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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撒娇作痴
 原来她就是表妹,似意外,也不意外。姑母离家时他年纪尚小,到现在已经记不大清长相了。

 或许也是这模样吧,纤袅荏弱,像早枝头初绽的杏花,看着明丽,一场冷雨下来也就消残了,没能在丈夫离家时护住小姑子,母亲被父亲怨了一世,那种怨不消明说。

 就隐在愈见沉郁的眼神里,隐在相对无言的窘境里,隐在晚膳时一声突兀的叹息里。李氏死的时候才二十三岁。李隼那时已经与本家闹翻了。

 他嫌卖妹求荣换来的好日子脏,不屑这么过下去,宁可一无所有地去海上挣命。李氏弥留之际等不到丈夫,辗转了好几天不肯咽气,直熬到油尽灯枯还紧握着儿子的手:“当初是我一念之差…终是,还不清了…”

 蒲川当时也不过八九岁,被母亲痛悔的眼神灼伤了,一边哭一边喊:“他一个男人护不住妹妹,怪你有什么用!娘你欠了谁的?你谁也不欠!”李氏喉头“咯咯”了两声,想说什么被痰堵着没说出来,眼里那点光华终于一点点的熄了下去,李隼出海两年,等他回来,李氏坟头草都青了。

 少年蒲川走投无路去码头扛活,凭着一身狠劲儿得了蒲家老爷蒲万的青眼,认做契子…契子契子,盘活了是颗棋子,用坏了便是弃子。不亏。

 蒲氏在唐宋时就是泉州有名的海商,海后势力虽有衰弱,在泉州还是只手遮天。李隼也是有血气的,为了要回儿子,连烧了蒲家几处码头,几次手,倒和蒲万打出了真情。

 最后儿子没要回来,还把自己折进去了,蒲家见不得人的买卖大多都是他暗中经手,最后又挑唆着蒲万牵通京里的商路。年轻时的憾事成了李隼的心魔。

 为了把踩过他的人踩到泥里,他的手段偏颇得吓人。自来没有谁对不起谁,过不去的,都是自己心里一道坎儿。蒲川端起酒杯,所有的心事都沉在心底,看着也是光风霁月朗朗少年。

 “表妹!”才叫得一声,就见纤弱少女素手一翻,一杯杏花汩汩洒在了面前。“听得舅父过世,素娥无以为祭,唯有一杯薄酒聊表心意。”眼前的女孩儿低拢着眉。

 她确实生得好,肌肤白若生宣,眉眼楚楚若画,本来素极淡极的一张脸,因了眼尾一痕胭脂红,便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致,若有似无的人。只怕是纸糊灯笼美人扇,好看不经用。蒲川漫不经心的想,就见素娥一抬眸,笑得疏离孤清。

 “然则素娥亦想问公子,亲长已逝,外姓之别,何以言归?”表哥也未叫一声,她竟是不愿意!蒲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也是,跟着尚书大人,想必已经养大了心。素娥又抬手拢了拢鬓发,到底是大家出身,存心要搭架子,举手投足都透着矜骄。

 “听得父亲提过,舅父有意结亲。公子言辞闪烁,素娥不得不问,公子所求,是为前盟?”蒲川眉角一跳,不想她竟这般大胆!

 当着众人的面,竟以位将他的军,要知道婚姻之事,闺秀连听也是听不得的,便是听见了也要装糊涂,她竟大剌剌拿出来说。更遑论她如今‮份身‬,连奴籍都未出。结亲的事,蒲川是知道的。

 那也不过是父亲的一厢情愿,当年一点憾事,李隼恨不得拿全家去填。可惜饵料不够,张贺不肯松口,这时节,他自然是知道也只能做不知道了。

 “家父不曾提及…”杏花般娇的女孩儿,冷笑起来竟也寒如霜雪:“公子好不奇怪,既要来认亲,又怕人讹你!把我接去了。

 是打算养在偏院呢,还是发嫁呢?好叫公子晓得,我便是我家大人养的一条狗,只怕你那院子也装不下!”

 “素娥。”不过是这么淡淡的一声,刚才还伶牙俐齿的小姑娘霍然就收了声,她梗着脖子不回头,眼尾却越发红了,蒲川离得近。

 看到了她眼底那点可疑的晶亮,细碎而明澈,像摔碎了的天上星。“让你敬一杯酒,哪来这许多话。”沈穆时春风沐雨般地一笑,端起酒杯,敬的却是郓国公:“婢子无状,让国公见笑了。”

 “哪里话,海棠有刺才是真情。”只有素娥知道,她不是海棠,她的刺全是虚张声势,内里张惶到不行。大人不要她了,沈穆时看素娥还在那站着。不耐烦似的放下杯子,细瓷盏磕着乌木沿,叮当一声响:“敬完酒还不回来,等着人下聘?”

 素娥傻呼呼地转过头来,似难以置信,似死里逃生,心口豁开的口子还在血,眼里已经重新绽出了华彩。***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自然而然便转了话题。

 郓国公拉纤、蒲氏献图,打着千里寻亲的幌子,争的是海贸这一亩三分地。彼此一探底,心中都有了数,聪明人无需多言,推杯换盏间也算宾主尽。待临别时,蒲川向着沈穆时长揖到底,他身姿秀颀拔,便是折也不显卑弱。

 “张姑娘得大人照顾,家父九泉之下亦可安心,小人替家父谢过大人。”他不用表兄表妹作筏,一句话说得郑重,倒显出几分真心。沈穆时目光深凝落在他发顶。

 也不过瞬息便即移开,向着郓国公淡然笑道:“少年人有情有义,难得。”终于是没有留宿。归途星子漫天,整条山道只有他们一行,杏花十里,然而再看似乎已没有来时的绚丽。

 “放下帘子睡会儿,还有许久才到家。”男人的嗓音平静而和缓,好像今夜不过是场再寻常不过的春日冶游,如今正在倦极归家的路上。素娥默然放下帘子,轻轻偎进沈穆时怀中。

 他的怀抱依然宽厚妥帖,却阻不住她心事纷纭。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过后,真相荒凉得令人不敢细究。若是形势所需,他是真的会将她送人,那夜过后,两人相处有了些微的不同。沈穆时进了内阁,参与机要事务,忙得不可开

 经常清早出门,回来已是夜深,有时披着一身霜寒,有时又沾着胭脂酒气,他不回来,素娥也熬着不睡。

 她那隔间本就是值夜丫头的位置,丁点儿响动都听得见,沈穆时一进门,就有温水暖茶备着。净面洗手更衣,往往一不留神,又滚到了上去。

 素娥已没往日那般生涩,笫间婉娈相无有不应。从前将她弄狠了便要哭,完事了还要哄,爱过后赖在他怀里,撒娇作痴,说不完的傻话。 N6ZW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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