我女儿了。该怎么说好呢,应该是无依无靠吧。真的,他当时的脸色很吓人。”
“啊…”石川会长适时地附和了一句,“还有这么回事啊?”
估计会长以为那位母亲会继续说下去,可她竟直接坐了下去。邦子心想,要是坐在她身边,应该能清楚地感受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颤动吧。
会场里再次鸦雀无声,大家都显得情绪低落。尴尬的氛围笼罩着在场的家长们。
“如此说来,柏木还真足个孤独又固执的孩子啊。”这次仍然是田岛房江父亲的沉稳声线,把握住了会场的气氛。
他抬起头,犹豫片刻后,向校长提问:“不过听我女儿说,柏木不来上课,是因为之前的一次冲突事件。他抡起椅子跟什么人打了一架。我女儿还说,那根本不像柏木会做出的事情,她因此十分震惊。您能否详细说明其中的原委呢?”
邦子
了
后背,重新端正坐姿。这事儿她是头一回听说,凉子从未向她提起过。
津崎校长又跟高木老师窃窃私语起来。田岛房江的父亲继续站直,等待答复。不一会儿,高木老师起身走到麦克风前。
“我是二年级的年级主任高木。由于您的疑问和我有些关系,所以由我来回答。这件事说来话长,请大家耐心一些。”
说完,她环视会场一周。她很镇定,比校长更有威势,简直是从校园剧里走出来的资深女教师。这类教师一般不受学生
。
高木老师以伶俐的口齿侃侃而谈:“您提到的冲突事件确实发生过。时间是十一月十四
的午休时间,地点在二楼的理科准备室。当时,柏木与同年级的三名男生发生口角,之后事态升级,在场的一班同学十分惊恐,便叫住了经过走廊的我。我到场后,发现没人受伤,就制止了这起冲突,但没有当场询问事情的经过。我让他们四人在放学后到教师办公室来找我。”
这时,麦克风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啸叫声,高木老师却根本不当一回事。
“结果,来教师办公室的只有柏木一个人。我问他冲突的原因,他说,当时他独自待在理科准备室,那三个男生进来后,随手将标本和器材拿出来玩,他上前阻止,随后开始争吵。就在此时,一班其他同学跑来慌慌张张地劝架,并跑出来叫我。冲突事件的直接相关者,连柏木在内只有四人。”
“这只是柏木的一家之言吧?竹田岛房江的父亲问道。
“是的,与他发生冲突的另外三人的说法,等一下我会说明。是柏木还是别人先抡起椅子发起进攻的,我并未看到。不过当时室内桌椅散
,有些还倒在地上,其他同学都很害怕,因此我判定这起冲突应该不只是口头上的。柏木说自己被人揪住衣领推了出去,但并未受到伤害,不必接受治疗。他当时非常镇定。”
说到这里,高木老师用挑衅般的目光扫视会场。
“与柏木发生冲突的三人并非二年级一班的学生。他们午休过后的第五节课,并不是来理科教室听课的,却擅自闯进准备室,随意摆弄里面的器材,还对出面制止的柏木施加力暴。这自然不是什么正当行为。我对柏木说,你出面阻止他们胡作非为是正确的。老师会严厉批评他们,让他们来向你赔礼道歉。我还告诉他,如果就此事再发生任何冲突,要马上报告老师。”
高木老师声音洪亮,说话时两眼放光。邦子注意到高木老师的眼神并非在挑衅,而是在生气。她那怒不可遏的模样,仿佛刚才描述的事件就发生在昨天,依然历历在目。
“我也从闯入理科准备室的那三名男生那里了解过情况,他们承认大致过程与柏木所说基本一致。不过他们声称是柏木主动挑起争端的。柏木辱骂了他们,他们感到受了愚弄才发火的。我询问辱骂的内容,他们没说。他们当时都相当冲动。”
“无论经过如何,擅自闯入理科准备室,随意摆弄器材和标本,总是他们的不对。在我指出这一点后‘他们也承认揪住柏木并将其推开的力暴行为,因此我要求他们向柏木赔礼道歉。我吩咐他们明天同一时间到教师办公室来后,就放他们回去了。”
高木老师吐出一口气,
了
背,继续说:“第二天,尽管不太情愿,三个人还是照我的吩咐来到教师办公室。柏木却没有来。从那天起,他就不来上学了。”
高木老师目光炯炯,依然充满愤怒。邦予感到,这愤怒中多少有一分是针对班主任森内老师的。
“我们很担心,便立刻去他家进行了家访。柏木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我们只能隔着房门和他对话,他清晰地表明,再也不想去学校了。我自然地认为,他不愿上学的原因来自理科准备室发生的时间,于是对他说,那件事我们会认真处理,他们对你施暴是不对的,一定让他们向你赔罪。可柏木回应说,自己不上学的原因不在于此,无论老师如何处理,都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这不像是二年级学生会说的话。
“这是柏木的原话?”田岛房江的父亲问道。高木老师没有看笔记本,而是凭记忆说的,难保不走样。
然而,高木老师坚决地答道:“是的,这是柏木的原话,我并未作丝毫改动。”
“那柏木是否说过,导致他不愿上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高木老师瞬间垂下眼睛,随即回应道:“他说,‘不想再和学校扯上关系了,所以不去上学了。’这是柏木的原话。”
家长们发出叹息声,面面相觑。邦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棕发女
。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柏木的这一说法,校长先生也知道吗?”
高木老师回头看了看津崎校长,校长点了点头,走到麦克风前。
“知道。因为我和高木老师一起去了家访,当场亲耳听到的。”
田岛房江的父亲酱重重的鼻息
在麦克风上,声音顿时放大了不少。邦子觉得,他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之后,我们几乎每周都去家访一次,柏木却几乎不和我们说话。对处于如此状态的学生,若急于沟通,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我认为,在继续坚持家访、持续关注柏木的同时,必须耐心等待他的心理变化。这也是同高木老师、森内老师商量的结果。”
“这么说,校长和年级主任、班主任都只是倾听柏木的诉说,并没有批评他?”
“在那种情况下,批评学生不会有什么效果。”
“一个初二学生说他不想再和学校扯上关系了,这也不批评吗?告诉他‘你太任
了’‘这么想太草率了’等等,这类训诫和教导都没有吗?”
家长之中的议论声越发嘈杂。在逐渐失控的会场前呆立着的津崎校长和高木年级主任,让邦子联想到向池塘里扔石子的孩子。他们呆呆地看着水面上的波纹,等待水面重归平静后会有鱼蹦出来。
突然,第一排靠边的座位上,有新的提问者站起来发话了。
“这不过是小孩讲的歪理罢了。”
这是个嗓音
犷沙哑的男人。小个子,微胖,就身材而言倒是和校长颇为相似。只是两人的体量明显不同。如果说津崎校长是“豆狸”那这一位就是“豆猪”
“这难道不是教师们对于理科准备室事件处置不当的结果吗?那孩子害怕被那三个人痛打,不是吗?”
校长和年级主任都无言以对。
“那帮人到底是谁?从刚才就一直没说出姓名。大家也都很想知道吧?”他转过身注视着会场,那架势与其说是在请求支援,倒不如说是在煽动,“老实说,我听我们家孩子提过,心里有数。老师就别隐瞒了,不就是那一伙人吗?”
一股与刚才不同的
动涌出会场。
“对不起,我认为理科准备室里发生的冲突与柏木的死亡无关。请允许我暂不公开那几位学生的姓名。”
像是要截断津崎校长的话头似的,那个哑嗓子男人匆匆挥了挥手,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什么呢,校长大人?怎么会无关呢?明摆着是欺凌事件吧?柏木阻止大出一伙人的捣乱行为,结果被他们盯上了,受到了欺侮,才不来上学的,最后还寻了短见。说白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总之,这就是校方的失职。”
校长缄口不言,以此作为反驳。邦子认为他的做法十分明智。此时的会场简直炸开了锅,每个在场者都忙着
换意见,有的
头接耳,有的点头应和,会场内的温度顿时升高。人们口中迸出的语言碎片像纸屑般升向空中,翻腾飞舞着。
大出。刚才那人提到了这个人名。邦子连忙记在了笔记本上,准备回家后向女儿打听一番。
“那是个出了名的坏孩子。”邻座的棕发女
看到邦子在记录,便像加注释似的说道,脸上又浮起了冷笑,“这位大出是二年级的问题学生。刚才提到的在理科准备室里捣乱的三人,应该是大出跟他的手下。他们平时顶撞老师,扰
课堂秩序,迟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饭,相当令人头痛。”
“有这样的学生?”
“如今哪个学校没几名问题学生呢?至少公立学校里已经司空见惯了吧?”
这孩子的父母今天应该不在场吧?如果当场听到自己的孩子被人诟病,一定会马上展开反击的。
嘈杂的人声尚未平息,津崎校长手握麦克风低头说道:“柏木拒绝上学的状态不曾有丝毫起
,最终导致如此不幸的后果。作为校长,我深感责任重大。您说的没错,确实是校方能力不及,处置不善。但是,目前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柏木之死与第三者相关。因此不能轻易将其他学生卷入这一事件。敬请理解。”
让人联想到“豆猪”的男人嗤之以鼻,脸上挂着冷笑。他在确保整个会场都见到这一表情后,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津崎校长的脑袋始终低垂着。
在群情汹汹的氛围中,声音重叠在一起,拧成一片责问,甚至还掺杂着怒吼。
“真的没有遗书吗?”
“没有藏起来吧?”
“其实,学校知道实真的死因吧?”
这些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想听得邦子目瞪口呆。校长和老师们终究失去了平静,显得颇为狼狈。
“不,不,哪有此事…”
“是不想让家长看到对校方不利的内容吧?”
“不,真的没有发现遗书。警方也调查过…”
“他的父母呢?学校是否施加过压力,让他们不要声张?”
“如果是杀自,怎么会没有遗书?”
邦子也有点犯糊涂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原本不想发言,可看到如此混乱的场面,竟也有点跃跃
试。要
一脚吗?毕竟自己也有想说的话…
这时,那个沉稳的声音又响起了。是田岛房江的父亲。
“各位,请一个个按顺序发言。“他通过麦克风向大家呼吁道。
会场里人头攒动,像极了一群在做布朗运动的微小粒子,还仿佛有无数视线正不规则地四处散
。他猛地站起身,将整个会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脸上
出了前所未见的严厉神色,让人感到无与伦比的威严一一谁要是再胡乱说话,就别怪他不客气。
会场里终于又开始恢复平静了。田岛房江的父亲颇为满意地环视四周后,再次转身面向教师们。
“关于我刚才的提问,我认为已经得到了详尽的回答。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高木老师。”
“在。”年级主任有点紧张。
“对柏木施暴的那三人,后来向他道歉了吗?譬如通过电话,或亲自上门道歉。”
高木老师摇了头摇:“结果还是没有道歉。”
“柏木曾和老师们隔着房门交谈过,对吧?那么,他和同班同学间有没有过类似的交谈呢?”
“没有同学去过他家。”
“那么,班主任老师是否曾呼吁同学们去看望他呢?”
高木老师首次显出踌躇的神态。
“森内老师并未向我提及,她是否曾动员过同班同学。”
“您不清楚是吗?”
“是的,我会去确认。”
“那么您自己以及校长先生,也没想到过这个方法吗?”
校长与高木老师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垂下眼睛。恢复镇定后,校长再次凑到麦克风旁,田岛房江的父亲却抢在他之前,向会场中的家长们发问:“刚才,有位柏木一年级时的同班同学的母亲发过言。请问,还有哪位家长的孩子曾与柏木比较亲近,或具有一定程度的朋友关系呢?”
会场里鸦雀无声。刚才那群情
奋的场面顿时烟消云散,转而带上了几分尴尬的氛围。
看来,谁都不为柏木卓也担心,也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更没有哪位同学会照顾柏木的心情,约他一起上学。就连这些孩子的父母们也是如此。
过了一分钟左右,田岛房江的父亲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返还麦克风,重新坐定。大家感到仿佛翻过了一座大山、克服了一个难题般如释重负。邦子也是如此。不知不觉中,原本
受责难,差点被
入死角的校方,开始得到大家的理解了。
然而,现在放心显然为时过早。
“大出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吗?”一个女
的声音响起,直截了当的提问令全体家长脊背一凉。如果将刚才校方和家长间的
舌剑比作网球比赛中的近网拉锯,那么现在的提问简直是往球场里扔球拍的犯规行为。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津崎校长反问道,额头冒出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位于会场央中的提问者仍然坐着:“就是不在场证明。柏木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二十四
的半夜。当时大出他们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你们知道吗?”
“可是,为什么要问这个…”
“大出他们将柏木叫到学校并推下屋顶,不是没有可能吧?偷出钥匙跑到屋顶上的事他们绝对干得出来。察警调查过他们吗?”
津崎校长没有掏出手绢,直接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
“对不起,正如我刚才的说明,无法证明柏木的死与他人相关。
因此我无法答复您的问题。”
“难道不觉得可疑吗?”一个尖锐的声音冒了出来,如同当头一
,“不将凶手绳之以法.我们就不能放心地让孩子来上学。说实话,这样的家长会本该有察警出席。不通报警方的调查进展,这场会议就毫无意义。”
低低的赞同声此起彼伏。校长字斟句酌为自己披上的
壳般的屏障障就此土崩瓦解,一切都已暴
无遗。“大出”这个名字也被家长们颇频提起。
“柏木是否被人杀害,这一点尚无定论。”高木老师上前说道,从表情看,她已忍无可忍,“刚才的发言极易导致对大出的误解。请不要随便使用‘凶手’一词。”
刚才的那名女
又说了句什么,由于声音变了调,邦子没能听清。包庇学生,隐瞒事实。身边的家长又随之
动起来。
发言者终于站起身,双手扯着麦克风的连线在空中胡乱挥舞,还劲使摇着头,说道:“我来告诉你,我们家孩子一年级时被大出俊次打过,还被他从楼梯上踢下,造成腿部骨折!老师们可别装不知情。当时我要去告他,可你们说事关学校声誉,求我别告。就是因为你们没管教好这种
氓学生,才酿成了杀人惨祸!”
场内一片哗然,家长们都沸腾了。言语的纸屑裹挟着情绪的灰尘,将会场搅和得乌烟瘴气。
“真有这回事吗?”
“快讲讲清楚!”
“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学校到底隐瞒了什么?”
有些家长甚至站起身准备冲上前去,仍在座位上的家长们也班明显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
“对不起。”那个曾在中途递送麦克风的男老师走向前方,挤到校长和年级主任之间,凑近立杆式麦克风。“我叫楠山,负责二年级的社会课程。我了解柏木和与他发生冲突的那三名学生。那天发现柏木后,我一直都在现场。我看到过柏木的遗体。”
津崎校长想去阻止他,他却嫌麻烦似的将校长推开,
烈抗辩道:“有什么关系呢?根本没必要隐瞒!”说着,他又凑到了麦克风跟前。
家长被他提起了兴趣,不再胡乱发言,会场重归平静。楠山老师或许从中获得了自信,将会场扫视一遍后,继续说道:“我亲眼所见,柏木的体身上并无遭受力暴留下的痕迹,脸上的神情也很安详,实在不像是被人推下来的。而且…”
没事的,校长,让我说出来吧。楠山老师的心底或许正如此祈求着。他撑开胳膊肘,仿佛在跟校长较劲。校长见状,只得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我们也从柏木的父亲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他说柏木在拒绝来校之前,精神状态就很不稳定。他担心长此以往,柏木会不会杀自。也就是说,柏木的父亲确信他是杀自的。他也对察警说过类似的话。”
整个会场刹那间冷却下来,就像脚底的
子被人拔去,先前白热化的气氛都从漏
走了似的。
“确实,我们没有发现遗书。但不写遗书杀自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从屋顶上跳楼而死本就是一种突发行为。”
会场里静悄悄的。仿佛忍受不了这种寂静,之前那位女
发言者突然用刺耳的尖声说道:“可是,我的孩子…”
“那是两回事!”楠山老师立刻展开反击,麦克风又应声啸叫起来。这阵啸叫格外漫长,仿佛在不断抱怨:行了!我已经受够了!
在阵阵刺耳的金属声中,邦子不由自主地捂上了耳朵,却仍能听见邻座那位棕发女
恶狠狠吐出的词句:“无聊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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