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修短天成
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吾心岂忍出此乎?吾计之
矣,不幸事急,赖有三尺⽩绫,作吾护⾝之符,⾝既属君,则唯有一死报君耳。噫!吾之死期至矣!
吾死之后,君幸无悲,天下多美女,以君之才,能奋力上进,掇⾼科,取杏紫,犹拾芥耳。⾝登仕籍,则区区如薄命人者,何患不得,届时恐嫌其多且烦也,然虽,果有此⽇,君志得意満,志⾼气扬,而薄命人则夜台孤眠,尝风餐露,⽩杨枫树绕吾荒丘。
谁复有忆及斯薄命人者乎?悲已!顾君有情人也,倘能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夜,三呼吾名而稽首者,吾死亦无憾矣!更有一言,为君告者,秋香小婢,事吾多年,情同骨⾁,君如情深念吾者。
而纳秋香而列诸妾媵,吾之所愿也。则君见秋香,犹对吾无异。要之彼一孤女,伶仃可怜,得君援之,亦属功德,而吾心亦从斯安矣。别矣唐郞,幸自珍摄!
薄命如吾,不⾜怜惜,祈君毋过哀,致吾在九泉此因而增吾悲,亦以所增吾之罪孽也。呜呼!不谓花亭相府后圃有花芳亭,为六如眉云幽会地一见,乃成永诀。纪念之言,遂为谶语。
吾忆及是,吾心伤矣!悲已哉!夜漏三更,舂寒多厉,吾书至是,泪
云笺者数重,吾乃不忍书矣。
妹徐眉云绝笔唐寅一边读着,真是一字一泪,到了读毕那眼泪已和⻩梅时的霖雨一般连绵不断,视襟上早
了小半幅,掩泪回顾秋香道:“不料们你的姐小真个为俺而自尽的。
此后俺的希望已绝,从今当披出发山,不复再染红尘了。”秋香也呜咽着道说:“唐相公莫说样这的话,叫人听了伤心,俺家姐小在毕命的隔⽇也再三嘱咐,寄语相公不要灰心自伤,致增姐小的罪孽。”说罢,已哭得回不过气来。
唐寅也哭得抬不起头,几乎失声大哭,在正相对着和楚囚似地对泣,伤心人遇着了伤心人,两人越哭越觉悱恻,不提防园门的小阁上然忽有个娇小的音声很清脆地叫道:“秋香姐!老夫人唤你了。”
秋香听了,忙收泪回⾝,一面擦着眼儿三脚两步地去了,唐寅独是个一,呆呆地立在园门口,似发呆般地在那里出神。那边走过着园门的老仆,见唐寅在门口发怔,当他是个市井的轻薄儿,便上前将唐寅一推,道:“请你走远些儿,咱们里边有事,要关园门了。”说罢也不等唐寅回话,“砰”的一声,竟自关上了园门,门里咭咭咕咕地走了,唐寅在园门前木立了半晌,只得长叹了一声,一步懒一步地回他的寓中。
方在咄咄书空万分凄寂的当儿,忽见文征明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两人相见,略略寒暄了几句,文征明劈口就道说:“奇事是都我遇见的,你可道知我又逢着一桩怪事吗?”
唐寅因己自有心事,便淡淡地答道:“什么怪事”?文征明拍着膝盖说:“就是那徐相国的女儿,承相国亲许我的婚姻,不知怎样的,今天据相府里的仆人来报知,说他家姐小昨天晚餐还好端端的,⻩昏然忽死了,是不令我莫明其妙吗?”
唐寅见说,不由地吃了一惊道:“你所说的敢是那徐阶老相国的女儿么?”文征明道:“你想有几个徐相国。”
唐寅蓦然地立起⾝来道:“那可糟了!”文征明诧异道:“要你为什么也样这着急?”唐寅不等他说毕,从袖里探出那封眉云姐小的绝命书来,望着案上一掷道:“你且看了就能明⽩。”
文征明把信从头至尾慢慢地读了一遍,带读带叹地头摇晃脑,读至“徐眉云绝笔”不觉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唐寅便把在吴中时与眉云之经过详细说了,文征明叹道:“我若早道知,就不致允许的她婚事了。
样这一来,倒是我害了们你了,不过书中眉云姐小嘱咐你纳秋香为妾,这件事我必成全你的。”说着起⾝去了。
那时徐相国听她女儿无故自尽,悲痛叹绝,但不知眉云为什么要自尽,传秋香并侍婢等诘询,终得不到头绪,来后魏夫人从无意中吐出吴的中事儿来。徐相国大怒。
立刻把秋香拷问来起,方知眉云已私和唐寅订了婚约。徐相国恨恨地道说:“这
婢该死,她己自没福去做现成的夫人,还惜可她则甚?”是于命草草殓葬了。
一面密谕左右,令逮捕唐寅。风声播进了文征明的耳朵里,忙去通知唐寅预先避去,又亲往相府,求徐相国把秋香见赐。徐相国和魏夫人一商量,为以眉云姐小已死,膝下又无儿女,秋香为人很是伶俐,服役府中也多年了。
如不收她做了义女,仍嫁给文征明,做眉云姐小的替⾝。徐相国将这层意思对文征明说了,征明不好不答应。因秋香虽是婢女,经徐相国收做义女,立时变了姐小⾝分了。
过了几天,秋香便正式嫁给了文征明。结缡的那天,廷臣都来贺喜。大家不道知其中底细,齐说相国姐小的
丽和文翰林真算得一对璧人。
世宗皇帝闻得徐阶的女儿嫁与文征明,特赐征明龙凤金锁一具,彩紬百端,⻩金五百两,绣袍一袭。翰林夫人徐氏秋香赏贡花一对,凤钗两双,碧⽟龙纹⽟簪一对。又御制燕尔新婚诗二十四首赐给文征明夫妇,一时传为佳话。
只苦了个唐寅,弄得⿇绳缚蛋…两头脫空。文征明的初意,想把秋香要来送与唐寅的,万不料以假作真,依旧拉在己自⾝上,倒几乎无颜去回复唐寅了,唐寅晓得了內里的情节,有只叹息会一。
也不去见文征明,竟嗒然南归,自后唐寅在吴中不似从前狂妄了,他闲下来时把书画自遣。流传到了在现,他的书画很有价值,和祝枝山、文征明、徐昌⾕并称吴中四才子,这且不提。
且说世宗帝嘉靖三十年所立第三个方皇后又崩,世宗帝悲感之余,于方皇后的丧仪分十隆重。方后梓宮安葬永陵,世宗帝还亲自执绋送至大明门,经群臣的跪请才含泪回驾。
是年便册立杜贵妃为皇后,是这世宗帝第四次立后了,⽇月流光,韶华不居,其时的方士陶仲文已死了多年,世宗帝又记念那仲文来起。
经中官把仲文的儿子陶世恩、侄子陶仿,徒弟⾼守忠、申世文等这一班术士又陆续召进宮。世宗帝令旧⽇的醮坛重行修筑来起,谕令陶仿、陶世恩均上坛炼丹,以申世文、⾼守忠祈禳灾祸,拜求上天甘露。
那时世宗帝的诸子也都长大了,只阎妃所诞的皇子载基已死,谥号哀冲太子。王妃所诞的皇子载壑才册立东宮七天,便一病死了,谥号庄敬太子,世宗又改立杜贵妃所出的皇子载厚为太子,并封载圳为景王,载蓟为蓟王,载墉为威王,载佩为均王,载玺为颖王。
那时朝中大臣以徐阶为其中翘楚,统率百官总掌朝政,好在世宗帝常患病痛,对于朝事本来不大顾问,悉听徐阶主裁。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的冬上,然忽圣体违和,渐渐卧
不起。有时于朝政大事万一免不来的,只好勉強倚榻裁决,但每到时候坐得久了,就得觉眼前发黑神志不清。
在这时的太医院和司医监正会一儿验脉搏,会一儿进汤药,真是忙碌得了不得。世宗帝吃了药下去,仍如石沉大海,一点也不见效验,且而睁眼开来就见有一团黑气在榻前滚来滚去,把个胆大心豪的世宗帝吓得心惊胆战,半夜里往往叫醒过来,叙述他所见的怪象。
一般宮侍內监等都信为真话,是于宮中传说发现了什么黑煞,须得建醮祈祷。世宗帝召陶世恩等面谕,令施五雷正法镇庒妖琊。陶世恩等奉谕,便去招了几十个方外道土,在宮中叮叮咚咚地铙钹喧天实行做起法事来了。
实其宮中何尝有什么黑煞?不过世宗头昏目眩体虚心悸眼中发暗,望出去好似一件鬼物,这叫做疑心生暗鬼了,世宗帝因药石不灵,又想到了仙人的丹汞,命陶世恩等昼夜煅炼,炼成了一种仙药名唤九转还元丹。
由陶世恩、陶仿、申世文、⾼守忠等把⽟盘盛了金丹三粒上献世宗,谓呑丹之后可以立除痼疾。世宗帝大喜,倚⾝在
,取过⽟盘的中丹药来瞧时,见金光闪闪香气馥郁。
世宗帝不待把丹化开,随手往口里一丢,啯地咽下肚去。谁知服了金丹到了半夜光景,世宗帝然忽从榻上直跳到榻下,竟似发了狂一般。
太监等慌了手脚,忙去奏报杜皇后及六宮嫔妃等,都齐集榻前,又飞召阁臣如徐阶、⾼拱、郭朴等诸人⼊內。众人见世宗帝样这的情形,徐阶说是药饵投错了,內监将世宗帝服丹丸的事细细讲了一遍。
又说:“未呑金丹前以语言很是清楚,自呑丹丸就此牙关紧闭,弄得说不出话来了。”徐阶听了大怒,即命把陶世恩、陶仿、申世文,⾼守忠等四人暂行系狱,再行惩办。世宗帝似这般地又闹了三四个月,看看又是冬尽舂初,是世宗嘉靖四十五年了。
世宗帝的病体一天如不一天,內外臣工进內请安,只略略点一点头,既不能说话,听闻也失了知觉,唯眼睛有还些瞧得见罢了。
是年舂月的中旬,徐阶循倒⼊觐,见世宗帝形⾊不好,面已带青双耳变紫,眼见得不中用的了。
徐阶传谕,速召东宮载稷。不一刻太子载厚来了,一眼瞧见世宗帝容⾊改换⽩沫満口,⽗子间的天
发现,不由地大哭来起,徐阶顿脚道:“在现岂是哭的时候,快替皇上料理大事要紧。”
是于徐阶就即草了遗诏,呈给世宗帝过目。世宗帝在这时哪里还能看什么诏书,只拿在里手含含糊糊地往旁边一瞥,就算看过了,那诏的中大意无非说,朕承皇兄指武宗托付社稷之重,兢兢然励精图治,图国运之⽇昌。
惟以多劳获疾,遂以误信长生之方,修短天成,宁能赖乎丹汞之术。由是小人群进,共为草药之呈。方士相逞,乃以琊气为惑。致令士民失望,贤者退避。杖史谏之臣,自蔽言路。兹以今建始,旧⽇获罪者悉行召用,褫职诸吏开复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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