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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轻易相信。根据嫌犯的招供展开调查是十分危险的,往往会遭遇翻供,甚至被倒打一耙。

 “我们今天来这里,只是跟你打个招呼罢了,已经仁至义尽了。走吧,我们回去。”

 凉子麻利地站起身。真理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惠子看了看她们两人的脸,抓住椅子的扶手,也慢地起了身。

 “打扰了。”

 故作恭敬地鞠了一躬后,凉子推着惠子的后背抬腿便走。保镖山崎晋吾朝这边回过头,退后一步让开道路。他是想最后一个离开吧。

 这时,大出俊次慢慢地把脚从桌子上挪了下来,沙滩拖鞋的鞋底拍打在地板上。他不合时宜地高声喊道:“结论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了吗?”

 凉子按着垂头丧气的惠子和脖子发硬的真理子两人的后背,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说你们调查的结论呢!”大出俊次满脸通红,小小的黑眼珠里好像才开始涌出生气,“怎么调查不都一样?结果总是我不好,对吧?你们想证明是我杀死了柏木卓也,对不对?”

 “你是笨蛋吗?”凉子也提高了嗓门,“我们刚才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听不听不都一样?”大出俊次站了起来。

 凉子刹那间摆好了击架势,防备对方扑过来抓住自己。山崎晋吾一动不动,沉默地注视着大出俊次。

 “三中的学生里有谁会站在我这边?一个也没有吧?藤野,你现在高举大旗要开展调查,不是正好给那些以前看到我就吓得发抖的家伙一个说我坏话的机会吗?”

 “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

 “就为了知道这个去调查?把我当成鱼,放到砧板上任人宰割?你们有这样的权力吗?藤野,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了不起了?”

 “所以我也这么说嘛。”惠子小声说道。

 大出俊次哼出重的鼻息。凉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为了不让大出俊次看出来,她又握紧了拳头。

 “我可没有妄自尊大啊。”

 “哦,是吗?优等生嘛,总是这副模样的。”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并非只是针对俊次,多半也在气自己太拖泥带水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你又有什么意愿呢?”

 像是很意外似的,大出俊次挑起了两条好看的眉毛。这家伙长得还帅。

 “我无所谓。”答非所问,“事到如今,无论你们做什么,我的形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早就是个罪犯了,而且是杀人犯,是根本不存在的凶杀案中的罪犯。不是早就得出结论了吗?我不是什么嫌疑犯,而是被、被、被…”

 声音结巴,脸也歪了。

 “被告?”真理子问。

 “对,被告!真讨厌。”

 “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你老爸雇的律师?”

 “关你事!”

 “你不是被告。又没有上过法庭。”

 “不是已经上过了吗?”

 这次的怒吼声直冲天花板,还响起了回音。惠子吓得缩作一团,真理子跳了起来。凉子全身僵硬,眨了眨眼。只有保镖山崎晋吾毫无反应。

 “不是早就审判过了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随随便便地对我作出了有罪判决。你们所有人!”

 是错觉、心理作用,还是某种希望模糊了凉子的眼睛?她竟然在真切吐出内心想法的大出俊次的眼角处,发现了某种闪光的东西。

 随意的审判,被告缺席,被判有罪。大出俊次说得没错。谣言、猜测、中伤,一切不都指向一个方向吗?学校的家长会,HBS电视台的节目;大出家接到的恐吓电话;家里遭到纵火,祖母葬身火海。

 一个上天赐予的灵感闪过凉子的脑海。

 她抬起头,面带微笑,睁大眼睛正视大出俊次那张变了形的脸。

 “既然这样,我们就来搞一次真正的审判。”

 “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漏气似的惊呼。是惠子、真理子,还是大出俊次?连保镖山崎晋吾也吃惊地看着凉子“我们来一次名副其实的审判吧。在大出出席的前提下,决不随意了事。动用三中三年级学生的力量,办一次公平,公正的校内审判!”

 这下连大出俊次也犯迷糊了,目光游移不定。

 “又要让我当被告?”

 “你不已经是被告了吗?再当一次又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凉子大胆地对他笑了笑,“这次要为你配上律师。你想说的话可以在大家都听得到的场合堂觉正正地说出来,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证明…清白?”大出俊次嘟嚷着歪了歪脖子。

 “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干。”惠子好心帮他解释,随即小声添了一句,“笨蛋。”

 “藤野你是笨蛋吗?”

 今天大家已经互相骂过无数次笨蛋了吧?

 “又怎么了?”

 “谁会当我的辩护人呢?三中的同学里没有这样的人吧?”

 凉子将手放在前,那是心脏的位迓:“我来做你的辩护人。”

 藤野凉子将作为大出俊次的辩护人出庭。

 “由我这个不受你,不被你信赖,而且最可能将你称作罪犯并处决你的人来当你的辩护人,这样效果最好吧?”

 “想坐到检察官位子上的家伙估计会有很多吧?”患子低声念叨着。大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却翘起嘴角笑了笑说:“反正我不会去当检察官的,你放心好了。”

 “你这种笨蛋当得了吗?”

 “哦,是哦。行啊,行啊。”

 真理子双手抓住凉子的袖口,整个人好像都挂在了凉子的短袖衬衫上:“小凉,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只是初中生,怎么做得了这种事呢?”

 “如果从一开始就觉得初中生做不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

 “需要人手。”作出简短发言的是保镖山崎晋吾。

 凉子回头看着他,对他点点头:“是啊,光有检察官和辩护人还是无法审判的,一定要有法官。”

 大出俊次突然爆发出一阵异样的大笑:“法官一定是让老师来做的吧。闹到最后,怎么判不还是早就决定好的?”

 凉子不慌不忙地说:“不会让大人参与的,我们可以釆用陪审员制度。”

 “陪审…”真理子怪叫一声。

 “就是召集一批普通人,听取双方意见后集体判定是否有罪。”惠子的解释完全正确。

 “胜木,你对审判很精通啊。”

 惠子有些慌了:“我才不懂呢。我又没上过法庭。”

 凉子笑了:“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一些法庭术语,还有,你刚才不是说过‘坐到检察官位子上’之类的话吗?”

 “悬疑电视剧里不都有吗?”惠子辩解似的嘀咕道,“电影里也有。我老妈常看。”

 “看来我也要看看这类电视剧。”真理子颇为佩服地说。

 大出马上对她指手画脚起来:“像你这种脑袋空空的家伙也来审判我?开什么玩笑。”

 “我也是脑袋空空的。”惠子反击道,“只要检察官和辩护人能够说服我和仓田这样的人不就行了?陪审员制度不就这么回事吗?”

 惠子讲得一点没错。凉子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喂,你们的脑子还正常吗?”大出俊次终于只能说这样的话了。就像一座城池,护城河已经填平,眼看着就要陷落了。

 “正常,可正常了。下一步要建立起相应的体制,还要重新招募人手。”

 “陪审员共有几个?”真理子问。

 “十二个呗。”惠子答道,“向坂和野田?他们也没有当检察官的脑袋和底气,只能跟我们一起当陪审员。”

 “向坂?野田?”大出皱起眉头,“这些家伙都是谁?”

 “见了面就会认识。”

 “是啊。都是受过你欺负,或者为了不受你欺负而夹紧尾巴不声不响的家伙。”

 “难以置信。”大出抬起头,也许是想看看蓝天吧,可头顶上只有污迹斑斑的天花板,“让这些家伙来判我是否有罪?一点也不公平啊。惠子,估计你就想投有罪的票吧?”

 “倒是这么想过。”惠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形式确定,立场明晰。凉子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她已经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陪审员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凉子对大出俊次说,“一旦决定,就必须遵守。大出,你就相信我们三中的同学一次,怎么样?反正对你来说,情况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可是…”

 “受到伤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大家都很讨厌目前的状况啊。”

 大出俊次沉默了,倒不是被凉子说服,他只是在倾听罢了。

 “当然,要召集人马并不容易…”

 “又咋了?喂,藤野,拜托。”

 “我懂我懂。我不会退却的。”

 “这次,”山崎晋吾一开口,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跟之前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不一样?”

 “上次,藤野她发出呼吁时,大家心里都很害怕。”

 要是参加了这次调查,不知会遭到大出俊次怎样的报复。大家都跟大出俊次有同样的想法,认为结论早就有了。

 “可这次大出本人也参加。正像藤野说的,讨厌目前状态的同学大有人在,应该能够召集起很多人。”

 真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山崎晋吾,都出了神:“山崎,你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山崎晋吾的眼角出了笑意。他又对凉子说:“要找的不只有陪审员。”

 “哎?”

 “法庭上还需要其他人。”

 “法官?”惠子话道,“即使是陪审员制度,也得有法官高高在上地坐着,像个主持人,还要时不时地训斥一下辩护人。”

 “嗯,这个也需要。”山崎晋吾朝惠子点点头,“要找合适的人来做。”

 “是啊…”

 “我知道了!”真理子跳了起来,“山崎君说的是当犯人发飙时能将其制服的人,对吧?”

 “什么犯人啊!”大出俊次怒骂道,话音显然缺乏底气。

 “啊,对不起。应该说被告。”

 凉子也是刚刚才明白。不仅仅是制服被告,还要维持法庭秩序,有点像保安,叫什么来着…

 “法警。”山崎晋吾自己说了出来。

 “对,就是这个。”

 “不是已经有了吗?”惠子耸耸肩,轻松地说。真理子也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

 “愿意当吗?”凉子问道。

 山崎晋吾没有看凉子,倒是看了看大出俊次。

 ‘怎么了?“大出俊次怯生生地喊道。他原本是想虚张声势的。”嗯。“山崎晋吾微微一笑,答应了。

 凉子他们立刻开始了宣传活动,向三年级全体学生公布将举办“校内审判”的消息,并招募参与者。

 由于眼下正值暑假,一个个打电话通知难免词不达意,他们决定采用书面邮件的形式。为了节约费用,邮件使用的是明信片,文字由凉子撰写,向坂行夫和仓田真理子负责用贺年卡的格式印刷。明信片和油墨的费用都是大家用零花钱凑的。

 三年级学生在暑假中有一天返校。七月三十二这天,学校会向希望在八月接受应试补习的学生说明程安排,并公布开放用作自习场所的教室。凉子他们寄出的明信片上写明,希望参加“校内审判”的同学可在这一天放学后到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集中。即便不想参加,只要感兴趣也可以来,因为审判需要旁听者。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针对校方做一些工作。凉子原本打算单匹马直接去找代理校长冈野涉,却被胜木惠子拦住了。

 “我也一起去。”

 “你去当然能为我壮胆,可是…”

 “我可是说真的。我向北尾说明过校内审判的事,他说他也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是冈野那家伙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需要火力掩护。”北尾老师被她拖下水了,“藤野,你被高木打了以后,有没有留下诊断报告?”

 没有那么严重的伤。

 “傻了吧?伤重不重无所谓,留下诊断报告自有用处。看来跟老师们打交道,你还是经验不足啊。”

 凉子笑了:“嗯。不过没关系,有我妈呢。”

 藤野邦子已完全进入备战状态,准备随时随地全方位支援凉子。“你们就是‘七武士(注:1954年由黑泽明执导的同名电影《七武士》中的七名人武士,在此比喻人数虽少,却是伸张正义的豪侠。)’,对吧?加油。”母亲说。

 “七武士?什么意思?”

 “我借录像来,你看了就明白了。”

 北尾老师给出指导:和代理校长冈野见面前,必须制定出一份详尽的计划书,要事先明确审判的程安排和争点。

 “程安排…该怎么安排才好呢?”

 “办事不牢靠啊。一开始就这样,暑假里会什么都办不成的。准备阶段两星期,八月一到十四;八月十五开庭,庭审五天;八月二十判决。这样不就行了?”

 安排得妥帖又合理,北尾老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大家都是外行,我也什么都不懂,但必须当机立断。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争点。”他又说道,“也就是检方将以什么样的罪名起诉大出俊次。”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惠子撅起嘴,“就是柏木卓也的…”

 “杀人嫌疑,是吧?”

 此刻,凉子、惠子和北尾老师正在体育馆的角落里商量着。北尾老师是运动社团的统括部长,即使自己担任顾问的社团没有训练,暑假里也必须来校。今天轮到羽球社在体育馆训练,他们交谈时,一直听到球鞋‮擦摩‬地板时的啾啾声,以及大力扣杀时的呐喊声。空气中弥漫着健康的汗水味,热得像桑拿浴室。

 “是的,就是杀人嫌疑。”这句话的分量加速了凉子的心跳。也许北尾老师是为了让自己好好体会这种感觉,才故意那么问的吧。我们要办的,是一起凶杀案。 °“被告只是大出俊次一人就行了?”

 “是的。不涉及桥田和井口。”

 “反正主犯肯定是俊次,起诉他一个不就行了?”惠子故意用鲁的语气说,“这叫单独审判。在真正的审判中常常会有。”

 北尾老师拍了一下惠子的脑袋:“别说得跟真的明白似的。不过有一点要表扬你,这的确不是真正的审判,是模拟审判。如果什么都非得搞得跟真的一样,那就大错特错了。”

 凉子也隐约察觉了这一点,只是不知具体该怎么办。

 “那如何跟真正的审判保持适当的区别?”

 惠子不吭声了。悬疑电视剧不会提供这一难题的答案。

 “尽量协商解决吧。”北尾老师说,“要是像真的法庭那样,检察官跟辩护人分成两个阵营舌剑,会演变成持久战。你们毕竟只是初中生。”

 “意思是要通力合作?”

 “是啊。就像挖隧道,一声令下两边一起开挖,然后在中间碰头贯通。而真相就在中间。”北尾老师低声说着,眼睛仍追逐着空中来回穿梭的羽球,“桥田和井口都可以成为重要的证人。他们要是肯出庭就好了。”他嘟嚷着,“桥田出庭的可能还是大的。他应该也想自证清白。井口就难说了,他还在住院…干脆叫他父母出庭算了。”

 北尾老师说得轻松,可凉子和惠子不由得惊呼起来。

 “他的父母?要让大人出庭吗?”

 北尾老师瞪起眼睛:“事到如今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是未成年人,每个人背后都有大人撑。如果这次审判与监护人毫无瓜葛,反倒不自然了。”

 “这么说,连俊次的老爸也要…”

 “在法庭上他总不会发飙吧?就算发飙,不是还有山崎吗?”

 惠子斜视着北尾老师:“北尾,你一个劲地煽动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能直呼老师的名字吗?”说着他又敲了敲惠子的脑袋,“若有必要,也可以把我们老师传到法庭上去。如果有人无视你们的传票,我去说服他,还不肯的话就以‘不愿出庭’作为证据来处理。”北尾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轻微的怒容,但很快就消失了。接着,他终于将脸转向凉子:“辩护的方针确定了吗?”

 凉子立刻回答:“检验大出的不在场证明。”

 幸运的是,柏木卓也的死亡推定时间是确定的,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五凌晨零点到两点之间,只要证明大出俊次在这段时间内不在三中的屋顶上就行。

 对此,凉子曾和大出俊次谈过,并要求他将去年圣诞夜的行动尽可能详细地列出来。他说那天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跟往常一样出门、回家,倒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

 即使如此,除了他的家人,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看到过他。

 虽说是临时抱佛脚,凉子最近正在拼命收集、阅读有关陪审员制度的书籍。野田健一帮她在图书馆査找资料,还说要将审判的规则和陪审员心得做成摘要后分发给大家。

 “不在场证明?那倒是最直截了当的。”北尾老师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得早点确定检方的人员名单。

 “有了计划书,就能取得使用教室的许可。就算冈野不情愿,我也会想办法让他点头。只要确保场地就能开庭。我会以课外活动的名义去争取,放心好了。”说出如此振奋人心的话语的北尾老师也有所担忧,“我担心的是检方的成员。山崎说的话不无道理,采用这种方式,陪审员和旁听者很容易召集,可检察官就有点难度了,毕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到大出俊次的对立面去。虽说大出本人也知道…”

 北尾老师摇了两三下头,像是在叹气。

 “大出的脑袋根本搞不懂分工、形式、职责之类的含义。对他来说,大概只有同伙和敌人的区别。”

 “是看不上的家伙和可以拿来跑腿的家伙的区别。”惠子说。

 北尾老师朝她看了一眼,说:“哦,被你找了个茬。嗯,应该就是这样的。”随即又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跑腿的家伙。”凉子说。

 “嗯。藤野你很能干的。”惠子说。

 看到北尾老师又要开始调侃,惠子赶紧抢先说:“我可不是吹捧藤野。她老爸是刑警,而且是警视厅的,专管杀人、抢劫等重案,对吧?俊次就怕这种。应该说是怕权力,还是权威?”

 “对教师这种权威,他可是一点也不怕。”

 “还不是因为你们老师自己不争气嘛。”

 对于口无遮拦的惠子,北尾老师只有苦笑。“你说得是。”望着空中飞舞的羽球,他轻声说了一句。

 ·

 凭着连续两天每天只睡两小时的拼命劲儿,凉子终于写出了校内审判的简要说明和计划书。七月二十八,被睡眠不足和高温弄得昏昏沉沉的凉子来到学校,在北尾老师的陪同下去校长室,与代理校长冈野见了面。被排除在外的惠子感到很憋闷,因为北尾老师对她说:“你要是跟去了,能谈成的事情也会谈不成。”

 由于北尾老师事先打过招呼,此刻冈野正等待着凉子前来。事先猜测有一半概率会在场的高木老师缺了席,取而代之的是楠山老师。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痛快,但由于有北尾老师的陪同,见到凉子后,他没有立刻暴跳如雷地发作起来。

 “你们一定要这么做,是吗?”冈野倒冷静得出奇,紧盯着凉子的眼睛问道。这家伙这么多年的老师也不是白当的。他的目光确实能够直指人心。

 他似乎在为凉子感到可惜:好好的优等生,怎么偏偏走错了道?凉子确实偏离了学校希望优等生去走的道路,可是…

 “是的。”简洁才是上策。凉子用坚定的目光仰视代理校长。

 “拜托了。”北尾老师鞠了一躬,“请理解她的心情。如果给学校添了麻烦,由我负全责。”

 北尾老师今天难得地穿了西装。说完这句话,他从西装的内袋里出一个信封。凉子看了一眼,不由得倒一口凉气。

 信封上写着“辞职信”三个字。

 “请代理校长收下。”

 将辞职信放到桌上后,北尾老师又鞠了一躬。

 代理校长冈野看了一眼辞职信,说:“明白了。我暂时保管到八月二十为止。”他又看着凉子点了点头,“我对审判不甚了解,但听说采取陪审员制度时,会出现判决不成立的状况,此时我不允许重审。机会只有一次,这就是我的条件,可以接受吗?”

 “同意。”凉子说,随即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句,“谢谢!”

 冈野不再看凉子,而是看着桌上北尾老师的辞职信。

 正要出校长室时,一直满脸不快的楠山老师终于开了腔:“藤野,我对你非常失望。”

 凉子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北尾老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凉子回头望去。发现楠山老师的表情从愤怒变为了责难:“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你利用高木老师打你耳光的事大做文章,抓住老师的软肋为所为,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

 楠山老师虽然有点急,却通情达理,做事干脆,在学生中相当有人缘。可也有学生的看法刚好相反。他们说楠山老师相当讨厌,认为他不讲道理,遇事的态度特别自以为是。

 这两种看似对立的说法都是有进理的。只要符合楠山老师的判断标准,他就是通情达理的,如果不符合,那就别有半点指望。

 “十分抱歉,让您失望了。”凉子显得游刃有余,毫不惊慌。这种程度的打击她完全有心理准备。父母也提醒过好多次。“可是老师,我还是要干。”

 说完,凉子便关上了校长室的门。

 “哎呀,真闷热。”来到走廊,北尾老师便下西装外套,解下领带。

 “老师,您穿的这身本就不是夏天穿的薄西装啊。”

 “反正只是在毕业典礼上穿穿,准备那么多种类也没意思。”

 “谢谢您。”

 “谢什么呀。”北尾老师快步朝前走着,似乎有点害羞。

 “您都已经递辞职信了,不要紧吗?”

 “嘿嘿,”北尾老师笑了几声,“藤野,你看老师我多大年岁了?都已经五十四了。”

 真没想到。一直以为他还年轻着呢。

 “我这种人当不了校长,就这么装模作样地混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前程。既然这样,还不如在教师生涯的最后时光,给大家一手漂亮的。”

 今后的吃饭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老实说,我还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您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来帮助我们。”

 北尾老师放慢脚步:“我算中途加入的不速之客,对吧?”

 “嗯。”

 甚至给人硬闯山门的感觉。

 “我有个儿子,是独生子,现在读大二,学的是经济类专业。”北尾老师继续说,“跟我水火不容好久了。人们常说老师的孩子难当。或许应该承认,老师教不好自已的孩子。”

 凉子默默地倾听,北尾老师自言自语似的叙述着。

 “我在家偶尔跟老伴谈起你要做的事,被他无意中听到了。有一天吃早饭时,他朝我发难了,说:‘老爸你准备怎么做?,”

 没想怎么样啊,做父亲的北尾这样回答。

 “我说我对胜木惠子比较担心,她放不下大出俊次,这样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活,所以想帮帮她。至于校内审判,我可不想沾边。”

 谁知听了这话,北尾老师的独生子开腔道:“我讨厌这样的老爸。”

 “你一直自我足于挽救落后学生,以此显示你才是真正的教育工作者,不会抛弃差生。可你在最紧要的问题上却一直充当旁观者,从未与校方正面较量,只是捡捡别人掉在地上的麦穗,充一下好汉罢了。难道这就是老爸你的存在价值?笑死人了。”

 “我被他数落得哑口无言。”北尾老师自顾自笑了起来,“我老伴在一旁吓得直哆嗦。”

 “老师,您的儿子肯定是个优等生。”

 “说起来有点自夸,我儿子确实不错,简直不像是我亲生的。”

 凉子也笑了起来。

 “所以我想,这次就接受儿子的意见吧。或许他是对的。”

 “请您一定要转达我对他的谢意。”

 “好。哦,对了,藤野。”北尾老师停下了脚步,看着凉子,“对于那封举报信,你准备怎么办?”

 凉子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被问到,也知道它确实很难回答。

 “作为大出俊次的辩护人,我不会在法庭上提起举报信。只要能证明大出没有杀死柏木就足够了。“见北尾老师默不做声,凉子大胆地将这一话题深入下去,“有传言称,写举报信的是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老师您怎么看?”

 “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凉子说起浅井松子遭遇事故后,自己在学校保健室里遇到的事。

 “不得了。”北尾老师毫不停顿地说了下去,“包括我在内的有老师都认为事实应该和传言一模一样,包括浅井松子的事。”

 北尾老师的语调阴沉而苦涩。

 “还有一点,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津崎校长好像掌握了什么真凭实据。”

 “哎?”太震惊了。

 “做了那样细致的询问调査,最后却坚持称没有找到举报人,这本身就很蹊跷。我觉得校长当时自有他的考虑,教师集会上大家吵吵嚷嚷的,说出来也无济于事。我那时也抱定了不闻不问的宗旨。”

 若真是如此,那豆狸是为了保护三宅树理和浅井松子才辞职的吗?凉子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掉在了心头。

 作为大出俊次的辩护人而不去触碰举报信的事,这珠不箅有意保护三宅树理呢?按理说,能证明举报信是一派胡言,会成为最有效的辩护。

 不,这不是有意保护,只是不想跟树理扯上关系罢了。

 叹了一口气后,北尾老师继续说:“我们现在也不想公开承认什么,也不想继续调査。冈野老师在记者会上不是说过吗?那封举报信只是一封恶作剧质的匿名信,已经可以了结了。”

 凉子点点头。

 “浅井松子死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来了。三宅树理仍然不来上学,发不出声音的事也是真的。有人说她是装的,可尾崎老师会定期与她见面,也跟她的主治医生沟通过,不会有错。”

 “她现在怎么样了?”

 北尾老师好像身上某处突然很痛似的,皱着眉头耸了耸肩。

 “还能怎么样?要不要升学也不清楚。听说她不肯出家门一步,父母都愁得快没人样了。”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一阵裹挟着热的夏风面掠过。

 “我没有把通知校内审判的明信片寄给三宅。”

 “是吗?”

 “因为明信片上的文字是紧扣争点来写的,我觉得三宅树理看到后会感到不安。”

 “是啊。”北尾老师点点头,“三宅那里,就让尾崎老师去通知。我来跟尾崎老师说好了。”

 “好的。”

 “你是为了探究真相才站出来的。”北尾老师低声说,“可又不愿意为了探究真相而使别人成为众矢之的。这种左右为难的心情,我很理解。”

 凉子默不作声。不是的,老师。这么高尚的想法,我从未有过。

 “我还有一点与你不同的期望,或许只是凭空想象吧。”

 凉子仰头看着北尾老师的侧脸。北尾老师没有看凉子,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

 “这次校内审判对三宅树理而言,或许是一次敦促她认离考虑自身境况的好机会。”

 在她的心底好好思考。

 “如果举报信的内容是‮实真‬的,”就好像相信有这种可能似的,北尾老师的语气强而有力,“无论举报人是谁,都不会对此次审判无动于衷。你们要用自己的双手探明真相,那身为目击者举报人一定会以某种方式再次表达见解,所以…”

 如果毫无表示,那就说明举报信的内容是虚假的。

 “举报人将直接面对自己编造的弥大大谎。”

 也将面对使其不得不编造弥天大谎的真正理由。

 “从这一时刻重启人生,不也好吗?”

 “可是,老师…”

 “怎么了?别老是一副头丧气的模样。”

 “要是无法验证大出俊次的不作场证明,又该怎么办呢?”

 北尾老师伸出大手,猛地拍了一下凉子的后背。

 “打起精神來,藤野律师。”

 ·

 七月三十一

 三中的体育馆里闷热异常,让人简直要瘫倒在地。对高中升学‮试考‬的说明,凉子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心思听。看看其他同学,发现连一向随遇而安的真理子也在不停‮动扭‬
‮子身‬,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惠子则带来了指甲锉,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修磨自己的指甲。

 上午十一点,说明会结束。散会后,凉子、惠子真理子和向坂行夫、野田健一五个人又聚到了一起。然而,最重要的大出俊次今天却没有来校。昨天电话里明明反复叮嘱过他一定要来的。凉子感到又急又气,这家伙不仅是个坏蛋,还是个胆小鬼。

 难道这说明被告和我这个辩护人之间还没有建立信赖?可最近,他不是肯老老实实地听我说的话了吗?

 “宽限三十分钟。”健一说,“我们慢慢走过去好了。”

 “大家会不会回家吃午饭呀?”真理子担心地问。

 行夫像是拿她没办法似的笑道:“只有你才会担心这个。”

 北尾老师在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当他的眼神与凉子对上后,便扬起一边的厢,晃晃悠悠地走出了体育馆。

 “藤野。”

 听到喊声后回头一看,凉子发现尾崎老师正朝自己走来。大家一起对尾崎老师鞠了一躬。

 “日子越来越近了,连我的心也在怦怦直跳。”尾崎老师的神情还真有些紧张,“北尾老师告诉我的那件事…”

 凉子心里“噗通”了一下:“啊?”

 “昨天已经传达过了。”

 另外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大家都感觉到她们在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没人嘴。

 “不用担心,能理解的。”

 凉子觉得浑身的力量正从自己的膝盖处漏出去。

 “是吗…”

 “一开始神情还有点慌乱,我说要相信老师,她就稳定下来了。我还说老师会保护你的。她好像只能对我敞开一点心扉。”

 “她?”真理子咕咹道。向坂行夫在一旁捅了捅她,并对她摇了‮头摇‬。

 “明白了。谢谢。”

 “哪里,哪里。”留下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后,尾崎老师快步走出了体育馆。

 再也按捺不住的真理子马上提问:“说什么呢,小凉?”

 “是三宅树理吧?”野田健一应道。真聪明。凉子点点头。

 “校内审判的事,还有审判不涉及举报信这一点,尾崎老师已经通知她了。”

 “可是那封举报信检方肯定会拿出来吧,那可是物证啊。”

 “现在谁的手里也没有啊。”

 “不能从‮察警‬那里借来吗?藤野,寄给你的那封呢?”

 “交给学校了。反正我已经决定不拿出来了。就算检方拿出来,只要不清楚寄信人是谁,就可以当成恶作剧顶回去。”

 “没劲。”惠子皱起了眉头,满脸不高兴,“那当然只是一封胡说八道的匿名信,可怎能就此放过污蔑俊次的三宅?这公平吗?”

 “这是另一回事。”健一安慰惠子,“法庭一次只能审理一起案件。”

 由于要准备资料,健一也临阵磨地学了不少。

 “可三宅她…”

 “谁也无法证明三宅树理写了举报信。我们要审理的也不是这件事。”

 惠子的脸涨得通红:“你尽说些对自己有利的话。”

 健一退缩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常态:“我们是伙伴嘛。”

 这下轮到惠子发愣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片刻后,她对着健一大笑起来:“伙伴?伙——伴?我跟你?你当真?”

 “我说错了吗?”健一的脸也红了。

 凉子像发出宣言似的说道:“不错,我们大家都是伙伴,是通过共同努力走到一起的伙伴。”

 健一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惠子还想笑,却觉得不能再笑下去了,于是尴尬地背过身去。

 “走吧,让我们看看又出现了多少新伙伴。”说罢,凉子便迈开了脚步。

 ·

 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聚集着二十来个学生。

 数量有点微妙,不知该为人数多而欣,还是为人数少而沮丧,关键要看人员质量。凉子一走进教室便感觉到,在他们到来之前,教室里已开始弥漫尴尬的气氛。反正也没期望能得到大家的鼓掌

 “山崎在哪里?”真理子瞪大眼睛四处张望,“又躲在不显眼的地方冷眼旁观了吧。”

 凉子走上讲台,做了个深呼吸,开口说道:“感谢诸位应邀前来。”

 她本想说“大伙儿”话到嘴边却换成了“诸位”因为她发现,自己和这群人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称“大伙儿”的程度。

 在场者中‮女男‬大约各占一半,有认识的,也有不熟悉的,甚至还有完全不认识的。很多同年级的学生只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而那些彻彻底底的新面孔好像并不是三中的学生。

 “我先说明一下程安排。为取得教室的使用许可,我们向校长递过计划书,程安排都写在了上面,因此今后都不会改变。”

 听过程安排,四下里出现了头接耳的声音,好像在说:“看来并不是整个八月份都泡汤啊。”

 “下面说明法庭需要的人员。检察官一名。担任检察官助理职务的,一到两名。”

 胜木惠子将裙子垫在股底下,正坐在讲台下方。听到这里,她咕咕哝哝地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凉子问。

 “是检察事务官。”

 “对,是检察事务官。”凉子重复道。女生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凉子和惠子一问一答。在她们眼里,这场景太奇怪了,简直像看到了油和水混合在一起的景象。

 “陪审员总共有十二名,这里的向坂、野田、仓田和胜木已经确定加入,所以还需要八名。”

 站在凉子身边的健一等人朝大家鞠了一躬。只有惠子依然大模大样地坐着,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坐在教室后方的三个女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相互推推搡搡,似乎要对胜木惠子指指点点。胜木惠子也能做陪审员?

 凉子瞪着她们,一直盯到她们不笑为止。坐在前面的同学纷纷回头观望。

 “这份审判计划书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制定的。我们五个人一起努力,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凉子加强了语气,“还有大出,虽然他今天没来,却也完全理解我们的意图,并选择我做他的辩护人。”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惊呼。干吗这么吃惊?明信片上不是写得淸清楚楚嘛。

 “藤野,这是真的吗?”前排有人发问。他叫佐佐木吾郎,是旧二年级三班的班长,由于学生会活动中经常在一起,凉子对他相当了解。这是个勤快、开朗又有点自来的男孩,学习成绩也不错。

 “是的。我希望有人来帮助我,但我不会勉强谁来做。大家觉得怎么样?”凉子环视教室一周。鸦雀无声。刚才那三个女生正要低头窃笑。

 没人说话,甚至没人愿意与她对视。

 佐佐木吾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我说,藤野,刚才我们大致交流了一下。”

 “嗯。”凉子点了点头。惠子终于抬起头,以一脸“这家伙是谁”的神情看着佐佐木吾郎。

 “我想大家基本上都是来看热闹的,只有那么一点兴趣罢了。”

 “谢谢!”

 “可到底要不要参加,都还拿不定主意。怎么说呢,这不是明摆着胡闹吗?”吾郎朝凉子笑了笑,“靠我们这些学生,怎么可能搞法庭审判呢?”

 “只是法庭游戏罢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冒了出来。

 “谁呀?”惠子站了起来。凉子也在教室里寻找着。

 藏在前排同学身后的井上康夫站了起来:“是法庭游戏。藤野,你就是这么想的吧?冒失地说了出来,又不好意思收回,对不对?”

 凉子直后背,为曾经对这家伙抱有希望的自己感到气恼。

 “不是那么回事。”

 “大出真的希望来一次审判吗?”

 “是的。我们已经深入沟通过了。”

 “可我听说他要转校了。”

 “身上背着社会对三中的评价,转校又有什么意思呢?”

 凉子又扫视了一遍“诸位”的面孔,教室后方的三名女生仍在窃笑着。

 “对此我也一直在考量,后来才想到举行校内审判的方法。可是当我与大出交谈后,我发现自己原先的想法远远不够。”

 他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你们知道吗?你们想过吗?

 “大出从来没有得到过发言的机会,一次也没有。‮察警‬认为没有必要,因为柏木是‮杀自‬的,通过刑侦技术和验尸已经获得验证。可是仅靠这些,绝对无法消除人们对大出的怀疑。”

 惠子坐在凉子的脚边抬头仰视凉子。佐佐木吾郎仍然直地站着,注视着凉子。

 “后来,电视台也参与进来了,可结果又怎样?就算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也等于是将大出当成杀人凶手公之于众。对此,学校和‮察警‬依然无动于衷,只因那原本就是一起‮杀自‬事件。”

 “大出不是雇了律师吗?”一名坐在教室正中间的女生边摆弄头发边问,“律师不是会以名誉损害之类的为他争取权利吗?”

 “这样就行了吗?”凉子反问道,“如果得出结论,说散布大出杀死柏木的谣言的三中全体学生都有责任,那会怎样?我们会公开道歉并支付赔偿金吗?即使如此,事情就算全部解决了吗?”

 “反正我可没有散布过谣言。”那个女生揪着自己的头发,扭过脸去。

 “就这样对大出不闻不问,会成为我们三中全体学生的辱。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难道你们不这么想吗?”

 “你想说,看到别人被踩了脚,你不觉得疼吗?”井上康夫用言简意賅的比喻嘴道,“你会义愤填膺,我也能理解。但是藤野,大出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被人冤枉了也是罪有应得?喂,我说你呢。”凉子突然直指后排痴笑着的女生三人组正中间的那一个,那人吓得差点跳起来,“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遭到这样的待遇会如何?你们这么想笑,那就请到别处去笑吧。”

 在场的学生齐刷刷地看向她们。她们笑不出来了,哆哆嗦嗦地缩紧了‮子身‬。

 惠子站起身,跑到教室后方,打开门:“要回家请走这边。”

 突然,门口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一个高个子男生脚步慌张地跑来了。

 “哎,开始了吗?已经都决定了吗?”

 来人是篮球社的王牌竹田和利,身高一米八,初一时就是校队的正式选手,早就超过初中生的水准了。他是三中运动社团中的佼佼者,也是个相当受女生的男孩。

 竹田和利伸出长长的手臂,挥了挥手。

 “我,篮球社的代表。要做那个什么来着?对了,陪审员。”

 凉子大吃一惊。野田健一战战兢兢地向前跨出了半步。

 “我说,我们可没要求各个社团派出代表啊。”

 “怎么了?不行吗?”

 “那、那倒也不是。”

 “将棋社也在讨论呢。那些家伙不是喜欢钻牛角尖吗?”

 说到这里,竹田和利才发现周围一片哑然。

 “哎?你们都不知道吗?”

 “什么呀?”凉子问,她不知不觉中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高木老师和楠山老师一直在打电话,好像还到处家访,叫大家都不要参加校内审判。你们都不知道吗?”

 “啊,”向坂行夫叫出了声,“太过分了!”

 “我们也受过楠山老师的威胁,说要是参加了校内审判,他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OB会的人听说后发火了。要知道,森林林在OB会可是相当有人缘。”大高个竹田边说边嘿嘿地笑。

 惠子也笑出了声。

 “那些学长们说,楠山老师就是促使森林林辞职的元凶。不过我对这个不怎么清楚。”

 真是诚实得可爱。凉子脸上出了微笑,又紧紧地抿住嘴,免得自己像惠子那样大笑起来。

 “我们篮球社决定一定要派人参加,绝不向楠山低头。”

 竹田和利挠了挠头。他真的好高啊。

 “反正也用不着隐瞒,我靠体育特长已经搞定了高中推荐。只要这阶段不受伤,就能高枕无忧了,根本不用怕楠山。参加校内审判不会受伤的吧?”

 “不会,不会。”佐佐木吾郎回答道。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暑假里也没事可做。于是学长命令我来参加。”

 不行了…凉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谢!真的要谢谢你。”凉子走到竹田和利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当陪审员就行了?”

 “嗯。学长说,这是个很重要的工作。”

 “是啊。来,到前面来坐。”

 一只手被凉子牵着,竹田和利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

 “将棋社的顾问不就是高木老师吗?被她说了一通后,大家都忍不住火冒三丈起来,因为大家都看到藤野挨了她的耳光。”

 高木老师的耳光还真是代价高昂。

 “他们说要派小山田来。他还没到吗?”

 就在竹田和利纳闷时,教室前门打开,将棋社的主将小山田修闯了进来。他是个小胖墩,走路的样子总是匆匆忙忙的。

 “我走错教室了。哎?藤野,你为什么拉着小竹的手啊?”

 这么一说让人想起来,小山田修和竹田和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怎么来得这么晚?”

 “有什么办法?我是甩掉了她才过来的。”

 “谁?甩掉了谁呀?”仓田真理子对于这种细节总是很感。

 “高木老师呗。”将棋社的主将答道,“她威胁我,说不给我写学生报告书。”

 “那个死老太婆!”惠子咒骂道,“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揍她个半死!”

 “别这样,胜木。”

 “我才不需要什么学生报告书呢。”

 “我家老爸也火了,说高木老师用报告书威胁学生,分明是滥用权力。他说要去教育委员会告状,被我拦住了。真去了反倒麻烦了,对吧?”他在问凉子。

 凉子赶紧点点头:“嗯,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话先说在前面,我只当陪审员行吗?我要参加暑期集训,没有那么多时间。”他说的是校外的将棋强化班,“陪审员只要在开庭的时候到场就行了吧?其他时间可以随便安排,对不对?”

 “是的,把审判的事情忘掉也行。”

 “哦,那就没问题了。我每天都得和人对局。”

 “你想上的高中可就危险了。”竹田和利逗了他一句。

 “无所谓。”小山田装傻道,“上哪所高中都一样。因为我的目标是将棋联盟。”

 “明白,说说而已。”

 这对来自篮球社和将棋社的高矮组合走到窗户前坐了下来。这么一来,陪审团就有六个人了。

 “我们也当陪审员。”佐佐木吾郎的身后有两名女生举起了手。她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手指伸得笔直。

 “你们是…”

 “二年级时四班的蒲田教子和沟口弥生。我是蒲田。”两人中头发较长的那位说,“藤野同学可能不认识我们。弥生在初二时有一段时间没来上过学。我是二年级第二学期从別处转学过來的,跟你没什么交往。”

 “教子转来后,我也来上学了。”沟口弥生小声说。这是个外表懦弱,长着一张兔子脸的女生,现在两眼通红,看起来更像兔子了。

 “大家不必在意弥生的眼泪。她一‮奋兴‬就会哭。”

 弥生点点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你们两人都当陪审员吗?”

 “嗯。我跟弥生说,她得有主见。可不能什么都赞同我。”后面半句是对弥生说的。

 沟口弥生点点头,看着凉子:“柏木的事并非和我毫不相干。”

 这样,陪审员就有八个了。还需要四个。

 “藤野…”佐佐木吾郎转过了身,“我跟你认识很久了。”

 确实,从一年级开始,学生会活动时凉子总会和他在一起。

 “哎?怎么了怎么了?你要干什么?”一旁扯他袖子的是萩尾一美。由于初一初二时都跟她同班,凉子知道她的脾气。这是个特别浪漫主义,心里总想着帅哥的女生。刚才看到她也在场,凉子心里还有点纳闷:今天她是冲着谁来的?原来是佐佐木呀。

 “在如此场合,我若不配合藤野,定会心生后悔。”

 “怎么像个怪气的老头子似的。”惠子听得牙,忍不住嚷嚷起来,“干,还是不干?”

 “让我当陪审员第九名,我不干。”佐佐木吾郎怪笑了一下,“我做藤野的助手好了。”

 “还有我。”一美连忙举手,“我也做助手。”

 “哦,这样啊。”

 虽然令人欣喜…可也有点累赘。

 佐佐木吾郎指着萩尾一美说:“我不会让她捣乱的。”

 “什么呀?我会碍你们的事吗?”

 “行了,行了。”

 就在一美大声嚷嚷的时候,最后一排有人举起手。是一名女生。

 “我是音乐社的山野纪央。”

 她钢琴弹得不错,古野章子曾对她在浅井松子追悼演奏会上的表演赞不绝口。

 “我也当陪审员。”她站起身,把椅子弄得“咕咚咕咚”直响。她是个面孔纤小可人的女孩,梳在脑后的马尾辫左右摇摆着。“浅井…小松她如果在的话,肯定也会参加的。即使我没什么用,也请算我一个吧。”

 “非常。”凉子答道。

 “你和浅井同属音乐部,会不会有先入之见呢?”井上康夫金属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会尽量不带偏见的。”山野答道。几分害羞让她的脸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康夫的银边眼镜闪了一下。本以为他又要泼冷水了,可他首先说出的却是:“浅井同学的事,真的非常遗憾。”

 “嗯。我们音乐社的同学决定,要连她的那份一起发奋练习。”

 “是啊。”

 “这样的话,陪审员就有九个了。”凉子提高了声调,随即又拍了拍手,“还有三人。还有谁要参加吗?”

 “没必要非得凑齐十二个人吧?”康夫说,“现在正好是奇数,可以避免判决不成立。我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人数。”

 “你又想怎么样?”惠子用不输于井上康夫的硬质声音说道。她原本的嗓音并非如此,也许是有意咬紧后牙槽才发出来的。“只想待在一旁看热闹?成绩好的人到底跟我们不一样啊。”

 康夫用冰冷彻骨的眼神看着惠子。惠子的眼睛似乎马上要冒出火来了。

 “成绩好的我要对同样成绩好的藤野凉子,而不是对成绩不好的你提出忠告。”

 “你欠揍!”惠子刚刚蹿起来,就被佐佐木吾郎一把揪住了后脖领子。

 “我是你的助手。”佐佐木没有忘记向凉子宣传自己。

 “什么忠告?”凉子问井上康夫。

 “你忘了一个最重要的角色。”

 惠子喊出了声。她的衣领仍被佐佐木抓着:“是啊,藤野,我不是说过吗?”

 “啊,对了。”凉子想起来了,“法官。”

 “法官啊!”康夫和惠子异口同声,这番二重唱实在出人意料。

 “明白,明白。坐下吧。”佐佐木吾郎安抚惠子。

 “说法官也好,说这场法庭游戏的主持人也罢,”康夫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叉在前,“如果不能稳稳掌舵,很快就会翻船。结局只会让高木老师、楠山老师大笑不已。

 “他们也打电话到你家了?”

 “是家访吧?是正面出击的吧?”

 坐在窗户的高矮组合发表着各自的看法。井上康夫叹了口气。

 “那两个老师真够蠢的。简直愚不可及。”

 应该就是正面出击的吧?可惜对井上康夫而言,这么做正好适得其反。

 “少啰唆,你到底想怎么办?”

 “你要当法官?”凉子说。她心里欢喜至极,反倒觉得快要不过气了。

 康夫哼了一声,说道:“没办法。怎么想也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拜托了!”凉子向康夫伸出手,可他依然双手抱

 “检察官还没有人选时,法官是不能与辩护人握手的。法官必须保持公正,不偏不倚。”

 “啊…好的,好的。”凉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就在此时,教室后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门被撞开,大出俊次冲了进来。看到他的脸,凉子原本想说的话一下子全跑了。

 大出俊次的脸青一块紫一块,肿得厉害。

 ·

 “俊次…”胜木惠子发出呻般的喊声。

 揪住惠子衣领的佐佐木吾郎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惠子以几乎要向前扑倒的姿势朝大出俊次跑去。

 “你怎么了?脸上是怎么回事?又是被老爸打的吧。”惠子随口说了出来。大出俊次一声不吭,猛甩胳膊推开惠子。惠子立刻蜷缩在一旁。

 大出的眼圈上有着明显的淤青。裂开的嘴角结了痂,下巴肿了起来,脸部轮廓都变了形。从他推开惠子的动作来看,他的部和腿上也有伤。

 教室里静悄悄的。这位“主角”出人意料的出场方式着实令人吃惊,更何况他的脸上还是这般模样…

 大家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凉子垂下双肩,轻轻了口气:“先坐下吧。”

 惠子赶紧就近拉来一把椅子。大出俊次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地板。

 “是被谁揍的?”

 听到凉子的问话,大出俊次抬起头,唾沐四溅地怒吼:“没被谁揍!”看他的气势,简直想要咬人。

 “那你的脸怎么会…”

 这时,山崎晋吾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教室门走了进来,随手静静地关上了门。凉子捕捉到他的视线后问道:“这伤是被人打的吧?”

 山崎晋吾点了点头。

 “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大出俊次并不回答。他晃着肩膀把教室里的同学挨个看了个遍。

 萩尾一美躲到了佐佐木吾郎的背后;蒲田教子和沟口弥生肩并肩缩作一团;山野纪央瞪大眼睛回望大出俊次,随着他的视线一同扫视教室。篮球社和将棋社的高矮组合、野田健一,还有向坂行夫和仓田真理子这一对,全都半张着嘴巴愣住了。

 大高个竹田和利用他一贯的飘然口吻说:“冷敷一下比较好。”

 大家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他。他挨个向大家点了点头,视线才回到大出俊次的身上。

 “冷却疗法有助于快速恢复,伤好后也会比较轻松。”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这番沉默的含义似乎与先前不同。打破沉默的还是教室后排的女生三人组。她们吃吃地笑成一团。嘻嘻,竹田真有意思!

 大出俊次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惠子的脸颊也在搐。

 “喂,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大出俊次向三人组发起飙来。他的愤怒显而易见,咬紧的牙里都出了热气。那三人吓得不敢动弹。

 “对不起,你们要是不想参加,就请出去吧。”凉子说,“你们这样会让大出发狂的。”

 那三人争先恐后地站起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教室。

 教室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留下的还是沉默。

 “这些家伙都是怎么回事?”再次扫视教室一周,火气未消的大出俊次问逬,“待在这里干吗?”

 “你在问谁?问我?”凉子指着自己的鼻尖,“如果是问我,那就好好地看着我再问。”

 “好大的口气。”

 凉子不由得出微笑。她现在的心情就像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小得多的调皮孩子。“很疼吧?去看过医生了吗?”

 大出俊次垂下了眼帘。

 “坐下呀。”惠子拉了拉他的胳膊。他老老实实地坐下了。他的腿果然是拖着的。

 “这些都是对校内审判感兴趣的同学。九名陪审员已经选好了,还有我的两名助手。”

 “胡扯!”大出俊次恶狠狠地说。

 “到现在你还闹什么别扭啊?对这次的审判,当初你不是也很起劲吗?”惠子蹲在大出俊次身旁,眼睛里泪汪汪的。她的手放在了大出俊次的膝盖上。

 凉子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场景,来自书上看到的一则轶事。第几代德川将军来着——凉子的日本历史学得不太好——反正是一名即将成为将军的武将,在疾病和人际关系的倾轧下精神失常了,不断对自己的臣民滥施‮政暴‬,最终受到了闭处分。前去开导他的是他儿时的妈。妈见到他后抓住他的手,趴在他的膝头泪满面地谏劝。

 到底是被谁揍了,不问也知道。除了他的父亲大出胜,还会有谁?当时他的母亲大出佐知子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拉着要揍独生子的丈夫的手,泪眼朦胧地谏劝呢?

 不,要真是这样,大出俊次也不会被揍成这副德行了。

 “你父亲不赞成校内审判,为此大为光火,打了你,对不对?”

 也许是因为凉子的声音异常柔和,惠子吃惊地抬头看着凉子。

 “我是你的辩护人,想帮你,也能够帮你,所以你要回答我。”大出俊次的嘴里嘟嚷了一句,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们到外面去回避一下吧。”井上康夫对其他人说,“让被告和辩护人单独交谈比较好。”

 他说完刚要动身,大出俊次一句自暴自弃的话使他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说了吗?都是他妈的胡扯。”

 “你指什么?”

 “你做我辩护人的事啊!”俊次的声音走了调,在教室内起回声,嘴边结痂的伤口渗出血来,“他妈胡扯个。想骗我,没门!”

 “谁要骗你?”

 凉子眯起眼睛。井上康夫两手抱站在那里,躲在银边眼镜后面的眼睛也是眯着的。

 大出俊次终于抬头看凉子了。他的眼神简直像被人痛打后的野狗,恐惧、哀伤,还燃烧着愤怒。

 “你是优等生,是老师眼里的红人。再说你老爸又是刑警,是条子。”说到“条子”这个字眼时,唾沬星子又飞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做我的辩护人?这不明摆着想害我吗?”大出俊次面对所有在场者大声说,“你主动提出做我的辩护人,好从我嘴里套出话来,最后还要定我有罪,是不是?这就是条子的套路。”

 出乎预料的事态让凉子措手不及,一下子无言以对。没想到他竟然疑神疑鬼到这种程度…

 “不要说藤野,连我们都没有这种闲工夫。”井上康夫冷静地反击道,“从一开始,‮察警‬就认为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所以大出你才没有受到‮察警‬的‘关照’。再说,藤野同学的父亲大人与柏木一案毫不相干。请你冷静考虑一下。”

 “书呆眼镜,你少啰唆。”大出俊次叫嚣着,将脸扭向一边。一直躲在佐佐木吾郎背后的萩尾一美伸出脑袋,看着“书呆眼镜”井上康夫,脸上出怪笑,嘟嚷道:“他说‘父亲大人’呢…”

 佐佐木吾郎正注视着大出俊次,没理会她。

 “原来如此。”凉子说,“这是你老爸的见解吧?”

 “关老爸事!”

 “他说,‘你上当了,我要让你清醒清醒。’于是你的脸就被揍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吗?”

 俊次沉默了。时而大喊大叫,时而默不作声,他的内心就像被不断拨来拨去的开关,‮体身‬微微地前后摇晃。

 “什么时候挨的揍?昨天?今天又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

 凉子走上前去,弯下膝盖蹲了下来,让自己与低着头的大出俊次保持同样的高度。凉子并不打算再靠近,或像惠子那样伸手触摸他。她将双手抱在前,说道:“不过,今天你能来,还是得谢谢你。”

 真理子叹了一口气。向坂行夫瞟了她一眼,嘴角出微笑。

 井上康夫松开叉在前的双手,坐回椅子上。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想放弃校内审判吗?”凉子对着大出俊次的鼻尖问道。她努力用双手压抑着口怦怦直跳的心脏。

 他不会放弃的。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那天,在周租公寓简陋的会客空间里,大出俊次的态度起初还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对凉子耍赖,对惠子耍泼,使山崎晋吾不得不现身制止。可后来就不一样了,就是他喊出“我早就是被告了,你们随随便便地对我作出了有罪判决”这些话的时候。

 解除这一判决的唯一机会,就是校内审判。俊次怎么可能主动放弃呢?

 他确实是个不良少年,是个臭名昭著的坏蛋。就因为他秉恶劣,早已习惯遭人白眼,所以不会受到伤害了嘛?不可能。他不可能因此不想弄清真相,不可能被人冤枉也觉得无关痛。绝对不可能。

 “真的不搞校内审判了吗?”凉子用平稳的语气再次提问。

 大出俊次没有回答。长长的前发垂了下来,凉子只看得见他那通红的鼻尖,他的‮体身‬仍在不停地摇晃。

 惠子抓住他的胳膊,手指使上了劲儿。

 大家都屏息注视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不想放弃吧?”凉子说,“不可能就此作罢,不足吗?”

 “可是,”真理子靠近向坂行夫,小声说,“大出,你老爸很可怕吧?这样下去不是还要挨按吗?要揍得再厉害一点就惨了。”

 凉子伸直膝盖站起身,对真理子笑进:“既然这样,将审判中大出胜认为‘胡扯’的部分修改一下,不就行了?”

 大家都全身一震,立刻从沉默的魔咒中解出来。

 “你是说无法相信、被认为是圈套的部分?”野田健一像在确认似的低声说。

 “是啊。”

 “也就是藤野当辩护人的事。”井上康夫干净利落地说,“所有的问题其实都集中在这一点上。”

 “说得很对。看来还是井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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